原载《东莞日报》(A07版),2015年12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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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底层文学,评论者常常质询:什么叫底层?社会学里的底层能够挪用到文学?写作者也往往抱屈:我虽底层,但我的文学不底层。作为概念或思潮的底层文学可谓备受煎熬。
评论家李云雷认为,底层文学是从2004年才开始讨论的一种文学现象。底层文学是以底层为描写对象的文学,内容上主要描写底层生活中的人与事,形式上以现实主义为主,但并不排斥艺术上的创新与探索。在写作态度上,它是一种严肃认真的艺术创造;在传统上,它主要继承了20世纪左翼文学与民主主义、自由主义文学的传统,但又融入了新的思想与新的创造。这种分析与归纳,切中肯綮。
有时亦被称为底层叙事、底层写作的底层文学,之所以备受煎熬,无非是肯定、质疑、否定三种论述在争夺话语权。争议性反衬重要性,歧见之于底层文学的发展,并非坏事。
首先,肯定者认为中国大陆近年来最好的小说都是关于底层的,就是我们能够看到的真正的好小说,绝大部分都是关于底层的。
这是李云雷的一个最基本的判断,吻合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全国鲁迅文学奖第二至第五届得奖中短篇小说,有九篇都在讲述“打工故事”,属于“底层文学”,包括王十月的《国家订单》、范小青的《城乡简史》等。这说明底层文学在中国当下文坛举足轻重。
支持底层文学的,还有众多的当代文学选刊和选本。罗执廷认为“底层叙事”是近些年兴起的一波小说潮流,选刊敏锐地把握住这一动向,率先在文学领域予以响应,明显加大了对底层题材作品的选载力度。从2004到2007年,《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的底层题材比例逐年显著提高。2006年初,《小说选刊》改版并正式打出“底层关怀”的旗号,成为底层叙事的大本营。在选刊的合力推动下,底层文学迅猛发展,新作迭出。
青睐底层文学的,还包括一些重要的学术会议,也把底层文学纳入议程,表达立场。中国新时期文学30年国际学术研讨会暨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第15届年会,2008年10月在济南召开。在大会发言中,梁向阳结合延安大学路遥文学馆的建设,对路遥的小说做了梳理和分析,指出“路遥是底层写作的始作俑者”,他的小说可以视为对农村青年的励志之作,有着极强的现实主义写作姿态。
在这次会议上,孟繁华指出,不能以绝对的艺术标准或者单一的社会学尺度,去看待作为“近年来唯一一个具有公共性的文学话题”的底层文学。孙桂荣认为底层文学大讨论“引发了新世纪学界力量的分化与组合”,此中深度和价值已经溢出了底层文学的创作层面。总之,肯定阵营里的这些点赞表述,对底层文学无疑具有经典化作用。
其次,不少学者、评论家对底层文学产生怀疑,持质疑立场,执经问难。这种基于问题意识的质疑与发难,于底层文学是不能不听的声音。
苏州大学王尧教授,是质疑派的代表之一。他在《关于“底层写作”的若干质疑》一文中认为,关于“底层”能否表述的问题,是分歧点之一。强调“底层写作”重要者,其实也要一分为二,对因片面强调“底层写作”而出现新的“题材决定论”的担心不是没有根据的。许多论者那里,“底层写作”的出发点之一,是维护和声张社会的公平正义,因此认为“底层写作”具有“道德优越感”和“政治正确”。而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他要发现的是社会结构中的人文冲突问题、人性问题,而不仅仅是苦难。
评论家白烨对包括底层文学在内的一些书写“皱眉头”。他说,这些年来的中短篇小说写作,包括一些获得全国文学奖项的小说作品,写底层苦难的,可以说比比皆是、琳琅满目。“这样的作品单个来看,还感觉不出有什么不妥”,但看多了并联系起来之后,就让人在“冷冰冰又阴森森”的阅读感受中,品味出一种失望,引发出一种悲观来。这种写作倾向,“你不能说不真实,也不能说没有意义,但让人总觉得多了一些什么,又少了一些什么”。
谭五昌建议对底层文学的命名应保持足够的谨慎,以免一种概念强行介入后所造成的“遮蔽”。白浩认为与现实的巨大裂变和社会学界探讨的深度相比,底层文学书写表现出被动性和滞后性,存在着消费主义、泛道德主义和新左翼文学三大流向,消费主义流向采取通俗文学的操作套路,泛道德主义则向权力和市场双重迎合,使社会问题道德化。无论如何,这些质疑的声音,忠言逆耳,视为“非意相干”亦不为过。
最后不能回避的是,否定底层文学的声音也不绝如缕,更有蔑视甚至诋毁。不过,消弭偏激对立情绪,逾越单一狭隘的立场和视角,归慕理智宽容的诗学建构,才是明堂正道。
洪治纲在《底层写作仅仅体现了道德化的文学立场》中认为,“底层写作”隐含了创作主体的非文学性冲动,而过度彰显道德化写作立场造成了一种文学困境,它是一种“极端化的非健康性写作”。李运抟《“底层叙事”的道德误区》一文指涉近年的“底层叙事显然受到了泛道德文化的影响,陷入道德误区而并不自觉”。杨光祖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底层叙事如何超越》申明:“写作也不因为没有‘底层’而缺少什么。”
还有一些作家研究,不认同底层文学这一说法。孟庆对的文章《小说、批评与学院经验——论徐则臣兼及“70后”作家的中年转型》说,徐则臣声名鹊起后表示:“我从来没有刻意要去写‘底层’,也不认同‘底层文学’这一说法。”
此外,有些论点对底层文学近乎诋毁,并非理性的学术批评。《文学评论》2014年第5期发表杨姿的文章《抒情性:走在文学的回乡路上——略论迟子建小说创作的当下意义》,意图把迟子建“写底层”的小说创作,与“底层文学”进行切割,蔑视别人抬升自己,从而拔高其研究对象,例如认为底层写作“津津乐道那种浅薄的、短暂的、低级的乐趣”,“肆意地夸大城乡之间残酷的对战”……这种“略论”非愚则诬,有违学术伦理。
结语认为,一如柳冬妩等批评家所言,底层文学不是中国当代所特有的文学现象,在资本主义兴盛时的欧洲,也不乏讲述“底层故事”的文学经典。中国当代底层文学作为前贤类似文学的一种继承与发展,与之构成了丰富的互文关系,也必将成为世界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从而参与全球文化格局的重建。
参考文献:
李云雷(2014),〈如何讲述新的中国故事?—当代中国文学的新主题与新趋势〉,《文学评论》2014年第3期,页90-97。
罗执廷(2013),〈文选运作与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文学评论》2013年第2期,页215-223。
孟繁华(2007),〈关注底层生活的文学潮流〉,《瞭望》2007年第9期。
孙桂荣(2009),〈中国新时期文学30年国际学术研讨会暨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第15届年会综述〉,《文学评论》2009年第2期,页207-211。
王尧(2008),〈关于“底层写作”的若干质疑〉,《当代作家评论》2008年第4期
白烨(2014),〈文学之根在于生活〉,《文学评论》2014年第3期,页10-12。
洪治纲(2007),〈底层写作与苦难焦虑症〉,《文艺争鸣》2007年第10期。
李运抟(2007),〈“底层叙事”的道德误区〉,《作品》2007年第9期。
杨光祖(2008),〈底层叙事如何超越〉,《人民日报》2008年1月18日。
孟庆对(2013),〈小说、批评与学院经验——论徐则臣兼及“70后”作家的中年转型〉,《文学评论》2013年第2期,页199-207。
杨姿(2014),〈抒情性,走在文学的回乡路上——略论迟子建小说创作的当下意义〉,《文学评论》2014年第5期,页65-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