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夕阳已经落到了远处的山尖上。整个天空,似乎都被一层灰蒙蒙的烟霾笼罩着,仿佛是被罩上了一床薄薄的绵被。灰暗惨淡的暮色中,残阳如血。
大河水光浩淼,夕阳将一道血色般的倒影,斜斜长长地抹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上。夕阳闪耀的水面波光粼粼,红艳欲滴。而夕阳终究已是气息奄奄,还有大片的水面已经力不所及,似乎已经陷入了深沉的暮色,显得凝重暗淡。平阔的河面半水斑斓,半水瑟瑟,景象诡秘壮丽。
在靠近河桥的大河两侧,却是浓烟四起。只见南北两边的近岸处的河滩上,七零八落地散落着数十艘搁浅的大船。这些船只都正在熊熊燃烧,数十道浓烟如柱,直上高空。空中烟雾缭绕,仿佛形成了一道如席般的浓厚烟云,平平整整地覆盖在半空,正不断慢慢地向四周扩展。
此刻大河南岸靠近河岸的某个高处,宇文泰与西魏军诸大将挽缰立马,正面色凝重地注视着烟火翻卷的河桥水面。
话说宇文泰接到赵善发起火攻的飞骑传报,当下便下令全军备战,准备在毁断河桥之后对河南东魏军发起全面攻击。为了适时掌握战场情势,宇文泰更亲率诸将来岸边观战。
宇文泰和众将登上靠近河岸的一处缓坡,面向大河驻马而立。数千随行的西魏军将士在缓坡周围四下列阵,将宇文泰一众人紧紧护卫在核心。整个阵列依据地势高低错落,宛如一座平地而起的城堡,宇文泰的主帅大纛在阵中高高飘扬。西魏军列阵已毕,面前波光浩淼,水天一色。
等不多时,就见远处仿佛从天而降一般,一个个黑点隐约悄悄浮现在西方水天交汇之间。慢慢地,这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最后变成了一条长长的黑线。再到后来,终于依稀可以辨认出,这是一支庞大的船队,正扬帆顺流而下。
船队犹如同一条涉水的长龙一般慢慢地逼近。一艘艘高大的战船上从头至尾满是飞扬的各色旗帜,绚烂而威风。而船首醒目的西魏军黑色军旗,使得战船就如同是顶着一朵朵乌云一般,腾云破浪而来。
西魏军的船队扬帆顺水,不断逼近,不知不觉就已经来到了岸边的西魏军阵列前,只见三十艘高大的战船首尾相接,满载柴薪,船舷被深深地压向水面。在远处时对战船的速度尚没有太多感觉,然而一旦驶到面前,方觉得战船实则顺流扬帆而下,速度相当惊人。一艘艘战船几乎倏然便从岸上的西魏军面前一闪而过,气势如虹地向河桥扑去。
岸上的西魏军忍不住高举手中的兵器在空中挥舞,向船队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欢呼。而船上为数不多的水手军士,也不住挥手相应。
重重铁甲环卫中宇文泰神色威然,见此场景,他也不仅慨然道,
“若非事势危殆,何以玉石俱焚。于今成败唯在此一策耳!”
说着,他回首下令道,
“用旗号给船上下令:诸君须戮力向前,务使成功。但河桥火起,则其当为首功!”
只见一队旗号官由阵中飞马而出,冲到岸边停下。旗号官手中各色彩旗有规则的上下起落挥舞,将宇文泰的号令传向船队。不多时,船队领队督将从座船上发出旗帜讯号回应。
突然之间,只听凄厉的号声响彻水面。接着领队的战船上堆积的柴薪被点燃,一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如同是得到了一个讯号,剩余的二十九艘战船几乎也同时燃起了大火。
西魏军的船队仿佛瞬间化身为一条喷着黑烟的火龙,咆哮着向河桥冲去。原本水光亮丽,轻雾缭绕的大河上一时火光冲天,熊熊的烈焰似乎将水面也映得一片通红。
岸上西魏军目睹如此壮景,欢呼声更加高涨。饶是宇文泰及西魏军众将见识多广,心如铁石,此刻心中似乎都被这难得一见壮观的场景所打动。一时人人眼中无不光华四射。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被水上冲天的火光所照映。就是事先对这次行动的结果有所怀疑的人,包括李辰本人在内,此刻也都似乎倍受鼓舞,内心不觉激情澎湃。
西魏军的火船行进到河中洲的顶端,随水势一分为二,分别进入了南北分流。原本奔腾的火龙仿佛突然生出双首,接着从身体中间逐渐分离成为两条。两条火龙分别沿着南北河道继续顺流前进,眼看就要双双撞上河桥。
此时大河两岸与河中洲上已经布满了严阵以待的大批东魏军。突然间,随着一阵惊天般的呐喊声,从河桥附近突然冲出了无数小艇,密集地拥堵在水面上,拦阻在河桥之前。
只见当先的火船一头撞上了小艇。不知什么缘故,小艇却没有被势大力猛的火船撞沉,而是似乎粘在了一起。火船推着小艇继续下行。但岸边的东魏军齐声呐喊,依稀可见他们似乎拽着一条长索,将火船和小艇慢慢拖到了岸边。
接着东魏军如法炮制,将一艘又一艘的火船拖走。火船横七竖八地搁浅在岸边的浅滩上,慢慢燃烧殆尽。整个河桥浓烟蔽日,火光冲天,仿佛地狱之门被打开了一般。然而河桥本身,却始终没有受到火船的直接撞击。
西魏军不防形势突然翻转,人人都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本似无可挡的船队被东魏军一条条用人拦下,然后在岸边燃尽。西魏军口中的欢呼声也早没了声息,而河桥方向东魏军的欢呼声却是越来越响亮。
由于河桥周边区域仍为东魏军控制,因此西魏军对东魏军在河桥附近的拦截行动无能为力。眼见火船被一条条拦下,早有血气方刚的西魏军将领向宇文泰请战,要求用铁骑冲击东魏军河桥营垒,希望能够借此扰乱敌军的行动,冀有一二火船可以突破拦截。
宇文泰此时紫面含霜,立马远眺河。但见虽说东魏军派出了大量士卒出营,在大河两岸拦截火船,然而却没有放松正面的防御。河桥以南的东魏军营垒内仍是甲士如云,矛槊似林。兵器锋刃和铁甲反射的冷光在营内交相辉映,闪亮一片,大群东魏军士卒在栅栏后面正严阵以待。
宇文泰冷眼注视良久,终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拒绝了将领们出战的请求。
终于,最后一艘火船也被东魏军拖到了岸边。
数十艘火船在大河两岸的河滩上熊熊燃烧,如同数十座火山同时在水中喷射出火焰。火光将水面映得一片通红,滚滚浓烟直冲云霄,使得整个河桥烟雾缭绕,光晖黯淡。
在敌我两军十余万人的注目下,一艘艘火船慢慢燃烧殆尽,只留下一堆堆黑色的灰烬,显得无比悲凉。这也宣告了西魏军火攻计划的彻底失利。
目睹整个经过,宇文泰和西魏军众将人人面色凝重。
为了筹划这次火攻,西魏军孤注一掷,几乎征集了所有的大型粮船,原本希望能充分发挥攻击的突然性,一举摧毁河桥,根本改变战场态势。却不料天不遂愿,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如今西魏军已经没有时间,也根本没有船只可以进行第二次攻击了。更何况本次偷袭不成,已经引起了东魏军的警觉,再想发动火攻,恐怕也再难以得手了。
河桥战事进行了多日,高欢河东主力随时可能赶到,看来和东魏军全部主力进行正面决战,真的就成为唯一的选择了。
宇文泰和众将皆一时心事重重,不由都开始琢磨下面这一仗该如何打。众人皆无声息地暗自思忖,数千人的阵列鸦雀无声,只偶尔有战马打个响鼻以及带动颈下铜铃轻响数声,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就在此时,却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马铃声传来。远处尘土飞扬,却是一名传骑从西魏军大营方向飞驰而至。当下早有外围警戒的游骑迎了上去,不多时便有人来自宇文泰坐骑前禀报道,
“启禀大丞相,李万岁(李远字万岁)已将高司徒(高慎)迎至营中。”
“哦…”
宇文泰略一思忖,顺势扬鞭下令道,
“全军返回大营!”
很快,阵列严整的西魏军掉转方向,簇拥着宇文泰的大纛驰回西魏军大营,一路扬起漫天烟尘。
宇文泰回到中军帐前,却见一群文武官员正列队相候。为首的正是受命前往虎牢的李远,而他身旁一人纱袍梁冠,白面黑须,气度深沉,想必便是高慎。
宇文泰在帐前下马,随手将马鞭和缰绳交给侍从。这时,李远上前行礼道,
“职下受命率轻骑疾赴虎牢,幸不辱使命,已迎得高司徒及一众僚属在此。”
宇文泰点点头,道一声,
“有劳万岁鞍马辗转。”
李远再行一礼,
“职责所在,敢不如此。”
接着他退开一步,将身旁之人显露出来,
“禀大丞相,这位便是举州来归的原东虏北豫州刺史,如今侍中、司徒、渤海郡公,高公讳慎。”
高慎双手合胸,笔直挺立,闻言立即上前一步,面对宇文泰大礼拜道,
“罪人高慎,拜见大丞相!”
宇文泰先深自回拜,还以平礼,然后再伸手扶起高慎道,
“司徒弃逆从顺,义誉天下,又何罪之有?今即同为臣僚,共襄帝室,实不必如此多礼。”
高慎起身道,
“慎羁身逆旅,不能早日从銮,罪在难赦,虽反正归顺,心实惶然。早闻大丞相英姿雄略,明达远见,安定关陇,匡复帝室,功在一人,今日得瞻隆颜,幸何如之!”
宇文泰微微展颜道,
“司徒累世勋门,名满天下,北豫天下重镇,公举州来归,功莫大焉。朝廷既得高公襄助,何愁不能早日扫除强虏,清平宇内。”
北豫州刺史掾李棠等高慎的僚属也一一上前拜见。宇文泰皆好言抚慰一番。随后宇文泰与高慎携手入帐,宇文泰命设宴为高慎洗尘。
宇文泰当仁不让坐了主位,高慎坐了客座。以下诸官按品级一一就座。
西魏国力较弱,整个朝廷的风尚都崇尚节俭,而且如今又是在大战期间的军中,因此即使宇文泰以大丞相之尊,这顿酒宴也显得非常简陋。每席只一簋食而已。但时值非常,在座皆是一时人杰,众人又那里会在在意这些。只见帐内觥筹交错,却仍是是热闹非凡。
酒过三巡,高慎对宇文泰揖手,然后斟字酌句道,
“前日侯景兵围虎牢,形势甚危。亏得天兵大至,攻拔柏谷坞,彼望风而退,虎牢方转危为安。慎在虎牢候望朝廷大军,如久旱之盼云霓。却不知大丞相此番飞骑见招,有何示下?”
宇文泰神色自若,淡然道,
“今此大军东征, 所向披靡。然北豫要地,一旦易手,高欢岂能坐视?我料其必尽搜境内,盛师来争,到时少不得两军自有一场鏖战。虽我军上下一心,志在必取,然高公金体贵重,实不当久居危地。况天子在长安,闻司徒来归,深相候望。故此番相招,便是请高公就此车驾西行,去往长安,朝觐天子。”
高慎闻言点头道,
“外臣归款,朝觐天颜,以沐圣恩,本是应有之意。”
其实高慎自易帜以来,心中非常担心高欢报复,因此始终有些提心吊胆,恨不能西魏大军从天而降至虎牢,保卫自己的安全。前一段侯景围攻虎牢,他只得硬了头皮应付,竭力防御。好在侯景不久后退兵,方才让他松了一口气。
后来高慎打探得知西魏军已攻下柏谷坞,相距已是不远,不由心中大定。不想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西魏大军赶赴虎牢,直到李远率军前来。高慎听说宇文泰相招他去大营相见,二话不说便随李远急急赶来。他仿佛觉得只有身处在西魏军主力重兵的保护下,自己才是安全的。
此刻听说宇文泰请他去关中,高慎自然情愿,目前的情况是大战在即当,然是越在后方越安全。
高慎欣然对宇文泰道,
“既是如此,则敢问大丞相,慎当何时启程?”
宇文泰略一沉吟,对高慎道,
“事不宜迟,不如宴飨之后,便请高公动身吧。”
高慎闻言顿时吃了一惊,他不由飞快地和李棠对视了一眼。李棠面容淡定,只是手抚长须,似难以察觉般向高慎微微点了点头。高慎一时沉吟不语,帐中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几乎都将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宇文泰见高慎半响没有回话,便和颜问道,
“高公可有难处?”
高慎犹豫了片刻对宇文泰行礼道,
“大丞相所命,慎怎敢不从?只是慎妻小原滞于邺,如今正辗转前来虎牢,尚延宕未至。此番大丞相急令相招,慎奉命辄行,却是未及等得与其相会。”
原来高慎早早暗中派人去接留在邺都的妻子李昌仪和儿子,但由于路途阻隔并要躲避东魏朝廷的缉拿,他们时值今日都还没有能够到达虎牢和高慎会合。
宇文泰扶髯沉思片刻,还是温言对高慎道,
“如今战局变幻,多留无宜,还是请高公即刻启程。至于高公家小,我自会命人多方接应,必使其平安抵达关中,与高公团聚。”
见宇文泰如此坚持,高慎立即意识到目前恐怕战事进行的并不顺利,前景不容乐观,强留在这里,可能已经并不安全。因此他也不再坚持,当下向宇文泰行礼应诺。
宴后,宇文泰与诸将将高慎送出帐外,一一向他道别。高慎对宇文泰深施一礼,
“慎就此别过大丞相。唯祈我军此番可大获全胜,克灭强虏,平定河南。”
宇文泰还礼道,
“多谢高公吉言,泰此战唯尽死力而已,以报国恩。我军兵精粮足,士气正盛,料不日便可得胜凯旋,介时再与高公在长安宴庆。”
此刻一队军马已经在帐外整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将高慎护送回关中。只见整个队伍旌旗招展,人马雄壮,中间簇拥着数辆马车,正是高慎一行人的座驾。
高慎与宇文泰等行礼相别后,转身走向队伍中间那辆最高大宽敞的马车。然而就在他把手扶上车辕,即将登车的时候,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高慎缓缓转过身来,远远地向虎牢方向眺望。他精光四射的眼中,此刻却难得地流露出复杂的神情,似有不舍,又似怅然……。
但见远方山河苍茫,云霭如幕。
高慎忡怔静立良久,周围一片寂然,随从皆不敢上前相劝。最后还是李棠凑近他身旁轻声道,
“夫人吉人天祥,必然平安随后而至,司徒不必太过忧虑。如今车马已备,诸人唯候君令,司徒还是及时启程吧。”
高慎默默地微微颔首,最后还是不发一言地转身等车。待高慎在车中坐定,只听一声号令,军马辚辚起行。
话说宇文泰送走高慎,即命都督魏光为虎牢守将。宇文泰吩咐他道,
“虎牢险关要地,宜谨守城池,切勿轻出。但有所命,必有书至,切记遵令而行。”
魏光高声应诺。
宇文泰再嘱咐魏光,一旦高慎的妻儿抵达虎牢,要确保他们的安全并尽快将他们护送回关中。
魏光受命去后,宇文泰又下令随军出征的一些宗室贵戚和文官先行率军退往邙山,于瀍曲扎下大营,等待与随后而来主力会合。
此番西魏倾国而出,几乎所有正当壮年的宗室全部参战,其中包括临洮王元柬、蜀郡王元荣宗、江夏王元升、巨鹿王元阐、谯郡王元亮等大批王公。这些人身份贵重,一般而言宇文泰也不可能真的让他们去上阵厮杀,因此都将他们留在中军。如今形势不利,宇文泰便命这些人先行撤退。
之后,宇文泰下令全军开始暗自收拾行装,准备退军至邙山,依靠地利,寻机再与东魏军主力展开决战。
在正常交战的情况下,大军在敌军面前整体从容而有秩序地撤退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是在本方占据一定优势的情况下也是如此。如果处置不当,撤退很容易变成一场的溃退,最后演化成为灾难性的全局总崩溃。
因此比较常见的做法,是应该在撤退前对敌军再发动一次攻势,力求取得一定的战果。从而达成对敌人的某种程度的武力威慑,使其不敢轻举妄动,这样大军才能从容撤退。如此不仅保证了撤退的时候不会受到敌军干扰,也将有助于保持全军的士气,以便进行将来的决战。
然而就在宇文泰谨慎地对下一步军事行动进行谋划,准备撤军的时候,战场情势却有了新的变化。
这一天,又是一片风和日丽的景象。除了河桥附近河滩上那几十艘已经烧成黑灰的火船残骸,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大河之上,依旧波光粼粼,水汽氤氲,风光旖旎。
然而在北方的地平线上,却又是烟尘四起,又有一支军马突然从北方想河桥飞奔而来。
这支军马不下数千骑,从北一路滚滚驰来,迅速地接近河桥。仔细看时,这支骑兵服色旗号皆为赭黄。在明艳的阳光下,赭黄色的军旗澄亮耀目,仿佛一片奇异的云彩一般。
这支骑兵最后在大河北岸东魏军的欢呼声中驰入东魏军大营,只见为首一员大将虬髯深目,威风四溢。
此时侯景闻报,已迎在帐外,见到来人不禁大笑道,
“鲜卑老公,来之何速也!”
只见来将飞身下马,对侯景行礼道,
“但为国事,厍狄干何敢轻忽!”
原来来人正是高欢手下最得力的大将,东魏太傅、大都督厍狄干。
厍狄干是朔方善无人,为人耿直少言,武艺高强。他是高欢的首义功臣之一,又娶了高欢的妹妹为妻,因此格外为高欢所亲重。厍狄干自从高欢起兵以来,常总大众,威望之重,为诸将所伏。
上次河阴大战,厍狄干首战不利,最后诸将大捷,唯其退兵。高欢因为他旧日功劳,并没有对他进行处罚,然厍狄干深以此为耻。这次高欢整顿集结河东主力完毕,挥师大举南下,便以厍狄干为前锋。
厍狄干受命之后,即刻领军出发,竟然都没有时间回家和亲人告别。他一路日夜兼程,早早便赶到河桥。
却说侯景将厍狄干迎入帐内。就座已毕,相互寒暄之后,侯景问起厍狄干所军旗号服色为何与常有异,厍狄干道,
“大王出兵之时,其座下异士綦母怀文因我军旗帜尽赤,西贼尽黑,曰,‘赤,火色;黑,水色。水能灭火,不宜以赤对黑。土胜水,宜改为黄。’大王从其言,遂改旗号服色俱为赭黄。”
侯景点头道,
“此番我军上应天命,合于阴阳,西贼焉能不败。待高王大军到日,我军两下相合,必大破西贼。”
侯景再将近日的战况向厍狄干作了一番介绍,最后道,
“高王大军既发,当不日便至。汝可暂驻营河北,待我军齐聚,再过河决战,一举破敌。”
厍狄干摇头道,
“依大行台所言,西贼举国而来,军容甚盛。前番焚桥未果,只恐不肯罢休,还要再来相争。而河桥要津,万不可失,干请命将所部济河,前往河南驻扎,协助斛律阿六敦等守御河桥。”
侯景摸着唇上的髭须慢慢道,
“斛律阿六敦、刘丰生、步大汗萨皆勇武过人,麾下精兵数万,西贼几番盛师来攻,皆被我军败之。况河桥尚在我手,但有所需,河北我军即可渡河相援,汝实不必过河驻营。”
厍狄干却是一再坚持要过河。侯景无法,只得道,
“既是如此,便随汝所愿。我与你一支将令,汝可率所部渡河,于河桥当面营垒驻兵。”
厍狄干高声应诺,当下便要告辞。侯景忙道,
“我已命制备宴飨,为汝接风洗尘,且待宴后再去不迟。”
厍狄干行礼道,
“多谢大行台美意。然贼寇未灭,军情如火,干难以下咽,就此告辞。大行台勿怪!”
说罢,厍狄干竟自离帐,招呼了手下骑兵,一阵风一般穿过河桥,直往河桥南面营垒而去。
侯景拦阻不及,忙叫手下将刚刚准备好的酒饭用食盒装了,飞骑追过河桥,送到厍狄干营中。
厍狄干见了,也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便命手下文吏写了一封信,信中表明道歉和感谢之意。之后厍狄干在信上署名,交由来人带回给侯景。
侯景见了来书,见最后署名歪歪扭扭只一‘干’字,不由笑道,
“这个厍狄干,果不负穿锥之名。”
原来厍狄干不识字,每当公文署名只写一个干字。而且这个干字中间一竖,厍狄干是从下往上画,时人谓之穿锥。
这样,侯景继续在河北驻营,等待高欢大军的到来。而厍狄干则力排众议地驻军河南,他的赭黄色的军旗卓然出现在河桥南岸东魏军营垒之中。
后来,东魏军的旗帜全部改为赭黄色,因其首见于河阳,故被称为河阳幡。
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