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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行:医院与太平间见闻,八宝山葬礼(上)

(2013-11-29 17:09:38) 下一个

[注:我的中学老师姚大王,在人生终点站,想避开社会之混沌,似乎还是没有可能。为了让大家感到社会依然存在着一丝光明,我忽略了许多消极的东西,故意淡化或美化一些人事,行文尽量平静。]



(姚大王
BD大学毕业照)

说到太平间,恐怖电影颇多,心有余悸,但不幸的是,那恐怕是人生难以避免的最后一站。故事发生在20094月底,中学班主任姚大王癌症晚期,肺部积水,等于肺泡在水里,无法正常得到氧气,已经数度急救。

我们高三班是姚大王带的最后一届,我们毕业之后,他光荣退休。姚大王为人正派,化学课教得非常好,我们班高考化学平均分全区最高,有八人考上最高学府京懿湄大学,足见他劳苦功高。他曾评上全国优秀班主任,特级教师头衔,得到社会的广泛尊敬。

[注:京懿湄大学的来历在:笑谈越南行1:战争如烟,美女如云(一) ]

姚大王乃孤寡老人,没有子女,老伴先他9年过世,一直独居。他兰州老家有个穷蹙的堂弟。堂弟瘫痪经年,独子在深圳打工,自顾不暇,根本无法关照姚大王。姚大王晚景悲惨,早成定局。

学校工会还是比较人性化的,工会主席张大王出面,帮姚大王聘请护工照顾在医院的起居。我高中同学蒋夫人是张大王的亲戚,知道姚大王的事情之后,建议张大王跟我联系。张大王与我素未谋面,但我是中学校友会的小头目,热心母校各种活动。痛感社会风行人走茶凉,我曾出面倡导“勿忘退休老教师”,现在已经成为校友会每年坚持的活动。那几个月我正好在北京驻扎,张大王拨通我的手机,让我联系同学们,看大家能否抽空关怀一下姚大王。我们的中学时代,师生之间的感情真挚融洽。我非常明白同学们的关心,会给姚大王带来莫大的温暖和慰籍。

2006年我到北京开会,和几个同学一起去看望姚大王,他生活自理毫无问题,没料到今天竟病成这样。我惊讶之余赶紧行动起来。我们班京城登记在册的有二十几位同学,我和蒋夫人打遍所有电话,把七八个人组织起来。工作空暇,大家轮流煮点稀粥,到医院照顾一下姚大王。姚大王有护工,我们这些人只是形式上让孤单的老人感受一点关爱,也算尽一份绵薄力量。

本来姚大王是在著名大医院住院的。住院非常困难,首先必须要有床位,其次要有内线。这个人情统治的办事机制,遇事群众先东钻西窜找熟人。姚大王的学生包大王是最顶尖大医院的外科副教授,所以姚大王幸运地迈进方便之门。

医生收红包早是旧闻,包大王却是那种甘于清贫,拒收红包的正人君子。听说他因为没有钱买房,现在还住在通过单位房改到手的破烂一居室。曾经有个海南来的胃癌病人,由包大王主刀。病人家属包好六千元,拎着从家乡带来的一大袋鱿鱼干,硬塞给包大王。包大王坚决不收,于是家属惶恐不安。包大王左右为难,为了增强病人和家属对手术成功的期望,正色说道:“这样吧!你们既然不放心,我就收下海产品,多谢了!但现金你们必须拿回去!”家属回到病房,向其他病人猛竖拇指夸赞包大王。包大王的多数同事和同学,心捷手活,顺应天时,早搬进新建的鸟笼帝王宫苑,所以包夫人经常怒骂老公:“收几个红包吃不死你这个笨蛋!现在那根本不算什么犯罪!你也该替我和孩子想一想吧?连个红包都不敢收,你还好意思姓包?”包大王脾气好,笑笑了之。包大王就是这样一个落伍的恐龙化石。

大医院病人多到塞满走廊,好像为了降低死亡率,姚大王不能死在那儿。包大王爱莫能助,但出路还是有的。没法治了,就转到病人不多的小医院,那里不在乎死亡率,给钱就行。现实就这么揪心,但谁亦无法左右。

小医院不是什么黑店,而是光明正大的国立单位,位于市区热闹地段。小医院的住院条件不见得比大医院差,但医生水平打点折扣,有什么疑难杂症,都要请大医院的教授来协助。对于不治之症来说,医术高低其实无所谓了。

我到病房陪过两次姚大王。病房不是单间,另外五个床位上,都是即将辞世的老人。他们孤零零地躺着,插着塑料管子,整天昏睡,偶作呻吟,床前不见亲人。听值班的女医生说,住进这种地方,很少能熬过一个月的。医院的条件一般,卫生条件难以让人歌颂。姚大王的护工是哈尔滨郊区乡下人,看我衣着笔挺,黑发飘飘,举止文雅,她很吃惊我肯到这种地方来。其实,那些支援非洲的美国医生,去之前都先注射各种疫苗,面对的条件更为恶劣。那些医生完全自愿,满脸发自内心的微笑。我欣赏那样的精神,现在正是效法的好机会,而这儿的条件比非洲要好千倍万倍,我的思想境界比美国医生差得太远。

姚大王自始至终处于迷糊状态,即便清醒时,说话都相当困难。我喂他吃点稀粥,基本从左边进嘴,从右边流出。医生无奈地告诉我,别忙了,只能靠插管了。我无法可想,振作精神给姚大王念两篇优美的散文,看着他那靠镇痛药物支撑的枯槁面容,我心中掠过阵阵酸苦。我在公司以心肠强硬著称,但每次走出病房之后,仍然不禁黯然神伤。人生体验包括生老病死,常人往往忽视了病和死,而癌症病人的痛苦,令我恻然。

终于,千树万树冒出嫩绿的芽蕾之际,姚大王安静地走了。姚大王情操高尚,他立好遗嘱,把丧葬之后剩下的存款,全部捐给了慈善机构,数目尽管不算巨额,却看得出他那金子一般的心。他那套小三居室,价值数百万,赠给病魔缠身的堂弟,应该是雪中送炭。

姚大王出殡那天,在八宝山有一个小型告别式。我原本计划参加一个比较重要的会议,但还是决定请假去送他一程。我们这些人不是姚大王的亲属,本应直接奔赴八宝山,不必到医院来。然而,姚大王无儿无女,张大王提前两天给大家打电话说,最好能先到医院,可能要处理一些手续。我冒着冷风赶到医院的时候,两个中学同学和张大王已经等在那儿。令我惊喜的是,姚大王堂弟的儿子姚小大王也从深圳坐火车过来了。姚小大王看上去不满三十岁,一身黑色西装,老实巴交,他将把姚大王的骨灰带回兰州老家。

医院的太平间实在简陋。两排砖头平房之间,有一条二十几米长,不到两米宽的露天泥土通道。尸体就从这条狭窄的通道,进入尽头太平间那个黑乎乎的大门。通道上并不干净,看得到一些类似粘液或排泄物的垃圾,太平间门边还看到一副扔在地上的超薄橡胶手套。尽管寒气凛凛,苍蝇依然乱飞。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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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7)
评论
糊涂爹娘 回复 悄悄话 感谢来访与评论!
注册很麻烦 回复 悄悄话 嗨,人这一生!谢谢分享!
ox68 回复 悄悄话 哎,怪可怜的!
糊涂爹娘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安泥' 的评论 :
谢谢!争取尽早贴上续集。
安泥 回复 悄悄话 真实感人。等待下文。
糊涂爹娘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Giannaris' 的评论 :

谢谢鼓励!
Giannaris 回复 悄悄话 文章不错。有看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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