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麻将看中国人
麻将似乎发明于清末民初,但不出数十年,其势已大大盖过了其他两种博奕活动——象棋和围棋。好像只要有四个以上中国人的地方,就能找到麻将。
麻将让大多数中国人发现了属于自己的天地,属于自己的乐趣,属于自己的人生价值。中国人天生适合麻将,麻将天生适合中国人。
有人说,围棋是最聪明的人玩的游戏,但最聪明的人玩起麻将大概也会力不从心。中国就是这样奇怪的国度,一个人不能因为极聪明就能成功,一个人成功的首要条件也不是聪明,而是会做人,有时甚至别的什么都不会而仅仅会做人就能获得成功。麻将就是这样奇怪的游戏,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在这里竟可以改成智者三虑,必有一失。你尽可以说麻将只是靠运气没有竞技性对抗性,但中国人自有中国人的逻辑:能让最聪明的人也无可奈何的游戏,难道不是最复杂的游戏吗。
实际上,做人就是一种综合艺术。西方人演戏归演戏,生活归生活,但中国人却合二为一,统称为做人。演戏的成分太少,我们称之为“不会做人”,是会被中国人瞧不起的,演戏的成分太多,称之为“太会做人”,也是会被中国人猜忌的。
麻将就是这种做人的综合艺术的一个反映,在麻将桌上,最重要的不是聪明到能算出多少步,而是根据不同情况灵活适应采取相应对策,亦即善做人。做人方面的长处在麻将桌上总会得到相应的好处,比如说根据牌型和桌面上已打出的牌制定对策,能成大牌则成大牌,不能成大牌则成小牌,不能成小牌则阻止别人成牌,比如察言观色以判断别人手中的牌。做人的弱点也会带来损失,比如性贪者过于追求大牌反连小牌也成不了,胆小者不敢成大牌只是广种薄收,优柔寡断者因举棋不定而错失良机。这些与其说是一门科学倒不如说是一门艺术,因为道理似乎很简单,但运用起来全要靠机缘和天分了。
说到机缘和天分,这大概是中国人做人方面的两大因素,也是麻将方面的两大因素吧。机缘其实就是运气,天分就是性格,亦即那种左右逢源的本领的领悟能力。中国人是乐观的,既然决定麻将输赢的因素有两个,也就给了中国人一个选择的空间,他赢了都是因为技术出色,他输了都是因为运气不好,他总是对的。哪怕麻将桌上的常败将军,也可以大谈他的成大牌经历,自我感觉良好。
西方人的桥牌讲求协作配合,公平竞争,中国人的麻将则要求盯着上家,防着下家,各自为政,但在某一方在做极大的牌时,另三家又可暂时联合起来。中国的人际关系在西方人看来是简直一团乱麻,但中国人自有分寸,他们从小就在进行着这方面的训练,他们一生都在做着这些事,对很多人来说这可能是唯一的长处。每个人都有需要的牌在别人手上,每个人手上都有别人需要的牌,说明中国人的命运多多少少掌握在别人手上,而每个中国人又多多少少握着别人的命运,所以命运为另一些人掌握也就不觉得很要紧了,乐观的中国人总能在掌握别人命运的过程中得到乐趣,哪怕那些人只是妇孺。西方人的平等是指每个人,最强大的和最弱小的,都有同样的机会,中国人的平等是指每个人都有他控制的对象。君控制臣,臣控制更小的臣,官控制民,民控制他的妻子,而他的妻子熬成婆之后就可以控制媳妇。
对于中国人,这也没什么不好。中国文明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主义,他们理想中的社会是想象中的伏羲,黄帝,尧,舜,禹,汤。在一代代的“人心不古”的摇头叹息中,中国人照样可以过得很好,不知道民主、自由、平等、博爱,社会上的乱子可能还要少些。田园牧歌式的经济也不会把环境搞坏,至于麻将,就是搓上一万年也搓不垮地球。中国人的麻将桌也可以一直摆下去,直到一万八千年。(摘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