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魏大统九年,东魏武定元年,公元543年,三月戊申黎明。
漏夜潜行,意在偷袭高欢大营的西魏军在邙山深处突然与已严阵以待的东魏军主力遭遇。未等慌乱中的西魏军列成阵势迎战,蓄势多时的东魏军就如同咆哮的山洪一般倾泻而下,抢先发起了攻击……
时间回到几个时辰之前。
那个在不知名的小山村中几乎命丧刀下的白衣女子待西魏军斥候离去,便悄悄起身查看屋外山路上的情形。她静心观察多时,夜色中在山路上悄然潜行的西魏大军的行踪一一被她看在眼里。过后,只见她轻轻推开柴门,纵身一越,便消失在村旁漆黑的密林之中。
今夜月暗星稀,密林中树木参天,幽暗静谧,仿佛伸手不见五指。风入山林,传来诡异莫测的声响,山谷深处间或还不时有不知名的野兽发出低沉的嘶吼。面对此景常人不免心生怯意,然而那女子单身一人,却似乎全然不惧。进入山林之后,只见她用左足足尖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只轻轻一点,然后借力腾空,在半空一个转身,便已纵身越上了高高的枝头。
当那女子落在树枝上的瞬间,陡然将一股劲力贯至右足,然后右足用力在树枝上一顿。只听“嘎吱”一声,虬龙一般横生的枝干顿时被深深地压向了地面。那女子足下的劲力稍吐即收,被压弯的树枝旋即又有力地反弹了起来。而那女子借助这反弹之力,已再度轻身纵起,然后飘飘摇摇地落在十余丈外另一棵大树上。
她在落下的瞬间又是用力一蹬,然后借树枝反弹的力量再次跃起,如滑翔的大鸟一般,向前飞跃到相邻的另一棵大树的枝头……。那女子如腾云驾雾一般轻松飞越一棵又一棵大树,直奔山后而去。漆黑的夜色似乎在她眼中如同白昼一般,丝毫不为所困。
白衣女子在密林繁茂的树枝上轻盈地不住上下腾跃,在漆黑的夜色中飞步流星,毫无阻滞。暗夜中唯见她衣袂飘飘,仿佛一位正御风而行的仙子。
她在林中穿行许久,轻松翻越林木茂密的山峰,直到有一条蜿蜒的小路出现在在面前。那白衣女子仿佛一只从天而降的翩翩白鹤一般倏然栖停在路旁一株大树的枝头。
那女子立足于大树一条横斜而生的枝干上少憩。山风徐来,她婀娜的身影随着的繁密的树枝上下起伏摇曳,如同悬在树梢上的一帧美人图画一般,轻柔得仿佛没有一丝重量。她此刻微微有些气喘,挺拔的胸部随着略带急促的气息明显起伏着。然而一双清亮的眸子在幽暗的夜色中依旧熠熠生辉。
那女子一边休憩,一边警觉地打量着小路周围的情形。她见无所异状,便抿唇打了个呼哨。尖锐的哨声三长一短,在寂静的夜色中分外刺耳,仿佛林中一只孤单的鸟儿焦急地呼唤着自己的同伴。
呼哨声在清幽的山谷间回荡,幽谷空音,似乎分外悠长。突然,小路对面的密林中也同样传来了三长一短的哨声,仿佛回应着之前白衣女子发出的呼哨。白衣女子听见,紧接着再发出同样的呼哨声。两边的哨声此起彼伏,来往数番,似乎不断慢慢接近。
不多时,两个人影猛然间从对面的密林中闪出。这二人猫身来到小路上止步,然后一起拱手对着漆黑一片的密林轻声问道,
“来的可是家主?属下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那白衣女子纵身从大树上跃下,如天外飞仙一般翩然落于道中。那二人忙躬身一礼,
“参见家主!”
白衣女子挽袖俜亭而立,语带矜然答道,
“罢了。今日累你二人相候多时,日后自有厚赏相酬。”
那二人忙再行一礼道,
“不敢当家主厚赏,此皆属下本分也。”
白衣女子微微颔首,
“此番我受高王之命前去探查西贼军情,不想竟探得西贼乘夜而出,意欲偷袭我军!此诚是天意昭然,西贼合灭。我亟需将此紧要军情速报高王知晓。”
那二人拱手应诺,然后转身在树林中牵出三匹鞍辔齐全的战马来。白衣女子飞身上马,然后往马后猛加一鞭,战马立刻如闪电一般在山路上飞驰起来。那二人也翻身上马,在后面紧紧跟随……
原来这白衣女子却正是高蝉儿。
话说一连几日来,韩果率西魏军斥候对邙山的东魏军进行了缜密的侦察,其间几度与东魏军的侦骑斥候们遭遇。双方一番交手下来,自是有备而来的西魏军斥候们占了上风。等到东魏军闻讯出动大军围剿,韩果已经率西魏军斥候撤离了邙山,安然返回瀍曲的西魏军大营。
决战在即,西魏军斥候们这番激进的侦察动作立刻引起了高欢的高度警觉。他一方面下令各军加强戒备,一面命高蝉儿和部属们出动,协助东魏军反击西魏军斥候的袭扰。
前次韩雄在邙山隘路设伏,几乎冲到高欢座驾近前,形势一度危急。多亏高蝉儿及部属们挺身而出,奋力鏖战,终于击退韩雄,使高欢化险为夷。
高欢原本对高蝉儿此番一再坚持随军参战有些不以为然,最后也只是看在渤海高氏的面上勉强答应。但高蝉儿这次在危急时刻表现出来的过人的勇气和高超武艺让高欢刮目相看。
看到东魏军侦骑在与对方交手中吃亏,高欢立即便想起了高蝉儿,当下决定利用武艺高强的高蝉儿及部属们来对付难缠的西魏军斥候。
高蝉儿受命即率部属们开始在邙山中针对西魏军斥候展开搜索和反击行动。但说来也怪,原本异常活跃的西魏军斥候仿佛事先得知了讯息一般,竟然一下子都消失的无影无踪。高蝉儿和她的部属在茫茫大山中搜寻竟日,居然一个西魏军的影子都没发现。
高蝉儿心有不甘,她将属下分成若干小队,分散到邙山各处探查,如同织出一张密网一般,将邙山整个疏理一遍。高蝉儿则率几名得力的部属一路试探向前,不断逼近西魏军的防线。入夜之后,高蝉儿等人便在那个偶然路过的小山村过夜。
西魏军今夜出动偷袭,大军的行动虽然隐秘,却瞒不过高蝉儿手下这些武艺高强的江湖豪客。西魏军行进到距离他们还较远的地方,就已经被高蝉儿派出的哨探发现。
高蝉儿闻报似乎是敌人大军乘夜行动,立即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为了在不惊动敌人大军情况下取得确切的第一手情报,她当机立断命令手下退到山后接应,而自己却孤身留下来探查这个至关重要的军情。为了防备万一,高蝉儿换上备用的女装,准备不得已时可以遮掩自己的身份。
果然西魏军前锋斥候发现了她的藏身所在,高蝉儿自忖无法一人不动声色对付所有的敌军斥候,又不愿惊动正在行军的敌军大部队,因此她便索性假装一个被吓坏了的农家少女。她一面假意伏地哭泣,而右手却暗自在袖中紧紧扣住了匕首,准备随时发出猝然一击。结果西魏军斥候被高蝉儿的表现瞒过,甚至没有做进一步的搜查,就匆匆退了出去。高蝉儿最终有惊无险地拿到了想要的宝贵情报。
却说高蝉儿等三人在蜿蜒的山道上一路疾驰,翻山越岭,不知行了多远。当他们驰出一条幽深的山谷,突然只觉眼前突然一亮,只见远处大片的灯火如同落在地面上的璀璨银河一般在漆黑的夜色中骤然闪现。
随着高蝉儿等人不断的驰行靠近,却见这一片星河一般的灯火更加璀璨明亮,最后变成一片浩瀚的灯火的海洋。火光依山势起伏绵延,覆盖着眼前层峦叠嶂的群峰,仿佛铺天盖地一般。璀璨的灯火似乎将半变天空都映成暗红色,群峰巍峨挺拔的轮廓也在深沉的夜色中一一毕现。
当高蝉儿三人再接近一些,逐渐看出这浩瀚如海的灯火其实是一座巨大的军营。整个军营位于山峦起伏的半坡上,营中篝火纵横排列,规如棋盘,宏伟浩大,蔚为壮观。
军营远看形如一体,近看实则依地形分立为大大小小不同的营寨。这些营寨各据一处,既彼此独立,又相距不远,形成互为犄角支援的严密防御体系。而营地的中间耸立着一座巨大的营寨,散布四周的其它的营寨如众星拱月一般将它拱卫中央。一顶装饰华丽的大纛,正在营中高高飞扬。
高蝉儿等三人甫一接近这座大营,早有营地外围四下游弋的巡夜侦骑迎了上来。高蝉儿取出一块令牌高举手中,大声道,
“吾乃高王帐下假都督高某,奉命远探西贼军情,今有十万火急军情密报,须得即刻面禀高王。”
侦骑验过她的令牌,随即拨马转身当前开路,护卫她一行驰向营地。
高蝉儿顺利通过重重营寨,数不清的路阻门禁,一路飞驰到高欢的中军大帐前,方滚鞍下马。
高蝉儿向守卫在帐外的值夜的高欢帐内亲信都督段韶、刘洪徽表明来意。段、刘二人自是认得这位渤海高氏女郎,听有紧急军情呈报,也不敢怠慢,当下便由段韶便进帐通报高欢。
高欢此时已被帐外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他听段韶禀报,言是高蝉儿有紧要军情,不惜深夜犯禁前来面呈,忙披衣而起,一面下令道,
“非是军情如火,高女郎当不至此!且速传她入帐觐见。”
不多时,高欢大帐内已铁甲环立,烛火如昼。三月的凌晨时节犹有寒意,高欢披一件狐氅,于帐中案后端坐。
只见高蝉儿一身白裙,进来从容行礼道,
“职下高蝉儿参见大王。惊扰大王安眠,罪在难赦。”
高欢在上伸手虚扶,温言道,
“无妨,高女郎请起。只是不知深夜急报,却是有何要紧军情?”
高蝉儿躬身行礼道,
“启禀大王。职下受命清剿西贼斥候,却不料意外察知西贼今夜竟全师而出,漏夜潜行,直入邙山,意图偷袭我军!”
高欢闻言目中精光大盛,沉声问道,
“这消息你打探得可确实?”
高蝉儿沉静回道,
“属下不敢妄言,此皆亲眼所见。西贼漏夜行军,蓐食干饭而来,前后灯火呼应,不见其尾。如今已深入我境,去洛州约四十里。”
高欢抚髯冷笑道,
“宇文黑獭见我大军凌压,知无胜理,方孤注一掷,不惜兵行险着,乘夜偷袭。此譬如困兽犹斗,濒死反噬。西贼自以为得计,却不知弃守天险,冒险轻进,此自取亡路也。又蓐食干饭,长路跋涉,自应渴死,保待我杀!”
高欢对高蝉儿道,
“西贼图谋被高女郎所觉,使我军得以有备,可以逸待劳,此战必得大胜,贼寇当灭,如此岂非天意!高女郎功在社稷,朝廷必有厚赏。日后旌表门庭,名扬海内,何复赘言!”
高蝉儿再行一礼,语带冷意道,
“无论国仇家恨,此皆职下本分,又何劳朝廷赏赐?但使大王翦灭贼寇,职下得手刃元凶,吾愿足矣!”
高欢闻听,不觉赞叹。他再嘉勉高蝉儿几句,便令她退下休息。随后,高欢立即下令击鼓聚将,准备出兵迎战。
过后不久,一声凄厉的号声从高欢大营陡然响起。悠长悲凉的号声如同一把利刃一般撕碎了幽静的夜空,直钻入睡梦中的东魏军的耳中,仿佛要将他们的五脏六腑绞烂。东魏军士卒们纷纷从梦中惊醒,他们一个个从毡席上直跳了起来,几乎下意识地全都伸手便去摸放在身边的武器。
一声接一声的角号在整个东魏军各个营盘次第长鸣,此起彼伏,原本寂然的邙山瞬间已是号声大作。胡笳悠长,连绵不绝,静谧安详的夜色似乎转眼已充满了苍凉肃杀的气息。
伴随着号声,东魏军的营寨也仿佛是突然被从睡梦中惊醒一般,一个接一个地开始骚动起来。很快,整个军营已是人喊马嘶,声若鼎沸。很快,大群的东魏军士卒披挂整齐,手擎长槊利刃,开始列队出营。
一队队士卒们列队走过篝火,明暗跳跃的火光将他们的身形在帷帐栅栏上投射下一长串川流不息的憧憧阴影,一个个变形的影像形如鬼魅一般一掠而过。士卒身上的盔甲和手中兵器在火光中反射出金属质感的冷光,闪亮一片。
各个营盘的东魏军手举火把开出营盘,来到山前集结。远远望去,宛如一条条红色的河流从高处婉转流,依山盘旋而下,最后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火红色的湖泊。随着火龙不断地涌入,这火光的湖泊越来越宽广壮大,仿佛如同是一片火的海洋,将上空低垂的彤云也照射得透亮。
这时进军的战鼓声突然喧天响起,如闷雷一般在山峦间滚动。随着鼓声,东魏军组成的火海的前端突然涌动起来。如同是潜龙出水一般,东魏军开始列成长长的纵队出发。仿佛一条火龙正游出大海,向着一片深邃的黑暗盘旋前行。
形如火龙一般的东魏军主力在邙山中蜿蜒挺进。前锋已经远在数里之外,后队还有还有无数的小股队伍在不断加入,如同是巨龙摇摆舞动的尾巴。
此刻大团大团的雾气象一朵朵棉絮一般在茫茫邙山中处处随意漂浮。也许山头还是一片晴朗,夜空深邃,但转下山谷,却又浓雾弥漫,仿佛身在幕中。
东魏军穿行山间,如同一条红色的巨龙在云雾中飞腾,长长的身躯在团团迷雾中节节隐现,尾首不见。晴夜中的火龙明澄红亮,生气勃勃。而一旦进入团雾,火光仿佛是被一层厚厚的毛边纸遮住,光亮一下子暗淡了下来。以每个火把为中心似乎渲染出一圈昏黄的光晕,首尾相连的火把如同构筑起了一道光影迷蒙的隧道,如梦似幻。
东魏军迎面西魏军行军路线相对而进,最后在一片开阔的山谷停军列阵,准备选择这里与来犯的西魏军进行决战。
这是一片形如簸箕的平缓谷地,邙山的山势大致为南北走向,因此这里南北两山相对距离较近,而东西狭长。整个谷地地势东高西低,同时西边开口又逐渐收窄,形如一个喇叭口。
这种地形对东魏军来说是一个极为理想的战场。东魏军主力是来自六镇的鲜卑军人,擅长广域野战,甲骑冲突。东魏军面西而进,自然地占据了地势较高的谷地东部。这样一旦开战,东魏骑兵居高临下,可以借助势能,更大地发挥骑兵的冲击力。
而谷地西部不仅地势较低,而且地形狭窄。这不仅让仓促而来的西魏军不仅无法排出宽大的阵面御敌,而且西魏军如果要发起进攻,则不得不要向高处发起冲击,这样会消耗更多的体力,未战先疲。可以说仅就地势而言,东魏军今日就已经处于不败之地。
两军主力对决,也许不起眼的一点小偏差,就足以决定整个战役的结局。今天能占据这样有利的地形进行决战,对东魏军而言,简直有如神助一般。
由于事发仓促,此时分据邙山左右两翼的侯景河南军团和潘乐汾绛军团都还没有来得及赶到,但高欢信心满满,当下指挥亲统的晋阳军团主力组成的中路军结阵,准备应战。
东魏军背东面西列阵,以彭乐为右据,薛孤延为左据。高欢则自为中军,并命刘丰为前部。
东魏军整个阵列总体以步卒在前,骑兵在后,依左中右三军序列大致排列成三个巨大的方阵。左右两翼稍稍突前,中军略微错后,在阵列最前端形成一个内凹的形状。
各方阵最前面是数排手持刀盾的步卒,后面则是大队手持长槊的步卒,再后面是数个弓弩手组成的小形方阵。这些步卒在东魏军前端组成数个严密厚实的阵列,彼此间留出窄窄的通道。步卒的阵列后面是数量庞大的骑兵,各以统属列队。
由于所处地形的南北宽度有限,东魏军整个阵列从山谷中部开始一直向东延展,后部已经排列上山,几乎将整个山谷东面填塞得满满当当。
东魏军所属各队、都、幢、军都分设旗帜,此番出征前在綦母怀文的建议下,高欢将东魏军的旗帜都改为赭黄,只在上面绣以各种飞禽走兽和不同的装饰加以区分。
东魏军阵列既成,一面面赭黄色的河阳幡如密林一般高高竖起,迎风飞舞飘扬,和东魏军火把形成的映天火光交相辉映。火光在东魏军阵列的上空衍射出一层瑰丽的色彩,如同是装上了一个绚丽而神秘的外壳。整个山谷仿佛是一瞬间被一座魔幻般的金色森林所覆盖。
东魏军阵列中央的大纛下,高欢全身金甲,座下一匹浑身雪白的高头大马,威仪非常。周围一众东魏军大将和帐内亲信都督众星拱月一般将他护卫在核心。东魏军将领人人衣甲华贵,辔饰精美,整个高欢左右一时光彩斐然。
高欢指挥东魏军列阵完毕,当下派侦骑往西魏军前来的方向一路探查过去,并相机引西魏军前来此地决战。随后高欢下令,
“命全军熄火,原地稍息。”
一令既出,火海一般的漫天灯火倏然而灭,阵容浩大的东魏军阵列泯然复隐身于黑暗之中。
虽说火光尽灭,然而此时却已经接近黎明时分,深沉的夜幕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退许多。东魏军背后东方的天空已露出一抹淡淡的橙黄色,将邙山的轮廓如同剪影一般从天际线缓缓勾勒出来。暗淡的晨曦中,邙山幽暗静谧,如神秘的巨人一般无声矗立。
随着这颜色越来越亮,巍峨的邙山也越来越清晰,连绵起伏的群峰在点点斑斓的曦光中宛如大海上瞬间凝固的海浪一般。沟壑、山林、巨石也一一从仿佛正悄然退去的黑暗中显现出来。
当一线耀眼的金光从顶峰的背后猛然跃出,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被镀上了一层明丽的金色。山谷中密林般挺立的河阳幡,在初升阳光下翻飞飘舞,仿佛一片波澜起伏,金光闪动的海浪。恢弘浩大,气势惊天的东魏军阵列,赫然显露在烟岚苍茫的邙山晨曦中。
万军云集,严整壮观的军阵中央,高欢扬鞭立马,从阵中西望。
此刻山谷中明晦相对,晴暗分立,蔚为奇观。东魏军所处的东部已经是金鳞日开,明丽耀目,而整个西方的天色似乎仍是暗淡一片。只见大团的白色的云雾在山谷中漂浮流溢,将山谷的西端的入口遮挡的严严实实。
然而在明媚的晨曦照耀下,西面洁白的浓雾似乎在不住地消退着,飘散着。但它如同一个顽皮的孩子,似乎不甘心就此离去,还在不停地翻滚流淌,做着最后的抵抗。
突然间,浓雾的后面传来阵阵喊杀声,金属的撞击声。这些突如其来的声响立时打破了山谷黎明的静谧,原本让人感觉妩媚多姿的云雾也瞬间变得诡异和凶险起来。
不多时,早先派出的东魏军侦骑遣人回报,
“启禀大王,职下等奉命前探敌情。距此不足十里,已与西贼前锋遭遇。西贼大军衔枚而进,连绵于路,不见其尾。职下等且战且走,已将其引至阵前。”
一时间一股凝重的气氛立刻笼罩在中军,如林而立的东魏军将领军士们鸦雀无声,只是人人面色肃穆地望着高欢,等待着他的命令。
只见高欢神色如常,沉声下令道,
“命甲骑整装换马,前出列阵!”
随着一声悠长的号声,正坐在胡凳(马扎)上休息的万余东魏军骑士们齐齐起身。装甲骑的骑士全身披挂着由一片片小铁片编织成的铠甲,包裹得如同密封的铁罐头一般。这身铁甲足有数十斤重,为了节省体力,战前一般他们都会脱掉兜鍪,坐下休息,由一个侍从捧了兜鍪和长槊在旁侍立。此刻听到出征的命令,骑士们立刻闻声而动,起身时他们身上铁制的叶片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哗哗…”声。万人同时而动,铁甲铿锵有声,仿佛突然一股惊天的海啸声袭来,回响在山谷的上空,骇人心魄。
东魏军甲骑们在侍从的协助下跨上身边的战马,他们的战马同主人一样,也全身穿戴了相同的铁甲,护甲一直垂到马膝,几乎将战马的整个身体保护起来。马头的正面还戴了一体式的铁面罩,只露双眼。马鞍的后部马臀上还高竖一只寄生。
甲骑们在马上戴上铁兜鍪,然后从侍从的手中接过长槊,一手勒马,一手高举长槊,向上笔直竖起。只见甲骑人马一体,浑身上下在晨光下闪耀着金属质特有的冷光,一时杀气横溢,令人不寒而栗。
东魏军具装甲骑整装完毕,催动战马,列队向阵前进发。随从们目送他们离去,纷纷在后面不住振臂高呼,
“伽蓝,伽蓝……”
东魏军甲骑穿过步卒阵列之间的通道,来到战列最前端。督将们挥舞手中的长槊,方自己的部属看清槊杆上绑着的认旗,指挥各自的属下在自己的右侧以横列排开。一排排甲骑缓缓而进,逐渐组成三个若即若离的骑兵方阵。
彭乐、刘丰、薛孤延等三位统军大将也由后阵并辔而出,如同三支锐利的箭头一般行进到阵列最前端。三人今日也是一样全副人马甲,但他们的甲胄更为精致华丽,再加上他们身上那种员顶级勇将自带的冲天杀气,犹如三位护法天神降世一般。
东魏军甲骑有条不紊地在他们身后按照各自从属序列排开阵列。东魏军甲骑列阵已毕,只见山谷东侧铁骑如林,铁甲和兵器锋刃上反射的寒光闪耀一片,令人不能直视。
就在东魏军甲骑列阵的同时,山风终于将对面残余的浓雾吹散。依稀可以看到山谷西面入口处,密密麻麻挤满了黑色的人影。对方此刻似乎也发现了正严阵以待的东魏军,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正胡乱挤作一团。
然而对方很快就从最初的混乱中镇定了下来。只见黑旗飞扬,一队敌军快速离开山口,直向东魏军阵列当面开来。他们一边稳步前进,一边在行进中变换着队形,最后变做一字横阵,缓缓推进到距东魏军阵列仅数箭地的地方,然后止步面向东魏军列阵。
而后续的敌军则如同黑色的长蛇一般源源而出,然后变换队形,如同搭建房屋一般,渐渐构建起一个庞大阵列的框架。
东魏军本阵中高欢及东魏军将领注目西魏军前出战场列阵,皆神色肃然。东魏军今日已具有天时地利人力的多重优势,但仓促迎战,局面极为不利的西魏军却没有丝毫混乱,更没有掉头而逃,而是勇敢地上来应战,并且从容列阵,大有准备一决死战的味道。
高欢眼中寒芒毕射,他缓缓高举起手中的马鞭。周围一众东魏军将领几乎屏住呼吸,注视着他的举动。
只见高欢轻轻将马鞭向下一挥,直指前方正在竭力完成阵势的西魏军。东魏军主帅大纛随之猛然高举挥动,紧接着战鼓骤起,如同凌空乍响的巨雷一般滚滚而起。
位于阵前的彭乐、刘丰、薛孤延三将闻声高举长槊向前一挥,然后催马而进。身后的东魏军甲骑一起发动,开始驱马而行。甲骑们铠甲叶片相互撞击声顿时响做一片,发出巨大的令人牙酸的噪声。
此刻对面西魏军阵列的框架已经大致成型,大队的西魏军开始迅速地涌入阵中。
领队攻击的彭乐等三将在慢行了一小段距离开始提速慢跑。身后紧随的东魏军甲骑们也开始随之慢跑。全身披甲的战马不如平时轻盈,但步伐依然有力而矫健。
上万匹罩着马甲的战马如同洪荒怪兽一般奔流而下,仿佛突然卷起的海潮。马上的骑士的身形随着战马的步伐不住上下摇摆,上万顶闪着冷光的铁兜鍪此起彼伏,如同是潮头呼啸而来的一排排涌浪。
甲骑们默契地在慢跑中修正队形,逐渐形成以彭、刘、薛三人为箭头的三个巨大的锋矢阵。东魏军甲骑大军如同三把锋利的尖刀,直向西魏军阵线冲来。
此刻西魏军阵列还是一片混乱,大批的西魏军士卒拼命地涌进单薄的 阵线中,力求在敌军攻击来到之前巩固起防线。西魏军的阵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厚实起来,甚至主帅宇文泰的大纛已经出现在阵列之中。
但是东魏军甲骑已经不会给他们完成阵列的机会了。只见当先的彭乐、刘丰、薛孤延三将不约而同地猛然用马镫猛磕战马的腹部,他们的战马立即由慢跑转为疾驰。彭、刘、薛三人紧踩马镫,从马鞍上微微直起身来。他们将手中的长槊放平,直指前方,槊杆紧紧挾在肋下。
他们身后的甲骑如同得到讯号,也随之开始疾驰,骑士们一样放平长槊,直指前方。东魏军甲骑集团立刻如同像是浑身长满的利刺怪兽,咆哮着直冲西魏军阵列而来。
极短的时间里,突击的东魏军甲骑就已经将马速提到极限,但骑士们仍在拼命催马。上万匹战马狂奔,发出天崩地裂一般的轰然巨响,阵前两军士卒似乎两耳失聪,只有无休无止的巨大轰鸣声。大地犹如地震来袭一般剧烈地颤抖着,当面几乎无法立足。东魏军甲骑如同滔天骇浪一般席卷而来,无畴的气势,足令天地色变。
而西魏军迎着扑面而来甲骑洪流,突然发出惊雷一般的怒吼,
“死战…!”
这声音震耳发聩,似乎穿透雷鸣一般的战马轰鸣,回响在天地之间。
终于,三头怪兽一般东魏军甲骑一头撞上了西魏军的阵列,只听一声惊天巨响,无数的鲜血、肢体、盔甲、兵器四下狂飞,宛如惊涛拍岸,雪花四溅。狂飙一般袭来东魏军瞬间就已经突进了西魏军的阵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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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在这里深自躬谢各位书友的耐心和厚爱。
跟读了三年多了。赞!
三月下旬了,博主复更? 或者出个复更预告?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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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分休息幫助身體免疫力。
出现这种状况首先是创作上出现瓶颈。
邙山大战作为本书中间部分的高潮之一,花了很多的心思和笔墨。前面铺垫很长,其中也不乏一些自认为还精彩的章节。但是这样就对这个事件的正面描述部分提出了更高要求。如果不能写出一个厚重的主题部分,那前面所有的铺垫都落空了,整个作品的结构就存在重大缺陷。因此下笔很难。
其次基于对历史的尊重,我花了大量时间在考据上。但史籍对这一重要的历史事件的记载矛盾重重,或语焉不详。比如这场大战具体的发生地点到底在哪里?查遍史书都无法得出明确的结论,只能写作时含糊带过。就是这样一个含糊的描写,却花费了大量时间考证。始终写作在史料和创作中平衡非常费力。
除了写作上的困境,过去的两周里身体状况也不太好。过敏得非常厉害,眼睛鼻子耳朵一起痒,在整个脑子好像都是木的。前几天早上上班倒车出门,居然呆呆地把后视镜刮到了车库门边框上弄碎了。
众所周知这段时间又是春节,除了家庭自身的忙碌,还多出需要晚上去机场接国内来的亲戚,第二天早上再送另外一个机场的事。感觉两个礼拜里似乎把整年的事都做了。
下来我想整个二月停一下,给自己喘口气,也为作品多做一些积累。如果一切顺利,我希望到三月中旬回来复更。
感谢各位书友一直以来的宽容和支持。谢谢你们。
谢谢你。
谢谢博主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