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内的篝火摇曳跳跃,照着李辰如同严霜般的面容明晦不定。在昙惠的眼里,这张还算英俊的面容却是如此恐怖。也许佛经中的阿修罗王就是生着这样一幅面孔吧。
李辰似乎对此浑然不觉,他此刻只觉心如刀割,整个人似乎都有些恍惚了。
“…迦罗,迦罗…,你为何如此…”
李辰双眼迷离,口中不住喃喃自语。昙惠见状将心都提到了喉咙,唯恐他一时失去控制,暴起杀人。
昙惠正在提心吊胆,却听李辰突然又抬头问道,
“你有父母吗?”
昙惠迟疑道,
“世人皆是父母生养,贫僧自亦如此。只是贫僧自幼出家,他们的名讳样貌却是都已记不得了。”
李辰点点头,
“那你有兄弟姊妹吗?”
昙惠道,
“许是有罢。出家人四大皆空,与尘世了无牵系。贫僧兄弟秭妹有无皆是一般的。”
李辰却没有有接话。一阵沉默过后,只听李辰轻轻叹息道,
“她是我在这个世上的唯一亲人…”
昙惠听了一时不解,只是惊疑不定地望着他。李辰没有理他,只顾似自言自语般道,
“这个世上人皆有父母,有兄弟姊妹,可唯独我不是。我便是这般来到这个世上…。”
“我没有亲人,直到娶了她…”
“她虽然年幼,未必通达事理,却是一心对我,将我视作这世间的唯一依仗…”
李辰似乎又陷入了回忆,在他脑海中,迦罗娇美的容颜再一次一一闪现。自从得知迦罗可能出事以后,李辰似乎始终不愿过多回忆和迦罗一起相处的那些片断。那些无限美好的记忆和无比残酷的现实双重折磨羞辱着他的心灵,似乎要将他的内心碾成粉末。可是他又怎能忍住不去回忆,因为那些场景是那么深刻地镌刻在他的脑海中,似乎永远也无法抹去。
此刻,过往的一切再一次在脑海中如同电影般一一闪回。那是婚礼上迦罗华服彩桩,端庄华贵;是新婚之夜的娇羞无限;是在危乱之际,她披甲持弓,镇定自若,英姿飒爽;是秦州街头纯真甜美的笑妍如花……。
李辰的脑海此刻被回忆完全占据,没有一点空隙。而他的心却似乎如同被放干了血液般的麻木,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痛楚,
“…渐渐地,你发现她已经印在你的心里,似乎已经变成你身体的一部分…”
“…你会觉得自己有了责任,你的内心有了寄托。你所有的忍耐,痛楚,拼杀,流血,你在这个世上所做的一切,从此便都有了意义…”
“…只要她平安喜乐,即便与贼老天拼斗一世,最终神形俱灭,吾又何惧!”
李辰倏地抬眼冷视昙惠,目光似可噬人。昙惠顿时感到如同是两把锋利的匕首刺到了身上一般,内心震惶,浑身不住冷汗淋漓。
就听李辰冷声道,
“你没有尝过被自己唯一的亲人背叛的滋味吧?我现在告诉你,那感觉很痛很痛,痛得似乎把心都要摘了…。”
李辰厌恶地瞥了一眼已是面无人色的昙惠,
“告诉你也没用!你个只懂淫欲的秃贼那里会明白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爱…”
李辰眼中锋芒渐盛,他的语气就冷得如同是在一把刀在研石上磨砺一般,
“然如是有人故意构陷,想要害她…,哼哼,国士一怒,流血千里!吾又何惜天地倒悬,江山倾覆,血流成河!”
昙惠此刻早已是冷汗如雨,浑身瘫软。如果不是绑他的木架支撑,早就成了一滩烂泥一般。
说完这番话,李辰似乎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他再也没有兴趣再多说一句,竟是在坐地上就这样睡去了。他连日来辗转千里,又忧心如焚,食不甘味,如今已是疲惫已极。不多时,就闻他鼾声大作。
在睡梦中李辰顶盔贯甲,手持长刀,在一处如同迷宫般的宫室中四处游荡。
“郎君…”
李辰似乎听到了迦罗的呼唤声。李辰忙循声四处寻找,却是怎么也找不到她。
“郎君救我…”
迦罗的声音带着哭意,似乎四处漂移。李辰心急如火,他挥刀砍开一扇扇门扉,一道道帐幔,却是始终无法找到迦罗的踪影。李辰急得大喊,
“迦罗,你在哪儿?”
“郎君,我在这里!”
终于,李辰在一处清幽的小院中找到了迦罗。却见她一身素裙,神情憔悴,眼中有泪。
“迦罗!”
李辰欣喜万分地冲上去,想要将她揽在怀中。却见迦罗摊开双手,手上满是鲜血。就听迦罗哭道,
“郎君,你来晚了…”
然后便倏然不见。李辰急得只是忍不住高声大呼,
“迦罗,迦罗,你别走!…”
……
“大都督,大都督,您醒一醒啊…”
李辰倏然惊醒过来,却是南柯一梦。
“大都督,您没事吧?”
一名侍卫在旁轻声问道。李辰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个梦,一定是自己在梦中的惊呼声吓到了自己忠心的侍卫,他们以为自己遇到了梦魇,所以出声将自己唤醒。李辰觉得浑身似乎出了一身冷汗,他忙揉揉面容,问那侍卫道,
“现在几时了?”
那侍卫行了一礼道,
“启禀大都督,现在是卯时三刻。”
李辰点点头,
“哦。弥屈回来了吗?”
“弥屈大人已经回来了。他现在在外面休息,他嘱咐您一醒过来,就向您禀报。”
李辰忙道,
“快叫他进来!”
“遵命!”
须臾,弥屈进来向李辰行礼,他将一本厚厚的纸薄双手呈给李辰,
“大都督,职下幸不辱使命,已将此物取到。请大都督过目!”
李辰道一声幸苦,然后接过薄子。李辰随手翻了两页,点点头,然后抬头问道,
“首尾处理干净了吗?”
弥屈秉手道,
“毗蓝寺大小僧众共四十四口,除了这里的一个,职下都已经料理干净。之后职下在佛堂各处放火,此刻毗蓝寺已是火势冲天,城内可见!”
李辰满意地道,
“做得好!”
弥屈又秉道,
“职下等还在寺中搜罗了一批金银细软等财物,如何处置,还请大都督示下。”
李辰道,
“东西登记造册,不许私分。回去后一半给保安总局做经费,留作抚恤伤亡的兄弟之用。另一半作为奖励,就分给参与本次行动的兄弟们。”
“遵命!”
李辰道,
“你忙了一整夜,下去好生休息吧,养足精神,明日说不得还有事要你做。”
弥屈躬身应诺,自退下休息去了。
李辰拿了那本薄子,靠近火堆坐下,将薄子翻了细细查看。
李辰一连翻过几页,却见里面著录满满的蝇头小楷,字迹端正清秀,可是所述的内容却是不堪入目。昙惠将与他勾搭相交的女子姓名一一誊录下来,还注明了她们的体貌特征,甚至还有交合的细节,以及那些女子在床第间的举止反应等等。从记录来看,其中不乏名媛命妇,甚至宗室贵女。
李辰忍着心头的厌恶将薄子仔细验看,直到快到最后时,他方发现了有关迦罗的记录。这上面并没有记载迦罗的名字,李辰之所以能认定这就是迦罗,是因为这里透露了那条珠串的来源。
“…事毕,其人合羞而走。后于榻间拾得玛瑙珠串一,浑圆剔透,堪为至宝。料为此贵妇所遗。唯不知其名,不复得见,憾甚!”
李辰此刻只觉有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伸到自己的胸膛里,将一根钢锯搭在自己的心房上,正在慢慢地来回拉动。李辰似乎能够看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被一点一点地锯成两半。在往来交错的锯齿下,内心血肉横飞,痛不可扼。
李辰拿着薄子的双手不住地颤抖,薄子上的纸张在自己的手中簌簌作响。最终李辰愤怒地一甩手,将薄子丢进火中。李辰目不交睫地注视着那薄子在火堆中一页页变黑,卷曲。只见火光突地一亮,然后整个薄子都燃烧起来,熊熊的火焰将李辰的脸庞照得鲜红欲血,分外狰狞。随即火光暗淡了下去,这本记录了无数丑恶的薄子,终于化作飞灰。
李辰双眼死死地盯住火堆中的灰烬。记录虽然烧掉了,但是那上面记述的场景,却仍然在他脑海中闪动,继续不断撕扯着他已经凋零破碎的心。
……
今年早春的某个午后,一架装饰华美的牛车缓缓驶进了毗蓝寺的山门。待车停稳之后,珠帘微启,却是从里面出来了一名华服贵妇。只见她身穿一件绛紫色大交领襦裙,滚边雪白。贵妇头上梳了双环髻,头面首饰金光璀璨,令人侧目。她双手扶了两个侍女的手臂缓步下车,举止雍容。修长的脖颈,光洁如玉,却是为她平添几分妩媚。这名贵妇年纪甚轻,碧眼雪肤,容貌姣妍无双。
闻讯前来的昙惠上前合十行礼,
“南无,贫僧昙惠,忝为本寺主持。女施主有礼了。”
贵妇闻声对昙惠合十,手上一挂珠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有劳方丈大师相候,弟子有礼。”
昙惠望着贵妇绝美的容颜,不禁心猿意马。却说前日一名相熟的命妇来毗蓝寺礼佛。昙惠将那命妇引入一处清静的佛堂,并亲为其诵经。命妇只云自己要虔心礼拜,命下人回避。待堂中只余他们二人,这两人早是轻车熟路,立时宽衣解带,苟合一处。待欢好已毕,那命妇摸着昙惠的光头道,
“真是个妙人啊,如今愈发得趣了!”
昙惠道,
“为夫人效命,敢不尽心竭力?”
那命妇不禁笑道 ,
“你个莽和尚,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稍停那命妇又道,
“我有一闺中姊妹,也是房帷寂寞,想要寻些乐子。过两日我让她来此地礼佛,你好好伏侍她一番如何?”
昙惠自是满口答应。那命妇又道,
“我那姊妹年纪尚幼,到底有些害羞。你介时不妨用上些手段,只要她得了趣,日后自会乐此不疲。她身份贵重,你若伏侍得好,自然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昙惠今日见这命妇的闺中密友如约而至,更生得美貌绝伦,衣饰华贵,不由心中暗喜。
却听那年轻的贵妇略含羞意地道,
“我那姊姊想必已与大师言明了罢。弟子若得大师弘法,得尝所愿,又何惜千金,必重修殿宇,再塑金身!”
昙惠听得心花怒放,双掌合十连声南无。昙惠忙引了贵妇入寺,为她一一介绍寺内诸方殿宇佛像。那贵妇每到一处,必虔诚顶礼,举止端庄,目不斜视。昙惠见了心道,
“此女倒是个娴静的性子,却是唐突不得。万一她只是害羞,争执起来反而不美。不如如此这般…”
昙惠主意已定,便将那贵妇引入一处幽静的佛堂中。这佛堂不大,正中的靠 墙的长案上却是供奉了一尊造型奇特的佛象。这尊佛像高约盈尺,遍身宝冠璎珞,身形扭转弯曲,背后生有八臂,手中各持宝瓶,经轮,降魔杵等法器。这尊佛像与平常所见的大有不同,充满神秘诡异的气息。
昙惠对那贵妇道,
“此处为本门密修道场。女施主只管在此虔诚礼拜,心中默祷所愿,贫僧在外为女施主诵经持法,必得感动佛祖,如愿以偿。”
那贵妇欣喜合十,
“多谢大师!”
昙惠道,
“此法只可发愿之人单身在此礼拜静祷,杂人若入,则其法不应。”
那贵妇听了,便命手下一众侍女下人都去堂外等候。昙惠取出一对香烛点上,顿时满室异香。他让贵妇跪在佛像前礼拜祝祷,自己则行礼告退。昙惠出来后关上殿门,还加了一把锁,并嘱咐贵妇的从人们远远地静候,不得做声。
那贵妇跪在静谧的佛堂中顶礼祝祷,佛像前那对香烛静静地燃烧着,两道烟柱袅袅升起,散发出令人迷醉的异香。烟雾在佛像那神秘而诡异的笑容前盘旋缭绕。渐渐地,那贵妇觉得一阵倦意袭来,眼睑似乎变得越来越沉重,怎么也睁不开,面前的佛像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与此同时,她又觉得有一股热流在身体内涌动,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渴望。终于,贵妇头一歪,伏倒在佛像前沉沉睡去。原来这对香烛却是昙惠特制的,里面加入了私炼的密药,人如果吸入它的香味,就会神智不清,昏然入睡。此外,这密药还有催情的作用。
那贵妇在堂中静静地沉睡着。此刻也许是梦中在与心上人欢好,她的脸色变得一片潮红,身体不住地微微颤抖。那尊神秘的佛像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就如同注视着一只无力反抗的羔羊牺牲。烟雾缭绕中的佛像诡秘的笑容,似乎也带上了几分罪恶。
突然,长案下的一处墙壁缓缓地打开了。这是一个暗门,平素伪装的极好,如果不凑近了仔细查看,根本发现不了。一颗光头从暗门里探了出来,却正是昙惠。
昙惠慢慢地从暗门中爬了出来,他蹑手蹑脚地来到贵妇的面前。就见那贵妇双目禁闭,面带红晕,宛若海棠春睡。昙惠近前轻轻唤道,
“女施主?女施主?…”
那贵妇却浑然不觉。只见她屈身侧卧,满是金饰的螓首侧倚在微曲的左臂上,露出姣美无双的容貌。裙服虽然宽大,却是遮掩不住玲珑曼妙的身姿。领口处露出一抹雪白可腻的肌肤,更是引人遐想无限。
昙惠轻呼几声,见她确已沉睡不觉,便放胆施为……
李辰呆呆地注视着火焰,头脑中已然空无一物。他的心似乎已经被一块千钧巨石碾得粉碎,然后残渣被一阵狂风吹得漫天飞舞,最后不知零落何方。李辰似乎看到,一枚原本洁白无暇,价值连城的玉璧,却被人生生从中间狠狠地劈开,变得再也无法复原。李辰觉得在自己内心深处某些东西轰然瘫塌。他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从此失去了意义,他对生活似乎再也提不起一丝兴趣。
但与此同时,他的内心却又滋生了起了一种难以言誉的羞辱感。当李辰千里跋涉,费尽心机,最终面对这个难以接受的事实的时候,无法抗拒的巨大的痛楚立时将他的内心几乎全部占据,不容他想。但当痛楚的巨浪将他内心席卷一空,渐渐消退以后。一种羞辱的感觉又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熊熊燃烧起来。他仿佛正身处在一个巨大的旋涡的中心,满世间的人都在对他投来同情或讥笑的目光,而口中则在喋喋不休地嘲讽着他。
这种羞辱感如同烈火一般越烧越旺,最终在李辰的内心燃起滔天火焰,似乎要将他整个人融化。李辰双眼血红,面上皮肤似乎都渗出一丝一丝的血来。他只觉一股热流似乎已经涌到喉头,李辰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强力将其压了回去,但似乎已经有些渗入了口腔,只觉满嘴咸腥。
李辰倏然抬头,眼睛死死地盯住早已经瘫软了的昙惠。昙惠此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那里还说得出话来,只是满面惊恐地看着李辰,目光中露出乞求的神色。但是这目光落在李辰眼里,似乎变成了一种嘲讽。李辰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腾身而起,手指昙惠厉声下令道,
“把这个秃贼给我一刀一刀剐碎了喂狗!”
“遵命!”
几个侍卫闻声拔刀便向昙惠扑去。昙惠一时屁滚尿流,他张嘴才要求饶,一名侍卫怕他死前胡言,不由分说就将手中的匕首戳入他的口中,然后顺手一绞。昙惠的求饶声顿时化作凄厉的惨号……
密室中的惨号之声彻夜未息。
黎明时分,李辰离开了血腥得令人作呕的密室。弥屈上来行礼道,
“大都督,今日如何行止,还请示下。”
李辰眼中布满血丝,神色漠然,
“就命兄弟们今日好好休息,随时候命!”
李辰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清新的空气,他面上却冷得如同结霜,
“待会儿你随我入城,我要回趟府中。”
李辰眼望远处薄雾轻岚笼罩下的长安城,语气中不含一丝感情地道,
“这件事,该做个了结了。”
……
这是国内一个书友的读后感言。
松柏高且直,
缠绵蟠丝萝。
郁郁托华盖,
和风泻霁月。
身躯凭所依,
足下根交叠。
共历寒霜雪,
誓不相辜负。
——读《北朝风云》,目伽罗远逝,心有所感,不韵纪之
足下心思缜密。确实佩服,下文会有所交代。谢谢。
伽羅被算計,那麼她後來應該發現失去她珍惜的珠串,卻不回來找,是否下文也安排合理解釋?
其实这是一个圈套。有人居中上下其手。昙惠以为伽罗来寻欢。而伽罗则虔心礼佛,心有所求。结果被人算计。李辰并不知道内情,此刻仍认为是伽罗有意不忠。最后的话,暗示他要去处置伽罗。伽罗的命运将在下章揭晓。
谢谢支持。
簿上記載迦羅事,照理會區分自願與被迷,因被迷者未必甘心,若再來需小心,簿子記下提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