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灰》 (20) 头破血流

(20) 头破血流

“Jack，请你把自己摆的摊子收拾干净。”

正在客厅沙发上埋头玩手机的Jack说了一声“好”，屁股却没挪窝。

今天是周日，沈丽英起床走进厨房，看到儿子吃了个早饭把厨房里弄得乱起八糟，心情马上不好了。

煎锅里有碎蛋和培根，锅边放着的盘子里有一张滤过油渍的厨房用纸。厨柜门半开着，蛋白粉的盖子掉在地上，台面上有速溶麦片的纸袋，盛煎蛋和培根的盘子，插着勺子的草莓酱瓶子，以及半杯没喝完的酸奶和半块烤吐司。

每天Jack是家里最早起床的人，因为游泳队有晨练。

沈丽英起床后进了厨房，儿子走学校前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一目了然，不是厨房里安装了摄像头，而是Jack没有养成好的清理习惯。

十分钟后，沈丽英吃完早饭，Jack仍没行动。

沈丽英路过儿子的卧室，黑乎乎的，窗帘没拉开。沈丽英走进儿子的卧室去拉窗帘，踩到了地上乱扔的袜子短裤，还有皱巴巴的的牛仔裤。装内裤袜子的抽屉都半开着，书桌上堆满了作业书本杂志，沈丽英看见心里就冒火。                                                                          

“Jack，你要等我说几遍才去收拾厨房？收拾完厨房请你来收拾你的屋子，太乱了，脏衣服和袜子要扔到洗衣筐，拿完东西要把抽屉关上，书和杂志要放整齐。”

     沈丽英后悔死了，人说孩子的好习惯都是从小养成的，可惜她忽视了。总想着自己在家不上班，随手多干点没什么，没想到把老公儿子养成了老爷少爷，吃了饭，连收拾自己餐具的意识都没有。

    “Jack，再不动起来，妈妈要给你punishment（惩罚）了。”沈丽英所谓的惩罚不过是罚儿子当天饭后洗锅碗，罚完能管几天，过两天又故伎重演。

沈丽英对此很无奈，曾看过一篇文章，青春期的男孩子做事不走脑子，并不一定是故意的。沈丽英对此说法持保留意见，老公孙梦扬早就过了青春期了，为什么也有同样的毛病，说白了就是从小没养成好习惯，让人伺候惯了。

Jack感觉到这次沈丽英是真的生气了，磨磨蹭蹭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手机一眼，把手机扔到沙发上，转身犹豫了一下又拿起来放进了裤子口袋里。

沈丽英开始擦餐厅地板，孙梦扬起床从卧室出来。

“Jack，你昨天隔了草，掏完割草机没把垃圾桶放回原处，说了多少遍了，怎么不长记性呢？”

从Jack上初中，沈丽英就要求儿子开始做家务，目的是为了培养儿子劳动的习惯。一开始只是每周垃圾车来收垃圾，Jack负责把整栋房子收集后放在大垃圾桶里送出去。渐渐地，随着Jack长大，家里割草吸尘的活都成了Jack周末的任务。

厨房里正在擦料理台的Jack听到爸爸的数落，翻了个白眼，没有吭声，拿起口袋里的手机挑首歌，带上了耳机。

“你把手机给我，我正跟你说话呢，你却把耳机带上，什么态度？” 孙梦扬对Jack说。

Jack看着爸爸，没动，瞪着眼。

“我说什么呢，把手机给我。”孙梦扬被激怒了，大吼。

Jack犹豫了一下，摘掉耳机，气哼哼地走出厨房把手机搁在了餐桌上，并没有直接交给孙梦扬。

“我是说把手机给我，不是让你搁在餐桌上，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你看看你，每周倒一次垃圾，都三年多了，你什么时候主动把垃圾桶拉回来了？每周都得我提醒你。”孙梦扬用微波炉热了杯牛奶，端着面包和牛奶到餐厅吃早餐。

“Jack，还有两年你就要上大学了，将来你会跟人合租，也会找女朋友成家，没有好的卫生习惯，邋里邋遢的会招人烦，谁将来会像你妈一样伺候你？除非你特有钱能雇得起保姆。”

“又说，烦不烦，室友不喜欢换室友，女朋友不喜欢换女朋友，老婆不喜欢就离婚。”Jack顶嘴。

“嘿，你小子口气好大，你以为你是谁？自己不改进只想换环境，小心以后找不到工作睡到大街上。我可告诉你了，过了十八岁自己养活自己，别想靠着我们。怕烦，怕烦你就表现好点，让我们挑不出毛病。你看人家徐伯伯的女儿，靠网球拿了全奖，被普联斯顿大学录取了。你看张叔叔的儿子，人家数学竟赛拿了州里的第一名，SAT数学专项不用准备就考了满分。你10岁就开始起学网球，打得那么好，老子给你花了一万多美金请私人教练，就因为我督促你多练习，你就赌气不打了。数学本来你也有拿奖牌的机会，你要什么书我们就你买什么书，就因为我逼你学奥数，说放弃就放弃了，真不知你一天在想什么呢。”孙梦扬边吃边数落儿子。

正在拿抹布擦地的沈丽英没吭声，叹了口气，老公每次生气，都会把以前的事情说一遍，她已经提醒他不要太啰嗦，显然他一生气就忘了。

父母在孩子面前要统一战线，所以当着儿子的面，她只能忍着不吭声，要给老公留面子。

“我不好吗？你去我学校打听打听，我们学校成绩比我好的没几个。”Jack怒吼，放碗关橱柜门的声音格外大。

“儿子，你吼什么吼？怎么跟你爸说话呢？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要只看到你在你们学校的成绩，那是井底之蛙。你要上美国的一流大学，你会跟全世界的同龄人竞争，有点成绩就满足了？你比那些真正的学霸还差得远着呢。”沈丽英试图和稀泥。

“做什么都没长性，一到难处就放弃。网球你要是坚持的现在，肯定能靠网球拿奖学金了。”孙梦扬接着数落儿子。

“你，你知道我为什么放弃网球吗？本来我很喜欢网球，但是你每次陪我练球都骂我，这个孩子打得比我好，那个孩子打得比我好。当时我才11岁，已经上到高级班跟几个高中生一起打球了，可你还是嫌弃我，那次你说我you got your head full of shit（你脑子里灌满屎了），我就决定不打了。”Jack突然情绪爆发，握着拳头浑身发抖冲到餐厅冲爸爸大叫两句，泪流满面。

沈丽英震惊，从来不知道父子俩有这样一场冲突。关于儿子打网球这件事上，她跟丈夫持不同意见。

儿子过十岁生日，沈丽英送给儿子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报了网球学习班。

Jack很有运动天分，一年以后就打到俱乐部中学生最高级班。孙梦扬很高兴，马上给Jack请了私人教练，每周两次，每节课50美金。Jack在当年夏天的地区青少年比赛中拿了第一名。孙梦扬很激动，觉得儿子有拿加州青少年网球大赛冠军的潜质。于是，除了私人教练，孙梦扬还租了发球机，每周花三个晚上陪儿子参加俱乐部的网球训练。

每次父子俩从俱乐部回来，都是老子数落儿子不刻苦不认真，儿子噘着嘴关在屋子里生闷气。一年后，Jack坚决不打网球了。

网球班学费加请私人教练的费用，超过一万多美金。孙梦扬每次骂儿子，都要提两句。

沈丽英觉得，培养小孩子的兴趣爱好是件好事，但是父母的功利心太强却不可取。从一开始，沈丽英就不太赞成徐浩想把儿子培养到职业选手级的目标。

搞职业运动最后能混到出人头地的太少了，大多数都不了了之。尤其是国内，好多体育生因为种种原因没成功，文化课也放弃了，留下一身病。

有一位华人母亲在网络上分享如何督促儿子刻苦训练把儿子培养成了游泳名将的经历。她每天凌晨四点多地起床为儿子准备营养早餐，五点叫醒熟睡的儿子去游泳馆练游泳，晚上周末过节风雨无阻地督促儿子到游泳馆训练，十几年如一日.....沈丽英却为她的儿子心酸，一个人快乐的童年青少年时期很短暂，多少金钱和荣誉也换不回来。

当年朗朗成名，国内各类媒体大肆宣扬郎朗的父母伟大的牺牲，放弃工作放弃个人婚姻家庭幸福换来了郎朗的卓越成就。

沈丽英却看到的是在神化的名人光环引诱下，有无数中国孩子的父母倾家荡产追逐功成名就的梦想，结果却是大失所望。

中央音乐学院附近的出租房住满了艺术爱好生，能成为郎朗的有几人？中国打网球的孩子也不少，国际网坛上几十年脱颖而出的中国人不过只有李娜一个.......

任何成功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但付出代价并不意味着保证能成功。

几乎所有的父母都在孩子面前画了成功的大饼，但是大多数父母没有考虑过孩子的意愿......我们做父母的在以自己想当然的方式打着爱的旗号逼着孩子复制成功。

没结婚没生孩子前，沈丽英也像其他大多数中国父母一样，望子成龙。

可是后来，陪着儿子从嗷嗷待哺的小婴儿一天天长成身强力壮的青年。尤其是她一位校友的女儿，努力奋斗上了哈佛大学，却因为压力太大跳楼自杀了。从那以后，沈丽英的想法彻底变了。儿子平安建康快乐就好，其他一切顺其自然。

只要儿子将来有一技之长，能养活自己，能造福社会，成家立业，婚姻家庭幸福就是她身为母亲对儿子最朴素最美好的祝福。

“Jack，怎么回事？Sam的爸爸说你被教练禁止参加下周的地区游泳比赛了。”吃完早饭孙梦扬查电子邮件。

Jack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惊慌，沈丽英也站起身。

“我，我，周五我们有比赛，我报了50米蝶泳，100米自由泳和蛙泳，游完后，我站在池子边上等着看男子100米接力赛。比赛快开始了，Billy突然跑过来说Max报了接力赛，找不到人，教练让我顶替Max。我知道Max在楼上更衣室，我就上楼去找他，结果等下来，接力赛已经开始了。听我的朋友说，Billy告诉教练说我不愿意去，所以教练就给我处罚了，禁止我参加下周的地区决赛。”

“Billy是不是上次被你们怀疑告密的那个孩子？”沈丽英问儿子。

“是，我的朋友都说他这次是故意的。我没说我不想，我只是想先去找Max，因为应该他跑，我又没报名，我当时刚比赛完，很累。”

唉，沈丽英心里叹了口气，这傻孩子，一根筋，不懂得先跟教练解释一声再去找人，被人钻了空子，这么明显的打击报复。

“你傻呀？你当时为什么不跟教练解释呢？再说，比赛关系到全队的利益，当然是教练让你做什么你就应该做什么，按中国话叫顾全大局。你累，累也要上，放到战场上这叫舍身取义，集体的利益高于个人的利益 。”

孙梦扬开始训儿子，沈丽英不好干涉，走到客厅继续擦地板。

“我累，我那天累死了，我又没报接力，凭什么Max忘了比赛不被处罚，我却要被处罚？It is unfair.（这不公平）”

“Unfair？儿子，你醒醒，16岁了，应该知道这世上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游泳队，教练就是老大，你当众不听老师的命令，教练的脸往哪里搁？你周一去给教练道歉，解释一下，请求教练允许你参加比赛，换了我，我也会给你处罚。”

“我不去，又不是我的错，我凭什么要去道歉？”

父子俩怒气冲冲，吼叫的声音很大。

“你不去也得去，这个家里我说了算，你不听我的话，你给我滚出去。”

“滚就滚！”Jack哭着说，不理会爸爸的威胁，风一般地从沈丽英身边掠过，开门走了。

沈丽英起身试图拦住儿子，没想到飞来一硬物砸中她的后脑，沈丽英捂住后脑坐倒在地，一个装零食的硬塑料碗骨碌碌地滚到了她脚下。

原来孙梦扬暴怒之下拿扔碗想砸儿子，没想到老婆突然站起来，砸在了她的头上。

沈丽英坐在地上，捂着头，片刻的麻木之后是钻心的疼痛，她感觉到了手心里湿乎乎的，伸手一看，是满手红红的血。

沈丽英赶紧又按住疼痛的地方，冲着吓得发愣的丈夫喊：“赶紧拿东西，流血了。”

孙梦扬慌忙跑过来，蹲下身凑近说：“我看看哪里砸破了。”徐浩试图把沈丽英的掰开。

“别动我，先止血。”

孙梦扬跑到餐厅拿来了一叠餐巾纸，但是血很快渗透了纸，滴滴哒哒地落到沈丽英的脖子里。

沈丽英身子颤抖着，又痛又气又惊。

孙梦扬冲到卫生间拿了洗脸毛巾跑过来。

“不干净，拿医用药棉。”沈丽英痛得龇牙咧嘴。

“药棉在哪里？”

“在卫生间的抽屉里。”

孙梦扬跑回卫生间，一阵不断拉开抽屉又合上的声音：“到底在哪个抽屉？”

“Idiot（白痴），左边第二个抽屉。”沈丽英气急败坏。

孙梦扬跑回来，撕开了一个医用口罩，拉开沈丽英的手把口罩摁上去。

“嘶， 你轻点。”沈丽英疼得吸了口气，

“老婆，对不起，我，我是想砸儿子呢，没想到你突然站起来，没想到塑料碗能砸破头。”孙梦扬扶着沈丽英站起来坐到沙发上。

“今天你若是把儿子砸得头破血流，你就等着警察来抓你坐牢房吧。说了多少次了，不要一生气就砸东西，以前砸了门，砸了笔记本，砸了吉他，这次居然砸伤了人，越来越过分了。”忧心刚才负气跑出家门的儿子，沈丽英这会子看老公极其不顺眼。

“叮咚，叮咚。”有人按门铃。

孙梦扬走到门口从猫眼往外一看，大吃一惊：“啊，警察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