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图书馆看到一本有趣的书《吃主儿》,书的作者竟然是我从前的一个同事王敦煌,赶紧借回家仔细拜读起来。
《吃主儿》写的是敦煌儿时家里长辈买菜做饭的事儿。作者如数家珍详尽介绍了当年他们家制作的上百种家常菜、甜品、小吃和饮料。这本书是用纯正的老北京土话 写成的,字里行间透露出一股亲切温馨的气氛。看着敦煌津津有味地讲述他小时候的生活经历,我真切地感受到一个贵族之家五十年代日常生活的气息,对他的认识 一下子增大了许多,也可以说对我的这位同事的印象更深了,更准确了。
刚进故宫出版社的时候,社长给我介绍情况时提到某个同仁,往往会加上一句他/她 爸爸是谁谁谁,以示郑重。所以还没见到敦煌本人之前就知道他的爸爸就是文物界大名鼎鼎的王世襄。对敦煌的第一印象是这个人个儿很高,很随和,有些大大咧咧 见过世面的样子。他算发行部门的人,但又独来独往,自己单独一间办公室,职责是向读者寄书,办公桌上邮戳,台秤一应俱全,像个邮差,但又不管社里报纸信件 收发,专管到邮局寄信寄书。我很少看见敦煌去其他办公室串门,没事的时候他就坐在院子里或者自己办公室抽烟。我有时跑到他那里发几封信聊上几句,或是跟他 一起登一辆三轮平板车去地安门邮局寄书,相处很愉快。因为他下乡插队的地方是宁夏,所以跟我这个西北人似乎也多了些共同语言,讲起插队的生活也是津津乐 道。有一次敦煌说要搬家,挑了社里几个壮丁去帮忙,于是左爷、老标、林京和我几个人就跟了他去他家帮忙。
敦煌的家在东城区芳嘉园,没去之前想象他们家是如何地宽敞阔气,到了以后才发现那个院子和一般的大杂院差不多,房子年久失修,有些衰败的样子。所谓搬家就 是把东厢房一间屋子的东西搬到西北角落的一间房里。原以为敦煌事先已经把房间杂物装箱归置好了,只等我们动手来搬。哪想到屋子里凌乱不堪,不但没做半点儿 准备,而且方桌上的脏碗一摞一摞也不收拾。我还以为昨晚敦煌又请客喝酒了,闹得晚了来不及收拾,没料到敦煌高声说“哪儿呀,这一礼拜都没洗了”,听得大家 半信半疑,面面相觑。反正现洗也来不及了,我们就找来几个大盆把这些脏碗和桌上柜子上的杂物统统装起来,收拾之中大家不时发现这里一个项链,那里一个戒 指,忍不住大声数落敦煌太粗心懒散了。搬一个两头沉的写字台时怎么也拽不出来,正想使蛮力,还是老标耐心,说看看底下是不是有东西卡住了。猫腰下去查看, 果然搬出一个又一个物件,其中一个瓷坛还是明朝的东西!大家正为刚才差点打碎名贵文物后怕,又听敦煌满不在乎地说“倅就倅了吧”。那次搬家怎么去的敦煌家 又是怎么回来的甚至芳嘉园具体在哪个胡同我都记不清楚了,印象深的是搬了一架钢琴,再有就是那一礼拜没洗的脏碗和那满不在乎的“倅就倅了吧”的京腔京调。
敦煌出生于名门之家,爸爸是名满京城的文物专家,爷爷是清朝的驻外使节,奶奶是清末留学生,民国时期著名画家。祖父的祖父王庆云是清朝翰林,做过陕西、山 西巡抚、四川、两广总督、工部尚书等职。研究清史的人都知道有一本著名的清代笔记《石渠余记》就是王庆云写的。这样的家族到了新社会不是被新政权视为敌 人,也会被当做异己分子加以排斥打击。所幸的是,他家平安地度过了严酷的政治年代,甚至在一段时间还保存了一点过去的生活习俗。从敦煌对他家佣人玉爷和张 奶奶以及家中应酬往来的点滴回忆中我们多少可以感受到一点点旧时代的风流余韵。敦煌也说他的童年生活在一个特殊的环境,“在某些方面,尤其是在餐饮方面的 一些经历,不同于我的同辈人”。的确,敦煌生的早些,还来得及看到了家族的殷实和讲究,也领略到了家人做事做人的品格。他是不折不扣的最后的贵族。
八十年代中期敦煌的爸爸已经很有名气了,不但是权威的收藏家,鉴赏家,他爸爸的精湛厨艺在京城也传为美谈,我就不止一次在别人的文章里看到对他家“海米烧 大葱”的赞美。这次我终于在敦煌这本《吃主儿》看到了这道名菜的具体做法,也第一次闻知还有这样经典的说法:只有会买会做会吃三点具备的人才有资格称为吃 主儿。感谢敦煌用心记下了这些有趣的菜谱和吃主儿们的心得体会。这些旧时代的饮食记录如同敦煌的父亲对文物的收藏鉴赏一样,是我们民族生活智慧的精华和结 晶。他们没有任其丢失湮灭随风散去,而是用心地加以收集,保存。我有时会对中国的精英贵族缺乏必要的担当给予严厉批评,但是看完这本《吃主儿》以后忽然想 到,其实努力做一个见证也是勇敢的担当啊。
《吃主儿》王敦煌著,北京三联书店2005年出版,255页。
楼主您帮小王先生搬过家,是不是有机会拜见过王老先生?作为王老的粉丝,我最喜欢王老写的“说葫芦”。每年我都在后院种葫芦,女儿小时候曾问我会不会种王世襄老爷爷书里那种有花纹的葫芦(范葫芦)?可惜我至今都没学会这个本事。
顺便说一句,王老先生的夫人袁荃猷极具才华,三联曾经出版过一本她的剪纸作品集叫“游刃集”,美不胜收。尤其是老太太为王老八十大寿所作的一幅大树图,简直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