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虚哀歌 (II）

 

昆仑虚哀歌

 

           II.

 

你们从哪里来

以浩大的象队为前驱

大象身上挂满珠宝缨络

可掩饰不住四肢疲惫

又去了哪里

象队似溃散，留下一堆象牙

脚印消失，化为轻轻的尘屑

几乎全舍弃了

天地神人的联盟及崇仰

魔力与权力的贯一

通向形而上世界的阶梯

几乎全都无影无踪

没有任何文书、记载

哪怕破碎的断片

只留下极少数符号

在器物一面

 

是怎样惊惶而绝望的灵魂

难道仅顾得逃生的喘息

什么都乱堆积那里

只覆盖薄薄的泥土层

就这样静静地藏匿在地下

上百年，上千年

毕竟倥偬慌乱之际

然而，三星堆、月亮湾

谁赋予并留传的名字

诗情且神秘

有意或无意

暗示了旷世难见的遗迹

 

今天人们必须抬头仰望

内心也得俯首跪拜

仅仅这手握无形乾坤的高大立人像

这虽断折仍瑰丽雄奇的若木神树

这具体而微的天人世界，层层往上

地兽、武士、山岳、云使、神鸟

哪个不是青铜神曲的宏伟篇章

在震响久已木讷的视听

摇撼冲击被俗尘壅闭的想象

今天，人们早就习惯对着家犬

来描画山虎的桀骜不驯

对着镜子里自己的病容

去塑造神像的威严

啊，原来人与神的本来面貌

竟如此伟硕奇特

 

还有目瞳突出、耳廓扩张的头像

是特地为着守望这些遗藏吗

要明察来自四面八方的险情

要听清逼近的死神脚步吗

甚至装饰着黄金面具

想要永远地

不朽地

等待有一天你们的归来

等待心头仅存的那点愿望

那点火星，那点温暖

它们还在吗

 

可逃生，岂逃得过命运

或者该说天命

生长、存在、消亡

万事万物的归宿

多少辉煌，多少伟大，多少神奇

都同你们一样

突然涌现了，突然间幻灭

像潮涌，像地裂，像雷鸣电闪

环顾全球，用不着逐一举例

Göbekli 石阵人就是你们父兄

未来之眼注视着，谋划着

已安置好你们

只是我们看不见

我同样看不见

 

但为什么，要把这些

都当作因果一线

总是把突然的发生

视为由树干向树杈的分蘖

甚至分蘖都不允许

中统一线，道统一脉

为什么就不能是板块

彼此撞击、磨擦、碎裂、混杂

一次未完成，重新再来

并不清楚真正的来历

却偏挖空心思

臆想出千奇百怪的说辞

即便已是亡灵

还要剥夺不受拘管的空间

将你们纳入狭小黄土的范围

 

古老的独立灵魂呵，说不定

你们只为信仰而来

从东方的长江沱江溯流而上

从西方的雪山翻越峻岭

从汉中出发跋山涉水

从横断山跨越云贵高原

聚集在这三星伴月之地

履阴践阳，但求天人合一

突然，灾难骤降，星月示警

信仰崩塌，凝合的圆环彻底粉碎

再无力量坚守

只能四散而走，突然

就此，消失在虚空的幻灭

只留下曾经崇拜的旧迹

 

是的，从突然到突然

人们呵，享有的时日太短

在一个个突然间的洼地存活

一旦突然的高峰来到

也就丧失了时间和空间

所以始终难以理解突然

千方百计地打探必然

——徒然

就像蜉蝣活在白昼中

到死不懂得晨与夜为何物

 

未来之眼呵

唯有你洞察一切

你的视线超出时空的广延

一刹那和千万年

一粒米和恒河沙

都在你度量的谱系

执着的魂，迷失的魂

已经化成齑粉的魂

依旧一团火焰似的魂

都在你浩淼永恒的怀抱

无情无缘，无声无息

 

不用说，我的哀歌

也是你的

                         2024、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