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芝麻烂谷子

记些陈年往事,也有旅游看到的.一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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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聊两朝交替时期的三步两桥

(2015-11-12 12:57:20) 下一个

“三步两桥”,中山北路虹桥对过一个向西斜插的巷子。除了名字有点怪,普普通通。就这个普通的巷子它常在梦中出现。

六七十年前家在巷子西头的一个小院。新盖的二层西式小楼,一亩半的前后院,还有和邻居共有一个池塘。和弟弟在前院滑旱冰打架,在后院捉蜜蜂啃包谷杆,到塘里祸害青蛙。在家玩腻了就到后面的荒山去放风筝瞎窜。疯玩死打,快快乐乐,也哭哭啼啼。那是我们的天堂,可惜只待了六七年。

1967年夏借乱军之机去了一次,是遭武装流放后溜去的。那里是涉军的研究所。怕被当作探子抓起来,只远远地眇了一眼,连相片也没敢照。房子还在但竹篱笆没有了。房子也比记忆中的小了许多。

2010年再去寻旧,光明正大的去的。完全变了,我家的房子没有了,附近的老房子全没有了。没有记得的参照物,我家房子的确切位置无从可知。推测就在挂着二十号院的水泥楼房那里。防盗窗从一楼修到顶层,有点阴森,真怀疑到了监狱区。我家的房子在1997年还在,这些也就十二三年的房子怎么这么破旧?

向中山北路那边走去。以前巷子两边的水没有了,但多出了些桥。在水佐岗东面出现了高架桥,好像还是并排的两个。只是那不是“三步两桥”路上的从来没有过的两桥,是跨越“三步两桥”天上的两桥。

近六十年了,一切都变了,也应该变了。但这里似乎不比当年更好。寻旧不得,寻新不见,失望至极。

六七十年前这里很偏僻,人烟稀少。从中山北路进去到水佐岗清凉古道这一段除了东头有些楼房和西头有彭家的小楼外,两边都是水。路好像是一片水中的一条宽堤梗。

那段路真的很窄,经过时就怕靠边。弟弟记得“有一次一辆小卡车掉到三步两桥的长条水塘中。他们找來一辆起重车想把小卡车吊起來。路太窄刚好容一辆车。不知怎么搞的,车没有吊起來起重车倒滑进另一边的水中。最后还是一辆履带拖拉机顺着水塘从端头拉,才算结束这场双车落水的救援”。

从水佐岗往西的巷子两边没水了,但也没有多少房子。从路北的东口数起,口上的五号是美国大使馆的文化办事处的平房。几十米外的西头是农民银行的产业。再往西就是荒山了。

书法家张宗祥的记述中提过这里的农民银行宿舍,抗战前他就住在那里。只记得我家盖房子时农民银行也在我家西隔壁盖房,不记得有老房子。可能它们早在抗战时给鬼子毁了。

夹在中间的的五号之一是抗战前就有的老洋房,五号之二、五号之三和农民银行的房正在在盖。五号和五号之一间还有条没有门牌号码的房基地,弟弟讲是英国人的。这片房子的后面没有街道,只有菜地水塘和荒坟。

五号之一的房子装饰有点怪,它的西山墙有个瓷砖的“卍”符号。注意这卍是向左转的中国万字,不是向右转的法西斯的“卐”标记。大概小鬼子没搞清卍和卐的区别,误以为这房子是德国人的,这样它才在战争中幸存下来。弟弟讲是它是缅甸(挂旗子的)什么单位。一经提醒也记起这房子花坛前有旗杆,挂过面花花绿绿的旗子。一解放大门上就和美国办事处一样挂了块“代管”的牌子。它应不是前朝高官的房子,要是就会挂上块“军管”的牌子。缅甸是佛教国家,卍是佛教的符号。很可能就是缅甸政府的房子。

我家前院隔壁是一块三步两桥和规划中的模范马路夹着的一小块三角地。父母以为银行会留下建个街心花园,结果建了个三角形的三层单身楼。开始它的屋檐还伸到我家的屋顶上,后来才砍去一个角。后院隔壁建的是一排两层宿舍。

五号的美国文化办事处对过是排旧平房,是个里弄。弟弟讲我家左斜对过是两个门对门的中式院子。小门高台阶。这院子我已经不记得了。还说巷子对过有个井台,旁边是他同学家,国军家属。我还记得的是右斜对过有条小巷子可到金陵寺,当时火柴厂也在里面。这些房子的后面又是菜地荒山。

胜利了,和平了。父母积所有积蓄,包括我们磕头挣来的压岁钱,在这里买地盖房。在解放前是五号之三,解放初是20号,今天的20号院。

地原来是菜地,有两口水塘,那种园园的锅底塘。这些锅底塘绝不是天然的,猜可能是积满水的鬼子的炸弹坑,弟弟不同意。他说“水塘不应是炸弹炸出來的。那时炸弹还没有那么厉害。他还说“南京过去池塘很多,多是鍋底塘。从边上往里走几步就没顶了,也就是当中特别深。应该是明朝烧城砖挖土形成的。”。

记起小时玩泥巴,那里的黄泥特好。粘,有劲。用它做的东西有楞有角,有型。当然这黄土也适合烧砖。这里离城墙又不远,正好用来烧砖。弟弟讲得对,那塘是挖土烧砖留下的窑坑。

战前规划的模范马路不在现在模范马路高架桥那里,是在20号院这里。要从我家院子中间斜插过去。好在当时住宅区的路很窄,也就是如今颐和路老路那样窄窄的,盖房时留上几米就行了。但这条规划中的路让我家的房子就不能像五号之一那样盖在院子的最后面了。于是我家房子就偏前,也就有了前面的小院和后面的大院。前院是花园,后院是菜地果树和鱼塘。

我家在不合适的时间在不合适的地点买地盖房。搬进新房是1948年夏。国民政府已准备逃了。隔壁王家盖了一半停了。美国的文化办事处只有花匠留守,五号之一就没见过主人,农民银行的新宿舍好像也是空的。路北就我家有人住。

西面的后山上到处是新挖的土坑,没有大炮的炮位,有些就是把棺材刨出后的留下的坟坑。要是放上大炮打起来,江对过的炮弹打偏一点就要落在我家屋顶。

木已成舟,只能住在这里。大人害怕小孩不怕。有事没事就往后山跑,不怕炮位只怕碰到被人乱扔的死孩子。

临解放那几天很乱,连附近的军用仓库也抢了。对过里弄有人晒出抢来的军毯,学校的有同学拿着空白军队的本子。

左右没什么人家,院墙又是一推就能倒的竹篱笆,在这人少地偏的三步两桥真的很不安全。爸妈紧张又无计可施,自保方法是猎枪和每晚放在楼梯中间的自制电网。还好,那时虽有点乱,有人抢仓库没人抢住家。大概那时人都有点廉耻心。也可能是有弟弟同学的国军父亲在那里镇着。唯一一次是个认识的三轮车车夫来我家把我家自备的三轮车强行拉走,报警后又要回来了。

下关那面传来爆炸声,晚上还可以看见火光。国军在炸军火库了。好像这些和那里的住户没关系,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解放就和夜里睡觉翻个身一样,晚上上床时还是国民党当政,天明起床就成了共产党的天下。四月二十三的早上和父母到中山北路的巷口去看。前面是撤退的国民党散兵,后面是进城的共产党军队。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解放军进城后我家对过的平房住了解放军。一天白天一个小兵溜进我家的院子,说要回家。母亲把他藏在楼梯脚的小屋,待天黑后让他从后院逃了。原来解放军也有逃兵,我家也窝藏过逃兵。这以前可是家中天大的秘密。

我家附近开始热闹起来。农民银行的宿舍住上南下干部,其中一个是在四川时我小学的“好”(郝)老师。五号之一的洋房也住了几个年轻军人。

解放初国民党的飞机到三步两桥我家上面转过,没有扔炸弹也没扫射。不知藏在哪里的高射炮从四面围着它打,一朵朵白花围着飞机转,煞是好看。

有一阵这里治安不太好,死人的事时有发生。对过的花匠被杀在家里,还被吊上房梁。一个年三十,一个三轮车夫来偷后面的仓库,被哨兵打死在我家后院的篱笆外。童家山那边也发生过谋财害命的事。

雷达研究所成立了,就在我家隔壁的农民银行。西面的山顶盖楼了,就孤零零的一个。山被围墙围起来了。开始刨坟山的坟了。后院外拉线测量了。那几年发展真快。还没等到厂房立起我家搬走了,搬到北京,一去不回,三步两桥从此在头脑中定格。梦中的三步两桥永远是那时的三步两桥,梦中的家永远是当时的20号。

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桥也没有的巷子要叫“三步两桥”。一夜梦回三步两桥,站在一片汪洋中无路可去。突然,脚下出现一条一个个石墩和一块块石板铺成的桥链,三步就跨过了两块石板。咦,这不是三步两桥吗?

一觉醒后想起当年“三步两桥”堤埂一样的路,难道民国规划这条路时这里还是一汪浅水,勘测人员踏石为路。看看这里风水不错,就规划了十字交叉的两条路。从琅琊路那边岗子到清凉古道的新路在水的左边,就成了水佐岗。这水中的路该叫什么?一拍脑袋,“三步两桥”。


庸猫于2015年十一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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