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的午后,收到巴黎学校的录取通知,北上巴黎,再无悬念。这一次,不是为了旅行,而是从此,求学业在那里,求生活在那里,求爱,在那里。
第一次,是伴着四月的暮色踏进巴黎,空气仍然清冷,路旁石质雕花的建筑和穿着透明丝袜的摩登女子,和我在上海时对它的想象相吻合。夜暮渐落,喧嚣之气和初上华灯,冲淡了黄昏的忧郁。这种大都市的浮华热闹,车轮飞转的马路,神情漠然的行人,让我似曾相识。就在那一刻,有一个声音告诉站在十字路口红灯前的我--你应该在这里生活。
在马赛的日子,我和学友都说,不去巴黎,那里有太多的物质诱惑,有太多的现世俗事纠缠,那里物价太贵,人太杂......却不料理论构建的城堡在脚步初涉巴黎,就轰然倒塌。这嘈杂的人群,这林立的店堂,这不干净的街巷,都让我感到自由。我被它们淹没,但我清晰触摸到自己的呼吸。
马赛是不得不离开了。因为有厌倦的情绪不知何时开始生根发芽滋长。特别是巴赛罗纳之旅后,走出清晨马赛的火车站,街道旁仍是沉睡的车辆一个接一个,无人的大街是一尘不变的老模样,清朗的天没有一丝杂质,这种沉寂和空落,让我本已脆弱的意志,承受不起。更何况,回到公寓,需要面对等待学校录取的焦虑,需要面对假期打工难找的困顿,需要面对前几天还精神健旺的老太今日己作古的生命无常,凡此种种,我束手无策。而最心痛的,是这份情缘,亦因各种原因,越走越苍白。激情在逐渐地被掏空,吞噬,剥夺,空的驱壳却仍要去夯实现世的足迹。无法承受和继续这种剥裂,我选择离去。
诚然,在这海滨之城的大半年,悠闲,慵懒,并带有,乏味。学业并不如耸人听闻般苦涩,生活亦不是只有面包牛奶鸡腿。飞速改善的中国经济,在我的同伴身上得以具体体现,时不时有国内大宗邮包寄到,有果冻,核桃仁,调料,中文小说,流行服饰。我们的冰柜里,常有越南春卷,小笼包,水饺,盐水鸡;火锅,辣子鸡也在公寓肆意飘香;最不缺的,是波尔多的红酒。饭饱酒足之后,爬上楼顶,拔动吉它,唱征服,唱青藏高原,唱横断山,路难行......直唱到老外终于拼不过,关掉摇滚,关灯关窗。而我们,在一夜疯狂之后,踡成一团,裏着毯子,坐等新年的太阳从圣母教堂的钟楼升起。如此这般,只因我们精神的家园远不如家人的包裹和我们的冰箱那样饱足。
没有中文新闻,没有中文电视广播,白天是半生不熟的法文课,晚上是似懂非懂的电视剧。与世隔绝,得以真切体验。有一段时间,喜欢上了睡觉。课余时间除了作业,就是睡觉,连饮食也省了。这种逃避和麻木的方法并不得以长久,因为半夜醒来,再无睡意,睁眼到天明的煎熬让神经不堪一击。在那之后,我们几人会在周五或周六晚饭后,聚在一起,聊中学的同桌,聊大学的校花,聊第一次游泳的死里逃生,聊初恋的悲伤结局。聊时的心醉和聊后的空落,都在大懒觉里穿行,化成梦境。再后来,有人交了外国朋友,有人闭门造车,有人游历各地,有人就地取材出双入对,周末的酒会不知什么时候取消了,大家碰面少了,乡情淡了,冬雨撤走了,梧桐的叶儿绿了。我们也可以辨识老外的贫富善恶,可以用中国人的智商和银行职员周旋,与管理公寓的大妈谈判。
我们每日空泛而真实地活着。
现在,我终于可以说再见。离开这座空城。这座于我而言,激荡过,震颤过,填满过的城,而今困倦的,虚空的城。
碧海,蓝天,斜阳和老港的游轮定格成剧终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