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天是我的老友,六十年前还是小学生时就是老友。“老友”之名来自我外婆之口。我们成为好朋友后,每逢他来,七十多的外婆就说老友来了,尽管那时我们只是认识不久的小孩。他是我的老友,我全家的老友,至今。
说是老友,充其量只是在南京小学同窗两年的朋友,小学毕业上了不同的中学,两家离得也不近,偶尔一块玩玩。两年后我家搬到京城,开始写写信,后来少了,再后来就不写了。以后六十年见面的次数一只手的指头就能数过来,但谁也没忘掉谁,连家里的人也没忘记。
1950年在休学一年后复学在原来的小学继续上五年级。开学后不久班上来了个插班胜,圆脸,眼睛会轱辘转,讲话和我们有点不同,好像是上海话,与众不同的还有帽子和书包。帽子是鸭舌帽,当时被认为洋阿飞,特务,坏人戴的行头。书包是双肩包,是小日本背的。名字也有点怪,什么什么“天”。他不是小日本儿。
他功课比我好,比我聪明,是红领巾,会拉小提琴。但不知为何这个若不是及时休学一年就会成为留级生,连红领巾也不是的我很快和他成了好朋友。可能我们都爱邮票和做自然课的实验吧。谁知道呢,反正我们是好朋友。因为他爸爸在我家隔壁的研究所工作,每天骑车从我家门口过,我家也认识他爸爸了。
他爸爸是日本留学回来的,上海人,因此比我们洋气。比如帽子和书包就和我们不同。再如,拉小提琴。这在当时一般人家,甚至有点地位的人家的小孩中很难找得到的。他家种的东西也不同,有什么彩色粒子的包谷呀,甜包谷杆呀。而我们吃的就是黄包谷或在一般的包谷杆中找根有点甜味的啃啃。连做的的点心不同,记得一次他妈妈送我家点心,送的是今天很常见而当时罕见的上面盖了一层白花花蛋白奶油的蛋糕。要知我爸妈也不是没出过国上过大学的呀。
我们爱做实验,不知天高地厚地做。有一次在他家,把他爸爸的电容器翻出来。不知电容为何物,但这几个字是认识的,单个字的意思都知道。想当然它是存放电的容器。于是接上电线就往220伏的插座捅,拿下后发现好像没电。忘记当时如何试的了。那时真是出身牛犊不怕虎,也不怕给电着。记得一次问他为何他家包谷粒是是彩色的,记得他说杂交的。把几种包谷籽压碎了再和起来捏成新的籽儿,种下就成了。还说可把一个鸡蛋里的黄或白用针筒抽出打到另一个鸡蛋来杂交。当时那佩服呀。这里要说我这样写没有任何贬义,只是写些对儿时的记忆,六十年了,难免有误。
可能初中了,那时学会用晒蓝图的晒图纸印相片。那兴奋,立即晒了互送。他晒的相片我还保存着,近六十年了,那蓝色人像没随时间而消失。当时的质量还真不错。
他养鸽子,我非常羡慕。他送了我一对,想着以后可和他用鸽子通信了,那高兴劲就别说了。到家后立即剪短了鸽子尾巴和翅膀毛,关在笼子里。大约一个月后,想想它们应该养家了,翅膀也没长好,跑不了。就拿出笼子放在阳台栏杆上。看着看着鸽子就扑哧翅膀了。再想抓时,来不及了,它们就用那剪掉毛的翅膀飞走了。后来问老友,那对鸽子回家了,回我老友家了。
我集邮票,他也集。我的是一般的,他可有大龙票。后来他把大龙票送我了,交情不错吧。一直保存着,到上大学后不再集邮时还留着。到文革开始,我爸妈家被抄。因是我的,当时没抄走。当时我的邮票中还有蒋介石的,是集邮公司买的。因为害怕,全烧了。与爸妈的损失比算不了什么,但它们是老友送我的呀。这应怪谁?怪自己还是怪秦始皇?
他会拉小提琴。小学时要有文艺演出就少不了他。戴个鸭舌帽背着小提琴,那帅呀,真为老友高兴。当时没粉丝之说,今天有了。不知当时他有多少粉丝,但我这个音乐盲是是一个。不知有没有女粉?想会有的,但在桌上要划三八线的时代,女粉即使有也不会有任何表示。现在事过六十年,当时的同学,除老友外在哪儿?天知道。前年在南京会到老友,想起70年代赶时髦送女儿学提琴,那不情愿劲儿,就问老友当时对学琴有何感受。友答:麻木不仁 ,爸妈叫拉就拉呗。真是乖孩子呀。正是他乖,老友虽不是科班,但今日也是南京有名的教小提琴的爷爷了。而且是能和小朋友交心的小提琴爷爷。当初真应该把拉锯儿的女儿送到老友处学琴,或许还能学成。
老友功课比我好,聪明和多才多艺,但运气没我好。考初中栽了,大概被我这个坏孩子带坏了。考高中时没坏孩子搅局,立马上了心仪学校。在最容易考大学的1958年又栽了,不是功课是政治。他父亲受到时代的不公正对待,老友当了工人,又被下放。后来自强不息,老友凭着自己的实力在越来越难的高考脱脱颖而出。这是后话。
儿时的好事和中性的事儿说了。坏事也有。小孩打架是少不了的。有时不是有仇而是时髦。记得一次在水佐岗附近的农田打群架。两派,是不是认识也记不清了。我们一派好像有老友,不确定。我们那派反正不是老师的乖孩子。双方站定后,远远的,然后土块砖头一阵乱扔。谁也没砸到谁。心中那股无名火发泄了,仗也就结束了,高高兴兴地各自回家。关于此事,向老友求证过。老友答曰,有这回事,好像没打起来。
前些日子老友说要来美国看女儿,说有机会会来看我。欢迎,我的老友,我等待着。聊聊儿时的回忆,再把这老友的回忆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