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模糊的灰白相片从书中滑出,那是一张背后写着1966年11月20日的游峨眉山相片。陈年旧事一经提及就好似昨日。那年借串联和同学蹿到南方后,别的同学回校了,我和广谭继续西蹿,到成都后就想到峨眉山。
那时峨眉是个小镇。我们在铁道学院的学生宿舍借住一夜。那宿舍是一个大工棚,几排上下两层的竹架子通铺。学生都蹿出去了,棚中几乎空无一人。
铁道学院离报国寺很近,一早背上书包,提根打狗棍就出发了。找到报国寺,打听大致方向。没有详图,连最简单的手绘路线也没有就开始了峨眉山冒险。胆够大吧。
沿着山坡的土路,跟着在百十米外的一个挂单的人走着。没走多远,突然听到山那边有动物“哦呜”的吼叫声。声音很大,是从前面不远的山坡上传来的。有个黄色的庞然大物在那里吼。前面的人大喊着“老虎”往回逃。我们也拔脚就逃。撞到老乡才知道这里没有虎,那只是头黄牛。那逃的人也是个来蹿的学生。我们把牛吼当虎啸,够糗的吧。
知道了山中无虎,结伴前行。一路有寺庙,我们是逢寺就进。红卫兵已来过,大庙里都贴着破四旧的大标语。菩萨砸了,有的庙还砸得很厉害。幸好有的和尚没跑,不然我们饭也没地方吃。
和尚是要接待串联的。我们缴一两毛钱就可吃一顿。庙里供应的也就是一人一份豆付蚕豆之类的素菜和米饭,但菜非常好吃。不是因为饿了,油油的,稣稣的,真的好吃。后来山上的就没这么好吃。
到清音阁后路要分叉了。灵机一动,走一线天九十九道拐那条路。一线天,一边是山,一边是清溪,非常幽静。在那年代,没有路标,没有游人。冷清得令人的害怕。还好一条路,没有叉路。
到九十九道拐了。抬头,很陡的石阶,没完没了的拐。杵着打狗棍开始爬山了。累了,在石阶和“拐”上站着喘口气。这里没有扶手,往回看只有恐怖。再回清音阁走另一条未知的路已不可能。没有回头路,只有往上爬。在这长长的九十九道拐上,除了我们就没看到几个往上爬的。遇到一两个连跑带跳着的下山青年,真有点为他们耽心。如失足绊倒,那就不是一个跟头,而是不知摔到下面那个拐了。或许就到了山脚。而且无人施救。
看现在的旅游介绍,这里会遇到猴群。那时这里没有人流,也没有猴群。我们一个猴子也没看到。
记不清是如何爬完这没完没了的“拐”,也不知是不是有九十九个拐。不管是精疲力尽还是饥渴交加,天黑前我们找到了九老洞附近的庙。在那里我们有吃饭和睡觉的地方。
听说九老洞不安全。山里有无线电信号,晚上有信号弹,不久前还在洞里发现过死人。还说峨眉山的密林中还有国民党的残匪。阶级斗争激烈吗。听听也慎人,没去九老洞。
天亮后继续前进。有的庙似乎早已荒废。有一段路好像是在山脊上,两边的矮竹后就是很陡很陡的坡。这矮竹档住我们的视线,也就没有害怕。有时真是知道得少比知道的多来的好。
那是11月21日,从洗象池往上,山石路上已有积雪。我们穿的只是一件衬衫和一件单的两用衫,因一直爬山也不太冷。到金顶是下午两三点。打算在这里住一晚上,第二天看日出。办好住宿登记,还借了僧袍御寒。
去舍身崖看云海。这里云不在天上,而是几百米之下。第一次看见云海和远方的雪山,云海中的雪山和海面上的小岛一样。有人好像认识这些雪山,在指指点点。谁知道他们说的山名是真是假。
最高兴的是看到那久仰的佛光,滚园的彩虹。它悬在舍身崖下百十米的云端,好像还是两个同心的。只是那天云顶太低,我们只看见彩环没有看见自己的影子。不知没有自己影子的舍生崖圆形彩虹算不算佛光。在金顶照了穿着僧袍以舍身崖为背景的照片。反差太大,无论怎么印,人总是太黑,云总是太白。近五十年的相片就更模糊了。
看完云海天还早。金顶太冷,我提议下到西象池看日出。广谭附议后,退了僧袍和床位下山。第二天起来,洗象池在雾中,也可能是云中,没看到日出。
现在查了一下,洗象池比金顶要低了一千米。舍身崖下的云顶只是在百米之下,洗象池远低于云线。要留在金顶,有僧袍御寒,我们不但可以看到日出,还可观赏日落雪山的美景。绝对是我决策错误。
下山经过华俨顶往万年寺方向走的。走着走着,想到“下山下山,就是往下“。我又提了个建议,离开路直接往下。广谭也同意了。
没有地图,不知万年寺在山的那边,就从路的左边下去的。山谷中有时有田,有时没有田。有时还很陡。走走我就后悔了,真担心迷路在深山里。又不愿意再往回爬,即使往回,也找不到原路了。没人可问,只有硬着头皮往下下。
万幸,总算撞到公路,有人可问。还没到万年寺,但不远了。记不清怎么回成都的。
现在看了地图,我们贸然下山谷,而且是从路的左边下,是非常危险的。如下得早一些,我们就可能迷失在峨眉后的万山中。没有人烟,没有食物,也没人知道,我们就可能…,不能往下想了。不知我们冒了这么大的危险,是否真的走了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