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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王之王 第六十九回 旷世奇缘已呈祥

(2006-09-30 09:11:01) 下一个

万王之王  第六十九回 旷世奇缘已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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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九回 旷世奇缘似呈祥
  昭元呆呆地想着,脸上不禁又升起了莫名的笑意。但他忽然惊觉,生怕宫云兮暗笑自己,忙道:“小姐上次怎么现身月氏?”宫云兮道:“小妹有家兄三人,分别仕于秦、齐、燕三个国家,现在都已通游列国,日后自然都是前途广阔。虽然家父家母常常骂他们不知回来看望父母,但心中也毕竟是高兴的。小妹气不过,就也要到处跑,去为女儿身争上一口气。家父家母禁我不住,就说让我就在旁边的郑、卫等小国转转就算了。我就偏偏不服气,非要跑到又远又大的地方去。”

  昭元一笑,暗想:“小女孩大多喜欢逆反,我在卧眉山是早受够了。这样看来,她这话倒也还颇有可能为真。只是她当时骄娇二气充盈,与现在这幅温婉柔美之性全然背道而驰,却不知哪一种是她的本性?”脑中便记起周王城中似乎确实有两家卿士姓宫,有一家也确实是人才兴旺,有三子一女,而且是冠剑远游之家。昭元想了想,道:“原来如此。只是这样一来,令尊令堂不在身边,你出了事也帮不上忙,这担心可就大了。”

  宫云兮忽然樱唇微翘,恨恨道:“哼,本来我是从不吃亏的,他们也根本不用担心的。可就是后来碰上了你这家伙,竟然敢对我无礼,简直……”说到这里脸上一红,却不说下去了。昭元也极是尴尬,只得委委屈屈道:“那次……那次姑娘也还是没有吃亏啊。在下也……也曾经服侍姑娘。”宫云兮想起他开始何等强横狡诈,可一得知自己是女儿身,立刻便被自己擒得服服帖帖,丝毫也不敢反抗,不由得噗哧一笑。

  昭元见她这一笑当真是令万花失色,冰雪消融,本来要出口的后续之话立刻又忘了个干干净净,口干舌躁之下,已完全只知对着她傻傻地看。宫云兮察觉到他失态,心下大羞,极力想要敛神静气,对他摆出冷漠的样子来,可却又偏偏摆不出来。

  昭元吶吶道:“我……我当初是远游归来,路过那里。”宫云兮见他不问自答,心下又是大羞,勉强道:“你是楚人,为甚么要去那里,还当上了大天师?”昭元一听说到那时情景,立刻定下神来,道:“我自小流落在外,未能得父母关爱。后来在月氏有几分运气,便成了大天师。那一会过后,我才回楚认亲。”宫云兮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看你既象是天生贵介公子,却又象是自小贫苦孤独。不知令尊在楚现居何职?”

  昭元虽然早知道肯定会有人问此一问,但她现在问起,却依然还是迟疑了一下才道:“家父任职于三闾司,职司是楚宗族之事。”这话却是半真半假。楚之国姓本为芈,其中又有分支,如屈、景、昭、庄、熊、白、魏、宋、伍、刘、叶等等,许多往往与别族支姓有交融,但只要是发自芈支,便都属王族。循当时各国惯例,楚设有三阙司来管一些王族祭祀之事和某些公事,这“三”乃是多的意思,并非只指屈、景、昭三姓。自己乃楚王,父亲兄弟也都是真真假假的楚王,自己自然也是三姓之长了。再说自己冒充的那位宋文昌,说起来也是自己的远房族亲,而且其父也确曾在三闾司任过职。

  宫云兮一双妙目盯着他,似乎在想他说的是真是假,道:“楚也有许多名士,比如以词赋见长的宋文昌景公子唐公子等,你都认识么?”昭元吓了一跳,道:“我回楚时间不长,只闻其名,并不认识。……嗯,这茶好象已经好了?”说着急忙拿起茶杯便喝了一口。

  宫云兮微微一笑,略闻了闻茶香,道:“茶好了么?”昭元忙道:“确实好了。”但他心中也知其实品茶之道,有“头遍灰,二遍茶”之说,乃是说头遍其实主要是要去掉茶灰,闻以茶香,二遍才是真正入口之茶。自己这样一来,倒确实很有些丢份。

  但昭元偷眼看了看宫云兮,却见她似乎也没有笑自己之意,心下稍安,忙补道:“姑娘之茶取于玉华绝顶,本来便无丝毫尘染,自然无需依凡俗之礼。这第一遍,其实就已经泡好了。”可他话一说完,却见宫云兮面色又忽然羞红,不免一怔。但他立刻又想起二姜离去时说的那番话,立刻也是满脸尴尬,心中却依然越来越是欢喜。

  宫云兮果然端起玉杯轻轻品了一品,笑道:“你歪打正着,这茶的确无别茶一遍时的红尘之气。”昭元道:“姑娘亲自来烹泡,自然一切都本已脱尘了。”

  忽听一个声音笑道:“是啊,我们家小姐亲自来泡,怎么可能泡不成呢?那是人人都不担心,就只小姐自己担心之事。唉,真是当局者迷啊。”乃是仪姜的声音。说话间范姜仪姜都已至面前,只听范姜笑嘻嘻道:“只是没有想到的是,明明我们准备了两遍的水,公子却说一遍就好了。这心下之急,还真是有些让我们想不到。”昭元面红耳赤,只得讪讪而笑。

  仪姜道:“看来我们虽然来的早了些,却还是正是时候。这茶之一道,趁热泡茶跟趁热打铁一个道理,可不能空空放过这个机会哦。”说着就定定地盯着他看,眼中满是取笑。宫云兮轻轻道:“你们换水就行了,这就去罢。”范姜换了一个玉壶,笑道:“小姐发话了,泡茶不需多人,我们还是走吧。”仪姜道:“不行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再说小姐和公子毕竟以前也都没亲自泡过。这茶要真泡到精深处,没有我们指点,怕还是不行。今天大好时光,怎么能错过?况且有了名茶,也得我们在侧,才好广为传世啊。”

  范姜笑嘻嘻道:“你不怕小姐,我倒还有些怕。不过这茶要是泡不好,小姐会生气的,那还不是我们倒霉挨骂?公子就更加会后悔一辈子了。唉,看来我也还是要冒冒险了。”仪姜见昭元居然老起脸皮,满脸平和,不发一语,忽道:“真是可惜啊,这雪好象停了,天色也快要晚了。”范姜道:“是啊。可是我们山庄是从来不留外客的。不知公子有何打算?”

  昭元一看这雪,确实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是自己一直神魂颠倒,全没注意是什么时候停的。这句话本来是有赶他走之意,还带些逼他开口没身入庄之意,他自然不是听不出来。虽然他心中一千一万个不想走,可还是没法再装下去。

  可他又实在不愿屈身为仆,只得微微叹了口气,定了定神,站起身来对宫云兮道:“今日幸会,真是仙缘奇遇,在下终生难忘。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宫云兮低头不语。

  范姜忽然气道:“真笨。”又对宫云兮道:“小姐,公子要回去,我去外面看看雪停了没有。”宫云兮轻轻点了点头。范姜才出去片刻,已是回转,道:“庄里虽然小了,可外面还是雪花不断啊。公子要回去怕是不易。”仪姜笑道:“对啊,我们家就是不一样,里面雪停了,外面就是没有停。公子,你怕是回不去了。只是我们家不留外人,却是让人实在为难。”

  这话已极是明白,乃是要他快点开口求亲,只要定下了名份,自然便可说不是外人。昭元自然不是听不出来,可这少女乃是有父母之人,便要提亲,也当是向其父母提亲,自己却怎么能做得数?而且自己来此乃是为人订婚,身份绝不可随便泄露。今日险些穿帮便是一险,如何还敢再轻易冒?况且更大的问题,其实是这宫云兮身上还是有些疑点,只是自己不好深问而已。

  可她又实在是天地绝美,又是难得的与自己两情相投互相喜欢。自己如果错过了这一机会,日后又哪里还能再找到她的十分之一?自己还会原谅自己么?她也会原谅自己么?

  昭元呆呆地看着宫云兮,见她只是低着头,但脸上的红晕却是早已告诉了自己一切。显然,她也喜欢自己,要不然决不会让范姜仪姜如此放肆。昭元只觉喉头阵阵涌动,心中实在千肯万肯,巴不得自己能跟她长相厮守,可是却又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仪姜忽道:“我们家小姐的事,一向都是小姐自己作主。就是老爷夫人,也是很少管的,即使管了也没用。公子只要能求得小姐答应,今日便可大大方方地留于本庄,好好赏玩雪夜之美。”

  这话就更是明白得只差直说出来而已,可昭元却还是丝毫也答不出来。仪姜气道:“男子汉大丈夫,凡事应该主动承担。若是畏畏缩缩,要女孩子去承担,那还能叫男子汉么?”范姜见他嘴唇不住地微微欲动,眼神中也满是渴望的神色,可是却始终难开那一口,皱眉道:“昭公子,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可有妻儿需要赶回照顾?”

  这言一出,却忽然令昭元觉得如当头一棒,满脑的念头忽然都消失得无形,只似有一人在脑海中不住地厉声问自己:“你有妻子么?你难道就不要你的妻子了?你对得起你妻子么?”他脑中忽然升起了伊丝卡的影子,多少时日以来,从来都没有今天这样清晰。

  宫云兮的绝世美丽是自己最喜欢的,可伊人之美虽不同此类,但却一样是绝代的美丽,实在也是可以和宫云兮一比的。自己不是多少次许诺要娶她的么?她眼看就要原谅自己,可后来又伤心远走天涯,难道不是因为误会了自己和冰灵,这才走的么?

  恍惚之间,冰灵的影子也悄悄升了起来。昭元想起冰灵和自己相依相偎的那些日日夜夜,也更觉得,自己实在不能说完全没有对她动过心。而她心中,只怕也是早已悄悄涌动着不仅仅只是兄妹情谊的情感,只是她自己还不大知道而已。后来在雪莲圣母的冰宫之中,无论是她的形象还是她说的那些话,都已经不象是单纯的妹妹心态了。如果说宫云兮是东方的美神,伊丝卡是西方的美神,那么冰灵就是兼备东西的美神。而且她与自己亲密无间,更加早已是自己心中的一部分。伊人的离去,是在误会自己和冰灵么?是不是根本就是自己和冰灵都一直在误会自己、欺骗自己而不自知?

  昭元甚至还想起了樊舜华和天昭公主。天昭嚷着说嫂子一定不能比她差,伊丝卡等即使是按照她的标准也自然是都可以进门的了,只有樊舜华似乎还要费一番口舌。但是樊舜华是自己一生之中第一个爱过的姑娘,而且那是唯一的一次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是她的奴隶,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乃至抛国弃家什么都愿做的情感,这样的刻骨铭心又是如何能忘得了?而且说起来,她还是自己唯一一位真正名正言顺娶进家门的妻子,更是楚国王后。即使现在自己已经不再迷于她而不能自拔,但她那大姐姐一样的温婉光辉,却还是总能让自己如沐春风。甚至在她面前,自己都会疑心自己对她的情感,是不是有些象冰灵对自己的情感。

  昭元忽然有些怀疑,怀疑自己其实在心中还是悄悄喜欢樊舜华,也尊敬她的,以至于压根就没有真正认真想过去动摇她的地位。而且从自己回宫之后她对自己的言行来看,她只怕内心里面也已不太忌讳真做自己的妻子了。宫云兮绝代风华,若是真的向她求亲,难道自己还好意思让她居于侧位不成?即使自己跟樊舜华始终无夫妻之实,只爱宫云兮一个人,但既不能让她真正得到自己之妻的名份,那也实在是对世界之美的无比亵渎。

  昭元想着想着,忽然间竟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配娶她们中的任何一人,因为每一个人和自己在一起,不论开始的时候是多么的风光欹旎,后来无不是双方都伤心欲绝。自己未能兑现对伊丝卡许下的诺言,后来更是因为自己和冰灵的缘故,导致伊人伤心远走,生死不知。冰灵对自己情谊深厚,可却也因为自己的招摇和粗心,而被雪莲圣母抓走,还要亲历那魔功之险。自己也因为顾虑政局,只敢暗中派人去找,可是却只怕最终也还是什么都找不到。即使樊舜华,也因为自己的横插一脚而不得不一辈子独守空闺,有名无实。甚至天昭妹妹也因自己私自跑了而遭受篡位之险。自己根本就是一个不祥之人,已经害了这么人了,又怎么能再来害宫云兮?

  极度的失望和自卑忽然令昭元喉头微甜,头目一阵发黑,竟然险些晕了过去。他定了定神,耳边却又响起了范姜的声音:“公子,你说话呀。你若没有妻儿,自然是一身轻。”昭元定了定神,将注意力集中到目前的处境,极力逼自己去想宫云兮的可疑,想用国事来压迫自己的情感。可是那一丝可疑在宫云兮无比的美丽面前,却偏偏又是那么的无力和可笑,似乎什么忙也指望不上。

  昭元忽然咬牙道:“多谢姑娘提醒在下。在下虽然尚无子女,但确实有妻在室,不能不照顾体谅。再说,太华山庄也不留外客。这外面虽然还有雪,但在下风雪中来,自然也无妨风雪中去。告辞。”他说完,根本不敢看宫云兮疏然抬起、惊异望着自己的娇厣,只木然一拱手便要告辞。

  范姜顿时脸色大变,根本不敢再说话。仪姜一下拦在昭元面前,道:“你有妻子?你真的有妻子么?那位姑娘……那位你在月氏提到的姑娘,真的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么?”

  昭元咬牙道:“是。”便又要绕开。但仪姜却根本不让路,只是道:“你找到她了?要是她还是不知所终,未能与你完婚,那你不还是没有妻子了么?”昭元胸痛如绞,只觉她这一言已戳着了自己的真正痛处。是啊,樊舜华毕竟还和自己有正式的名份呢,可是自己见伊丝卡的时候,不是已经觉得自己跟樊舜华全无关系了吗?伊丝卡跟自己连正式名份都没有,自己又怎么好意思去定定地称她为妻子?自己倒是千情万愿,可伊丝卡会认吗?

  

万王之王  第六十九回 旷世奇缘已呈祥(二)

  
  昭元生怕自己再呆下去就又会把持不定,咬牙道:“总之我已有妻子。”范姜忽道:“你妻子是在周还是在楚?”仪姜一怔,但旋即也道:“是不是你觉得你已经定了亲,所以就不能……不能不回去了?那倒是没关系的。”

  昭元吃了一惊,奇道:“你们家小姐愿意当……”他简直觉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这样仙姿玉容、自己都几乎不敢亵渎的人,竟然肯学琴儿一样做侧室?就算她自己愿意,也没人敢没人肯呀;便是自己,也是一样。

  范姜沉下脸来,道:“我们家小姐是什么人,无论在哪里也是正位。你在瞎想什么?”仪姜看了看宫云兮,道:“你妻子若是在楚,你现在也回不去。若是在周,等你回去的时候也已闭门。小姐,你说是吗?”昭元心头一颤,依然不答。

  宫云兮微微一笑,道:“太华山庄虽然例不留客,但今天却是例外。外面风雪甚……甚厚,公子还是留下一晚,也好让我们放心。”她以笑开言,这一说话,竟然已是微微带着恳求的语气。昭元被她这么一求,自己那本已脆弱的心防刹那间崩溃得丝毫无存,根本无法抵御。他虽还是呐呐地说不出话来,但却已不自觉地不再极力想要绕开仪姜的阻拦了。

  仪姜眨了眨眼睛,忽然笑道:“对,公子身份不同,还是可以留下。只是公子住在哪里呢?”宫云兮道:“范姜,你不是说嬷嬷们一个也不见么?那就收拾出一间空房,让他将就一晚吧。公子,我们实在没有什么好地方,就请不要见怪。”

  昭元叹了口气,道:“在下什么地方都睡过,自然无所谓。但嬷嬷们或许会晚间回来,那样会有所不便。在下在柴房也是一样睡。”范姜道:“公子贵客,不可怠慢,就不要推辞了。房间没有问题,公子去一看就知。”

  宫云兮忽道:“你们不许胡闹。”范姜和仪姜听她语气严肃起来,一时不敢说话,都道:“是,小姐。”范姜看了看宫云兮脸色,道:“是让他去……我今晚在里间伺候小姐起居,好不好?”宫云兮看了看她,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道:“也好。只是你们都不可去打扰公子。”范姜和仪姜道:“是。”

  宫云兮转过头来对昭元道:“公子不欺妻儿,亦是好男儿行径。但今日实在不便,也就只好请公子先留下一宿。明日我们再送公子离开如何?”昭元心防本已甭溃,又见她软软地对自己而言,简直就又象是在求自己一样。在这连想都不敢想的感觉之下,哪里还能说出半个不字?范姜和仪姜将桌上杯壶收拾干净,当先带路,却忽然又神色诡秘地互相说了句什么,都是笑得花枝乱颤。宫云兮微微皱眉,嗔道:“你们当先带路,却怎么这个样子?”

  范姜回头笑道:“我们是在想,看来这茶还是要泡两遍才能真正泡透,一遍还是不够的。”宫云兮顿时满面羞红。昭元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感觉,虽然明知她这话里有话,可是却不愿意去明白。过了一会,却又到了外面亭台亭堂之处,只见一群嬷嬷都过来向宫云兮躬身施礼。

  仪姜笑道:“她们忽然又都回来了。还不快见过公子?”昭元忙不住摇手道:“不用了。”那些嬷嬷婆子们都过来向昭元行礼,但却都丝毫也无恭敬之意,显是对他甚有戒心。昭元忽见那名执意要自己净身、才能入侍小姐的嬷嬷也在这些人之中,更觉得她对自己行的礼与其说是行礼,不如说是示威。三人穿堂入室,忽然那名嬷嬷伸手拦住昭元,道:“里面是小姐和姑娘们的内室,便是我等也不能轻易入内,还请公子留步。”

  昭元忙道:“是。谢嬷嬷提醒。”范姜道:“李嬷嬷,我们是带公子用膳。”李嬤嬷道:“公子要用膳,这外面正厅正好宽敞,奴婢们伺候就甚当。”宫云兮道:“李嬷嬷,你去外面查查柴房罢,这里就不用你伺候了。”

  李嬤嬷看了看昭元,道:“小姐……”仪姜道:“小姐的话你没听见么?”李嬷嬷狠狠瞪了昭元一眼,便要转身离去。昭元忙道:“在下随李嬷嬷前去认认柴房位置。”仪姜拉住他道:“你别去。”昭元道:“里面是姑娘们的闺房,在下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范姜回过头来看着他,笑道:“你还是进来的好。里面虽也有嬷嬷,却比外面那些嬷嬷要好相处得多。你也不想半夜老是有人想来给你身上泼冰水罢?”昭元无奈,只好跟着进去。只见里面好几名极美极美的少女在玩耍胡闹,其中还颇有几位,眉目间似是自己在月氏见过的。她们见到昭元居然进到了这内室,都是不胜惊异,但又都并不说话,只是偷偷掩口而笑。昭元被她们看得浑身不自在,简直有些怀疑她们都是在笑自己是不是已经净身了。他这张脸便已如完全如没了一般,只能紧紧跟在她们三人后面,一举手一投足都跟木头人一般。

  宫云兮到了一排绣房前,忽然转回身来对范姜一笑,又对仪姜道:“你领公子去范嬷嬷的房间休息。呆会也给他开上一份晚膳。”仪姜笑吟吟道:“是。”对昭元道:“公子跟我来。”昭元越来越是窘迫,只想进了房间也好,只要关起房门来,怎么也少被这么多人指指点点。但是……但是这里都是布置清雅,色泽明艳,装束考究,显然都是姑娘们的绣房,全无半分普通老嬷嬷们住的地方的昏暗粗糙的模样。

  四人就此分开,宫云兮和范姜到了更内之室,昭元则跟着仪姜行入了那一排绣房前的长廊。昭元越来越是怀疑这里面根本就没有老嬷嬷的房间,那什么“范嬤嬷”只怕就是范姜自己,几乎就想要张口说自己要出去。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外面那些嬷嬷们实在都对自己极是厌恶。她们明里或许不敢怎么样,暗地里趁自己晚间要睡的时候,不断地来给自己泼点冰水,那就根本没法睡觉。只有这些近身侍女对自己似乎还好一点,可能不会故意来为难自己,自己能睡得安稳些。可如果自己是在这么美丽的少女房中睡,自己真的就能睡安稳么?

  昭元想到这里,愈来愈是心头发虚,忽然指着一处不似有人常住的房间道:“我……”不料他话还没说完,仪姜就抿嘴笑道:“这可不是范嬷嬷的房间,不许打主意。”昭元大惭,只得闭嘴。仪姜走了一会,忽然嘻嘻一笑,纤手一指,道:“公子,这里就是范嬷嬷的房间了。你进去呀。”昭元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不得不推开门。只见这间房内甚是清雅秀美,摆设颇多古玩古董,竟然不输于普通王侯贵家,一眼望过去既是文秀,又是豪华,甚至还有些眼熟。他极力想来想去,却依然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摆设,却也只好作罢。

  昭元一眼扫过去,却见榻上纱帐半垂,锦被叠起,脸上忽然一红:“这简直是一百二十分的范姜之房,怎么可能是普通老嬷嬷的?难道我就能自行去睡么?看来今天还是得和衣而卧。唉,除了少些干扰外,只怕跟柴房也没啥区别。”回头一看,却见仪姜正歪着头看着自己,眼中满是取笑之意,更是面红耳赤。仪姜见他回望自己,却也是脸上一红,道:“公子还请早早休息。”说着便退了出去。

  昭元既然知道这是女孩子的闺房,虽然极想去摸摸那床上的锦被,好好体验一下一直好奇的女孩子房间的感受,但想了想,却还是只敢笔直地坐在椅上,哪里也不敢去摸去碰。

  过了一会,仪姜端了一个食盒进来,取出几样小菜和一小碗米饭,自是专给他准备的晚膳。这饭菜却是极其可口,虽然分量也不太少,但他吃完之后却反而觉得比没吃还更加饿起来。一时间他心里就象猫抓一样地欠着想着,老想再吃上些,但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要。又过一气,外面又黑了些,进来几位健妇抬着浴桶和热水进来。昭元思前想后,觉得还是沐浴一下的好。又过了一会,那些人又进来将屋中收拾干净,却已是睡觉时分。

  虽然已是夜间了,可是那丝丝少女闺房幽香直钻昭元之脑,令他丝毫也无困意;心头就更是被白天的经历搅得片片昏乱。虽然他也曾故意漫不经心地说自己喜欢睡地上,但仪姜丝毫没有给他再带来被褥之意,反而只是说请他“因陋就简”。而床上的那些锦被丝褥又是那么的轻盈美丽,以至于想用其垫在地上的念头连想也不敢想。

  昭元虽然曾经被天昭抓去“侍寝”,但天昭的房间到处是小孩子才喜欢的稀奇古怪的东西,跟这等妙龄少女的房间炯异。后来他虽又和冰灵一起起居过多日,但实际上是自己的房间,只不过冰灵撒骄赖着不肯走而已。要说真正女孩子的闺房,对自己来说,依然极是神秘、极是令自己向往。他呆呆望着那锈榻,脸上已莫名其妙地大热了起来。他虽觉自己无论如何还是不应该真上去睡,可心中却又莫名其妙地想借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去名正言顺地偷偷体验一下女孩子的被中感觉。

  范姜和仪姜的美丽、聪慧和可人在他脑中也是越来越清晰。他和宫云兮相识以来,其实真正说的话也没几句,反而和她们两个说的话要多得多。她们总是在说些自己既想逃避、可却又总逃避不了的话,总是能让自己心中无所适从。范姜赠给自己那方丝巾,更是从此缚住了自己的心。她们俩对自己竟然也能时时脸红,是不是对自己极有好感?昭元甚至忽然有一种感觉:自己震慑于宫云兮的美丽,反而一时无法轻易去想她念她;可是对也非常非常美的范姜仪姜二人,却反而要亲近随和得多。难道她们反而是和自己最配最配的么?

  想到这里,昭元忽然起了警惕之心:我本来并无此心的,现在怎么思如潮涌?难道是我又在为想去蹭床找什么借口?一念到此,立刻便是警觉起来:自己为自己找借口的能力,那可实在是天下一流的。只要是美色当前,无论本来多么硬的原则和尊严阻拦,自己好象总是能义正词严地说服自己,而且还每每能觉得挺有道理的。这一下莫非又是在重蹈覆辙?

  昭元叹了口气,急忙抑制自己的思绪,不让自己再想她们两个。可是宫云兮的身影,却又无可抑制地升了起来。自己的确是非常非常喜欢她乃至仰慕她,这是普天之下任何一个白痴、甚至包括自己都无法否认的。而她也喜欢自己,除了那些老嬷嬷们不愿相信外,也是无可置疑。到最后她默许范姜和仪姜一遍遍地那么说,显然也是要自己亲口向她求亲。可是她为什么这样急?以她的美丽,怎么会如此没有信心?自己要是真的求了她,她会答应么?

  一想到这里,昭元立刻心头大震。自己在月氏毕竟对她冒犯甚重,以她这等女子心性,要忘掉只怕是不那么容易。可她为什么一见自己就那么亲切呢?纵然她真的有些喜欢自己,却也肯定明白自己喜欢她似乎更甚,又为什么一定要不断暗示自己开口?自己一见她就如呆似傻的样子,她又不是没看见,难道她就没有信心自己终究会主动开口么?难道她是要等自己开口之后,就狠狠地拒自己一回,让自己颜面扫地,从而解她心头之恨?

  昭元吃了一惊,立刻全身心都冷了下来,似乎所有其他的后果所能产生的警戒,都远比不上宫云兮本身可能想羞辱自己要大。他越想越觉其可能,大觉自己似乎正在落入她的圈套之中而不自知。可如果真是如此,如今既然有所觉悟,从此再不上她当,本当是大幸一件的,然而他念头转着转着,却又不自觉地有了极大的失落之感。

  伊丝卡的影子虽美,毕竟已然天涯远去,自己根本就已是无可企及。她已经说了她要有自己的未来,自己更还有那血的教训逼出来的信念,难道就一辈子都只活在过去中?何况她能说是自己的妻子么?说到底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她既然认为自己没有办到对她的许诺,那么自己还怎么有脸去自以为是她的丈夫?

  樊舜华也同样是有名无实。在自己心头,她更象姐姐一样,跟自己面对宫云兮时手足无措般的感受有极大不同。说到底,自己其实早已不知不觉间觉得,宫云兮才是自己最想娶的妻子的样子。即使是在白天,自己咬牙坚持说自己有妻子,其实也不过是为了保持自己的一点警惕尊严,而作的最后一点挣扎。而且即使是这最后一点挣扎,也早已被宫云兮的轻轻一笑给击得全然无存。现在他心头宫云兮的影子已经实在太美太美,无论怎么抑制自己不去想她,也无论自己怎么告诫自己应当自惭形秽、不应想什么匹配之念,内心深处毕竟还是希望她也喜欢自己的。可这下忽然想到她可能只是想戏耍自己,这里面的失望,却又何等地令人难以承受?

  昭元幽幽叹了口气,便要和衣睡去,可却还是睡不着。忽然间他脑中又有了一个念头:即使真是这样,她拒绝了自己之后呢?之后会怎么样?他极力回想宫云兮对自己的种种情形,却又觉她那些脸红之状的确是女儿之羞,绝非全是做作可成。即使她真的是要借此出一口气,出了气之后,她心中便已没有气了,剩下的能是什么?是不是只会剩下对自己的喜欢呢?那时候她还会再拒绝自己吗?失败之后是成功;那么拒绝之后,是不是也是答应呢?

  

万王之王  第六十九回 旷世奇缘已呈祥(三)

  
  昭元一想到这里,立刻又是心头狂跳。他不是不知这又是自己在企图说服自己,可是却又偏偏不能找出什么反抗的理由。他总觉得若是为了最后的答应和厮守,莫说是一次被她出气,就是一辈子被她出气也是值得的。可是这等之想,却偏偏又是与自己一直遵循的为人之本完全背道而驰。即便在风光欹旎的梦中,自己也是一样还想到过要坚持,可现在的自己,却怎么完全一败涂地,便如真的想眼巴巴一辈子为她沐足一般?

  一想到为她沐足,昭元立刻又是面红耳热。当初宫云兮用极高超的易容术掩住了绝代风华,自己对她的第一丝喜欢,就是产生于对她玉足之美的惊叹,并进而猜测她一定是位美貌佳人的。再到后来,自己更是神魂颠倒,一直无可自拔至今。范姜的声音似乎又响起在了耳边:“服侍小姐不是贱役,是莫大的荣幸……”是啊,常侍妆台为她沐足,又有什么不好?

  昭元只觉自己在一步步退让下去,到现在居然连这么无耻的想法,也能堂而皇之地大转于脑了。自己也知那本来的道德水准和做人尊严,早已是完全崩溃。自己一路行程十万里,多少艰难险阻都未能击溃自己的傲骨和傲气,难道就真的会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子,轻轻易易就把骄傲剥夺得干干净净,留不下半点自尊?难道自己天生就是该被她克么?

  昭元不住地提醒自己,要当好国君的话,那就绝对不能沉迷于女色之中。可是却又有一个声音似乎远为来得强劲,那就是自己这是爱她,尊重她,喜欢她,自始至终可从来也没敢想到她是“女色”,更加从没敢想去亵渎她。这可绝非如先前的夏桀商纣周幽那样,成天只思及淫乱无度,导致昏庸无能。难道这样纯洁的爱,也会导致亡国吗?

  然而自己的昏庸无能可是有前科的,那个什么“敢谏者死无赦”的大令,可千真万确自己亲自手书,而且也同样是源于一场“纯洁的爱”。要论这猖狂程度,只怕就算在历代荒淫之君中,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己又怎么能信誓旦旦保证完全能不再堕入其中?

  时间慢慢过去,可是在昭元心中,却象是根本就没有感觉到一样。自己那借为她解斗蓬丝索之机,想亲近却又不敢亲近的样子,一定早就被她笑弯了腰。范姜仪姜她们,自然就更加不会为自己遮羞。说不定这个时候,所有少女都已知道了自己的那幅有贼心没贼胆的模样,自己已成了她们永远嘻笑取乐的对象。自己还留在这里干嘛?还不快快连夜滚蛋?

  可自己跑了就行了吗?那岂不是更加没胆?她们一定会更加宣扬得起劲。若是天下人皆知道了,自己难道就只能逃到自己的那个什么极乐世界中去躲着?

  但什么才叫有胆?昭元却又根本不敢回答。他想起当时自己轻轻将脸凑在宫云兮柔发上摩蹭,以及后来自己更偷偷轻舔她秀发的情景,不禁越发的色魂授与,无可自处。他忽然间似有了一个奇异的念头,那就是极乐世界并不是不可能达到。只要自己能和她长相厮守,那么又怎么能不是极乐世界?

  那么梦中的瑶池天宫呢?梦中的瑶姑娘呢?昭元知道,其实自己梦中就已将那瑶池天宫想成了无限美好,至于瑶姑娘,自然就是宫云兮的影子。自己每和宫云兮亲近一分,就觉得那亲近的一分象瑶姑娘。他身为大祭师,自然知这种心理乃是一种奇特的类似时光倒流的自我暗示现象。也就是说,极度相信梦境之下,人会将后来现实中的每一件事,哪怕只有一点点相似,也本能地拉扯上去,全不管其中的附会牵强之处。久而久之,就会越来越觉梦境是真的预示,自己如有神示一样。同时,其人也会更加觉得将来再出现的事,即使是梦中本来完全没有的现象,也是梦中的暗示,主动地对其进行某种“补足”。

  这种思绪当初望帝曾有提及,说是一旦被施术者达到这种情势,便是极易入魔之时。而且望帝还提到,有许多魔功便是专用此道来让修炼者本身入魔,并进而让修炼者深入体会魔功神髓的。同时,处于这种状态的人也极易因此而被人摄神,潜意识中尊施术者其为神,于是有些蛮荒之地的巫师就用此来迷人,使其供自己驱策。自己如今已经如此沉迷,将来极可能把再见到的每一点也都以为是和梦中相对,越来越是难以自拔。只是这却是自己要自迷其中,实在丝毫也怨不得宫云兮。

  昭元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外面似乎有了一下极轻微的敲门之声。他如受雷霆之击一样立刻弹起身来,心头狂跳,但却忽又觉那声音是发自与隔壁仪姜房间之外门,而且声音极其轻微,似乎非常难以觉察得到。他心头大失所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失望,心头却不住猜测着那会是谁:是别的侍女?是范姜?还是宫云兮?

  昭元这一留起神来,立刻觉得周围万籁具静,那声音也似乎清晰了许多。只听那声音停了一停,似乎见没人回答,又稍微大了点。忽然隔壁房间仪姜似乎翻了个身,接着便是下榻走向门边。那声音立刻停止,似乎是在等仪姜开门。昭元心头奇怪:“什么事要这么秘密?而且仪姜也不出声问一声,就径直起来开门?”正寻思间,只听那门轻轻一响,便听仪姜笑道:“小姐,果然是你啊。他……不睡在这里的。”

  昭元一听是宫云兮,而且居然是来找自己,立刻全身发热,根本等不得宫云兮来敲自己之门,便已跃至门边自己打开了门。只见溶溶月色下,宫云兮满脸又羞又急又气,正手足无措地俏立在仪姜门口;她脸儿更早已涨得通红,根本不敢看自己。仪姜却是面露得色,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二人。昭元见宫云兮换了一身清雅的装束,越发显得比月宫仙子临凡还要美丽秀雅,心下更是由衷倾倒,忙主动开口道:“小姐夜寻在下,不知有何要事?”

  宫云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极是窘迫,想发脾气,却又发不出来。只听仪姜轻轻笑道:“小姐找你,你不也是夜待小姐么?连衣服都丝毫没变,我话还没说完,你就迫不及待地冲出来了。”宫云兮又气又急,道:“你这丫头,叫你把他带到范……嬷嬷的房间里休息,你却怎么……”说到这里已是气得浑身发抖。

  昭元察言观色,已知宫云兮本要自己住在范姜房里,晚上好来找自己。不料仪姜却故意将自己带到她自己的房间里,而她则住在范姜房里,只等小姐上钩好看笑话。昭元想到这里,不觉自己心头也是起了异样的感觉,不由得看了仪姜一眼。仪姜正笑意盈盈,忽然发现昭元在看她,脸上顿时一红,低下头道:“可是……可是这里没有范嬷嬷,于是我就……”

  宫云兮忽然一笑,道:“谁不知道你心中究竟在想什么?放心,我们情同姐妹,不会赶你们出嫁的。”仪姜红晕满脸,轻轻道:“谢小姐恩典。小姐和公子慢慢聊,我进去了。”说着轻轻掩上房门。宫云兮转过头来定定看着昭元,却是丝毫不忌,完全直视,眼中尽是取笑之意。昭元被她看得极是尴尬,只得低头道:“小姐见召,不知有何吩咐?”

  宫云兮笑道:“我想来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我这两个贴身侍女这么反常。”昭元尴尬道:“小姐取笑了。在下极是平常,乃是……乃是……”宫云兮道:“乃是男子汉大丈夫一个对不对?可我瞧来,怎么也就只是匹夫一个?”昭元道:“是,姑娘教训得是。在下实是一介匹夫,蒙姑娘如此垂青,实在受之有愧。”宫云兮脸上一红,道:“谁垂青你了?莫要自我陶醉。”昭元心中一动,忙道:“是。姑娘有何事见召?”

  宫云兮忽然面露腼腆之色,轻轻道:“雪夜月色难得,我……想约公子抚琴赏雪。”昭元一看她身后雕栏旁立着一具琴囊,甚是古色古香,赞道:“好啊。姑娘有此雅意,在下自当作陪。”他说话间已将那琴囊抱起,但觉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直透鼻畔,中人欲醉。他定了定神,道:“姑娘,如此雪景月色,琴台之景定然更是无双。我们去那里如何?”

  宫云兮点了点头,轻轻道:“你我抚琴赏雪,没有别人,就不要姑娘、在下的叫了。”昭元道:“是。姑娘……你……”他觉出宫云兮话中的亲呢之意,心下欢喜,连换了几个名称,却始终都觉不好。宫云兮羞红悄悄上脸,轻轻道:“叫我云兮就好了。我就叫你……叫你……还是叫你。”

  昭元心头大畅,却眼珠一转,忽然自言自语道:“我觉得云儿更好。我发现我的名字‘元’跟你的名字‘云’不但读起来象,写起来也象诶。”宫云兮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似乎并无阻止之意。昭元心头大乐,但却也不敢轻易就叫出声来,只是默默地跟在她后面缓缓而行。他一路悄悄体会着宫云兮留下来的若有若无的芬芳,虽不发一言,心头却是充满了甜蜜。

  二人默默行至那琴台,却发现那琴台和椅上的雪花全无,椅上更是摆上了两方锦褥。宫云兮顿时满脸通红,昭元也极是尴尬。要知他一见宫云兮的样子,就知这定然不是她所为,肯定又是范姜仪姜两人偷偷先来了这里准备好的。刚才自己和宫云兮都还以为无人,所以说话颇有不忌。可现在看来,只怕她们就在哪里潜伏着呢,又哪里能算是无人?

  二人都象是那锦褥本来就在那里一般,分别依白天的方位坐了下去,只是一时之间都不敢看对方。昭元取出琴具精心摆好,放眼周围,只见从这太华之巅看去,周围一片冰雪莹白,万里风清,当真是美不胜收。再看天上,更是一轮圆月高悬,皎洁如镜,似乎把自己二人心底的秘密都要照个无所遁形。当然,更美的景致,却还是就在眼前。昭元看了周围几下之后,终于还是又傻傻地停在了宫云兮身上,但立刻又醒悟过来,慌忙吶呐道:“云儿……云兮,这琴似乎是很古老的了,不知可有什么尊名?”

  宫云兮听他居然就直接敢叫自己“云儿”,虽然立刻便改了口,但也已是羞得抬不起头。良久,她才轻轻道:“这具琴叫‘绕梁’,相传是周穆王见西王母时的见面之礼。”昭元道:“真是好名字。此琴传音,想来定是能百转千回,余音缭绕,令人心旷神怡。”宫云兮微笑道:“你既来自楚地,当也颇通琴道。何不便奏上一曲,让我见识见识?”

  昭元脸上一红,连连摆手道:“这琴之一道,我不过是粗通于耳,却未能收发于手,实是让你见笑了。”要知楚曾被许多国家贬为蛮夷,是以国人发愤,从上到下极是重视华夏衣冠礼乐,如俗语“衣冠楚楚”便是缘来于此。由于有这种发奋精神,反而在楚地产生了无数流传千古的名乐,如千百年传诵的阳春白雪等,有些反为中原所不及。历代楚王公卿,也大都是爱乐懂乐之人。也正因此,许多中原雅人之间,近些年来也因“楚人能乐”反成通例;如要夸一人有乐之修养,常夸其能通“楚音”。

  昭元虽非直接生长于楚,但一来甚是近楚,二来父亲是楚人,再加上多听祭礼之乐、楚宫歌舞,也不是完全不能弹奏。只是这抚琴一道,乃是文人雅士自小着意熏陶,音形并重,内外兼修,才能真体其味。自己那几手后来所学,要是在普通人面前,或许还可卖弄;但在如此天人面前,却是如何敢自献其丑?

  宫云兮一笑,知他不敢,不再勉强;但见他目光灼灼,总是不住地盯着自己偷看,心下不免又微觉慌乱。她想了想,终于定了定神,忍住羞涩,任他看了一气,才终于道:“你白天对我等说你有妻儿,可一问之下,却又似有难言之隐。这却不知是为何故?”

  昭元本来正看得遐想连篇,不知所以,听她一问,立刻清醒了不少。他轻轻叹道:“这就实在是不堪回首。”宫云兮一双妙目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道:“是怎么个不堪回首?看你这个样子,还有你先前的言语,莫非是你对不住尊夫人,以至于尊夫人负气之下远走天涯?”

  昭元一听,顿觉她问得直切自己要害,竟然让自己无法否认。他的心防本来就已被先前的那阵胡思乱想给冲了个七零八落,现在自然更是再也无法掩饰;而且宫云兮那盈盈笑意,也更加让自己无法不回答。他想了想,只得幽幽道:“你说的不错,确实是我对不起她。”说着口中之话便如出闸洪水,根本禁之不住,从自己爱琴海初遇伊丝卡之始,到后来伊人伤心而走,原原本本地说了个干净,竟然无一丝一毫的隐瞒。

  昭元一气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舒服了许多,可是一回神,却觉自己双目中竟已不知不觉间泪水涟涟。他心下不由得暗暗感慨:“原来伊丝卡在我心目中已是如此之深,虽是过了这么些时日,我却依然无法抑制。”但男子汉在女孩子面前哭泣,终究不雅。他急忙取出丝巾擦了擦,却见正是那方丝巾,脸上不由得一红,勉强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宫云兮脸上也是微微一红,妙目中满是感慨和关切之意,道:“说起来也真是可笑,我原来以为,世界就只我见到的这么大,可是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世界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许多。你那一句流落在外,原来还包含了这么多的苦,真是让我叹为观止。只是依我看,你的所作所为,实在也已是尽了最大努力了。她为什么还不谅解你?”

  昭元心痛如铰,道:“我就算救了所有的特洛伊人,却偏偏没能救得了最重要的那一人。我知道她不是不想原谅我,可是……可是她的确永远也没有办法原谅我。”宫云兮摇头道:“不对不对。我看她也是一位明白事理的姑娘,不会总活在过去中。经过那么多天的单独行程后,她心中肯定已经原谅你了,只是没有办法说出来而已。她真正离你而去的原因,一定是因为你那个什么妹妹。”

  

万王之王  第六十九回 旷世奇缘已呈祥(四)

  
  昭元无可回答,只觉鼻中又是越来越酸,叹道:“我对不起她们。”宫云兮的目光越来越柔和,似乎也被他感动,深深为他而惋惜。良久,她才轻轻道:“那你为什么能称她为妻子呢?你要知道你跟她连名份也没有啊,况且现在根本找不到。”昭元呆呆望着远方,慢慢道:“我也知道我是痴心妄想,可我……却始终难以忘却。”

  宫云兮忽然嘻嘻笑道:“始终难以忘却?”昭元一怔,脸上立刻涨得猪肝一般,完全不敢看她。宫云兮轻轻道:“你总是觉得对不起她,可你知道不知道,你这就是总活在过去?你觉得你亏欠了她,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如果总是这样作贱自己,更亏欠了你自己和你母亲。你当然应该纪念她,但不应该把自己变成僵尸。况且你仔细想想,虽然她不肯嫁给你作妻子,你却毕竟还是救了她特洛伊的几乎所有人;真要说起来,其实还是她欠……”

  昭元的目光忽然变得僵直起来,声音也冷竣了许多,道:“不,是我欠她的,是我对不起她。我永远也不会觉得她欠我的。她虽然赦免了我,我永远也赦免不了我自己。”

  宫云兮默默看了他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道:“你真的觉得你欠她欠到了这地步吗?”昭元默默道:“我从小就没妈妈,我知道妈妈是多么的宝贵。我使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换了我,也绝不会轻易原谅。”宫云兮道:“那你觉得你对那个小妹妹,有亏欠吗?”昭元道:“是的。”宫云兮忽道:“那你对我,觉得有亏欠吗?”

  昭元吃了一惊,但见宫云兮脸上红霞密布,但一双妙目却丝毫不避,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似乎是想期待自己的某种回答。他想起自己在月氏时,竟然那样当众逼迫亵渎这样一位美得简直无可相信的少女,忽然间也是满脸发热,情不自禁地轻轻道:“好象……好象对你也有亏欠,而且……而且还最……很大。”

  宫云兮微微一笑,似是充满了得意之色,却忽然又道:“那你对其他女孩子有亏欠吗?”昭元一惊,只觉这个问题其面甚广,自己无法一口答出,不由得呆了呆。他微微闭目,默默问自己:“我对其他姑娘有亏欠吗?”

  忽然间他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念头起来:“我却怎么有问必答,如此听话,而且还答的如此肉麻,就如完全没有过脑一般?”他极力回想宫云兮问自己时的情形,忽然明白她不但是在问自己,而且还可能趁自己不备时施了些迷心之术。只是因为自己对这个新的问题一时难以回答,闭起了双目,才能得以清醒过来。

  要知这迷心之术虽然各种各样千奇百怪,但基本原则都是让对方对自己充分信任,以至失去防备,然后趁虚而入。自己本来对此道也有些领悟,加上磨难甚多,定力已可说极强,宫云兮要让自己完全信任她,那实在是不大可能的。但是她实在太美,却可以用天然的美貌来让自己毫无防备地迷醉于其中,也能有类似的效果,只是比那种痴迷信任的效果要差上一些。再加上她也已从自己叙述中知道自己曾为大祭师,若是过分求效果明显,反而容易让自己警觉。因此,她选的这种半迷不迷的自然效果,反而最容易让自己不知不觉间吐露真心。

  这种办法说起来虽然简单,但要能对自己施展成功,却首先必须要她本身就美丽无双,而且不能有半点邪异妖媚之气,才能避免让自己警觉。在此基础上,她还需要和自己几番亲密接触,以最终彻底击破自己心防,才能达到这个效果。只是她既然能知道这些极精微之道,自然是此中高手,应当知道什么问题容易激发受术人本身的根本警觉,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可是……她却怎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来?

  昭元想到宫云兮从雪中见自己开始,从头到尾都极可能是在迷惑自己,心下立刻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危险,内心里的那些欹旎感觉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神智全数清明起来。他缓缓睁开眼睛,深深地望着宫云兮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他顿了顿,深深叹道:“云兮,你如此兰心智慧,真的是让人无法不倾倒。便如我吧,虽然在月氏连一面之缘也算不上,只能算是一沐之缘,可却还是思念至今,无可摆脱。唉,说起来真是惭愧。”

  宫云兮面色羞红,但眼中却还是闪着喜悦的光芒,轻轻道:“你真的这么想我吗?”昭元道:“当然是了。”说着掏出那方丝巾,无限爱惜地在指间轻抚着,深情地道:“我总是忘不了那一次的美丽,虽然只是一足之缘,可却让我永远是那么的魂思梦绕。每到一个地方,不论离月氏多远,我都希望能够再能见到你,想象着能够再和你意外相逢,可是却总也无法如愿。我天天晚上都梦见你,每一次都不愿醒来,可是却又不得不醒来。每次在梦中的时候,我都想象着你的样子,怕把你想象得不够好,每次都是一遍又一遍地美好着,诚惶诚恐。可是无论我多么努力地想象你,今天我一见你,才知道你比我想象的任何模样都要更美丽,更可爱。”

  宫云兮似乎完全料不到他会如此直接地说出这么温情款款的话,芳心又是欢喜,又是慌乱,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几个月前,这个傻瓜还如范姜说的那样,“骄傲得象只小公鸡”,说什么也不肯屈服;甚至直到今天白天,他也还只敢贼眼兮兮地偷看自己。可是现在,他却居然如此真情表白,这巨大的反差怎么能不让自己眩晕?

  她只觉昭元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完全没有半点掩饰,眼中绵绵射出的都是少女最为憧憬的那种既坚毅可以依靠、又痴情可以信赖、乃至交托终身的深情目光,顿时脸上更是红晕乱舞,却又舍不得低下头去让他看不见自己的美丽。只听昭元柔声道:“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在找你住在哪里,我每天都幻想着有一天我能到你那里,去为你天天沐足。”宫云兮噗哧一笑,道:“你真笨。我家就在……就在……”忽道:“就在这里,你这不是找来了么?”

  昭元完全不惜肉麻,甚至连为她沐足的话都说出来了,眼看她就要说出真正的家之所在,却又被她惊醒,心下大悔:“我刚刚还在笑她怎么问出那个问题来,没想到我自己却已犯了同样的错误。唉,她说我笨,还真是不假。我本该再多说些肉麻话,慢慢来的。这下连主动沐足的本都下了,却一无所得,那还不被她笑死?”他悔急羞急,偷看了宫云兮一眼,却见她也是盈盈美目在偷看着自己。二人目光相触,忽然又都脸上飞红,各自低了下去。

  昭元目眩神摇:“我知她是在对我施术,那便该当警惕她才对,怎么反而似乎更加喜欢她了?我……说的那些肉麻的话,那要找到她、为她天天沐足的话,难道其实根本就不是假话?”他一想到这里,立刻如觉周围忽然有三千人在同时笑自己,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要知这惑心术不但要受术人专心合作,施术人也需专心甚至诚心诚意才行,是以若是被施展者定力高过施术人,一旦能清醒过来,便可能反制施术人。昭元能在几句话间就令宫云兮被反制,自然是因为那些话本来就说的极是真心实意,才能让她一时间心际不防。

  二人就这样默默相对,再不说话,只是偶尔互相偷望一眼,都是心头无尽的甜蜜。昭元心想:“望帝说过,惑心之术最是难控,施术者也极可能自迷其中而不自知。施展惑心术的人在惑过多人后,往往自己也会变得疯狂难制而死,便是因为这本来就是需要双方全心施为、彼此交互的方法,许多自以为未被迷者,其实早已暗暗被迷了。我和她之间,又何尝不是互相迷惑,却又互相被迷?……唉,她这么美,其实就算没有使用过惑心术,我只怕也一样会被她完全迷住。她……那么喜欢听我的那些话,是不是也是这样么?”

  昭元浮想连翩,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和自己都会问对方那两个不该问的问题。这原因肯定就在于,二人其实都是自迷其中而不自知,所问的都是因为深深喜欢对方,从而本来就急切最想知道的,所以才会都犯下施术大忌。

  昭元现在已经无可置疑地明白自己和她都深深地喜欢对方,以至于二人都已沉迷而不自知,心下丝毫再无担心之意,只是无边的狂喜:“她也一样喜欢我,她也一样喜欢我。”先前他虽然也知道宫云兮对自己有好感,但却从来也不敢确定是到了何种程度。可是就在刚才她被迷惑的一瞬间,自己已经从她的神态和话语中,无比明确地知道了她对自己的真实心意。

  他心知自己二人都是此道中人,彼此都很清楚,在这等微微被迷时的直觉下的回答,乃是真正的心声。他本以为自己自从伊丝卡逝去之后,情爱之心也已随她消逝,即使自己不能不为楚国宗社留下一男半女,但也不再能体会到真正深爱对方的滋味了。可是现在,眼前的宫云兮,不就是既让自己爱得无可自拔,同时她心头也喜欢自己喜欢得自迷而不知?

  昭元呆呆望着对面的佳人,脸上和心上都不由自主地升起了微笑。那是久违的微笑,是那种无比放心自己深爱的人也深爱自己的微笑。一刹那间,他几乎觉得伊丝卡又回到了自己面前,一如既往地让自己深爱和爱自己。而且,经过了这么多的日夜思念,这种爱意仿佛更加甜蜜,也更加美丽,更加让自己珍惜。自己那颗曾经几近枯死的心,难道真的已经悄悄重新充盈起来了么?

  宫云兮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那种微笑,可是芳心也知道,自己的确已经真正完全地将他从对过去的思念里拉了出来。她极力想得意,极力想嘲笑他,极力想出那口被他冒犯和故意蔑视的恶气,可却又不知为什么,怎么也无法笑他起来。她心中只是无比幸福阵阵袭来,早已将她完全淹没,更融化得没了半点气力,原先那些报复想法都早已不知到哪里去了。无论如何,自己二人都是迷魂术的明白人,不似一明白一不明白那样好迷。若是彼此之间不用真情来迷对方,又怎么可能迷得住对方?可是若是用了真情,那岂不又是先迷自己,再求迷人?

  天光微蓝,明月高照,冰华充凝,雪意幽远,一切都似本来就是为他们此刻而生的一样。昭元完全不敢发声,生怕惊扰了眼前心中的这一幅美好图画,心头却越来越是大胆,再也不象先前那样只敢偶尔偷眼看她,而是直直地注视着她,似乎要把她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辈子在心头爱抚。宫云兮却越来越是胆小,已经完全不敢抬头,只是默默地低着臻首,摆弄自己那云裳仙袂的衣角,全不知自己对他的肆无忌惮是羞、喜、嗔哪样多些。

  良久,宫云兮才轻轻道:“我……这琴好看么?”昭元怔怔地道:“好看,好看极了,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宫云兮本来说了那句话后脸色平复了许多,但听他这话,却又不自觉地脸红了起来。只听昭元道:“我看了许久许久,觉得这琴不该叫绕梁,更加应该叫绕魂才对。”

  宫云兮听他语意中虽然仍然不忘夸自己,但语气上似乎已经平复了起来,心下也自放松了些。她终于勉强抬起头来,但却依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小妹……我偶得一曲,尚未有好名。今日小妹就为你弹奏一曲,请你取个好名,好么?”

  昭元喜道:“好啊。能有姑娘为在下抚上一曲,便死十遍也是甘心。”心中想象她抚琴时的姿态之美,情境之幽,更是欢喜得难以形容。宫云兮听他话中似越来越显亲近肉麻之意,偷偷瞪了他一眼,却又生怕他看见自己瞪他,便即将琴摆正在自己面前,略调了调琴弦。昭元望着她轻轻挥袖端坐琴前的仪态,当真便如从天上采了一团轻云做就衣裙、将她拥簇住一般,心下早已伸出了千百双小手想要去摸她的衣袖。可是他也知琴乃大雅之物,再加上有如此佳人亲抚,岂可怠慢?想到这里,他面上终于变得庄重起来,端坐其旁,凝神静听。

  宫云兮没有看他,可是却也感受他的庄重,心下稍安。但她转念一想,却又知道昭元的庄重虽有一半是为了琴道,但至少也还有一半是对自己因爱生敬所致,心下更是羞喜难制,居然许久都依然难以进入抚琴之前的那种物我两忘之境,连自己都有些暗暗着急了起来。

  昭元自然也知道她为什么久久还未能抚起来,但心下却是一点也不急,只觉她每一个姿态每一个动作,无论是轻调琴弦,还是拢衣敛裳,还是偷偷地瞪自己,都是那么的美不胜收。他越看越想看,心头反而巴不得她永远弹不起来,自己就可以永远这样贪看。

  宫云兮也渐渐知道他的龌龊心意,可一时间却也没有办法。更令她羞窘无限的是,昭元不但在贪心看自己,甚至身体都已不自觉地朝自己越倾越近,简直每一下目光触到自己都象是实物一般。

  宫云兮越来越是羞气交集,知道这样一来,自己实在无法弹奏,必会让他耻笑。忽然,她灵光一闪,当下道:“小妹今晚似乎心情不佳,不如就此回去,改日再弹如何?”昭元吓了一跳,但再看她时,却见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全无真正要回去之意。昭元知她不过要自己老实些,便想再不老实些。可才一动口,却见她忽然瞪了自己一眼,那话顿时缩了回去,老老实实道:“今日正当良辰美景,姑娘何以心情不佳?”身体也又正了回去。

  

万王之王  第六十九回 旷世奇缘已呈祥(五)

  
  宫云兮心下一笑,得意之心又起,不再理他,只是敛容静气,注视琴弦。昭元也不再敢那样注视她。过了一会,宫云兮轻轻伸出素手在琴上轻抚,一股极幽美的乐音终于传了出来。昭元却似乎根本就没听到,满眼中只是看到她那美玉般的素手轻轻抚动,心头不自觉地起了一个念头:“我却怎么没福气托生为这具琴?就算不能当琴,当一根琴弦也好啊。”

  这抚琴一道,本来就是既需赏乐,又需赏人。抚琴之人最好是风度绝代,抚琴之时又务求优美,才能或是由人入琴,或是由琴入人,最终人琴并赏,沉醉其中,体其真味。而如今由宫云兮这位完全无可抵抗的佳人亲自抚琴,那自是还没开抚,就已令他入迷了。因此,一开始昭元反而只有眼睛起了作用,满眼满脑都是美丽,却几乎没体会到什么乐音。

  那琴音渐渐越来越是清雅,越来越是美丽,似乎每一个人,无论是有没有琴的修养,都能体念得到,但却又无丝毫俗态和轻佻之调。昭元渐渐情不自禁地沉醉其中,心想:“她人那么美,抚的琴音也是这么美。这样的琴音,怎么会没有名字?”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样美的琴音,要想一个好名字来配它,可还真是不容易。

  昭元眼中素手来回,耳中琴音起伏,只觉眼前实在是人生无比美景,那陈“丈母娘”说的自己不来会后悔一辈子的话,还真是一点也不假。他呆呆地望着宫云兮,忽然间似乎觉得,琴音就象是一人在向所爱之人倾诉衷肠;再看宫云兮,却也是脸上晕红,说不出的娇美可爱。昭元知琴音毕竟是为外音,琴意却是发自内心,自然随心而变。如今宫云兮抚,自己听,二人都是彼此喜欢对方,却又都不肯直接而说,这琴音便自然成了二人的心灵之桥。奏者注爱其内,听者迎爱其中,两相体会,一切自都尽在不言中。

  那琴音婉转而又幽怨,似乎一人在初次见了恋人之后,一见倾心,再也无法忘记,可是却又怎么也找不到,内心中无比地苦恼和思念。昭元心中涌动,忽然想道:“这不是在说我么?”他想到这里,简直连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她能如此明了自己心境,可是却又不得不信。当初那一会,分别之时虽然彼此面上如同寇仇,但心中都已有丝丝深藏的好感却都是无疑的。但当时自己始终觉得这样乃是单相思,实在可笑,便也一直以为自己已忘了。可是现在随着这琴音回溯,那一路上的日日夜夜又都回到了脑海中。是啊,一别之后,自己哪一天没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抚摸过那方丝巾?自己哪一天的梦中,没有宫云兮的影子?

  琴音越来越是哀怨,似乎前途越来越迷茫,但却始终没有断绝那丝丝的希望。昭元越来越觉得这首曲简直说的就是自己。自己一路行来,多少艰难风雨,都终于没有断绝过自己的希望。但这希望是自己要回国为君为政,还是要找到佳人共效于飞?月光清幽,白雪连连,却都没有告诉他应该怎么回答。是啊,谁又能回答?又为什么要回答?

  他脑中尽是美丽的影子,一个,两个,三个,许多个都在眼前飞舞,每一个都让他倾心仰慕,每一个也都令他充满愧疚,无法去坦然面对。他忽然一阵惭愧:自己这些受的苦,与自己带给她们的苦比较起来又算得了什么?自己有什么资格去抱怨自己的苦难?

  昭元知道自己的心神已经被渐渐被这琴音感染了,自己早已是神入琴中,琴也入神中,可却根本没有反抗的气力和意志,也根本就不想反抗。他只觉琴音如同抽丝剥茧一般,将他的心思展现得无可遁形。可是自己在宫云兮面前还能有所遁形么?便无所遁形,又能怎样?

  琴音起伏着,昭元的思绪也起伏着;琴音哀怨着,他的情思也哀怨着。何时是头?他也不知道。他内心里始终期望着能够有一个欢乐的尾音,可是却总是期待不到,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他忽然一阵丧气,几乎觉得自己这一世完全没有任何意义,所有的一切都无法完成,所有的一切都无法达成自己的心愿。

  月光照耀在他身上,他只觉自己已完全被月光所消融了,也巴不得就被它消融,再也感受不到自己的无用和不祥。宫云兮素手轻抚,琴黑逾墨,手皎如玉,是那么的对比分明,那么的无可想象和美丽,就象是在用她那让人爱得发狂的纤纤素手,在轻轻抚摸着昭元那早已漆黑一团的心灵。

  忽然,昭元感觉出琴音渐渐有收尾之象,心头顿时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他是多么地期待着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啊,哪怕只是一丝安慰,也可以慰籍自己的心灵。可是那琴音,却依然一如既往的悠扬,也一如既往的哀怨。昭元渐渐绝望起来,几乎不敢再听,可是那琴音之美和宫云兮的美丽还是让他不得不听,不得不看,也不得不迷。

  正当他失魂落魄、生机断绝的时候,那琴音却又忽然略为欢畅起来,似乎那一丝风雨飘摇就要转瞬即逝的希望又重新得到了助力,正一点点地激发他那生命的欲望。昭元整个人都完全振奋了起来,急切地期待着它能够更加欢乐……可琴声却又偏偏在这个时候,慢慢消逝了。

  昭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固执地相信它只是暂时的停顿,说什么也不愿承认这个事实。他并非不通音律,他明明白白地知道前面就已是尾声,现在当然就是结尾。可是……可是却为什么一定要是这样一个结尾?

  那琴音终于还是不再来,只剩下昭元耳中心中的余韵在慢慢消失着。他忽然满腔幽愤,只觉心头有千言万语要诉出,却又找不到笔墨。他如痴如狂之下,忽然双手连抓,地上的雪花如同被一阵风卷起一样,又都洒向了雪谷空中。渐渐地,它们似乎凝结成了一面若有若无的雪壁停留在半空中,极缓极缓地落下。昭元腾身飞跃,指掌狂动,运指龙蛇,那雪壁之上,终于渐渐现出了他的胸中那无可抑制的情思:

  皎皎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昭元写完之后,呆呆地看着这些诗句随着那雪壁慢慢飘落,心头无比的哀伤,却又有些微的兴奋。他缓缓撤去内力,心头实在是说不出的感受。那些雪花又渐渐模糊起来,那些字也渐渐隐没,终于慢慢消失在雪谷之中。

  昭元忽然回过头来,却见宫云兮正痴痴地望着那些逝去的诗句,似乎正在体念自己那透于其中的深深爱意。宫云兮转过头来,发现他也在痴痴地望着自己,心知自己刚刚流露出的对那些诗句的喜爱,肯定已被他看在眼里。她心下大羞,想要低下头去,却又不知为什么不肯低下去,反而是紧紧地和他的目光纠缠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昭元不自觉地缓缓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她的素手。在刚刚接触的时候,宫云兮的玉手似乎微微缩了一缩,便如电击一般,但却终于没有避开。昭元只觉一股暖流在自己的心和她的心间奔流,自己的手和她的手都在微微颤动,自己的心和她的心也都在颤动。他只觉无论她是谁都已不再重要,真正重要的,只是自己终于已向她明明白白地说出了爱慕之意。

  昭元轻轻抚摸着她的小手,就如在抚摸一方美丽至极的白璧一般,就连自己也变得纯洁了起来。他身体已经不知不觉站了起来,已经靠近了她的身体,挨近了她的身体,贴近了她的身体,甚至已感受到了她娇躯的温柔和颤抖。他忽然双手一紧,就想把她抱起来,可是手一触到宫云兮的纤腰,却听宫云兮嘤宁一声,似乎承受不住即将到来的狂热亲呢。他心中一震,自己的手已是如触电般地被弹了开来,急忙坐回自己之椅,再也不敢说话。

  良久,只听宫云兮轻轻道:“你……你觉得这……这些诗句要是当我曲的歌词,好不好?”昭元呐呐道:“当……当然好。”宫云兮低头轻轻道:“我的这首曲,你记住了么?”昭元痴痴道:“我记住了,一生一世,永远也不会忘。”

  宫云兮脸上红云越来越胜,道:“你的诗,我也记住了,一……一辈子也不会忘。”昭元心头狂喜,只觉自己先前的忧虑和自伤全都一扫而空,一心憧憬的美丽终于还是实现了;晃眼之间,更觉这世界从来没有如此美丽过。

  昭元情不自禁地又伸出手去抚摸她的小手,只觉她的小手温软如绵,简直比握到了云彩还要舒服。他深深体念宫云兮小手的滑腻可人,望着她那深深低垂却又无可掩饰的美丽的小脸,心中更是一阵阵直欲醉去。那双小手便似完全没有力气,水一般柔软而又体贴,任他抚摸和亲近,似乎与他的手已经完全融为了一体。

  昭元的手轻轻围着她的小手,可是她的手更似无处不在,昭元心头却似有一种自己的手被她的手包围的感觉。他简直有一种自己已经化身为琴了的感觉,现在佳人正在自己的心里弹奏,而那些琴弦,就是自己的那首诗句中的片片词句。

  忽然远处似乎有人嗯嗯了两声,昭元和宫云兮都是立刻缩回了自己的手,笔直地坐在自己之椅上。这自然是范姜和仪姜的声音,可……可她们不是说需要她们来的时候,她们才会来么?为什么现在就来?

  虽然昭元和宫云兮早就知道她们八成就在旁边观看,这些情景自然是早入了她们之眼,可毕竟还是要赶快作出些情形和样子来。昭元极力怔了怔神,勉强道:“姑娘这琴曲已经完了么?”只见范姜和仪姜已经现出身来,却又有另外一个声音笑道:“当然还没完了,你没看见小姐后来又在你手上弹么?”

  这声音居然还既不是范姜的声音,也不是仪姜的声音。昭元和宫云兮都是吃了一惊,再一看时,却见范姜和仪姜身后转过一群侍女,足有七八个之多,而且人人都在朝自己二人吃吃而笑。

  昭元脸上顿时通红,简直都恨不得纵身跳进雪谷藏身。要知他本来是知道范姜仪姜八成会在周围的,但这两个侍女总是对自己取笑无忌,到底已经十分亲近,心理上也并不太忌讳她们在旁边。因此,这次之事虽然尴尬,但昭元本来还觉得只要用厚脸一抵,就硬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也就是了。可是没有料到的是,这两个丫头做事总是出乎他意料,这一次居然把所有的姐妹都给叫了出来大看热闹,这下可就丢人丢得太大了。再看宫云兮,更是羞得无可自处,简直连日月星辰都似能感到她脸儿发烧的热度。

  只听仪姜学着宫云兮的声调道:“公子,你的诗写完了没有啊?”另外一名侍女学着昭元的声音道:“当然没有了,你看不是还在你手上写吗?”说着那七八名侍女都是抿嘴而笑,好几名侍女都围着宫云兮,还不住地弯下腰要去看她红脸的样子。她们本来就是和宫云兮一起长大,名虽主仆,实在与姐妹无异,一旦调笑起来,那便全无禁忌。宫云兮根本没法禁止,只能拼命要更加低头躲避。可是她臻首早已无可再低了,再低又能低到哪里去?

  范姜笑道:“琴曲和诗句的确都还没有完,不过剩下的就要你们自己一起才能去写去弹了。先前还能各自来弹来写,因此就都是分开之意,后面的难道也还能是一样么?若是不在一起,却怎么能创得出和合之意的曲和诗?只是那样的话,我们未必能看到了。”

  忽听一名侍女笑道:“你要是想看,就得如此这般。”说着凑上小嘴在范姜耳边说了句什么。范姜脸上通红,呸了一声道:“你们不也一样么?还有仪姜做的好事。”仪姜和众侍女也是脸上飞红。又一名侍女忽然对宫云兮笑道:“小姐,我们先前还真看走眼了,没想到他文才一点也不差的。这诗句……多好啊,也只有这诗句才能配得上小姐的琴曲。”仪姜笑嘻嘻地道:“我们看人的眼光自然不如小姐了,老是骂他笨。其实小姐早就知道他不会只是个一勇之夫的,要不然怎么会……怎么会……”说着都是相视一笑。

  范姜忽然叹了口气,道:“是啊,他不是笨,可也不是聪明,乃是狡猾透顶,可偏偏还假装什么迂腐。明明他心中想的是什么,连白痴都能知道,却死活就是不肯直说出来。结果既要表白,却又怕被拒,居然吟出这么一大通诗句。唉,我们看着都要替他急死。”

  仪姜道:“我们急什么呀?他自己都不急,小姐也不急,关我们什么事?”另外一名侍女道:“可是……可是小姐好象不高兴了,怎么办?”仪姜道:“只要心里开心,面上算什么?我们既然惹得小姐面上不高兴,就得帮点忙,免得白来一场。”众侍女齐声道:“什么忙?”仪姜道:“一起好好记住某年月日,某人在这里作了一首诗向小姐求……求……亲,反正就是不能让他赖掉了。”

  

万王之王  第六十九回 旷世奇缘已呈祥(六)

  
  昭元和宫云兮都是丝毫不敢说话,因为这群侍女一旦察知主人发怒发不起来,吵闹起来就是肆无忌惮,越辩越是给她们话柄。她们本来就一个个伶牙俐齿,聪慧可人,又是七八个脑袋齐动,这两人又哪里说得过她们?也许干脆咬牙挺上一会,她们就反而觉无趣了。

  可是这一次,这些侍女却不知象是吃了什么药一样,一直笑了许久,居然还是丝毫也无停下来的迹象。只听范姜道:“小姐先已送了丝巾给你这小子,你拿什么回送给小姐啊?”

  昭元无可回答,心头不自觉地充满了惋惜:“宫云兮如此美丽,若是我那串天链没被天极圣母宫中人抢去,她戴上一定和瑶姑娘更象,更能让人陶醉。”自从经过那个怪梦之后,一名侍女说的“这就是适合女孩子戴”的话一直在他脑中萦绕,连他自己也觉送给母亲的想法确实有自欺欺人之嫌。因此这一下他立刻便想了起来。当然,他虽又想起了瑶姑娘,却是又有一种感觉:这里虽然看起来样样不同,可是却和那梦中的瑶池天宫说不出的相似。

  昭元答不出来,范姜却一定要他答,情急之下“我”“我”了几声,摸来摸去,却是什么也不好拿出来。一名侍女笑道:“他还算有良心,这下要把自己送给小姐做一辈子的沐足人。大家可都听见了吧?”范姜等都齐声笑道:“听见了!某年月日,某人正式答应给小姐做沐足人。”昭元一急就要辩解,但才一张口,几只小手就不约而同地要来堵他之嘴。那几只小手都是温软滑腻,中人欲醉,又哪里能忍心去运功震开她们?

  可那些侍女似乎不但要阻他开口,却还趁机掐他鼻子和脸耳等处,着意戏耍,大占他便宜,但又偏偏令他气不起来。范姜笑道:“算啦,你们要占他便宜,却不知人家心里还很享受呢。”那些侍女都是脸上一红,抽回手去。仪姜抿嘴笑道:“唉,当初小姐一个劲地发火,说要将他千刀万剐,好几个姐妹都给吓坏了,还曾想劝她不要动不动就想杀人的。只有范姜姐姐一点也不担心,原来她早就料到是这个结局。”范姜笑道:“早就跟小姐说了,迷人迷多了自己就会迷,小姐偏偏不信。这不,被人家看成这样,这便宜可就丢大了。”

  仪姜道:“不管怎么样,这小子也是认输了嘛。这茶嘛,终于还是泡开了。只是茶不是原来的茶了,水也不是原来的水了,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这个难解难分呀,嘻嘻。”昭元见她们全无停止迹象,居然越说越起劲,只得站起来道:“在下……在下还回房休息,请小姐和各位姑娘们见谅。”说着也不管她们如何回答,撒腿就要跑开。耳中却远远听一名侍女喊道:“回谁的房间呀?可不要回错了!”后面一片嘻笑,简直都让他无地自容。

  昭元一头奔到那院里,生怕她们回来自己无法面对,急忙就想钻入房中。可现在他已知这房其实是仪姜故意安排的房间,再加上方才那侍女喊的一声“回谁的房间”,不免心下惴惴,这进得可就有些不自不然。他见这些房间似乎比他们人数多些,非常想要找一间能够没住她们中任何一个的房间,进去就不走。可是真到要去找的时候,却发觉自己其实并不象是真的非常想挪窝,顿时更是羞惭欲死。

  昭元终于还是如做贼般地跑回仪姜的房间,而且才一进去便立刻掩上房门,颓然倒在椅上。他回想自己这一夜的情景和刚才这一阵喧闹,心下虽然羞愧无地,却也无比的幸福。是啊,还有什么能比确信宫云兮真心喜欢自己更美好的事呢?

  昭元默默回想当时的情景,越来越觉自己这一番是不虚此行;陈“丈母娘”虽然是无心之语,却也实在功不可没。自己虽然始终没有直接向宫云兮求亲,但那首诗中的“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之句实在已是说的明白无比,实在已与求亲无异。而且最后自己也摸到了她的小手,可说是“携手相将”已然实现了一半。而她心中,自然也是明白无比地答应了自己。现在自己和她所差的,其实就只是个名份而已。

  自己的事,当然自己做主。瞧她那样子,似乎她父母也不怎么管她,自然也是不会阻拦。再说了,自己贵为楚王,要说周天子虽然也是王,但却压根没人把他当王。其他诸侯虽然也有强盛的,如齐、秦等,还有地盘虽比楚小些。至于人口却多的晋,但毕竟无人敢公然称王。论起来,若论名实兼备,自己还真是独一无二。即使再论年轻一辈的文才武功和相貌,自己更无一太弱。可以说,若说自己都不配,那天下间只怕也没人配了。既然如此,她父母又怎么会不愿意?

  只是要娶宫云兮的话,自己将她立于何地?范姜曾说过,小姐不论在哪里都是正位的,而自己也确实实在无法让她屈尊。昭元想了想,觉得反正樊舜华和自己不过是名色夫妻,那便可先让宫云兮做实际上的王后。待日后自己大位一稳,便找个机会说原来王后已病逝,给樊舜华编个新的身世,或许还易易容,再封她为义姐公主。那时,为樊舜华选个好人家,好好酬谢她对自己的恩情,也就是了。这样一来,宫云兮不就是名实兼具的王后了么?只是若宫云兮不肯先在名义上将就的话,那便只好等樊舜华之事毕,才能正式迎娶。

  可是那又要等多久?虽然自己知道不会很久,但现在自己爱她爱得已是如此之深,几已是一刻不见,如隔三秋的那种,简直恨不得今天就成亲。这要办好那事,就算时间不到一年甚至半年,自己又怎么等得了?也许自己可以安慰自己,说宫云兮或许会答应的,但自己心中还是明白这实在是不大可能。这中间的那些时日自己可怎么过?难道还是只能对着那丝巾倾诉衷肠么?

  昭元忽然觉得,宫云兮的那曲实在太符合自己的心意处境了。自己一路思念,到了现在终于有了希望,却又一时看不到结果,反而更加让自己凄婉难受。这便如一只饿猫本来虽然饿,但这也还罢了,真正最怕的是被锁在铁笼里,而就在铁笼外摆着最美味的鱼,并且告诉它这就是给它的鱼,但是偏偏还要等上几天几夜。那个难受劲,可就绝对是无可忍受。自己现在,不就是这只饿猫么?而且这鱼又岂是“极美味”三个字可以形容得了?

  昭元看着那锦榻,忽然又是一阵脸红。范姜要自己去她房里休息,仪姜却带自己到了她自己的房间,自然都是深有用意。她们是宫云兮的贴身侍女,按照大族婚礼,既可能带她们继续服侍,也可能留在原家,后来再另嫁出去。但她们如此而做,自然都是想继续跟着小姐,继续服侍。她们聪明美丽,善解人意,极是可人,自己也非常喜欢。只是若真是如此,她们都这么顽皮可爱,言笑无忌,未必便会收敛什么。日后自己的后宫,岂非就变成了宫云兮自己本来的家?自己岂不是反而象个外人?

  当然这些都是小节了。最起码不用“选秀令”,就能有这么多美女充盈后宫,那是想都想不到的福气,那么自己当这“外人”却也无所谓。昭元想象着以后自己后宫的情形,不禁心头甚是得意。但忽然间他又是一阵惭愧:自己连老婆都还没有,却居然都开始想后面的了,实在是猴急得太也过分。

  今晚虽然彼此都表白了心意,但毕竟还是要走些形式。况且自己贵为楚王,她家也是世家大族,若不名正言顺,那便和苟合无异,必惹世人耻笑。只是自己来次本来是为了给宋文昌订婚期的,若要再去宫云兮家见自己真正的“丈人丈母”,还得找个理由甩开从人。同时,脸上也得再擦些另外的脂粉,其动静还不能太大、太隆重。因此,这次最多恐怕也只能先得其口头首肯。日后自己当再行以楚王身份,命德高望重的大臣为婚使,正式提亲致礼,然后再行迎娶回宫。

  昭元越想越觉此策虽然麻烦了些,但毕竟也还是既有里子,又有面子的事,唯一不好的就是自己要先当当饿猫,煎熬上一段时间。那宋文昌的婚期要是这次能定下来,自己可就说什么也不愿落后。总不成看见别人洞房佳期,自己却依然饱受煎熬、干流口水吧?

  但若是同时,却也不甚好,还是当错开……提前一些。不过宋文昌之婚事是早有定婚的,只差婚期,所定定然不会太迟;自己还要命婚使来正式提亲,若还想仓促赶在他们之前,岂不是一场君主大婚,反被世人笑同儿戏?昭元想来想去,忽然便想将宋文昌的婚期押后些天,但又觉自己这样太过卑鄙。待想到最后,他还是打定主意,觉得还是大致同时为好。

  那么今天自己就真的和衣坐到天亮么?本来昭元是定定地打了这个主意的,以前也并不是就没有过坐到天亮的事,可是自从这一会后,困意忽然袭来,死活禁之不住,就是想睡觉。他不愿细想原因,心头只是不住默念:“俗话说客随主便。既然她们这么安排,我又何必去自寻烦恼?反正……反正就是如此。”

  昭元想到这里,便又目光炯炯地望起那锦榻来,越看越觉自己不该却人好意。他打了个呵欠,便朝那锦榻行去,心中实在是得意与惭愧并起,一时间竟然连头皮都发起麻来。终于,他斜斜依上,轻轻想要拉过锦被入眠。但他毕竟心中有愧,才拉了一点点,便又有些不敢,更老不起脸皮真正脱衣。

  忽然外面又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昭元一跃而起,思定是宫云兮又来,自然迫不及待就想开门。但他转念一想,却又立刻将那锦被复原,这才来开门。但还没开门,他便觉有些不对,待开了门,见外面只是脸上犹带余红的仪姜,以及那几名都看着自己偷笑的侍女。宫云兮并不在内,范姜也似是跟去服侍了。

  仪姜笑道:“小姐没来,是不是很失望啊?”一名侍女忽然装模作样地朝里面看了看,极神秘地对仪姜道:“仪姜姐姐,好象你的被子被他乱翻过了,想复原又没复原好呢。”又一名侍女装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道:“幸亏我们来的及时,不然你的被子没准都要被他给翻破了。”仪姜和昭元都是脸上飞红,羞惭无地。

  又一名侍女笑嘻嘻道:“小姐让我们来问你,你的那首诗的名字是什么?你本来答应给小姐之曲起的名字又是什么?”昭元想了想,道:“我那首诗么,可名为《凤求凰》。那首曲么……”那侍女神秘一笑,道:“莫非是《凰求凤》?”另外一名侍女伸手刮了刮她脸,道:“要说也该公子说呀,你瞎说什么呀?”

  昭元想了想,道:“小姐既然说以诗配曲,那么还……还是也叫《风求凰》吧。”那名阻止说《凰求凤》的侍女笑道:“公子果然是一丝也肯不放松,该出手时就出手,便宜样样都要占尽啊。”昭元满脸涨得通红,却是无言以对,许久才勉强挤出一句:“其实……其实这名字好,大家都能想到想用的。但我……想小姐第一个用。”

  仪姜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们也莫要这样笑他。虽然是小姐奏曲,但小姐对他的脾气早就了然于胸,所奏的却是他心中之思。他取这名,却也是颇能体谅小姐之意,乃是最贴切之名。你们懂什么呢?”那侍女微微笑道:“是啊,他懂小姐的心意,仪姜姐姐懂他的心意,都是懂得这般贴切,我们懂什么呢?”仪姜窘道:“放心,小姐也懂你们的心意,你们高兴了吧?看看你们刚刚那样子,简直就生怕别人不懂。还能有谁会不懂啊?”

  那些侍女都是满脸通红,一时间都低下了头,场中一时无语。昭元生怕她们回过劲来又拿自己取笑,忙道:“多谢姑娘们传语,在下回房休息去了。”说着便急着想关门。不料就在门被关上的一瞬间,一名侍女忽然笑道:“不许乱翻仪姜姐姐的被子!”那些侍女立刻便是格格娇笑了起来。

  昭元满脸涨得通红,急忙关紧房门,心头扑通扑通乱跳。他虽然知道她们是在开玩笑,可是这下毕竟再也不敢去榻上而卧了,只好老老实实和衣而坐。他脑中虽然是无数影子翻飞闪现,直如翻江搅海一般的乱,但却每一现都充满了甜蜜之感。

  这一夜他简直是在莫名其妙的晕眩感中度过,只觉连睡梦中,也满是粉红色的朦胧。次日一醒,便觉有一名少女站在自己面前歪着头偷看自己,自己竟然一无所觉。昭元连忙揉了揉眼睛,站起来道:“原来天已亮了。姑娘来此在下还不知道,还请见谅。”那侍女道:“看你这样子,昨天晚上一定是睡得很好了?”昭元道:“是很好,多谢关照。”

  那侍女看了又看,点头道:“没想到你还算老实,居然就在椅子上过了一夜,也算不容易了。不过呢,我还是要回去对某人说你睡在床上了,还把人家的被子翻得不成样子。”说着一笑,冲他扮了个鬼脸就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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