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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单身宿舍

(2016-12-21 19:35:28) 下一个
单身宿舍

逢之 

九月的一个傍晚,梁如坐在自己的床沿上,低着头一夺一绕地织着刚开了个头的棕色毛线围巾。嘎吱嘎吱嘎吱几声床响,梁如抬起头,看见同宿舍的李慧正爬在对面的床上:两只小腿直溜溜地平贴在床面,大腿与小腿垂直,并支着臀部向上高高撅起,使其成为全身的制高点,圆圆的肚子向下坠着,拉着前身斜斜地扑向床面。

“哈!她在学射击?两个眼睛睁得大大的?奇怪!”梁如在心里嘀咕着。战争影片里人家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吗?她的身体也没完全卧倒,两只胳膊肘儿强撑在床上,硬是让她斜斜地扑向床面的上身拒绝倒下。梁如上身向床后一挪,拉开视线,眼睛一眯斜,就看见整个李慧拱弯在那里,宛如一只专注的巨型毛毛虫在匍匐前行时欲行一拱的瞬间造型。

这是一个研究所的一栋单身宿舍楼,里面住着近几年分来的大学和硕士毕业生,坐落在一个海滨城市的市区。这个研究所在市区和郊区都有研究室。李慧在市区的一个研究室上班,下班回宿舍早一些,梁如在郊区上班,下班要坐所里的班车回来,到寝室晚一些。李慧的毛毛虫造型已做过好几天了,梁如今天第一次见,不免奇怪,便问她为何这样糟践自个。李慧说医生发现她胎儿的头位置不对,建议她做这种辛苦老娘一时,幸福全家永远的体操。梁如琢磨着,大概李慧的胎儿是那种聪明又顽皮的,闲得无聊时就不知天高地厚地翻来翻去,终于有一天被卡在一个不那么理想的位置动弹不了了,方知道天有涯地有角,但为时已晚,后悔莫及,只好辛苦老妈来想办法解救了。

“你这高难动作杂技演员也要自叹弗如啊!有效果吗?”梁如问李慧。“医生说只要坚持练就很有希望转过来。”李慧自信地说。“太好了,加油!”梁如鼓励道。“什么太好了,都在干什么呢?”梁如一抬头,只见柳玉玉左手腕上挂着风衣,右手拿着小手包,身着一件粉色的细白暗纹的纺绸束腰连衣裙,正笑如桃花姿如杨柳,阿娜摇曳地扭进宿舍大门。“李慧胎儿的头很有希望转过来。瞧你这么高兴,又跟小侯遛弯去了?”玉玉笑而不答,转向李慧:“不错不错,赶紧生个大胖小子让我们玩玩。”“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李慧骄傲而“严肃”地说。

“同志们都在?太好了!打扑克吧!李慧别练了,梁如别织了!”清脆高扬的招呼声来自从隔壁宿舍走来的淑君,听声音她很高兴有几个人在,可以组织牌局,尽管她脸上看不出明显笑意。“打牌?好!我马上就好。”李慧兴喜满面,豪爽痛快地答应了,不愧为马背上英雄的后代。

“我今天不能打牌,得赶紧打这个围巾。”梁如蹙着眉说。“给谁打呀,这么急?”淑君问。“还有谁,小梁心上人呗。”玉玉坏笑着说。“三缺一,就差你了,快来!”淑君冲着梁如道。“去叫你们房间的小凤来打吧。”梁如给淑君建议。“她和男朋友遛弯去了,哪还在这里。”“我今天真不行,我得争分夺秒赶在天冷前打好寄去。”“你那样一针一针地夺到冬天也打不好。这样吧,你陪我们打牌,之后我帮你打围巾。”淑君说。“敢情,赶快来小梁,淑君这高手,一晚上不用就给你织好了。”李慧这时已练好操,下床来帮淑君劝梁如。李慧和淑君并肩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床上的梁如。李慧微黑宽阔的脸笑着。

李慧曾自豪地声称自己是旗族后代,她的确长得有草原英雄的粗旷模样:宽阔的脸庞,微黑的皮肤,壮实的体格。令她大学班里同学们惊讶的是,三年硕士读完后,原大学班里那位白皙俊朗的高个小生竟成了李慧的夫君。不过这似乎还不是最让李惠引以自豪的。每每吃饭都抱着一本书看的她,几乎琴棋书画样样通,不仅啃书为食,对绘画和棋类也颇有研究。至于打牌炒对子,对李慧来说,好比小菜一碟,或者蛋糕一快,何乐而不为呢?楼里的姑娘们自然不是她的对手,男士职工里面也只怕难找出一两个比她更厉害的高手。楼里虽然不乏有牌技高超的男士,能天才般地记住和算出所有人出过和还在手里的牌样,可李慧打牌时不仅具有这些本领,记忆力非凡,算得倍儿准,与此同时,她还能海阔天空,滔滔不绝,字字珍珠,句句绝唱。这最让梁如佩服得五体投地,也让她感到匪夷所思,更痴想自己要有这等天赋就好了。纳闷老天爷怎么就给了自己一颗比普通人¾ 那些比李慧脑子差一些的人¾ 还要慢很多的脑袋。“可能是小的时候摔得吧?嗯 …,不错,肯定是。”梁如下意识的摸一摸额头上的一丁点凹凸不平处。

梁如的眼睛从李慧脸上移到淑君,淑君白净细腻的瓜子脸并无甚表情,她长得比李慧秀气,毕竟是海边长大的。梁如心想,对哈,淑君工作这几年业余参加过裁缝班,毛线编织班,和烹饪班等等学习,简直就是“贤妻良母培训学校”毕业的,哪个男生娶到她都会享福的。自己不擅编织,一条围巾织了拆,拆了织,织了再拆,快一个星期了,才织出不到半尺长。“要是淑君给我织的话,一下可以织出好长 …。”想到这儿,梁如咧嘴笑了:“真的,你帮我打围巾?”淑君还是惯常那样面无表情地:“别啰嗦了,赶快把围巾放起来。”她已迫不及待地洗牌了。

第二天下午,梁如坐上了所里最后一辆班车回到市区的食堂,这时只有一个窗口还在卖饭,大约十几二十个人排在窗前,梁如在倒数第三个。梁如肚子正在咕咕叫,一看前面还排有五六个人,“没菜了,没菜了,不卖了!”从窗口传来食堂师傅的声音。“再炒一个菜吧?”前面有个人说。“不做了!不做了!”里面的人喊道,同时,卖饭窗口“砰”一声关掉了。“嗨,你们怎么这样呢!”“嘭嘭嘭”一个拳头在窗口挡板上敲,但窗口里面已经没有声音了。 没吃上饭的人里有五个往梁如住的宿舍楼走去。“妈的,简直不像话!”一个男职工骂道。“这些师傅也太气人了,我们应该向所领导反映反映,否则他们总是这样,都好几次了”,另一个人说。“范得着生那么大气吗?”第三个人慢悠悠地平静地说。梁如准备回寝室用电热杯做面条吃。他们这栋宿舍楼没有厨房,电热杯也限制在三百五十瓦内使用。不过也有人时而偷偷地用电炉做饭的,电源跳闸现象就时有发生。

梁如回到宿舍,一眼看到淑君昨晚拿走的那条围巾放在自己床上,展开一看,哟,已织了至少三尺长了!“淑君不愧是高手,一下织出这么长,自己再织一段就大功告成了!”梁如笑眯了眼,眼前呈现出男朋友手捧围巾的幸福笑脸和自己收到男朋友写来夸赞自己手巧能干的信,心里美滋滋的。毕竟这个围巾自己有织一段,还算是自己给他织的吧?想到这儿,梁如飞快地跑到隔壁。还没进门,就闻到香喷喷的鱼香味,淑君正准备吃饭,她在市区实验室上班,回来得早。“做了什么好吃的呀,这么香?”梁如问。“烧的鱼,闻闻味吧!”淑君说。“啊 …我是来谢你,那个围巾帮我织了这么长了,你没熬夜织吧?”淑君不动声色道:“织条围巾,用得着熬夜吗?”“哦…你这技术,是不用熬夜哈。”“你今晚没事?过一会儿打扑克?”淑君问。“我还没吃饭呢,得先解决肚子问题,再说玉玉还没回来呢。”梁如再次道谢后急着返回寝室。她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呢。两分钟后她又出现在淑君跟前。“淑君,借点酱油给我吧?我要煮面条吃,才发现没酱油了。”淑君没有马上说话。梁如从小在家乡吃面条都要放酱油,不放就不习惯。就又对淑君解释:“李慧怀孕了不吃酱油,害怕儿子长的黑;玉玉总也不做饭,没佐料;这个时间外面的小店也关门了。”“你要向人家小凤学习,小凤有一天没盐了,就不放盐。”淑君面无表情,声音里似乎带点儿严肃,像长辈教育晚辈那样对梁如说,几颗灵俐的尖牙发出一闪一闪的光。梁如呐呐地站在那里,想着淑君的教导,反应迟钝的她搔着脑袋不大领会。半晌,淑君慢慢走到她床前桌子旁,从桌子柜里拿出一个装有酱油的瓶子让梁如拿个碗来倒。梁如回过神来说声谢谢,飞快跑回寝室取了碗来。淑君慢慢地倾斜酱油瓶子,开始小心地往碗里一点一点地倒。梁如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半晌,看见碗里出现了一粒葡萄般大小的一团酱油,终于憋不住气说:“好了…好了,多谢,多谢!”箭也似地飞回宿舍。梁如把煮好的面条放进那盛有珍贵酱油和很多开水的一个大碗里,面条在汤水中间露出一个尖尖头。梁如看着碗里的汤面,汤水变浑变蓝,面条尖尖头变暗,一座小岛,孤零零地立在无边无际的茫茫大海之中。

一天梁如回到宿舍楼,就闻到满楼的烹饪香味。一进宿舍,李慧说:“今天淑君相亲,正在大做特做呢,烧鱼,炒肉,焖大虾 …。”“难怪楼道里这么香。”梁如说。“可能淑君的父母着急了。”“是吧?”“她大概有二十七八了,楼里别的女孩没结婚的也都有男朋友了,人家柳玉玉才二十岁,男朋友已经换了一两个了,你说淑君能不急吗?”“可不是吗。”梁如希望淑君今天相亲成功,楼里的人大概都在为她捏把汗。

梁如出去上洗手间,到洗手间门口时差点和从里面闪出的淑君撞上。淑君目不斜视,匆匆走向她的宿舍,身后留下一溜儿油烟味儿。梁如从洗手间出来后回到宿舍,看见李慧就问:“淑君相亲是几点?那男的啥时来?”“七点钟。” “七点?” “嗯。” “现在几点?” “六点五十八分,到时间了。”“我刚才看见淑君还穿着那件平时常穿的灰布衣服,一身油味儿呢,好像还没有换个衣服,梳洗一下什么的。”梁如说。“是吗?”李慧诧异。淑君学过裁缝不错,但梁如记忆中淑君很少穿裙子,也不记得她穿过什么好看的衣服。“但愿她能打扮一下才好。我们去提醒她一下?”梁如建议。“现在已经到点了,没准客人已经来了呢,撞见就不好了,“ 李慧答道。“哦,对哈,我给忘了。”“来”,李慧示意梁如跟她走。两人在走廊里走了一圈,经过隔壁宿舍时看见那门是关着的。李慧拉着梁如回到宿舍。

第二天淑君没过来找人打牌,又过了好多天也没来。听说那天相亲的男士没有回音。“这些男生真是有眼无珠!”梁如为淑君愤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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