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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风云 第二百零八章 邙山之巅(八)

(2016-09-16 00:30:16) 下一个

 

话说李辰闻听裴宽出人意料地前来求见,忙命人请进。

侍卫首领叱罗六波若受命行礼而去。过了一会儿,便见他进来禀报,

“启禀大都督,裴老大人已在账外候见。”

“请他入帐相见!”

“遵命!”

叱罗六波若出帐高声道,

“大都督有请裴大人入帐相见!”

只见帐帘一挑,一名戎装披甲的中年人迈步而入。只见他仪貌瑰伟,风度儒雅,却正是已数载不见的裴宽。裴宽趋步上前,对着李辰行礼道,

“下官裴宽,见过李使君!”

李辰忙离座还礼,然后轻轻扶起裴宽道,

“裴公不必多礼,请起。”

李辰将裴宽让至客席,方坐定道,

“金城一别,不觉数载,裴公可无恙乎?”

裴宽微笑行礼道,

“多谢使君动问,下官别后一切尚好。使君数载不见,更见英姿勃发,风采胜昔!”

李辰笑着拱手道,

“多谢裴公美言!”

说罢,李辰指着裴宽的装束疑问道,

“裴公朝廷清贵,却因何今日如此装扮,倒好似军旅中人物?”

裴宽笑道,

“昔日金城一晤,承蒙使君诤言教诲,如当头棒喝,始得明悟。于今国事艰辛,吾辈既自诩忠义,则当思为国效力,而非只清谈于朝堂,故回京之后下官便向朝廷自荐军前效力。承蒙圣恩浩荡,得授都督、同轨防长史,加征虏将军。此后经年,下官襄助韦防主(韦法保)镇守同轨,与东虏几经鏖战。今次王师东征,韦防主应诏举兵从战,下官今日方得与使君相会。”

“原来如此…”

李辰闻言恍然大悟。

当初裴宽来金城时与李辰相谈,言语中隐约流露出自身门第高华,又毅然举族西归,忠义之举誉满朝野,然而却始终未得重用,心中不免有些郁郁。

李辰当时对裴宽开解一番,指出时过境迁,过去按照门第授官的做法已经行不通了。在重重危机之中建立起来的西魏朝廷必然更会重视实际,今后恐怕整个朝野都需要依靠军功才能获取官位了。

李辰官位虽高,但裴宽本人出仕极早,素有清望,资历名望却远在李辰之上。又因裴萱的关系,论下来还算是李辰的长辈。因此李辰在言辞上很恭敬,意思表达的也比较隐讳。原指望不过出于好意提点一番,而裴宽能否接受则另说了。

不想裴宽却真的听了进去,回到长安后就向朝廷提出入军中效力。西魏朝廷考虑到裴宽在河南地区的拥有的崇高声望,便将他派往河南前线,辅佐著名的抵抗军领袖韦法保,凝聚和领导河南的抵抗力量。

 

此时已是漏夜深沉,华部军中军大帐内却是烛火通明。

“……自此,频与东虏交战,或袭其城垣,或邀其粮秣。东虏几番重兵征讨,皆力战却之。韦防主每战必身先士卒,单骑陷阵,是以战必伤。其尝被流矢中颈,从口中出,当时气绝。舆至营,久之乃苏……”

裴宽将这些年来在河南抵抗军中的经历款款道来,虽事迹往往惊心动魄,然语态从容闲雅,不失名士风范。

李辰凝神细听,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他深深知道,裴宽平静的言语看似轻描淡写,但其中却蕴藏着多少次刀光剑影,甚至生死毫厘的瞬间。抵抗军远离关中,深陷敌后,时时要与占据绝对优势的东魏军作战,更要面对侯景这样凶悍诡谲的对手。但他们就是在这种异常陷恶的环境中坚持战斗。更令李辰感到意外的,是裴宽一介文士,却有如此义举和胆决,毅然投身到如此艰险卓绝的战场,这不由让李辰心中肃然起敬。

李辰当下整容对裴宽揖手而拜,

“裴公赤胆忠心,大义卓然。河南战局艰辛,公以孤军独抗强敌,屡建奇勋,足壮山河!更举止从容,风姿详雅,视凶险竟如常事,诚国士之风,实为吾辈之楷模!”

裴宽微笑还礼,

“使君谬赞了。子曰:君子之所谓义者,贵贱皆有事于天下。”

李辰感慨道,

“河南天下之中,果然人杰物华。忠义之士,何其多哉!”

裴宽正色道,

“高欢欺凌君上,迫銮仪西幸,是为不忠。故高文昭公(高昂)、贺拔武庄公(贺拔岳)勋德隆重,兴亡攸寄。高欢深相忌毒,佯与为善,而阴计图害,是为不义。洛阳定都百载,天下所望,高欢一言而迁之,数十万人一时仓皇于路。更兼侯景穷凶极恶,举兵焚城,千年锦绣,无数生灵,竟为灰烬!如此荼毒,是为不仁。高欢不忠,不义,不仁,其恶上绝于天。河南众多杰是可忍,孰不可忍,自当与其誓不二立,抗争至死!”

李辰迟疑道,

“高欢外似恭敬,实内怀奸诈。其放纵群下,贪虐百姓,又使世子严刑治之,自又法外开释,专好买弄人心。只是其挟制伪朝,党羽遍布。外有六镇鲜卑充其爪牙,内有关东名士献以奇谋,地广粮足,兵多将勇。公等虽怀忠义,奈何远离关中,四面无援,如此相持,其势不能长久,公等却欲如何处之?”

裴宽沉默片刻,方肃容缓缓言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吾辈既以忠义自诩,唯尽心力而已。虽然高欢势大,然义重于生,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虽然裴宽这几句话说来平平淡淡,却如黄钟大吕一般在李辰的耳边乍响,令人震耳发聩。

李辰自来到这个世界,不管和这个时代融合得多么深入,总是觉得自己和这个时代的人物相比,是缺少了些什么内在的东西。但是今天在裴宽的面前,他突然有些意识到了自己缺失的究竟是什么。

义重于生!

这便是我们的祖先对大义的态度。从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到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从 “精忠报国”,到 “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在这种大义面前无惧生死,抗暴御辱的精神,乃至忧国忧民、以身许国的情怀,才是我们这个民族真正的魂魄。也正因为如此,华夏文明才能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顽强地生存下来,成为唯一从未中断的人类文明。华夏民族也才能在一次次的低潮和困境中顽强奋起,最终走向盛世辉煌的巅峰。

李辰这时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明知充满风险,西魏群雄仍然坚持要倾国而出。为什么裴宽要放弃清闲的职位去敌后从军。为什么河南会有如此多的豪杰义士在大局不利的情况下仍然坚持抵抗。因为在他们内心深处,有一种叫大义的东西在鼓舞和驱使着他们。

李辰眼前的裴宽满面征尘,身上一身战甲已经有些破旧了,甚至还留有战斗中受损的痕迹。可以想见它的主人经历了多少惊心动魄的血战和磨练。但裴宽依然言止娴静,风度儒雅,如同一块洁白无暇的美玉,虽然沾染了一些灰尘,但却无法掩盖它温润的光彩。

李辰一时心潮澎湃,连日因忧心战局而有些阴郁的心情也不觉豁然开朗。

 

李辰整理衣冠,诚心实意地对裴宽揖手拜道,

“裴公高义,辰唯五体投地。今日可谓受教矣!”

裴宽忙还礼逊谢。

礼毕之后,却听裴宽道,

“其实今日下官冒昧前来,却是有一事要求于使君。”

李辰忙道,

“裴公不必客气,有什么要求请尽管道来。”

只见裴宽手扶长髯慢慢道,

“使君是知道的,河南的义师孤悬敌后,四面无援,粮秣军械都需自相筹划。粮秣倒也罢了,只是这军械实难接济。虽此番韦防主尽兵来合王师,大丞相也补充了一些军械,但仍未足备。昔日下官在金城时曾见使君治下百工兴旺,部属兵甲犀利,故言于韦防主。今日受命前来,便是想向使君求购一些兵甲军械。”

说罢,裴宽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起身离座,双手奉到李辰面前的案上。

李辰拿起锦囊打开一看,烛光下也看不真切是什么东西,只见内中晶莹闪亮。他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案上,却见是几颗明珠,粒粒浑圆剔透,在案上骨碌碌乱滚,李辰忙用双手按住了。

这时裴宽道,

“此物据说是宫中旧物,于洛阳罹难时流散出宫,韦防主机缘巧合之下得之。今愿献于使君,唯乞笑纳。”

李辰将明珠收回锦囊,奉回裴宽面前,语带严肃地对裴宽道,

“裴公何须如此?义军在敌后苦战,个中艰辛,吾岂不知?兰州虽然地狭物鄙,然若能为义军有所臂助,此固所愿也。”

随后他略一沉吟又道,

“此番我军劳师出征,远道而来,所携军械有限。我看这样吧,我这就下令,命取铁甲一百领,五尺環刀三百口,步槊五百根与裴公,稍候便请裴公带回营中。至于此物……”

李辰说着,将锦囊轻轻地放在裴宽面前的案上,

“还请裴公带回。请上复韦防主,虽兰州鄙远,华部藩外,然亦明忠义之道。义军精忠为国,无惧生死,在下感佩莫名,若能襄力一二,实三生有幸!待此战完毕之后,在下回到金城,定再广筹军械,千方设法转运于义军。”

裴宽今日前来,心中其实对李辰能够提供多少军械也没有什么把握。因为此番出征乃是举国之决,非同小可。如今大战在即,精良的军械显得弥足重要。而华部军更远道而来,携带的军械也是有限。若是李辰婉言相拒,也是正常。但他却没想到李辰如此慷慨,不仅当即答应提供大批亟需的武器,还答应回到金城后再设法继续给义军提供军械。这怎不让他喜出望外。

裴宽起身离座,来到帐中。他先略一整衣冠,然后对李辰大礼拜下,

“下官代韦防主和义军将士,深谢使君!使君厚恩高义,义军上下必没齿不忘!”

他举止依然风度如初,然语气中已是难抑激动之情。

李辰忙双手将裴宽扶起,温言道,

“皆是公心为国,裴公实无须如此。”

裴宽再将那锦囊奉到李辰面前,

“些许俗物,还请使君笑纳。此物在外人看来是稀世之珍,但在义军眼中,又怎能比得防身立命的坚甲利刃。兰州百工兴盛,兵甲犀利,声名远播,已是一器难求。今日得使君倾囊以授,此物虽贵,又何偿万一。”

李辰哪里肯收,只是不住推谢。裴宽见李辰坚持不收,便道,

“使君义举,可昭天日。只是此物还有一番缘由在,还请听我道来。”

“哦?另有缘由…”

李辰不禁好奇起来。裴宽请李辰回座,并将那锦囊轻轻放在李辰面前的案上。然后裴宽也回座坐定道,

“早前韦防主曾收到族兄,南兖州刺史韦效宽大人的家书。书中有言,韦使君与韦防主之兄,太府少卿韦贤大人阂府遇害……”

裴宽说到这里,望一眼李辰,

“或有言与使君有涉……”

李辰心中猛地一跳,但他面上神色如常道,

“太府少卿韦贤?这个人我倒是认得。只是他阂府遇害时,我远镇金城,陡闻凶讯,也是惊骇莫名,却又如何风言与我有涉?”

裴宽神色淡淡地望着李辰,抚须无语。李辰也是平静地回望着他,帐中陷入了难得的沉寂。过得片刻,裴宽移开目光,缓缓道,

“韦防主曾就此私下相询,下官曾与使君有二面之晤,唯据实以告。下官力言使君赤心卫国,行事磊落,必不会行此屑小之事。”

李辰略一拱手,面色波澜不惊道,

“还要谢过裴公美言,只是此事实是与我无关。”

裴宽点头道,

“吾亦笃信使君必不会如此。只是韦使君言之凿凿,不由韦防主仍心有疑虑。使君与韦防主皆国之干城,于今时局维艰,唯一心对敌为上。故今日我向韦防主进言,向使君求购军械,冀可消化双方芥蒂。”

李辰低头想了一想,对裴宽拱手道,

“不管怎样,辰在此多谢裴公斡旋其间。也请裴公放心,在下也必以国事为重。此前答应回金城后为义军提供军械一事,也言出必践,请裴公勿忧。”

李辰看一眼面前的锦囊,

“既是如此,那此物我便厚颜收受了。”

裴宽抚髯而笑,

“正该如此。”

李辰旋即传令辎重营尽速备齐将要给义军的物资。之后,李辰与裴宽便一边在大帐中等待,一边闲话。李辰说起自上次分别之后,自己与裴萱的关系几经波折,但最终开花结果,如今裴萱已经为李辰诞下长子。此番出征之前,李辰已经上奏朝廷,请封长子为侯,并将兰州军政事务一应相托裴萱。裴宽闻听,大感欣慰,不禁连声称善。

再过了一段时间,侍卫来报,军械已经备齐,可随时起运。

裴宽当下告辞,李辰亲送至帐外。华部军提供的铠甲刀槊装满了十数辆大车 ,已停在营中。裴宽见这些军械制作精良,在幽暗的天色下寒光闪烁,极为高兴,向李辰再三称谢。两人作礼而别。李辰目送裴宽和车队辚辚远去。

 

等李辰转身回到帐中时,面上已是寒意如水。他双手背于腰后,冷然卓立,适才裴宽临别是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韦使君才智卓绝,心意坚韧,又出身关中簪缨世家,枝蔓叶茂,使君虽功高位重,然轻易勿与之结怨。若诚无此事,使君不妨修书一封,低声屈意,好言相释,总要化解了这段过节才好……”

李辰几不可闻般从口中冷冷吐出几个字,

“韦效宽?”

李辰上回潜回长安,雷霆霹雳般处置了针对迦罗的一场阴谋。当时自以为干得干净利落,却不道还是露了马脚在有心人的眼里。这韦效宽绝世名将,被他盯上,怕不是那么容易脱身的。

李辰想到韦效宽日后的赫赫威名,这让他觉得身后如同有一双怨毒的眼睛正时刻注视着自己,只觉得后颈冒过一丝凉意,后背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过李辰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小白。如今自己割据金城,称霸西垂,手下兵精将猛,那韦效宽如今不过同为刺史,甚至官位还不如自己,驻地又远在河东,就算他知道真相,决意报仇,又能奈自己何?

李辰左思右想,都觉得韦效宽目前都无法构成自己的现实威胁。不过无论如何,其人在历史上诺大名声,决不可小觑了。如今与他结下这般血海深仇。还是一切小心为上。想到韦效宽常用来对付敌人的手段,李辰不禁自言自语轻声道,

“看来,清扫庭院,紧守门户,此其时也……”

李辰再想了一会,心中大致对回兰州后要做的几件应对措施有了个初步轮廓,也就将这件事放下了。毕竟这件事的影响只会是在将来,而目前的战局,才是更现实和迫切需要考虑的问题。

 

李辰回到座位坐下。他瞥到案上的锦囊,思索片刻,将帐外值守的木兰唤了进来。

木兰进来见礼毕,李辰指着那锦囊道,

“适才裴长宽(裴宽字长宽)受大都督、河南尹兼同轨防主韦法保所托奉献此物,乃是明珠十颗,颇为为珍奇。我身边侍卫都是些粗莽汉子,唯你缜密心细,此物就先交于你保管,待日后再赏于殊功将士吧。”

木兰高声应诺,她上前从安上取过锦囊,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既是明珠珍玩,大都督何不带回交于主母,以悦其心。将士们又如何受得如此赏赐?”

李辰摇头道,

“明珠既入后宅深闺,光华几人能见?我欲将之彰于诸军,以励军心士气。今后凡我华部军将卒,只要立有济世奇功,或旷代殊勋,皆可在冠上加服明珠一颗,以为尊荣,并永为定式。”

李辰盯着木兰黑漆漆的一双秀目,温言道,

“希望有一日,我能亲手将明珠加到你的冠上。努力吧,花木兰!”

木兰闻听,只觉浑身血液都如同沸腾了一般,面上一片潮红,她激动地叉手大声应诺。之后木兰解开胸甲,小心翼翼地将锦囊藏入贴身怀中,然后再系紧铠甲,行礼而退。

日后,华部军四处征战,立功者甚众,但只有建立足以改变战局胜负结果的特殊功勋,或者在战斗中有气壮山河壮举的少数人,才能获得明珠之赏,这就是日后闻名遐迩的“冠珠将”。后来明珠不敷使用,又在明珠下加金花,加双刀纹佩,加双龙交尾等,这些都是后话。

 

木兰退下之后,夜色已深。李辰却殊无睡意,想到明天可能发生的激战,他不禁心绪难平。在经历过几番生死血战之后,李辰也迅速地成长为富有经验的武将。他在脑中反复推演明天可能发生的战斗进程,构想每一个需要关注的战斗细节。

李辰正在沉思,不想又有侍卫进来禀告,

“启禀大都督,独孤大将军遣人前来传话,如今在帐外候见。”

“哦,叫他进来!”

闻听独孤如愿深夜派人前来,李辰顿觉此事非同小可,忙命唤进。

不多时,独孤如愿的来使进来行礼道,

“参见李大将军。”

李辰在上面一伸手,

“请起。独孤大将军遣汝前来何事?”

来人起身道,

“我家大都督命末将传语李大将军:大丞相已然决议,明日我军将强功河桥正面营垒,我家大都督将所部为中军攻寨。明日之战,中军将以岷州氐部为第一阵,清水羌部为第二阵,李大将军所部将为第三阵出战。还望李大将军早做准备。”

李辰在上点头道,

“有劳将军深夜传讯。请上复独孤大将军,就说职部六千将士已做好战前准备,正枕戈待旦。明日必勇往直前,不负所望,誓破敌寨。”

……

 

话说李辰在与贺兰兄弟商议军情并会见裴宽的同时,宇文泰也正召集西魏军六军主将密议。

只见宇文泰中军大帐铁甲环卫,戒备森严,帐内灯火如昼。宇文泰于正中主位就坐,赵贵、侯莫陈崇、独孤如愿、李弼、若干惠五将依次在下分别落座。

帐内烛火通明,而气氛却是有几分凝滞。日间的战斗虽然最终攻下了 回洛城,却伤亡重大,这多少让西魏军的这几位顶级将领都感到有些出乎意料,并对将来战局的发展产生了忧虑。

只听侯莫陈崇道,

“不想这东虏处心积虑,竟将这河桥打造得铁桶一般。我军料敌不足,却是吃了大亏。”

赵贵接着道,

“本以为回洛城是东虏防守的弱点所在,却不料也这般难啃。下来河阳南城城池高厚,河桥正面营垒重兵密集,恐更非易与啊。”

在座的都是西魏军的顶级人物,如何不明白当前的形势和己方当初的 预想有所差距,已对将来战局的发展产生重大影响。那么现在究竟是应该克服困难,坚持当初先拿下河桥,阻断高欢南下之路,然后回头与侯景决战的方略。还是当即立断对方略进行调整。

宇文泰此刻身上的压力最为巨大。不仅因为他是一军主帅,要为全军的前途安危负责,更因为这次是他首先力主要出兵河南,接应高慎。一旦这次大战结局不利,将对他本人的威望产生巨大的损害。

宇文泰沉思片刻,手捻长髯缓缓道,

“今日左军虽陡遇强敌,仓促应战,然上下一心,将士用命。符贵(赵贵字符贵)、尚乐(侯莫陈崇字尚乐)汝二人身先士卒,奋勇力战,终得陷阵克捷,诚为壮矣!”

赵贵、侯莫陈崇听了,在下面齐齐拱手称谢。

宇文泰点点头又道,

“此战有功之士,汝二人尽速上报朝廷,勿使缺漏。朝廷必凭功具赏,断不会亏待了实心效死的勇士。此外阵亡将士的优恤,也不可轻忽了。”

赵、侯莫陈二人齐声应诺。

宇文泰吩咐完褒奖抚恤的事宜,接着又对众将道,

“今日首战,虽有略有小损,然回洛已下,河桥其势已孤,早晚必破。如今唯有坚定决心,一鼓作气,全取河桥,我军方能立于不败。若心存犹豫,首鼠两端,唯恐河桥一时不下,而侯景、高欢大军已至,彼时我军难以力敌,恐将不利。”

宇文泰一番话说得众人频频点头。

宇文泰毕竟当世枭雄,胸襟眼界超乎常人。他不为西魏军的伤亡所动,牢牢抓住最主要的战略目标不放。只有尽快拿下河桥,才能完成对东魏河东、河南两大主力的分割,这是西魏军赢得这场大战胜利的关键所在。如果顾及伤亡而不敢放手猛攻河桥,一旦侯景和高欢来援,西魏军的作战方略就将落空,陷入十分被动的局面。

那又该怎样尽快拿下河桥呢? 众人一时沉思不语。

只听独孤如愿突然道,

“何如暗遣一军由上游渡河,绕至河桥背后,先取中北城。中北城若下,河桥之敌腹背受敌,必将大乱,我军可乘势一举而下。”

大家听得不觉眼睛一亮,这听上去倒像是个好办法。但大家再仔细一想,却又觉得问题多多。

赵贵迟疑道,

“我军舟楫有限,只有经从关中渭水入河,往来为大军运送粮秣的粮船可用,短时之内,所运兵力有限。中北城更高广于河阳南城,非重兵难以卒下。况河北为东虏所据,调船运兵,难保不被敌军所知。”

独孤如愿道,

“事无万全,成否唯有一试。”

赵贵道,

“如若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众人一时无语,都拧着眉头在那里思索。

只听李弼突然道,

“其实这河桥也并非非取不可……”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取河桥是既定的方略,这李弼怎得突然又说非是必取呢?宇文泰皱眉道,

“景和(李弼字景和)此言何意啊?”

李弼挺直上身,轻轻地从嘴中吐出一字,

“毁…”

在座众人一时皆悚然而惊。这李弼打的竟是毁桥的主意!

不过大家转念一想,也对啊。取河桥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高欢主力南下,如果河桥被毁,高欢自然也无法渡河。只要高欢过不了河,那么是否真的需要将河桥掌握在自己手中便不那么重要。毕竟毁掉河桥要比经过苦战夺取河桥要容易实现得多。

但这座河桥位置为极关要,一向是的重要南北通衢。为建设和维护此桥曾经耗费了极大的人力物力,如果就这样毁去了是否有些太可惜了?

宇文泰沉吟片刻道,

“河桥乃洛阳要枢,建之不易。况一旦被毁,高欢固不可南下,我军也无法北渡。如今敌强我弱,他日一旦形势扭转,我军据此可直指河东,扫平东虏!故此桥轻易毁不得。”

宇文泰停一停又对李弼道,

“话虽如此,然一旦局势危殆,景和此计也未尝不可一试。”

……

就在此时,却听帐外有人高声通报,

“启禀大丞相,有于大将军自柏谷坞快马传递军情奏报。”

宇文泰一听,忙道,

“速速呈上来!”

一名帐内督将闻声而入,双手将军报呈上。

宇文泰神色肃然地打开于谨传来的柏谷坞最新军情。帐内众将的目光立时全都集中在宇文泰手中的书信上。这份军情来的太及时,也太关键了。

大帐内一时寂然无声,气氛紧张得似乎有种窒息般的感觉。

只见宇文泰面上渐渐露出笑意,他读后挥了挥手中的书信对众人大声道,

“于思敬(于谨字思敬)军报所奏,他已于日前攻拔柏谷坞并击溃侯景前锋一部。如今柏谷坞已然牢牢掌握在我军手中,侯景西来之路已断,我军可以无后顾之忧矣!”

突如其来的捷报,顿时让大帐中本来几乎凝固的气氛松弛了下来,众人一时人人面带喜色。

宇文泰随即面容转肃,他沉声道,

“既然后忧已去,我军便放手一战,拿下河桥!”

众将一齐高声应诺。

宇文泰下令道,

“明日我军强攻河桥当面营垒,此处若下,河桥已在我掌中,仅余河阳南城势难独存。”

宇文泰望着赵贵、侯莫陈崇道,

 “明日左军由回洛城攻河桥左翼,策应中路进攻。”

二人拱手应诺。

宇文泰再对李弼道,

“明日右军再攻河阳南城,使城内敌军不得出城接应河桥之敌。”

李弼抱拳高声应诺。

宇文泰再转首对独孤如愿道,

“期弥头(独孤如愿小字期弥头),明日汝率所部主攻河桥。”

独孤如愿行礼沉声应诺。

最后宇文泰虎目雄视北方,厉声道,

“明日三路大军齐发,一战克定河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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