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灰》（24） 好心当成驴肝肺

（24） 好心当成驴肝肺

旧金山机场，动画专业大二女生糖糖迷迷糊糊地提着行李下了国际航班。

一个周来天天熬夜总算熬过期末考试放暑假，但是糖糖没时间回家看爸妈，她从学校直接飞北京搭国际航班来到美国旧金山。

今夏旧金山市将要举办一场大型的壁画创作活动，十几位国际知名壁画艺术家应邀参与，糖糖的小姨张兰特意托关系找朋友给糖糖报名做志愿者。

张兰觉得，对糖糖一个艺术生来说，能亲眼观摩世界知名艺术家现场创作，都是一个难得的专业学习见世面的机会，更不要说跟外国人交流能学习提高糖糖的英语水平了。

糖糖想来亲身体验真正的美国，就不应该是单纯的旅游购物，融入社会实践生活才能看到真实的美国人的生活。

这次美国行有助于糖糖决定大学毕业后是否申请到美国继续深造，此次志愿者的工作经历也会为糖糖未来的美国大学申请或求职申请加分。

“小姨！” 糖糖看到张兰叫了一声，陌生的国度陌生的旅伴，乍见到亲人惶惑感一扫而光，糖糖喜笑颜开。

张兰看着眼前愈来愈近，身高有一米七的姑娘有点发愣，几年年没见，糖糖真的是大姑娘了，比张兰高，比张兰壮实，

糖糖穿着黑布球鞋，棕色七分裤，黑色半袖T恤，喉咙位置挂着黑色绳，右耳廓从高到低镶着一串银色的金属环。圆脸男士短发，头顶扎个染成焦黄色的小辫，鼻子上挂着黑色圆形墨镜，糖糖很中性的打扮，嘻哈味道十足。

若不是嘴唇上的一抹粉色口红，还有糖糖摘下墨镜后跟姐夫相似的眉眼，张兰在其他地方碰见糖糖绝对不认识自己的外甥女。

糖糖20岁了，张兰总共只见过三四面，两个人跟陌生差不多，又隔代，回家的路上闲聊了几句旅途家里的亲人，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来美国过暑假，对糖糖是个全新的体验，新奇又兴奋。

加州的灿烂阳光果然名不虚传，万里碧空，没有一丝云彩。阳光照耀下，糖糖目光所及之处，感觉处处风景美如画。

但是糖糖对硅谷湾区的第一印象有点失望，花草树木多但是路旁的建筑物基础设施陈旧，路上的行人比国内少但车辆并不少，光鲜漂亮繁华的程度跟国内一二线城市跟本没法比。硅谷房价高，房子也是密密麻麻的一个挨着一个，糖糖看到了许多亚洲面孔较多，感觉很亲切。

相对于城市，小姨家的住房让糖糖看出了美国中产跟中国中产的区别，尤其是在寸土寸金的硅谷。

在北京上海甚至是省会级城市，中产家庭是住不起独栋别墅的，如果没有外快凭死工资两口子能买一套100多平米的公寓已经相当不错了。

张兰家所在的小区每家都是独门独院，房子外观色彩和结构各不相同，院落布置也风格迥异，房前屋后绿草如茵，各类花草争奇斗艳。

张兰的家是一座米色的两层小洋楼。平坦的水泥车道直通车库，车库两旁是修剪齐整的灌木和穿插其中的各色玫瑰。房子前面有一个小花园，花园门口种着一棵矮棕榈树，颇有几分热带风情的味道。花园门口的白色木栅栏上爬满了茉莉花和金银花，走近房子暗香浮动，沁人心脾。花园内，一条五彩石铺成的小路直达房子前门。

小路两旁种着紫色的薰衣草和白色的大雏菊。小路左侧有棵果实累累的无花果树，无花果树下有座小假山，假山旁边长满了兰草，兰草中间探出几枝鸢尾花。

小路右侧有个小池塘，几尾金鱼在荷花叶下忽隐忽现，与池塘边的青蛙垂钓喷泉相映成趣。石径上方是白色的木质长廊，浓密的绿荫处缀满了了一串串翡翠似豌豆大小的青葡萄。房屋前门摆放着两个硕大的景泰蓝花盆，一边种着五颜六色的小草花，另一边是几杆翠竹。

临来时妈妈嘱咐糖糖尽量不要花小姨的钱，小姨不上班没收入，还要养两个孩子，不要因为她的到来增加小姨的经济负担。

糖糖觉得妈妈的顾虑有点夸张，看小姨居住的条件环境怎么也比她自己家里强很多，日子能差到哪里去。

对小姨和小姨夫的留学经历，糖糖虽然没有特别关注但也略知一二。如果小姨小姨夫能通过留学在美国安居乐业，糖糖相信依自己的聪明能力将来也能复制同样的人生道路。

初来乍到，糖糖对即将在美国生活的一个月充满期待。

第二天是个周末，张兰一家带着糖糖一大早到旧金山市，逛了渔人码头，唐人街，九曲花街，旧金山大桥.....

广为传颂的旧金山风景名胜，糖糖在一天之内走马观花，匆匆一游。还在倒时差的糖糖晕晕乎乎地跟着小姨一家从早逛到完，待月上柳梢头返回家的路途，精疲力尽的糖糖跟表弟表妹一样半张着嘴靠在车座上呼呼大睡......以后糖糖每次想起逛旧金山的那天，糖糖都觉得美景如画恍若梦境，不真实的感觉。

过了几天趁丈夫上班孩子上学时张兰又单独带着糖糖参观了斯坦福大学校园。

高大的棕榈树，笔直的马路，棕榈道的尽头，红瓦黄砖宏伟的建筑群愈来愈近，张兰说：“马上到斯坦福大学了。”

“小姨。加州的天真蓝啊，果然像蓝宝石一样。我们春天雾霾严重的时候，能见度太低，宿舍楼和教学楼之间只有几十米，都只能看见个影子。”糖糖看着窗外，兴奋地情绪溢于言表。

“空气质量那么差？岂不是人都呆在室内不能出去？”

“可不是嘛，出去就是吸毒，除了上课吃饭我们都呆在宿舍里，看着窗外黑灰色的雾濛濛的天，心情很糟，人都抑郁了。哪像这种阳光明媚的天，不高兴的人都会高兴起来。”

“没那么夸张吧。”张兰说。

“小姨你别不信，真的就是很恐怖，像电影里的鬼片场景，大白天的路灯亮着，行人和车都是影影绰绰。我带着口罩出去一趟，回来脸上都是灰，嗓子鼻子不舒服，痰和鼻涕也都是灰色的。”

张兰想起网上看过的雾霾图片，灰暗的街景让她想起英国电影《雾都孤儿》里令人压抑的画面，张兰记的忆深处，她小时候的西北天气秋高气爽，蓝天白云也像加州如此的漂亮......工业化的代价，人类在自食其果？

斯坦福大学校园美丽得像个大公园。

绿意盎然的宽敞大草地上，唱诗班在练歌，歌声响彻校园如天籁之音......校园里游人学生三三两两川流不息，骑自行车的，玩滑板的，匆匆而过的，悠闲散步的，跑步的......餐厅，休息室，草地上，随处可见年轻学子们读书学习聊天玩耍的身影......色彩斑斓的斯坦福纪念教堂，健美的罗丹雕塑群，古典拱门与幽雅长廊，绿树成荫鲜花盛开。

糖糖站在优雅的胡佛塔之顶，聆听着遥远隐约传来的音乐，张开双臂呐喊了一声：“Die luft der Freiheit weht.” 这是斯坦福大学的校训，德文，她在网上专门找到发音练习了好多遍，中文意思是“让自由之风吹”，对应的英文是“the wind of freedom blows”。

此刻，糖糖豪情万丈。

但是，糖糖后来回首自己的美国之行，总觉得是小姨无情地击碎了她的美国梦。

比如糖糖说：“小姨，我觉得我来美国，心情都变好了许多。”

“为什么？”

“美国人似乎很快乐，街上碰到的人都会面带微笑地打招呼。国内大街上的行人各个急匆匆地赶路，目光对视也没个笑脸，有的人凶巴巴地不小心碰一下就骂娘，甚至是打人，而不像这儿会互相道歉，很有礼貌。”

张兰却说：“糖糖，不要只看表面。中国人多，如果你在街上跟每个人都打招呼，估计别人肯定觉得你是个神经病。你在旧金山市碰到的大多数是游客，旅游度假时都是轻松愉快的时候，当然人人和气。真正生活在旧金山的居民，谁有时间闲情每周都去逛街，上班族要天天上班挣钱，家庭主妇要天天带孩子做家务买菜做饭，我们一年半载去一趟市里，还大多数是因为陪来旅游的亲戚朋友，平常的活动范围都是住家附近的小范围。说实话旧金山城风景如画不能吃不能喝，跟我们在美国的生活其实没多大关系，就像北京人也不是天天逛天安门或颐和园一样。这里除了政府工作人员，其他上班族都挺辛苦的，避开堵车一大早出门上班，下班后有的需要加班，再加上天天堵车，也是早出晚归。房价高，生活压力大，上班族要努力挣钱攒钱买房养孩子投资教育，跟国内的年轻一代相比，一点也不轻松。

张兰带着糖糖逛梅西百货等购物中心，糖糖看到好多国内年轻人推崇的大牌衣服鞋子包包化妆品美国售价是中国的一半甚至更少，如果碰上促销家会员折扣简直就是白菜价。

糖糖很激动：“小姨，美国这边的东西太便宜了，你看我这双球鞋，国内要卖600多，这边才200多。还有那个Timberland 的黄色牛皮厚底靴，国内要卖两千，我一直想买一双，这儿才卖180美金，太合算了。我这次来，我同学的妈还让我代买一条巴宝莉的围巾呢，我查了，这边网上卖400多美金，国内要卖5000多人民币。”

啧啧，张兰咂舌，西北人民的消费水平也与国际接轨，中国人真是太爱攀比了，有些老外嘲笑中国人钱多人傻。实在是中国人的钱太好赚了，社会主流盲目崇尚西方名牌，难怪世界大牌奢侈品都雇用中国明星做广告。

张兰看看外甥女脚上的黑色布球鞋，除了个洋文牌子，真没看出跟自己国内上中学穿的弹力球鞋有多大区别。再看看自己脚上穿的在Nordstorm Rack 打折的Clark牛皮凉鞋，不过50多美金。张兰跟刘朝阳都不是富家出身，要养房子养孩子，勤俭节约持家惯了，从来没买过单价100美金以上的鞋子。况且那180美金一双的靴子在她看来跟70年代矿山工人床的靴子没什么区别，又笨又重，小姑娘穿上不怕走得辛苦捂得脚臭吗？

张兰把糖糖当自己的孩子，心里怎么想的就直接说出来了。

结果赤裸裸地被糖糖嘲笑了：“小姨，你太可笑了，太落伍了，这是时髦，你不懂。我来了几天，你身上穿的衣服，也就今天的看着还算顺眼，其他的衣服实话说真是不咋的。”

张兰被外甥女的话噎住了，来美国多年，还真的没被任何人直接当面数落过，更不要说被一个晚辈。

张兰愣了会儿神然后说了一句：“谢谢，你来了这么多天，难得今天能听到你说别人好话。”

糖糖是个性格外向的女孩子，喜欢说话。可是糖糖闲聊时讲起亲戚朋友和同学，都是挑剔别人如何不好，看人的笑话。

这让张兰有些担心，一个不懂得欣赏别人长处的人很难跟人保持良好的人际关系，很难交到知心的朋友，谁会喜欢一个传播负能量的人？

心理学家认为总看到别人短处说坏话的人心态都是消极的人。这种人比较自卑，缺乏自信，需要靠否定别人来证明自己比别人强。在错误面前，也会推卸责任，把错误推到别人头上。

糖糖的表姐派助理帮助糖糖填写美国签证申请表，陪着糖糖去申请签证。糖糖第一次被拒签后却怪天气下大雨，怪助理没告诉她面签问题，怪自己运气不好遇到个苛刻的签证官，却唯独没反省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她没有认真做好申请面签的准备工作。

与同龄人相比，糖糖聪明有头脑追求上进。但是经过几天观察，张兰觉得姐姐太骄纵糖糖了。糖糖的身上有大多数独生子女的普遍毛病，以自我中心，不懂得感恩，手脚懒，眼高手低......张兰觉得姐姐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发现毛病不能视而不见，要提醒外甥女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想到姐姐说的不算大学学杂费和伙食费，糖糖今年半年就消费了七万元民币，张兰觉得有必要把丑话说在前。

“糖糖，你这次来带了多少现金？”

“我妈太小器了，我来一趟美国只给了1000美金零花钱。”

呵呵，张兰心里忍不住冷笑，糖糖真的是蜜罐里泡大的，没体会过生活的艰难，口气好大。

1000美金嫌少，那已经花掉的七万呢？糖糖的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阶层，七万块是姐姐不吃不喝两年的工资净收入。在美国这儿工薪族死工资没有外快，没有多少家庭能一下子拿出一万多美金。据说，一半以上的美国人银行账号里连2500块现金都没有。

“糖糖，听说你今年已经花了家里七万元了，你算算你妈一个月才挣多少钱？”

“我来美国一趟多不容易啊，1000美金能买什么？”

张兰无语了，绝对是代沟，鸡同鸭讲。”

“糖糖，你们专业本科毕业，月薪多少钱？”

“差不多3000多块，看你在什么单位，有的高有的低。”

“那你算算如果你将来上班挣钱，需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攒七万块，你就不会说你妈小器了。实际上，我还觉得你妈对你太大方了。学英语全靠自己下功夫，你抱了一个一对一的辅导班？你真的觉得三个月的私人辅导班就能让你的英语有天翻地覆的变化吗？穷人家的孩子都不学英语了？”

“小姨你什么意思吗？”糖糖又不傻，听出张兰的不满，冲张兰急了。

“你知道吗？我已经够节省的了，我好多同学都买名牌鞋子包包，我的衣服鞋子都是淘宝上淘来的便宜货，也就一两百人民币。往年我的同学暑假都是出去玩，我却打工帮人卖凉皮，大热天我在太阳下暴晒一天，才挣80块钱。还有，我买的苹果手机，也不都是我爸妈的钱，还有一部分是我过年的压岁钱。我还拿了三好学生的奖学金，我做得已经够好的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糖糖委屈地嚷嚷。

“我不想让你怎么样，你又不是花我的钱，我只是觉得，不论是你的钱还是你父母的钱，都是辛苦挣来的钱，干嘛不用在正途上？一定要跟人比买名牌呢？攀比可不是个好习惯，永远有比你钱多的，比的过来吗？”

“小姨你不懂你就不要瞎说，我比什么了？我跟谁比了？我根本不在乎别人有什么。我只是有钱想买，我就买了，又不是花不起。你离开中国这么多年，根本不了解国情，我跟你说不清。”糖糖反驳。

“好好好，我不懂没关系，只要你懂就好，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到前，我比你妈更小器，你来我这儿吃喝出去玩我全包，但是买名牌衣服鞋子的钱我可不出，你自己看着办吧。”

“放心，我不会花你的钱，我妈说了，不够她会再给我打钱。”

“那好，你妈的钱她做主，只要她愿意给你花，我没意见。”张兰就不信了，姐姐姐夫又不是大款，就算宠女儿，也不可能没限制啊。

自此，张兰跟外甥女糖糖的和谐面纱被撕破了，外甥女对张兰有抵触情绪，看张兰对眼神不友善，言语行动上也不配合。

张兰让糖糖给小表妹教素描，糖糖不积极，先说缺素描纸缺画画笔缺画画板。等需要的材料东西都准备起了，糖糖却不用心，拖拖拉拉到晚饭前打得旗号教画画的时间，关在客房里带着小表妹上网玩手机。

饭后，妞妞不到10岁，已经在妈妈爸爸的辅助下抹桌子洗碗了。糖糖20岁的成年人，居然不会主动收拾桌子洗碗，吃完饭直接走人。

等到某次张兰刘朝阳饭后闲聊说起签证拒签的事，善意提醒糖糖要吸取教训，要杜绝类似的事情再发生。

刘朝阳说：“签证拒签还可以再交一笔钱申请重签，若是工作面试，如此做派就可能永远丧失机会。面试的人可不管你之前有多忙，天气有多糟或是堵车迟到等理由借口，总之，迟到没做好准备工作就是失败，人家只看结果。”

    张兰添油加醋：“俗话说的好，不打无准备的仗。即使有的错误有弥补机会，但是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比如你这次重新申请美国签证，撇开精神挫折和浪费的时间精力不说，又多花了好几千，你妈一个月的工资又没了。”

    糖糖却怒了：“钱钱钱，我花的又不是你们的钱。这事都已经过去了，你们再揪着不放是什么意思？我已经是个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做什么，你们不是我爸妈，管我那么多干嘛？”

    张兰和刘朝阳很尴尬，没想到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当年他们的父母没有教导子女的意识，忙着为生计奔波，孩子都是自由放养长大的。等到上了大学踏入社会，磕磕碰碰的才从失败中汲取经验教训......

从此，糖糖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客房里，不知道在做什么。张兰给糖糖准备的一摞托福考试参考书，搁在屋子角落里接了一层灰。

早晨，张兰准备好的早饭放到餐桌上到中午也不见糖糖来吃，剩下了浪费又碍眼。晚餐饭前叫几次才出来吃饭，吃晚饭不要说洗全家的碗连餐桌上自己的碗都不收拾，又进客房了。主卧就在客房的上面，半夜了，还听见姑娘在屋里嘀嘀咕咕嘻嘻哈哈地说笑，可能是跟国内的朋友在网上视频聊天......

     张兰暗暗叫苦，顾念亲情想尽己所能帮姐姐分忧，没想到给自己惹了麻烦，请了个姑奶奶来家里添堵。以为能帮外甥女一把，结果外甥女桀骜不驯，不识好歹。

如果是房客无所谓，实在堵心可以赶走。

糖糖是亲戚是晚辈是客人，张兰心里有气也只能干瞪眼......所幸，下周志愿者活动就开始了。

[狮子羔羊]

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