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约会是在我回到D市的第二天。
我现在仍然记得那天天气晴朗,是D市冬天里少有的蓝天白云的好天气,可能是因为刚下过雨,地上还湿漉漉的,空气却显得特别清新。
我穿的是一件我自己买的暗红色中长大衣,那时候我妈每月给我寄60 块钱,过节或者生日还会多寄些,那时生活费30块就足够了,余下的30 块我都拿去梳妆打扮。我们班只有两三个人没有助学金,我就是其中一个,并不是因为我们家经济条件比人家好多少,实在是家庭成员不够多,我把我爷爷奶奶都填进去了,可还是没人家的人均收入低。
那件大衣让我最喜欢的地方是有腰带,冬天的时候,穿得太多显得臃肿,外面的大衣稍微束一点腰,就窈窕多了。我高考前复习的时候因为压力大精神太过紧张影响到胃口,高考体检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我的体重只有92斤,大学入学后,心情放松胃口便大增,什么东西都好吃,一回宿舍嘴巴就闲不住。
那时候女生一月32斤粮票根本吃不完,我们就用多余的粮票到学校门口跟农民换花生瓜子吃,我记得我们宿舍门口每天花生皮瓜子皮堆积如山,到放寒假的时候,每个人平均长了15斤,我长到迄今为止我的历史最高点108斤,我们宿舍还有长20斤的,7个女生,每人平均长15斤一共105斤,想象一下这得是多大一堆肉啊!我后来怀孕10个月到最后生的时候也才最多长了26磅,相当于23斤吧,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可能5个多月长16斤!有人说南方的吃惯了米饭的人突然到北方换吃面粉就容易催肥,可我北方的同学还不是都长了十几斤,我觉得还是心情突然放松了胃口大增的缘故。
我还烫了头,我们宿舍天南地北来的几个女生,不是妖精就是妖怪,有一天几个人一起逛街,路过一个理发店,也不知道谁的提议,就一窝蜂进去全把头烫了,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几个卷毛狗一进教室就引得男生们哄堂大笑。
那时已经学会化装了,虽然只买得起一些廉价的劣质化妆品,可也能让17 岁时年轻的脸庞光彩照人。而一贯以打击我的积极性为乐的我姐却说:“你那时的化妆水平超级烂,脸蛋儿化得跟猴子的屁股一样红,眉毛化得又黑又弯象个媒婆,嘴唇是刚喝过猪血的嘴唇,发式是美国排球队的黑人海曼的爆炸式,你以为你走在街上回头率高是人家看你漂亮吗?我告诉你吧,是看你恐怖!”
我是坐公车抵达人民公园的,我一下车就看见强已经到了,他倚在自行车上,单脚踩地,另一只脚踩在脚踏板上很酷的样子朝着公车的方向张望,他就站在人民公园门口。我那时还不会骑车,家乡Z市是个不适合骑车的城市,强明知道我不会骑车还骑车来,可能是想给我秀一下他的车技吧。
我下车后向他走去,我有点激动,有些想哭的感觉,半年不见了,他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我天天梦中的样子,他也看见我了,在我们的目光交汇的一刹那,我感到他的眼睛不易察觉地亮了一下,他可能完全没想到我居然化了装,烫了头,穿得这么妖艳儿,脸还胖得像用圆规画出来的,可能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高中时代那个朴素的模样,他一定暗自纳闷,这才几个月不见,这人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叫了我一声:“XXX。”
我先是怔了一下,发现他居然还叫着我高中时的名字。
他没看我,自顾自地说:“你等我一下,我先把车子存了。”然后便转身存车去了。
我一直默默地在他身后偷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看着他那熟悉的象个躺着的大括弧般迷人的发际,我觉得我还是像高中的时候远远躲在后面偷看他的背影的那种感觉。
存好车后他就去买门票,我说:“强,我有钱,我来买吧。”
他很大款地说:“我来买,你一边儿等着吧。”
那天全是大款掏的钱,从门票,吃饭到给我买地摊上的漂亮的小画片,大款花掉了好几块钱吧?那时候几块钱可是个大数目哦。这是我这一生中的第一次约会,第一次和男生单独一起吃饭,第一次花男生的钱,第一次和男生单独逛公园。。。。。。我相信在强的生命中,那也是他的第一次,那时我17,他18。
进了人民公园,我们俩肩并肩地走着,我和强的故事,是个没有牵手的故事,我们那时的年龄,加起来都没现在大,不知道谈恋爱要做什么,我把两手放在大衣兜里,他把两手放在裤兜里,我们有时会走着走着不小心碰到对方手臂,我们便会像触电了一样立刻闪开一点。
刚开始两人都浑身不自在,没什么话讲,我给他写信的时候,有说不完的话,可真正他本人在身边了,却反而讲不出来了,两个人都很拘谨。我们沿着人民公园幽美的小径慢慢走着,我无心欣赏周围的美景,他不放过脚边的任何小石头,轻轻地踢着。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放松了一点,强才恢复了他开朗的个性,开始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他在学校里遇到的新鲜事儿。
印象最深的是他向我描述他们学人体解剖的时候怎样拨弄死人身上的器官;女同学怎样恶心又害怕;怎样手上还有福尔马林的味道就去食堂打饭拿着包子吃,我一边啧啧称奇,一边问许多问题让他继续说下去。其实我的心里一直在暗暗盘算着要怎样开口向他表白,我很想跟他讲:“强你知道吗?我从高一就喜欢上你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变过,我真的好喜欢你,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吗?”
我一路心都狂跳不止,我在心里说了上万次,可每次深呼吸鼓起勇气话都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不知道强有没有发现我那天欲言又止的样子。那天强的话很多,他除了一开始有点拘束以外,后来就把我当成他的哥们儿了,他滔滔不绝的讲着,豪爽地笑着,我好希望他能讲出象我想要向他讲的话。我那天一定显得心事重重,郁郁寡欢,我的话很少,我只是在旁默默地听着。
从人民公园出来后,我们又去XXXX,从人民公园到XXXX有几站的车程,他给我找好公车,交待我在那一站下来,他就骑车跟在公车后面。我站在公车的最后面,通过后车窗能够看到他。每当公车启动以后,他很快就被扔得好远,消失在人群中,我生怕和他错过了,一看不见他我就心急如焚地伸长着脖子寻找,公车到了下一站停下的时候,我看见车流中有个人身体一会儿往右一会儿往左像奥运会上的赛车手一样,显然是在奋力地瞪着车追赶着公车,他刚刚追上来公车又开了,他就又消失了,后来我到站下车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汗流满面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我心里暗暗觉得好笑:“谁让你骑车子来?活该你显摆受罪呗。”
那天我们做了所有高考完的那个夏天,我找了一天也没有找到他的那个约会想做的所有的事,可惜我们没有合影,还以为来日方长。那天我们该说的都没说,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到了晚上,华灯初上了,他送我上了回我姐姐家的公车,在车门关上阻隔开我们的那一瞬间,我们突然象彼此不相识似的相互凝视着,我困惑地想难道今天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我等了许多年终于等到的机会我还是没有把握住吗?那一刻,我真的好想冲下车,抱着他哭,我什么也不想讲了,我只想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我第二天就回了Z市,我前脚刚走,他后脚也跟着回来了。那时候没有多想,现在想来,强那时有没爱过我我不敢肯定,可好感应该还是有一点吧?不然怎么会一放假就跑到D市赴我的约会,没在D市呆几天,又跟着回了Z市?
回到Z市后不久,我们还意犹未尽,单独出去玩怕被人碰到,不象在D市无所顾虑,于是他拉上潘老幺,我拉上桃子,我们四个一起去XXX玩了一天。那天我玩得好开心,比在D市轻松多了,因为有别人在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向他表白,没有这个压力,跟他在一起愉快多了。
潘老幺是个脾气特好的人,我特别喜欢捉弄他,有时候我都觉得我的玩笑开得太过火了,他还是呵呵地笑不生气,我发现我可以随随便便无所顾忌地跟潘老幺有说有笑,可在强面前我就做不到,相比起来反而会让人觉得我有些冷落强。年轻的风华正茂的我们四个,一路打闹着嬉笑着,为每一件可能完全不好笑的事笑弯了腰,我们爬了山,划了船,我和桃子坐在中间,强和潘老幺坐在两头。回来后没几天,我们四个人又一起在潘老幺家做了一顿饭吃,还喝了酒,而且是度数很高的白酒,大一寒假我们四个人的友谊,我永远也不会忘,多么希望我们还能再聚在一起,可我们中间已经少了一个人了。
那个寒假,我和强每隔几天就会见个面,可再也没有单独在一起过,我记得他来我们家找过我,然后我们一起去找同学玩,华记得曾看到过我们出双入对,应该就是那个寒假的事。寒假很快就结束了,我和强没有任何结果,我便回了学校。
和强在D市的约会,就象高考后我在D市找了他一整天的那件事一样,今生都没有被我们再提起过,在感情上,我和他都是懦夫,两个人从此都下意识地回避和不敢正视曾经约会过的事实,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而在我心里,那一天被牢牢的镶进了记忆,连他边走边踢石头的情景我都记忆犹新。
那个难忘的寒假,两个傻得不透气的孩子,单独玩了一天,什么也没说,我们那时候真是傻得好可爱,又傻得让人心痛。
同学跟贴
2006-02-21 11:47:42 华
to 蝴蝶:嫉妒你了,17,18 岁就能有这么多的情感,至少现在能有这么多美好的回忆是不是哦.想想那时候的我,也不知道是受老师还是家长还是什么教育的跟傻瓜一样,什么都不懂.
刚入大学那年,因为同乡会里有一对亲亲我我的老乡,很让我看着肉麻,骨子里就认为他们不是好学生!丢我们XX人的脸.而拒绝参加什么同乡会的活动.不过,我以为同龄的我们大都跟我一样吧,看了蝴蝶的经历,开始反思,还真有可能只我这么傻呢??你们呢?如我还是如蝴蝶.亏了~~~~~年轻的时候应该多谈几次,哈哈哈~~~~~
2006-02-21 15:48:22 梅
蝴蝶:接下来,我有点替强担心了!
2006-02-21 18:01:46 丽
整整看了 11 页,简直精彩啊。晓这个乐子让我们的校友录锦上添花了,蝴蝶的回忆录又达到了高潮,潜水的嘉跑出来,自恋的辉紧张了..............看得我好舒服哦。
2006-02-21 19:24:05 晓
to 蝴蝶:愿你父亲健康平安,真心地。另外问桃子好,她正经是我亲戚哟。继续你的回忆吧,它勾起我们好多年少时的回忆,当你写到泪如雨下时,我给你讲笑话。
2006-02-22 05:54:22 蝴蝶
华的问题怎么没人回答?估计我和华都是同学中的异类,两个极端,一个太多情,一个太木纳。:)
2006-02-22 06:41:56 蝴蝶
To 晓: 写到泪如雨下不太可能, 要知道我是在办公室里写呀,被我们同事或老板看到了,不以为我疯了才怪。不过真的有好几次,我要咬紧嘴唇,才能止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哎,华还羡慕我甜蜜的回忆呢,强要是还在的话,可能会很甜蜜吧,可他不在了,回忆起来真的心好痛,一想到我走的时侯还那么生龙活虎,那么阳光,那么朝气蓬勃的他,现在只是一杯黄土,心就痛得不能呼吸。我还和桃子说,本来都很长时间没有想起过他了,现在写这个回忆,又让我想他想到发疯,好像又回到了高中的时候,这可能也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这么想他了。我每天都和桃子通话,会转达你的问候。
这一节看着让人着急吧,预告一下,后来还有一件类似的事更会让你抓狂。:)
我其实很想写happy ending的故事,可经历过的事都是以很惨烈的方式结尾,如果我会编故事的话,一定会是个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的故事。:)
那个年龄段的爱,单纯,朦胧,但不现实。就算你们俩个当时就挑明了男女朋友关系,then what? 相隔千里怎么继续?自己对方该做什么?家长同学那里怎么面对?这辈子就这么着了?一大堆问题没有答案,可能想都没想过。所以那天不表白让那感情接着朦胧着是更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