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斗狼
老烟记事
【杭州生活并不总是胡天胡帝的。我入树范中学不久，婉如全家也迁过来了，让我这颗跑马的心有了一个暂时的归宿。林伯伯因为受过重伤，抗战结束后便退出军旅，在杭州政府部门谋到一个职位。他们一家住里西湖36号，离我的学校不算太远。这是一幢阶梯式别墅，傍山而筑，共有三个楼层，楼层之间以台阶相连，林家就在第二层。当时蒋经国住里西湖1号，我和林家姐弟散步时，好几次看到他的长子，一个混血的英俊少年，骑着一辆少见的微型摩托缓缓而过。
虽然半年没见，林家对我的热情却丝毫未减。林伯母得知树范中学伙食差，便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要我来家里度周末。她能做一手好湘菜，我就是那时学会吃辣椒和苦瓜的。通常情况下，我总要住一宿才回校。如果早走，婉如几个都不乐意。夏日晚上，我跟她的大弟同睡一床。床就置在敞开的大门边，挂有蚊帐，习习凉风从湖面吹来，令人心旷神怡。婉如是一位细心的姑娘，当我渐入梦乡时，她总要起来一次，查看我们的睡相是否老实，有没有把她掖好的蚊帐蹬开。她和弟妹生活在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父母对孩子既有无微不至的关怀，又有一丝不苟的教育。他们从不训斥孩子，有空还会一起玩——我曾见过全家人手拉手合唱一只歌哩。
婉如在蕙兰中学读书，家里有一辆私用黄包车，每天送她去上学。这辆车装饰讲究，两侧挂着漂亮的车灯，踏板铺有毡垫，下装铜铃，用脚一踩，就会发出悦耳的声音。有一回我起床晚了，她还用这车捎过我。蕙兰离树范其实很近，并且完全顺路，不过正常情况下，我不会搭她的车，而是一个人先走。我俩同乘一辆黄包车，万一路上让同学看到，那算有了谈资，没准会让她扮演冯玉奇小说里的某个角色。婉如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我可不愿那群狐朋狗友拿她开涮。我虽然迷恋黄色小说，但在婉如面前，并没有什么邪念，一则因为她尚未发育，不如四小姐那样能够撩拨我的情欲；二则我对她的感情还很朦胧，更多像兄妹和好友，却不太像恋人——尽管我确实喜欢她。
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岁月。我们想要玩，一出门便是里西湖，湖面飘浮着翠绿的荷叶和嫣红的荷花，整条长堤上到处都有我们的足迹。住宅背后就是葛岭，我常和林家姐弟比赛爬山，气喘吁吁地抢先登上初阳台，俯瞰西子湖的全景。月夜里，我们五个再加上女佣，围坐在湖畔玩掷手帕游戏，谁输了谁就唱一首歌……在这些记忆片断中，婉如的面容永远那样清丽可人，就像一个永远不会衰老的天使。
里西湖是西湖最浪漫的一处所在，因为白娘子和许仙就在这里相会，他们曾经留情的断桥和白堤是我们时常光顾的地方。婉如学唱越剧已有两年，对《白蛇传》的情节知道得很清楚。有一次我们冒雨出游，回来时走到断桥处雨却停了。眼看四下无人，婉如来了兴致，让我假扮许仙，配合她演断桥相会那段戏。越剧我唱不来，只能帮她递两句过场白，她则一个人分饰白娘子和小青。平常她总在家唱这出戏，一直幻想能到断桥来演一回，今天终于如愿以偿。她的身段和唱腔都不错，鬓边插朵小花，一双眼睛左顾右盼，还真像那么回事。起初我尚忍俊不禁，不过看她演得那样投入，慢慢地也融了进去，千年前的那幕丽景仿佛重现眼前，让我觉得此地出现妖异是完全有可能的……戏演完了，三个弟妹在一旁使劲鼓掌，他们永远是最忠实的观众。
然而里西湖也让我领教过爱情的残酷。有一次我和林家姐弟搞童子军露营，地点就在屋后的葛岭。我们在草坪上架起两个帐篷，男生一个，女生一个。先在外面吃点心、做游戏，闹到月亮快升到头顶才钻进帐篷。第二天我们早早起身，拿着毛巾到湖畔洗脸。忽然婉如惊叫一声，伸手指向前方。在薄薄的雾霭中，湖对岸的树丛间竟然悬挂着一个人！里西湖是白堤在西湖北侧切出的一个角，湖面不宽，所以能够隐隐绰绰地看到那人影。我马上判断：“有人上吊了！咱们快过去看看，说不定还有救。”实地侦察原本是童子军的训练项目，我马上撒开两脚，来个百米冲刺。然而这段路并不近，要从苏小小墓绕到白堤西端的孤山，国立艺专就设在那里。小弟复旦腿短跑不快，婉如就叫我先走，她带着弟妹随后跟来。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现场，想做个哥伦布式的英雄，然而那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学生。从校徽上看，多数是艺专出来的。树上那位正是他们的同学，早就断气，但一时还不能放下来，因为警察到达之前需要保护现场。根据他们的交谈，死因应该是失恋，死者口袋里发现了遗书和来沙尔瓶。大家推断他是先喝药水再上吊，遭受了双倍的折磨。套住脖子的绳索很细，深深切进肉里，血糊刺拉的，让我觉得他的脑袋随时可能搬家。脚尖离地面仅有5公分，人却没法逃脱。他身着兰灰色长衫，戴眼镜，人很瘦，长相不俊，胸前的梧桐树皮上留下密密的抓痕，可以想见死前的痛苦挣扎。
婉如带着弟妹，远远地收住脚，不敢上前来看这幕骇景。我走过去说了一下大致情形，就领他们回家。婉如显然受到惊吓，路上一直低头不语。复旦则不住地问我，那人为什么要自杀——对他而言，爱情的魔力是难以理解的。一个经历了八年抗战的人，竟会这样了结自己年轻的生命，让我不寒而栗。我不由得想起元好问的那两句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女人的可爱，之前我已懂得；女人的可怕，今天我才见识。】
2014-4-6
• 你说的里西湖现在指那片水面，而不是山下的道路，路名现为北山路。蒋经国别墅正是北山路一号。 -龙剑- ♂ 
(0 bytes) (24 reads) 01/01/2020 postreply 18:10:22
• 嗯，杭州路名很多都已经改了。 -烟斗狼- ♂ (0 bytes) (13 reads) 01/01/2020 postreply 18:21:52
• 维基上的蒋经国旧居 (杭州) -烟斗狼- ♂ (220 bytes) (62 reads) 01/01/2020 postreply 19:14:29
• 但我不知道里西湖36号是哪栋别墅，还在不在。曾在杭州找过，未果。 -烟斗狼- ♂ (0 bytes) (7 reads) 01/01/2020 postreply 19:17:43
• 北山路一号的门牌是我在那栋房子的门上亲眼见到的门牌。 -龙剑- ♂ (0 bytes) (4 reads) 01/03/2020 postreply 09:42:07
• 里西湖有两个：北里湖，西里湖。经国应该是北里湖最东那座，靠近断桥。 -布兰雅- ♀ (0 bytes) (31 reads) 01/01/2020 postreply 21:27:52
• “里西湖”习惯上就是指北里湖。 -烟斗狼- ♂ (2437 bytes) (66 reads) 01/01/2020 postreply 23:06:33
• 同意 -PrimeryColor- ♀ (0 bytes) (13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08:42:14
• 蒋经国门牌确为里西湖1号，但并没有“里西湖路”。北山路应该在民国就有了。 -烟斗狼- ♂ (0 bytes) (15 reads) 01/01/2020 postreply 23:16:19
• 如果有, 肯定不是那一段。 里西湖1号, 后来改为聖塘路, 又改成北山路。 现在是石函路7号。 石函路1号是日本机构。 -PrimeryColor- ♀ (146 bytes) (24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08:50:12
• 你说的对 -烟斗狼- ♂ (0 bytes) (8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16:48:03
• 这个标号应该是从左往右，里西湖36号在现在的北山路76号附近，或就是此地，离苏小墓和孤山最近。 -烟斗狼- ♂ (87 bytes) (16 reads) 01/01/2020 postreply 23:18:49
• 这个地图更清楚些。 -烟斗狼- ♂ (87 bytes) (24 reads) 01/01/2020 postreply 23:30:35
• 北山路76号附近经苏小墓绕到里西湖对岸约有三四百米，湖面距离七八十米，最符合老烟自传的记述。 -烟斗狼- ♂ (0 bytes) (15 reads) 01/01/2020 postreply 23:40:36
• 家应该在新新饭店(旅馆)附近。 看到对面是孤山, 当时 国立杭州艺专的位置。 一直不知道艺专原来在孤山。 -PrimeryColor- ♀ (0 bytes) (18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08:57:26
• 对。春润庐应该在新新饭店右边第二或第三个地块。 -烟斗狼- ♂ (0 bytes) (15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16:50:12
• 在老烟留给我照片里翻了一遍，找到里西湖36号了。 -烟斗狼- ♂ (178 bytes) (46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00:00:53
• 前几年去杭州，没想起这张照片来，要不我就能找到地方了。 -烟斗狼- ♂ (0 bytes) (7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00:22:46
• 哈哈，终于查出来了，这是北山路54号的春润庐。 -烟斗狼- ♂ (102 bytes) (34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00:38:41
• 名字相近 -龙剑- ♂ (80 bytes) (26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05:13:11
• 是挺乱的。现在地图上标北里湖，但杭州人还是知道里西湖在哪里。 -烟斗狼- ♂ (0 bytes) (9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05:21:01
• 我找到一份民国14年的西湖高清地图，贴在这里。两个湖在图上全叫里湖。 -烟斗狼- ♂ (87 bytes) (56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05:26:27
• 在这份地图上，蒋经国的里西湖1号尚为日本领事署，这符合史料记载。抗战期间日本人应该还保养得不错。 -烟斗狼- ♂ (0 bytes) (10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06:00:04
• 日本领事署应该是石函路1号。 曾是浙江省国际旅游社和外办。 里西湖1号曾是李士群的住宅。 -PrimeryColor- ♀ (0 bytes) (29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09:03:40
• 你是对的。蒋经国的旧居在日本领事馆的西南方向，还有个100米距离。 -烟斗狼- ♂ (0 bytes) (10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16:52:39
• 春润庐差不多也这时建造，好像在地图上有框线，但没标名字。那时只是私人住宅，不算什么景点。 -烟斗狼- ♂ (0 bytes) (13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06:03:35
• 根据春润庐的介绍，1927年马寅初已借住此处，而这份地图是1925年绘制的，所以很有可能在上面已有。 -烟斗狼- ♂ (227 bytes) (21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06:25:46
• 春润庐是两人合建的，前面为润庐，后面为春庐。老烟住过的应是春庐。 -烟斗狼- ♂ (0 bytes) (12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06:29:06
• 这一份是杭州城内地图，好多民国地名都变了。 -烟斗狼- ♂ (87 bytes) (50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05:29:51
• 杭州人不会说西里湖。 更不会说北里湖。 这2个名称只存在于70年后的地图。里西湖就是那一片。 西里湖以前比较荒凉, 不提也罢。 -PrimeryColor- ♀ (0 bytes) (50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08:40:18
• 是的，西湖在杭州城西，西湖的西边那时没什么人。 -烟斗狼- ♂ (0 bytes) (15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16:53:57
• 正确的说法是西湖的西边没什么游人，人是不少的，比如龙井就在西湖西边。 -龙剑- ♂ (0 bytes) (15 reads) 01/03/2020 postreply 19:18:03
• 北里湖是个什么东西？ -龙剑- ♂ (260 bytes) (13 reads) 01/03/2020 postreply 09:33:28
• 百度地图上有“北里湖”。 -烟斗狼- ♂ (87 bytes) (14 reads) 01/09/2020 postreply 00:07:25
• 高德地图也标为“北里湖”。 -烟斗狼- ♂ (87 bytes) (6 reads) 01/09/2020 postreply 00:10:54
• 婉如是校友啊！写的真好，不过惠兰到北山路可不近啊，除非是有汽车 -mickey222- ♀ (0 bytes) (15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05:19:26
• 是吗？我可一点都没概念，我没在杭州生活过。老烟写是坐黄包车上学，大概路不近。 -烟斗狼- ♂ (0 bytes) (7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05:22:38
• 惠兰好像挺有名，是女校吗？ -烟斗狼- ♂ (0 bytes) (13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05:23:21
• 查了一下，蕙兰出过郁达夫，不会是女校。 -烟斗狼- ♂ (0 bytes) (7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17:03:08
• 谢楼主。本土杭州人, 还真不知道杭州的东西。 下面是故居和中学的位置关系。走路应该在40分钟之内。 -PrimeryColor- ♀ (87 bytes) (40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08:34:10
• 没想到地图上真标有蕙兰中学，谢谢了！ -烟斗狼- ♂ (0 bytes) (7 reads) 01/02/2020 postreply 17:00:4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