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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不得那天了,躲避突如其来的暴雨,让我一头窜入了郊外地头一个旧窝棚。正抖落全身的雨珠,忽听得角落里有低沉的咆哮声,寻声睁目而视,有头流浪狗先我一步,正在那里喂一头小幼崽吃奶。那是种叫杰克猡的小型猎犬,见我闯入,立即挺身而起,任由那个小东西不满地吱吱唔唔,因咬不住奶头而跌落在铺草上。看我并无恶意,才放心地摇起了尾巴,躺下重新喂奶。
杰克猡个头中等,通常眼圈部位和耷拉的双耳呈棕黄色,背部有时也有棕黄的一块,皮毛为白色,本来样子就讨人喜欢。眼前这幼崽,更是除头面外,全身都是纯白,毛茸茸的一团,十分可爱。虽然当妈的毛色不免脏兮兮,可孩子经常有妈用舌头替牠舔澡,相当清爽。我被这小幼崽吸引,趁着避雨的时间,不知不觉和牠妈搭上了话。杰克猡生性热情,甚至有点冒失,倒也不避忌什么。
原来对方叫玛丽,从一家富户的别墅逃脱出来的。主人把牠当守门的,一年大部分时间被拴在铁链上。牠做梦也想着去打猎,在丛林和草原间追逐狐狸,实在忍受不了主人来度假才能活动一下的日子,最终趁机逃走了。流浪途中怀孕生子,提到这点,牠眼神顿时变得忧郁悲怆。
“小崽原有两兄弟,那个大的弄丢了。我出去找食,回来就不见了,不知道是自己跑掉的,还是有人抱走的。情急之下赶紧叨着这小的离开,都没法抽空去找一找……”
“流浪在外本就艰难,还要带着孩子,不容易,”我只能空泛地表示同情。
“但我不后悔,”玛丽倔强地抬起头,“毕竟自由自在了,不再有锁牢的铁链!”
她射向我的目光中有一丝游移不定的期待,我懂得那是什么意思,可我有自己的目的地。趁乌云开亮,降雨变小,我离开了瓜棚。
两天后,城郊肉类加工厂的后院,意外地又相遇了。我正在对付一块牛肩胛骨上的余肉,玛丽急惶惶地出现了,上来就是顿急促的尖叫。
“汪汪汪汪!……怎么办呐,怎么办呐?唯一的宝宝也不见了!……”
“嗯?”我嗓子眼肉块还没咽下,含糊地应答了一声。
“就刚才!我弄到两块碎牛肉,回到牠藏身的地方,就没了踪影……对不起,对不起,你能帮我找一下吗?求求你了!”
泪光在玛丽眼眶里打闪闪,我无法拒绝。再度来到小狗崽原先藏身的院墙外树丛里,又在四周转了一圈,但没发现一点动静。“你不是熟悉牠的味道吗?沿着牠留下的味道寻过去,不就能找到了吗?”我告诉玛丽。“不行不行,我感冒了!而且这一带油腻味这么浓烈!……” 眼看着牠急得眼都红了。
还好,最终在院墙外的下水管道口,找到了小东西。牠正在津津有味地舔食和吞噬周边的碎肉屑和骨头渣,明显是因为饿得慌,自己爬出藏身处的。
“不错,长大了,自己会找食了,”我夸奖吱吱乱叫一头扑进玛丽怀中的小东西,纯白的毛皮变油污了。“牠叫什么?”
当妈的只顾舔干净狗崽子身上的脏污:“小二。我就这样叫牠。”
玛丽邀请我共享碎牛肉,把大块的给了我。说实在的,牛肩胛骨的余肉只能算餐前小吃,稍作谦让,我毫不客气,一口吞下。然而饥肠辘辘之际,却忘记了“吃人家的嘴软”这条江湖定律。等彼此都相当满意地伸出舌头,舔干净嘴角的油渍后,玛丽就直截了当,提出了要求。
“你能不能带着我们一道走?就算看孩子的份上——看得出,你挺喜欢牠的,”
“不行不行,太不方便!我要去别的地方,不同路,没法应允你,”
“有什么关系呀!我本来目的地就没准,跟着你就是。到地方,尽管办你自己的事。小二太小,再长长,就好了,”
“牠多大?”
“月亮才圆过一回。再圆两回就懂事了。”
“不行。我们仨在一起算什么?一家子吗?不行的!”
“什么什么?你说的是哪门子的人话?‘一家子吗?’——你到底是狗,还是人?”玛丽跳了起来,紧盯住我,毫不退让。“人,才有家庭、婚姻之类的东西!……”瞧牠那副架势,我不禁有点慌乱,牠倒语气缓和下来:“一道闯荡就是。告诉你,只需要临时照看下孩子,吃食我来负责。我会打猎,知道吗?纯种的英国杰克猡猎犬,兔子、田鼠、狐狸……都能够活捉了给你吃!哈士奇大哥,好歹你也是西伯利亚的贵族——不过,别怪我忍不住要笑,你那大尾巴哪儿去了?总之,你不会堕落到只满足于嚼点垃圾堆里的下脚料就算美食了吧?呵呵呵,你淌口水啦……好好,说定了,一起结伴走。小二,去亲亲老哈!”
玛丽最后一段话击中了我要害。如果说,讽刺我狗说人话,还能用我原本就是人这事实来辩解,那想象中新鲜捕捉的肉食,对我嗜血的胃实在是致命的诱惑,根本无力抵御。人与狼兼有的食欲,竟如此不可抗拒。可爱的小二已经摇摇晃晃迈到跟前了,我逗弄着牠玩,算是默认了玛丽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