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乱弹 — 第十八回 隔珠帘父女勉忠勤 搦湘管姊弟裁题咏
红颜薄命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这一名句流传已久。然而,人们似乎更多的是引用和赞赏“士为知己者死”这部分。男人可以因为别人赏识自己的才华和志向而生死相与、肝脑涂地,幸运的话,还真能辅佐帝王将相成就一番宏图伟业——他所恃的是他的才干。而女人则为喜欢自己的人,浓妆淡抹,展现其艳丽的容姿,运气好的话,真可能花落帝王宫苑、将相府第——她所依的是自己的容颜。
“花无百日红”,韶华易逝,人们无法抗拒这一自然规律。(纵使现在科技发达,驻颜有术,终也是无奈。)这也就注定了古代女子红颜薄命的悲剧。
元春才选凤藻宫,虽没有杨贵妃那种“三千宠爱集一身”的荣耀,却也“富贵已极”,比起无数寂寞独处后宫的妃子们不知要强多少倍。纵是如此,她也深刻体会到这浮华背后的辛酸和苦涩——“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且不论年老色衰,终究难逃失宠的厄运。历史上有多少绝色嫔妃因失宠而被打进冷宫?相信即使杨贵妃马嵬坡不死,终也难逃失宠的结局。
如果说帝王有三宫六院,妃子落得冷清寂寞是难免的,那么将相之家又是如何呢?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爱情故事,历来为人所称颂。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美好姻缘,也发生了司马相如嫌卓文君年老色衰,意欲再娶美娇娘的变奏曲。幸亏卓文君苦口婆心,司马相如尚知廉耻,才没有给那美丽的传说抹黑,保得一份完美。可想而知,旧时富绅官宦之家夜夜挂起了多少个“大红灯笼”,又滋生了多少段勾心斗角、闺阁恩怨?
旧时社会最底层的优伶倡伎的命运更是如此。白居易一首《琵琶行》道尽了个中辛酸!
“……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常教善才伏,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
红颜易老,纵使琵琶弹的鬼叹神惊,也是无人问津,门可罗雀!原来的热闹只是因为她的美貌,赏曲不过是个风雅的借口罢了。
同样的故事在《红楼梦》里继续上演,而且就在同一回里惊人地展现了此类故事一盛一衰的必然场景!
其盛——
“刚演完了,一太监执一金盘糕点之属进来,问:‘谁是龄官?’贾蔷便知是赐龄官之物,喜的忙接了,命龄官叩头。太监又道:‘贵妃有谕,说:‘龄官极好,再作两出戏,不拘那两出就是了。’’贾蔷忙答应了,因命龄官作《游园》,《惊梦》二出。龄官自为此二出原非本角之戏,执意不作,定要作《相约》《相骂》二出。贾蔷扭他不过,只得依他作了。贾妃甚喜,命:‘不可难为了这女孩子,好生教习。’额外赏了两匹宫缎,两个荷包并金银锞子,食物之类。”
寥寥几语——“原非本角之戏,执意不作”、“贾蔷扭他不过,只得依他作了”,一个恃才傲人、自命不凡的艺人跃然眼前。年轻气盛的她,如何能想到自己也会有衰败的那一天。
其衰——
“原来贾蔷已从姑苏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子,并聘了教习,以及行头等事来了。那时薛姨妈另迁于东北上一所幽静房舍居住,将梨香院早已腾挪出来,另行修理了,就令教习在此教演女戏。又另派家中旧有曾演学过歌唱的女人们,如今皆已皤然老妪了,着他们带领管理。”
这些老妪们看到龄官的所作所为,大概也会想起自己年少时的无限风光吧!正是“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作者把优伶的一盛一衰、必然的轨迹摆放在同一章节里,读来由不得人感慨世事浮华,人生如烟!
如果说旧时“红颜薄命”的悲剧在于“韶华易逝,青春难驻”,毋宁说悲剧的根源在于父权社会制定了“郎才女貌”这样的规则。依据这样的规则,女人一生的价值和生命的意义都寄托在那无法永恒的容颜上!在这一规则下,女人完全处于劣势、受害者的位置。因此,在旧社会这一大背景下,我们似乎更应该佩服象梁光、诸葛亮这一类娶了“丑妻”的伟丈夫!
于06/18/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