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乱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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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乱弹 — 第五十一回 秦时明月汉时关

(2005-10-25 10:13:42) 下一个

红楼乱弹 — 第五十一回 薛小妹新编怀古诗 胡庸医乱用虎狼药

 

秦时明月汉时关

 

古人认为中秋之月最圆,至于是否真如此,自有天文学家去研究和证明。但在古往今来炎黄子孙的心里和眼里,八月十五的月无疑是最圆的。千百年来,文人墨客留下了无数的望月感怀之辞,描不尽的悲喜哀乐,诉不完的追忆期许。《红楼梦》作为最优秀的美学著作之一,自然少不了描绘明月当空的美景。

 

在开篇就营造了一个歌舞升平,万家合欢的中秋良宵——“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弦歌,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在团圆的喜庆氛围下,曹公也不忘那些浪迹天涯,寄旅异乡的飘泊人,通过代言人贾雨村抒发了他们的寂寥、苦闷和“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的“豪情壮志”。相对于“举杯邀月花间独酌”的李太白,贾雨村真是太幸福了!不但有甄士隐陪着边品尝“美酒佳肴”边高谈阔论,而且搞定了赴京赶考的盘缠,了却了一大心病。

 

海棠诗社也起于“月色如洗”的中秋,时值桂花飘香,菊黄蟹肥,道不尽的欢乐祥和。

 

秋月之美是毋庸置疑的,否则李后主也不必说什么“春花秋月何时了”,但冬月毫无疑问是最静谧、最纯净的。秋月之夜,尚有秋虫呢喃,树叶窸嗦,加上弥漫的欢乐气息,无论无何也没有万物沉寂的冬月之夜来得澄清明净。因此在我看来,第五十一回的冬夜细语是《红楼梦》中最美的场景之一。

 

屋外:

晴雯想吓唬麝月玩,“也不披衣,只穿着小袄”,“跑解马似的打扮得伶伶俐俐”就跑到屋外,“只见月光如水,忽然一阵微风,只觉侵肌透骨,不禁毛骨森然。”

麝月的所见——“吓了我一跳好的。黑影子里,山子石后头,只见一个人蹲着。我才要叫喊,原来是那个大锦鸡,见了人一飞,飞到亮处来,我才看真了。若冒冒失失一嚷,倒闹起人来。”

 

屋内:

“(麝月)将火盆上的铜罩揭起,拿灰锹重将熟炭埋了一埋,拈了两块素香放上,仍旧罩了,至屏后重剔了灯,方才睡下。”

“晴雯因方才一冷,如今又一暖,不觉打了两个喷嚏。宝玉叹道:‘如何?到底伤了风了。’麝月笑道:‘他早起就嚷不受用,一日也没吃饭。他这会还不保养些,还要捉弄人。明儿病了,叫他自作自受。’宝玉问:‘头上可热?’晴雯嗽了两声,说道:‘不相干,那里这么娇嫩起来了。’说着,只听外间房中十锦格上的自鸣钟当当两声,外间值宿的老嬷嬷嗽了两声,因说道:‘姑娘们睡罢,明儿再说罢。’宝玉方悄悄的笑道:‘咱们别说话了,又惹他们说话。’说着,方大家睡了。”

 

每每看到这里,总要对这寒冷月夜温馨别致的情境赞叹一番,总会在脑海浮现儿时冬夜温暖快乐的一幅幅画面。再琐碎平常的事,经过曹雪芹眼睛的聚焦和笔墨的描画,都变成了妙不可言的美景!

 

在这“冷风朔气”的月夜,在宝玉快乐地享受着冬夜的温暖和静谧时,他可曾想到过在某个遥远的年代,这皎洁的月光也曾洒落在一个冰清玉洁的奇女子身上——“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宝玉无论无何是无法和那个保家卫国且不屑功名利禄的花木兰相比的。然而,很多人一味地指责宝玉不求进取,只知在女儿堆里厮混,则有失偏颇。

 

《红楼梦》开篇就说明了宝玉的来历——女娲炼石补天单单遗留下来的一块顽石。既有补天之材,却无补天之运。降落尘世后,又恰逢“运隆祚永之朝,太平无为之世”,这就决定了宝玉不可能象他的祖宗荣宁二公那样辅佐皇帝打江山、建功立业。

 

《红楼梦》的天地里,在天,是那些补天之石密密麻麻地粘连在一起;在尘世,则是“四王”、“八公”、“贾王史薛”之类的官府家族互相联姻,构成一张纵横交错的大网。不依附这些达观贵人,别说你想成就一番事业,就连图谋荣华富贵也是不可得的。贾雨村官场的轨迹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那些雄心勃勃想通过科举之路,在“太平盛世”有所作为的士人们,最终的结果只有两种:要么被打倒在地,永不得翻身;要么就成了宝玉所说的“国贼禄鬼”。

 

而那些王侯将相的纨绔子弟如贾珍,贾琏之流,甚至其奴才的子孙如赖尚荣,根本不用读书,只须交些银子就可以买到官,继续盘剥民脂民膏。有民谚曰:“三年清知县,十万白花银。”

 

这样的天,这样的网,正如小沙弥所说的那样,必定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必定是彻底的天塌地裂,然后由女娲重新炼石补天!

 

早在第二回,曹雪芹就通过贾雨村之口说明了宝玉的秉性——

 

秀气和邪气相遇搏击,“故其气亦必赋人,发泄一尽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云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如前代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之流。此皆易地则同之人也。

 

大家都赞扬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和李白“安能使我摧眉折腰事权贵”的高尚情操,为什么却不能肯定宝玉的作为呢?宝玉成年后完全可以象贾琏、赖尚荣那样捐个官,鱼肉百姓。然而,他却不屑于这样做,至少在思想上是鄙夷这种思想和行径。他这种可为而屑不为的行为,不知比那些一心钻营官场的“禄蠹”们要强多少倍!可以说在这一点上,宝玉和那“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的花木兰在精神上是相通的。

 

天性聪慧的宝玉早就看出了这尘世的网即将破落,苍天的补天之石就要坍塌。对于这混浊的末世,因为极度的失望和厌恶,宝玉早就没有眷恋之情了。这从他三番五次地说要作和尚,成孤鬼,化飞灰、轻烟,“我此时若果有造化,该死于此时的,趁你们在,我就死了,再能够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

 

茗烟在水仙庵祷告时说“你在阴间保佑二爷来生也变个女孩儿,和你们一处相伴,再不可又托生这须眉浊物了。”他还只是期望宝玉托生成一个女子,而宝玉自己则是决绝地希望“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可见其对那污浊末世的厌恶。

 

唯一让宝玉留恋的是那些清灵可爱,纯洁无暇的女子,只因她们尚未被俗世所污染,依旧保留着本初的“真、善、美”。这就是宝玉为什么欣赏、怜爱、关照那些从贵为千金小姐的钗黛湘琴,到身为丫环小妾的晴袭平菱,到贱为伶倡的龄官芳官,再到村野丫头……

 

宝玉生在这样的“太平末世”是一种悲哀,他没有象花木兰那样“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建功立业的机会;又不愿象贾赦、贾珍之流那样醉生梦死;却又无力“敢教日月换新天”。这就注定了他只能和被放逐屈原那样,冰清玉洁,不肯混迹于污秽的尘世。屈原最终投入了汨罗江,而对于愿望早已破灭的宝玉,其结局是什么呢?残缺的《红楼梦》没有说明,也许是作了和尚,也许……

 

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块石头又回到了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

 

今夜这如水的月光是否也照到那块顽石?抑或它早已风化为粉齑,了无痕迹?还是在一次天崩地裂后,被女娲重新炼为顽石,补了苍天?还是……

 

 

 

09/17/2005

注:谨以此文,祝各位朋友中秋快乐,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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