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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王之王 第四十二回 群英荟萃何此幸

(2006-02-03 19:47:46) 下一个
万王之王 第四十二回 群英荟萃何此幸 (如未能看全贴出的全部回目,本书在起点中文网的更新最快最全,基本上是每天更新。也可到九头鸟自己的网页http://www.ece.osu.edu/~weim/,然后选"中文版",进去后选"本庄庄文",也可以看其汇合版.由于要借用网站的自动换行缩进功能,加上此网页一般只是周末有时间集中更新,所以可能会延迟一两个星期,请谅解.信件请发至supernineheadbird@yahoo.com.)   第四十二回 群英荟萃何此幸(一)   昭元话未说完,忽然好几块大石同时砸在众人之间的海面上,浪花滔天之下,遮蔽得又是什么都看不见了。原来敌人竟然又有新的抛石船加了进来,此时忽然同时试抛过来,威力惊人。那虎鲸现在已不敢再发凶性,虽然明知又有大石砸近,想要下潜以避以被砸,但顾及背上那惹不起的瘟神,却还是只能听天由命。但那些人本来都有些发呆,这一下立刻便又被震得散成了一大片,人人都是惊呼出声。   众人既怕敌人再次快速砸来,又怕昭元所骑的这头巨鲸在身边发威,都是没命地朝岸上游去。昭元见形势危急,正要策动虎鲸升得高些朝外游,以吸引敌人注意,忽见波涛间一名男子死死抱住一块木板,身上却还背着那奇怪的长弓和一个箭袋。昭元心头忽然一动,厉声喝道:“这位兄弟可肯与我一起以这巨鲸为座骑,大战一场,拼上敌人几十条性命?”   那奇异男子转过头来,一抹脸上海水,忽见那巨鲸正瞪着自己,顿时吃了一大惊。但他见昭元一脸肃穆地骑坐在其身上,而且还正紧紧盯着自己,盼自己答应,对海盗的仇恨立刻涌上心头,慨然道:“为什么不!”一把丢开那木板,毫不畏惧地朝昭元游过来。   昭元一把将他拉起,让他也贴身骑坐在自己身前。昭元沉声道:“你还能发箭么?”那男子正要答话,忽然弹了弹弓弦,摇头道:“弓弦湿了,只怕射不到那么远。”   昭元伸出一手在他弓和弦上摸了一遍,道:“你看看现在如何?”那男子一见弓弦竟然干燥如初,大是惊奇,道:“你……”昭元忽道:“小心!”只听轰的一声,旁边又是一大片水花溅起,原来二人又已成了目标。昭元沉声道:“这下就看你的了。”那男子点了点头,弯弓搭箭,试着朝那边瞄准。昭元命虎鲸左右而行,急速朝那些船行去。   那虎鲸发力之下,远比那些快船要快得多,不多时便已到了那男子的长弓射程之内。那男子眼中冒火,却还是先又弹了两下弓弦,试足力道,这才一箭发去。顿时,那船上便中了一人,上面又是一阵大乱。   昭元忽然道:“不要乱射!只射桅杆上的人!要报仇,以后还有的是机会!”那男子被海水浸了多时,头脑已不那么疯狂,立时醒悟过来:自己二人已只剩这几十只箭,便是箭无虚发,也根本不可能全歼敌人。因此,眼前的策略只能是力求震慑住敌人,多挨时间,或者还可等好远方海巡舰船来援救。而若论射人的威胁,最好的靶子便是那些爬在桅杆上的掌帆人。他们既目标明显,又无法带盾防御,而且也容易收到震慑效果。如果连续几人死去,肯可能便无人再敢上桅杆控制帆面,那么便无法控制船行。那人想通了这一道理,当下便只瞄准那最近的桅杆上面的人,一箭发去,果然又是正中该人。   二人每发一箭,昭元便命虎鲸下潜,二人连头没入水中直奔另外一艘船。到一露出,昭元立刻便运功将他弓弦炙干,又出一臂用粘劲将他贴于虎鲸背上,让他能双手自由用力。   那人对自己的长弓了解极深,每次只需试弹两三下,便立刻发出一箭,而且往往每两三箭敌人便有能一二人从桅杆上惨叫着摔下。而敌人弓箭战矛都是射程不及,抛石器械要大面转向却甚是为难,远不如船本身掉头转向容易。现在桅杆上之人已被射杀,根本无人再敢上去。待勉强将抛石器械转过方向来打之时,二人却早已潜得不知去向,根本无从打起。   二人或潜或伏,不上一会,敌人十几条船上已无一人再敢在桅杆上,但箭也只剩下十几只了。昭元和那男子对望了一眼,忽然命虎鲸身浮海上,远远地直朝那些敌船快速行去。敌人终于发觉敌人竟然是骑在一头大鲸背上,居然还不屑于下沉躲避自己。他们愤极之下,立刻便急急忙忙发石来击,已全然顾不得协同发石了。   昭元和那男子留心看那石来向,能躲便躲,一时不易躲,昭元便发推力将其推往一边令其改向。那虎鲸是天生的海中霸王,平衡之术极佳。昭元奋力平推之下的反力也只能让它身躯侧得一侧,丝毫无大翻滚之势,远比船上要平稳得多得多。那虎鲸开始的时候还对浮在水面上畏畏缩缩,怕受石头硬砸,但到后来,见自己背上之人完全能够保护自己不被砸中,立刻便大胆了起来。这一路行得自然更平稳、更庄重。   待到再次近到长弓射程之内时,敌船上已无人敢立在船头。那男子又是一箭朝天斜射而去。一名敌人本先已伏低,但那箭依然从半空中落下,一下便又被订住了大腿。其人极力哀嚎之下,群盗相都是顾失色。待从船弦上的窥视孔朝昭元这边看时,只见二人稳稳当当坐于巨鲸之上,一人又要仰天发箭,心头惊奇与恐惧越来越盛。一时之间,那些大船上忽然人人都是心头大骇,但觉此二人只怕便是海神波塞冬的化身。否则的话,他们怎么可能驱使如此巨鲸以为坐骑,在海上来回冲杀,自己等却全无办法?   要知通常行海之人,对海神的崇拜和敬畏实在是发自内心,远胜于对其他一切神灵的崇拜。他们先前看不大清楚,还以为二人只是以妖法行于海上,但现在已是看得清楚,二人身下分明便是一头狰狞的虎鲸。一时间他们怯从中来,忽然心防大溃,一人已是吓得跪倒在船头。其余众人受其感染,也都一片片跪在船头,向二人顶礼谟拜。   昭元本来只想对他们造成心理震慑,是以故意令虎鲸大露身躯以震慑他们,没想到他们却居然被吓得一个个跪在船头。他心中先是一怔,继而猜到了大慨,心想:“这些海盗如此狞恶凶残,此番也只不过一时害怕,日后不再见自己,定然又是故态复萌,荼毒商旅,杀之不为过。现在他们都不再隐藏,若是箭支足够,正好一个个射杀。只可惜……”再看那男子,却见他也是满脸惋惜之色,显然也跟自己之想不谋而合。   昭元叹了口气,收住虎鲸停在百步之外,将全身功力逼至表体,浑身突然其红逾火,朗声道:“你等已经侵犯了我偶尔休憩之所。若不速速退去,不但今日性命难保,我还定发滔天之水,令你等老巢无存。你们还不快快滚开?”   他知现在每一事都极是重要,必须趁他们心防未复之机,再加一震慑以巩固,防止其能有心力去反思。这其中只要有半分失误,死无葬身之地的便会是自己等人。因此,他发话之际,特意让那男子死力掩上耳朵,自己则运齐全身功力用狮子吼之功一字字说将出来,约束声音成扇形,直震得那些敌船四面八方都巨音回荡。   众海寇见他如此之远发声,却还能如此清晰巨大,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再发现他竟能如太阳跃水一般水火并存,简直与传说中天神下降一模一样、威严与威胁并致,无不震撼和惶恐,个个都磕头如捣蒜。昭元调了调内息,又道:“你们还不快快着人掉转帆面滚回去?莫非还要我看着你们生气么?”   他暗中拍了拍那男子,那男子会意,撤下弓箭收好。那些海盗连连磕头之后,爬上桅杆掉头而行,一个个东张西望,生怕那男子又发箭。直到众船去得离二人远了,群盗方才舒了一口大气,但却仍是不时回头、拼命急赶,生怕昭元二人一个心情不爽,又会骑鲸追来。   二人待众海盗去得远了,这才大出了一口气,一抹头上脸上,都是冷汗滚滚。那男子忽然身体一歪,直直滑入水中,显然是心力交瘁之下再也支持不住,已晕了过去。昭元吃了一惊,急忙忍住那种几乎也要晕倒的感觉,奋力将他重又捞起。   要知昭元方才不惜在这空旷地带,用大耗内力的狮子吼功发了那么多声,早已是气力不继。如果论起精疲力竭的程度,他其实已不再那男子之下。只不过因为昭元内功深厚,又心知自己绝对不能晕倒,是以才苦苦硬撑。此时敌人若是忽然回头再发一石,他是无论如何也接之不住、推之不开的。   昭元知危险并未全去,不敢多耗,连忙催开虎鲸朝那沙洲行去。那虎鲸不能进太浅之水,便只在边缘而待。昭元怕自己一离开它便要逃脱,当下不下鲸背,只是对那岸上众人道:“此地不可久留。大家马上准备一下,向最近的有市集的大点的海岛去。”他见那极远处的海上似乎还有海盗在漂浮,但沙洲周围却似没有一个,已不足为恃,但也已顾不上了。   此话其实不必言明,人人都知道此处依然危险。因此不待他说完,众水手便已朝那最大的几块漂停在岸边的残骸奔去。但那些残骸本来已不大,加起来满打满算,最多装上八人便已无可再装。昭元大声道:“剩下众人,都到鲸背上来!”但喊了几声,却无一人敢过来。昭元知他们害怕,便一再保证这鲸不敢咬人。但众水手见这虎鲸现在虽然不怎么动,但大嘴微微开合之际,时显利齿森森,极是狞恶,都是畏畏缩缩,无人敢靠近。   昭元心中一急,忽然对莫西干等道:“三位兄弟,你们都知我心性。我说它不敢咬人便是不敢,绝不致于骗你们。你们先慢慢游过来如何?”   莫西干等水性乃是众人中最差的,本来那些如小舟般的残骸应是他们坐为宜。但他们见众水手都争先恐后,生怕落后,便也没有跟他们争抢。结果到了最后,只剩下自己三人,那年迈的老船工,以及几个手脚慢、力气小的人还在岛上。现在他们听见昭元叫喊,都是把心一横:“就算是被它吃了,也要试上一试。”   他们正待跃入,却忽听那老船工缓缓道:“且慢,让我先来。”众人都是望向他,甚是惊奇。那老船工直步入水,慢慢前游,沉声道:“我年老力衰,无大用处,便先过去看看。若是无恙,你们再一个个过来。不要一起犯险,免得它忽然发狂,那便一起被它吃了。”   众水手听他说起,想起先前自己等争先恐后抢船之举,都是面露惭愧之色。昭元等见他不惜自己当先犯险,都是暗暗感慨。莫西干忽然一下纵入水中,道:“老丈请回!我等身强力壮,便先一行。若是那畜生忽然发狂不受控制,不服我等骑乘,我等也能多一分希望制住它或是逃离它。我们那兄弟先前不就制住它了么?”话音未落,支奴干和依维干也一跃而入水中,都道:“兄弟同根生,赴义同日死!二哥,兄弟来帮你!”   昭元不敢离开鲸背,总是以手贴紧那巨大鲸鳍,防它突然发狂。忽听那边小舟上扑通几声,也有三名水手跳了下来朝这边游来。众人慢慢游近,昭元伸手将他们都拉了上来。莫西干一抹脸上海水,笑道:“生死关头,我们终于还是男儿。”   依维干苦笑道:“不过我们当中,却反而还是年纪最尊者最有男儿气概。我们几个血气方刚的家伙,反而落后了。”支奴干也叹道:“老人家已是身老力衰,可是说起这男儿气概,一腔热血之气,却是让我们一干年轻小伙子们钦佩不尽。”   那老船工微微一笑,道:“各位本都非爱琴海之人,却都不惧生死,不惜与海盗和巨鲸生死相拼,难道我这么多名希腊水手,便无一人是男儿?我虽已老,但却还愿意当一名雅典好男儿,做一名雅典好公民,不敢让爱琴海为我们而太过羞愧。”那些水手们都露出惭愧之色,一个个低下头去,默默不语。   昭元见他们太过难堪,摆手道:“老人家不必自责。我们虽然都是外乡人,但外乡至此,哪出不是千难万险?若不是出类拔萃、再加运气难得之人,如何能得到此?拿我等与贵地普通之人相比,又有何意义?况且各位敢与海盗血拼,绝非胆小之人。这骑虎鲸之事,的确是天下未闻,没有人能不有点担心戒惧。再说普天下之人都有趋吉避凶之心,这就更不可过多自责。眼下我等尚未脱离险境,最要紧的,就是各位当同心协力,先求脱险。然后我们当再将此地情形尽快告诉列国官府,以便他们能够尽快组织船队来剿灭他们。否则的话,时间一久,海盗们又再散开,必然无影无踪。各位若是要显出男儿气概,前面便有大好的机会。”   昭元说罢一摆手,向那老船工问明市镇方向,双腿一夹,那巨鲸便平平前行。那几块残骸上的人也竖起板为帆,划板为桨,但却吃力得多。到了最后,他们干脆直接都游到了虎鲸背上。这巨鲸身体甚大,其上虽然坐了十好几人,却丝毫不以为意。其行甚是平稳,远甚寻常风帆舟楫。   昭元知海兽肌肤不可长期露于水外,是以每隔一段时间便让这虎鲸略略沉低一些。平时他也常拂些海水,浇撒于它背上鳍上。其余人也都跟着施为。那老船工精通水性渔性,一路遇到大鱼,他总是能先知先觉。昭元休息了一会,功力略复,常能一击必杀。得鱼之后,便挤出其身上之水权充淡水;其自己等充饥之后,便喂于那虎鲸吃。   那虎鲸没料到被迫做这苦差事时居然也还有些奖励,而且远比自己猎食要来得丰盛,自是大出意料之外,当下也就不那么沮丧了。其大是卖力之下,游动更显平稳。那晕倒的男子始终没有醒过来,昏迷中仍是不住地打喷嚏,脸色也越来越是赤红,而且浑身都在发烧。昭元等现在正身处鲸背,除了硬撬开他嘴小心灌水灌食外,却也束手无策。 万王之王 第四十二回 群英荟萃何此幸(二)      众人行了整整一日,直至傍晚,才到了一处大些的岛。众人下鲸时已远不那么害怕,但昭元还是最后一个下来,生怕其又有变故。待众人都下了来,他才跃下其背,挥别那巨鲸。   昭元想起这巨鲸自从服了自己之后甚具灵性,进退沉浮无不如意,远甚普通海船,这下忽然要分别,心中竟然起了一丝依依不舍之情。等见那巨鲸飞身离去,丝毫无眷顾之意,似乎生怕自己又要骑它的样子,心下更是怅惘。昭元叹了口气,转念一想,也就释然:它也是海中霸王,现在重获自由,自己该当替它高兴才是,怎么能有忧伤?   众人上得码头,海水吹了几吹,这才发觉身上,几乎已被烈日海风和海水整治得几乎要蜕皮,许多人身上甚至起了一层层白色的盐屑。当下众人急忙先找人问明泉水所在,一个个先去一桶桶地大冲特冲,总觉干任何事前,自己身上盐屑总得除去再说。   那些码头之人看见他们竟然骑着巨鲸而来,人人对他们都是敬若神明,当真是有求必应。便在刨泉之际,便有人送香烛果品和银钱过来,竟是要将众人祭上了。待到后来,见他们似乎与常人无异,来献祭之人便渐渐少了,但所献之物已多,也并没有被取走。   众人这一日之间饱食生鱼,甚是恶心,现在忽然见到许多平常之物,无不觉便是山珍海味也及不上。便是一向身负重任的昭元,再对那人稍作安顿后,也是迫不及待大吃特吃。   待他们进食完毕,便有人客客气气引他们到市上最大的一间客栈住下,老板伙计个个忙上忙下地伺候。昭元等先用那些献来的银钱赏了一些,又命他们去买些减轻伤风症状的药物,并备办些新的衣物来。   这一通吩咐后,银钱已是所剩不多。而自己等人的财宝都散失在海中了,连弩箭都不见了,若是无钱,以后可怎么行动?因此,昭元只能略事休息,便得和莫西干等故技重施,四处找人问明赌场所在和基本的规矩,准备明天再打赌场的主意。   那男子虽然蓬头垢面,身体浮肿,但仔细一看,年纪却也应该不大。他自从在鲸背上昏迷之后,便始终没能醒过来,现在已是全身烧得烫手,还时时说着胡话。昭元一面极力帮他缓温灌药,一面留心分辨。待听清了几句,他心头顿时大震:这人难道就是那个天天在礁石上为阿茜娅吹草笛,后来更疯狂出海要“救”她的年轻人?   昭元定了定神,想起这人那在海中操纵木板的娴熟,以及他对海盗的疯狂仇恨,心头已是越来越相信。等又多听了几句,更觉这人翻来覆去,说的都是“我来救你”“我不想活了”“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是王子?”“你们为什么不跟我去?”,甚至还有几句自卑透顶、透着自己配不上阿茜娅的话。昭元心头已是再无疑问:“不是他这等痴狂心情,再加上他那等水性,别人哪敢只凭游泳去穿那片后山礁石群?”   那后山礁石群,昭元是大致看过几眼的。他清清楚楚记得,那里面的水流在众礁石海岸的作用下,比通常的海面简直险恶十倍都不止。莫西干等人在陆地上看着都有些头晕,就别提说下去游或行舟了。在那以前,他们还觉得那里无人看守是一明显漏洞,可看了之后,却都觉那里确实是很难想到还要派什么人看守。因此,这小伙子能几次爬上岸,也就不足为奇了。这年轻人箭法乃是一绝,很可能海盗们也是爱其血勇,想要逼降,才容他活到现在。   昭元仔细诊了许久,终于替这年轻人勉强稳住病情。他知这年轻人的病不过是忽冷忽热,再加长期虚弱而形成的热伤风,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也就不是很担心。但这种病虽然可以压制一下症状,但真正要完全康复,却是急不得的,需要老老实实静养好几天。   其余众人忙了大半天,总算勉强安顿下来,也都跑来看那男子。那男子用的那种弓,乃是一种弹性极好的胶合之弓,一看就知其制作和操作都非常不容易,极其费力费心。众人一会看弓,一会看那人,总觉那人简直就象是跟这弓完全配着的一样,两者之间似有着某种说不出的联系。但真要说起来,却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   看了许久,莫西干忽然道:“这个人可能从极小的时候,便被专门训练来用这种弓。你们看,他身上几乎每一块可以帮助射箭的肌肉都被利用了起来,甚至还有腰身等我们很少用到弓箭上的部位和肌肉。他脊柱的弯曲,好象也跟我们有所不同。”众人想起那男子射箭时的怪异姿态,都是深以为然。   那老船工想了想,又摸了摸那男子的脊椎骨,慢慢道:“如此说来,他很可能是来自更西方一座大岛。传说那岛上有个地方叫威尔士,其居民多为凯尔特人,以出能射特别远的弓箭手出名。由于趁手的长弓非常难以制作和操作,因此其人往往对其弓爱如生命,而且还得从小就开始训练。长期训练之下,其脊柱据说能有一种很特别的扭曲。”   昭元想起那男子的射程,也觉若不算铜胎铁背的弩箭,他们几乎可称是最远的射手。而且难得的是,即使其斜向上对天射出的箭,竟然准头也不甚差。其虽与莫西干等百八十步距离内百发百中不能比,但比起自己来,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依维干笑道:“此人虽然太痴迷太鲁莽了些,但既然有昭元在前面也干过类似的事,便只好留些情面了。这样说吧,这小伙子最起码毅力实在令人钦佩,武艺自成一绝,胆识更是不凡。我要是阿茜娅,便会选他。你们几个呢?”众人都是哈哈大笑,昭元甚是窘迫。那些船工开始还莫名其妙,但经众人说了个大概后,也都对这年轻人感慨不已。   支努干道:“他碰上了我们,真是天大的运气。嘿嘿,等他伤好之后,一段良缘便要成了。我们要不要去喝喝喜酒?”莫西干鄙夷道:“别扯什么酒了,我看你是爱上了那个金娜厨娘,想去偷偷抢人家做老婆。”支努干大是窘迫,怒道:“你不也一样么?居然还笑我?他娘的,这群海盗真是混帐!我连弓丢了,都没那一大袋吃的丢了难过!”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昭元道:“那金娜厨娘实是天下一绝,便再老十岁,我看你们也心头放不下的。既然如此,看来要再去一趟是肯定的了。反正依维干也先打了后路。不过据说这里就已经能勉强算是那传说中的地方了,既然来了,怎么也要先多看几眼吧?”   依维干正要回骂,那老船公却忽然道:“你们真以为那么容易就能喝到喜酒吗?”昭元等都是一怔,奇道:“很难吗?”老船工见他们一幅完全没看到困难的样子,微微一笑,道:“你们也都不小了,怎么还这么相信童话幻想?阿茜娅何等尊贵,这小伙子又是何等潦倒?你自己想想,普天之下,有几个父母亲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外乡来的流浪汉?”   昭元等都是一呆,顿觉这话也是有理,不免哑口无言。莫西干忽道:“可是维拉大人说过了,贫富地位其实不算大问题的。”老船工叹息道:“你不明白老人的心理。这种话,通常是在有别的更大问题拦着的时候,才会说的。这小伙子言语行动都简直象是个疯子,底细全然不知,谁敢赌博啊?再说了,这年轻人也实在是轻狂得有些过份。不错,他确实爱阿茜娅爱得发狂,他的激情没有半点虚假。可是爱情虽然需要激情,但爱情也必须存活于生活之中,而生活却更需要理智,更需要冷静。我说老实话,若我是阿茜娅之父亲,我就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昭元若有所思地道:“我倒相信他经历过这一次后,会学会冷静些的。至于他的财富地位能不能配上阿茜娅……他好象说过他自己是王子的。看他这副气质,倒也不是全无可能。”那老船工忽道:“我说我是埃及摄政王,你们信吗?”   众人吃了一惊,但也都明白他是在开玩笑,都想:“是啊,我没法相信这老船工的话,别人又怎么可能相信一个流浪汉的话?不要说这老船工,便是我自己来做阿茜娅的父母,我也不愿意,肯定会想别的办法推托。虽然看他发箭的样子,应该也不是什么真疯,但最起码来说,他确实是受了骗而不自知。况且他也没救到阿茜娅,说起来可没人欠他什么。嘿嘿,真要找借口,那可就实在太多了。”   一时间,人人都象是泄了气的皮球,室内一片寂静。那老船工见众人太过颓丧,也觉不太好,道:“其实我也不过就是以自己的感觉来推测的。这些世俗之眼光虽然很多人都有,但也未必人人都是这样。反正事在人为,说不定阿茜娅小姐要死要活坚持一下的话,他叔叔和管家就不得不同意呢?夜深了,大家也都太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昭元等垂头丧气地走出来,人人都是默默无语,各自回房之际都想:“看来,年轻人还是容易将世间传统想得太过简单了。我们几个年轻人觉得理所当然之事,老一辈人却大有可能觉得大逆寻常,难以接受。”   昭元边走边想:“这传统之力,当真非同小可。即使是自己本来不以为意,可是如果其余人都大以为意,自己最终也还是不得不以其为意。只是这年轻人如此痴心一片,阿茜娅又似乎确实是对他有些好感,难道最终还是只能镜花水月?”   他想来想去,不由得暗暗自嘲:“唉,人们常常说当局者迷,常常笑话当局者,其实万事互相渗透,又有哪一个人不是在当局?谁敢说,自己看的就一定比别人清楚正确?这传统之力,但有人在,便会及心,乃是无孔不入,人人无法自外。虽然各地有别,但大体根本之事,却常常相同,谁能说什么绝对超脱于外?谁能不受其拘泥?看来他们这姻缘,只怕还真难了……唉,我怎么居然还想帮别人的感情忙?我自己不是还和灵儿心结纠缠,在一笔糊涂帐里无法自拔么?我这糊涂蛋居然还想来帮他们,那还不是越帮越忙?自己都不通,居然还敢来妄论别人?这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可是世人自己,又有谁不是每天、乃至每时每刻都在行自相矛盾之事而不自知?”   昭元骤然想起了冰灵,立刻便一发而不可收拾。这些天里深藏在心底,丝毫不敢去触动的思念,立刻便又浮上了心头脑海。他仰头望向夜空,只觉群星闪烁,似都在质问他到底是怎样喜欢冰灵的。但同时,这些闪烁的群星又似都在嘲笑他,笑他在自己都不清楚的情形下,居然还真敢去笑别人。   昭元默默回到房中,冰灵倚在怀中时的话一句句在耳畔响起:“……你要是娶妻子疼我,我当然开心,可是却不能再有别的小妹……”“……我不想长大,哥哥,你也要逼我长大么?”昭元感慨万千,一个以前一直还以为定之确确的想法,却忽然模糊了起来:“她……真的就如宝相夫人和我所想的那样,是对我也藏有男女之情、只是自己不自知么?”   昭元呆呆地想着,满脑中起了无数与以前完全不同的念头,似乎都在嘲笑他自作多情庸人自扰:“她一遍遍说的明明白白,我在她眼中就应该当哥哥。我怎么如此无耻,总以为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老用‘她不懂得表达’‘她害羞’来安慰和欺骗自己?她虽然面相幼稚,但于大事感觉上其实却是极为清楚的,一般人根本望尘莫及。虽然她未必有别人那些能说得出口的一套套的看人标准,可是选人却从来看得极是准确。难道她经过我那么多暗示,还真能在这件事上全不自知?”   昭元一想到这里,忽然间悔恨万分,几乎恨不得傓自己几个大耳光:“原来我也和所有自欺欺人的人一样,一觉她的什么想法与自己所想的暗合,便觉她是大智慧;而她如有与自己所想不一致,便以她幼稚为由来蒙自己。昭元啊昭元,这等你一向鄙视之事,却居然怎么给做了出来?而且还蒙自己蒙了这么许久?你算什么大英雄?只怕连狗熊也是算不上。”他越来越觉冰灵的确全是兄妹之义,自己如此对她有非分之想,实在大是亵渎了她心中的纯洁意念。这等的想法,简直都可说是既可笑,又可鄙,甚至还有一些可恨和可怜。   昭元呆呆地想了许久,脑中已是越来越明白:“她对我丝毫不避男女之嫌,自然是因为她心中根本便无男女之念。她这样待我,我怎么能不这样待她?从今而后,我决不可对她再有兄妹之外的遐想了。她需要童年,我便当真真切切给她以纯洁的欢乐,让她长久体会童年的甜蜜。这同样也是对自己童年的弥补。”   昭元想到这里,虽不可避免地泛起许多失落,但心头终于还是收于平静。他忽然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果觉心中的冰灵在没了一丝一毫成长的压力之后,已越发欢快和无忧无虑起来。他情不自禁地一笑,那股失落之感已是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地为她深深欢喜。   昭元再无牵挂之下,这一觉便睡得格外轻松。次日一起,胡乱用完面食和葡萄美酒等早膳,不免颇觉远不如那位金娜厨娘的手艺。他苦笑了笑,心想:“等赚了钱,一定要你们好好给我用心模仿。”他来到中厅大屋,见莫西干等已早已等在那里,知他们已准备好,只待出发去赌场捞钱。   众人找了一间最大的赌场,进去一看,果见里面人声鼎沸,极是热闹,而且还有许多都是平时不曾见的方式。但那老船工一一说明之后,众人便觉这赌之一道,虽然五花八门,但真要究起来,各种作弊的手法花样还真是大为通用。当然,他们毕竟是新来。这些赌法虽然新奇,但手头银钱尚寡,却也不好便下大注冒险。 万王之王 第四十二回 群英荟萃何此幸(三)      等挨了一气,他们好不容易挨到里间,终于见到了万国通用的骰子之法。这一下可当真是喜出望外,众人连忙下手开赌,果然不一会便赢了不少。昭元等银钱渐多,想起多见无害,便又去外面新赌法那里去观摩。等输赢了几十把后,自然渐渐又摸出门道来了。   待到了下午,四人加起来下注收注已不下百回。虽然他们每次都注意输小赢多,分散开来,但赢的银币还是装满了众水手的全身口袋。莫西干等觉初来之下,还是当小心为上,当下便收手回店,同时要找武器店选买良弓。昭元知那里面的根本不合自己用,便直接到铁匠铺说明了弩机之做法,要他们尽快给自己打造一把新的。   让人庆幸的是,这岛虽然并不大,但全爱琴海列国似乎都甚重器械之造,这岛也不例外。因此,这铁匠虽然以前也并未造过,但却仍是听得心领神会,连连点头。只是这铁匠凭借自己直感,不时对这样大张力的东西是否能有人拉动表示怀疑。昭元大把银币撒将下去,那铁匠自然也就不再多问,只说三日之后便能来取货。若是不满意,略加些钱后,还可再行改进。   昭元却是多留了个心眼,这次所说所比尺寸与上次对地藏王所说时相比特意小了一些,希望让它虽然射程近一点,但却要好操纵一些,准头也好一点。他心念一动,索性又加了些价,要定两套,再加几百支铁杆羽箭。   这却是受了那人长弓的启发。因为昭元觉得现在自己来此地又不是大军打仗,不需要太过追求威猛,便力求能少用些力,多承受些技巧的弓弩。这样的话,便不至于每次只求费力把弩机和箭绷上便完,能够多放些精力在取准上。若是能依样造好,这弩机射程虽然比原来近了,可能只有二三百步,但准头却可大为提高。最起码,不至于到要发七八箭才能勉强中一箭的地步,也就不容易误伤别人。昭元有了前次制弓的教训,这次自然是存了心眼,准备日日都来看弩的成形过程,一有不对就会立刻告知那铁匠改正,也免得多耗费时日。   这一日除了这两件事外,可以说是什么也没干。等到了店中,众人拿出银币分赏众水手,都是欢声雷动。昭元看了看那男子的病情,见他虽然还极为委顿,但似乎已过了最严重的阶段,也就放心下来。   自己等要周游列国,自然不能只局限于看看这小岛。当下昭元便托那老船公再去物色一艘好船,说是务必要操作灵便,速度甚快,还特地说明价钱不必太考虑,自己等不缺银钱。那老船工亲身体会过海盗船行之速,知道关键所在,满口答应去寻找。众人本来还想去报告本地官府,但待从赌场出来之际天色已然甚晚,便准备等到明日再说。   这有了大把的钱,客栈主人自然更是接待得殷勤,吩咐厨娘一遍遍地给昭元等尝试做菜。可无论怎么做,这火候口味什么的始终无法完全神似。众人无奈之下,也就只好一面默念能早点办完事回去,一面将就着猛吃一通聊以解馋,全然不顾那老船工告诫他们不要太馋、要注意搭配和节制。不料四人吃得过多过猛,到了半夜居然不约而同地出来拉肚子,居然导致这客栈的茅房史无前例地排上了队,一个个都是憋得要死。   那老船工在他们唉喲唉喲回来的时候呵呵笑道:“年轻人总是什么都贪多,还什么都不分,只知道乱吃一气,这下吃到苦头了吧?知不知道吃饭吃菜都要讲究节制和搭配,太多了会对身体有害?何况你们不是这一带的人,肠胃还不适应,本应该更注意节制的。”众人都是苦着脸挨训,连狡辩的力气都没有。   到得次日,那老船工果然访到了一艘好船。众人顾不得去赌场边先去看了一看。那船选材特异,船身坚固,船形流畅,装备精良,各种重要物品都备有双份,确实是一艘适海良船。虽然不大,但装十几二十人却还是绰绰有余。而且爱琴海四面有岛环绕,波浪毕竟不比大洋凶恶,航行一般来说甚是安全,自然也不需船太大。最重要的是,其操作非常方便,甚至一二人都可以令它服服贴贴,能够大缓人手所需。而且其价钱虽然不菲,但也不是高的离谱。若非昨天赏水手们的钱多了,当场便可买下。众人都是大为欢喜。   看过了船之后,众人想起昨天的教训,便直接先去官府报告,想完事后再去博彩。一行人来到了路人所指的官署之处,却见那官署甚小,里面只有几个人在无所事事。众人说明来意,便想要求他们派船队前去剿灭,以便商旅。那主官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知道了。至于派船队前去之事,且待以后再说不迟。你们是行路商人,就不用忙这事了。”   支奴干见他一脸漫不经心,显然是敷衍之语,便道:“现在好象正是那些海盗群聚之时,行踪易于被发现,又有我们愿意带路,正是大军一举将其剿灭的良机。若是错过了这些时日,他们啸散开来,大海茫茫,再由何处去剿灭?剿灭群盗,非独利于他人,于你国中也是大有好处。你怎么不想抓紧时机,赶紧行事?”   那主官眯起眼瞟了他一下,道:“你说的看似有理,但却说错了一点。这些海盗这几年来,从来都是啸聚在那一带,并未星散。真要找他们,可说极是容易,但这好几年却始终无人前去征剿。你难道不想想是什么原因?”支奴干冷笑道:“应该不是贪生怕死之原因吧?”   那主官脸现怒色,但见昭元等都面色冷竣,当下也就勉强隐忍,只冷笑回应道:“那海盗盘据之岛名为伊沃岛,据说很多年前本来也有些居民的,但许多年来已经荒废。这些年来常有海寇停靠那里,渐渐喧宾夺主,以其为一巢穴。他们与一些逃兵一起,势力甚大,经常四出抢掠。到了现在,他们已有好几艘抛石船,若我们不大集战船,岂是轻易能打败的?但近年来希腊各国联军都在全力攻打特洛伊,现在全希蜡各国的精锐武备都已调往特洛伊城,你让我从哪里去集中这么些战船和士兵?”   依维干沉吟道:“话虽如此,但我不信你希腊这许多国家,便连十几二十艘战船都凑不齐。纵然凑出来的并非精锐,但那些海盗还不更是乌合之众?”那主官道:“便如你们所说,此事也是各国共同之事。就算我愿出兵,同盟国若是不出兵,或是少出兵干占便宜,那可怎么办?若有损伤可怎么办?前线的国王怪罪下来怎么办?”   莫西干道:“话虽如此,但此事毕竟各国均有益处,何必尚未一试就先认为别人一定会不愿意呢?你们能联合远征特洛伊,难道就无法再在这件事上小小联合一把?”那主官不住冷笑,却似乎懒得回答他。旁边自有从员不断替那主官诉说难处。   依维干越听越是不耐,道:“于是你们就安心在这里尸位素餐,全不管水手死活?我未来之前,还曾听闻传说,说是爱琴海列国大都是官员为民奔走,当时心下还曾羡慕不已的。可如今一看,却也不过如此。”   那主官大怒,一拍桌子道:“此乃联合大事,若要调兵,当各国协同方可。可主军国王都已前去特洛伊战场,命令我们守土,还命令不论是退下来修的战船还是新造战船,一有情形好的,立刻应被调去前线。我们一来有命令,二来没什么兵,当然是要服从命令,顾全大局。若不以守土为上,全力稳固后方,前线怎么能全心打仗?你们这群外地人懂什么?”   昭元道:“我这位同伴说话是直了一些,还请见谅。但依我看,各国国王征调精兵去前线,那为的是军国大事,跟这剿灭海寇的事完全不是一个大小级别。剿灭海寇,顶多十几艘战船就行了,便是一国只出一二艘,也是足够。而且其战役不大,只需普通之军官指挥即可,并不需要劳师动众,惊动各位国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情况非常,更需便宜行事。这剿灭海盗,使得海路通畅之举,本身也是稳固后方之举,有助于你们的国王在前线获取胜利,与其命令也并不矛盾。他们结盟打大战,你们普通官员结盟打小战,又何必定要等他们大战打完才能回来决定?那不是白白让海盗多抢好多年么?”   那主官冷笑道:“你们所想,都是幼稚无知。现在各国留守都是兵微将寡,自保尚且来不及,谁还能轻易出动?万一出兵时别国来偷袭怎么办?万一海盗狡猾,让我们扑空、甚至失败怎么办?反正特洛伊之战我方已久占上风,最多不过一二年,便能屠其城得其宝而归。那时再作区处,岂不是倍加稳当?”   莫西干道:“如你所说,这里兵微将寡,那么就算偷袭成功,又怎么可能打得过前方挟愤回来的军队?你们这么大的事都能联合,谁会在这后方干这种既触犯众怒、又根本守不住的事?再说你们每国都出一二艘军舰,那彼此不还是平衡的吗?若再等一二年,那些海盗不知还要害多少人,更不知多少水手无法维持生计,只怕又要去加入海盗。这其中的关节,你会不知道?若说风险,何事能全无风险?我等也是打过仗带过兵之人,莫要拿什么这来压我们。前几天我们进港之时,便亲眼见周围有好几艘战船。你一岛就有好几艘,若能集合这么多国家,如此优势去剿一群海寇,十成就有九成九大胜。你死活不肯冒一丝风险,究竟是有什么用心?”   那主官大怒,喝道:“这是我的地盘,一兵一卒,由我而定!你们乃是外人,若还要说三道四,我决不轻饶!”莫西干大怒,一把拍在那主官面前的桌案上,俯下身体与他对视,一字一顿道:“我就说三道四,你待怎的?”   那主官一时胆怯,但兀自不肯示弱,场面一时静了下来。那老船工缓缓道:“我是雅典之人,同是爱琴海子孙,说起来也算是跟你们有些关系。此事确实有些为难,但我愿意连夜回去劝说雅典留守第十将军,请他亲自前来协助。我的手下也会趁这功夫前去各国游说。若能集合起来,大体按照远征特洛伊的出兵比例出兵和分成,应该争议不会很大。那样的话,趁现在海盗们正气焰嚣张之际,正好能一举灭之;那时大家都有荣誉和实利。你看如何?”   那主官冷冷道:“这里乃是科林斯移民所建立的国家,与你雅典可称不上什么关系。你要去游说便先去,待将他们尽数说服了,你再来。”支奴干还待说些什么,那老船工摇了摇手,使了个眼色。众人虽然不解,但见那主官一幅根本不理人的样子,知道若再说下去,不是继续受气,就是要跟他拳脚相见,便也退了开来。路上昭元问那老船工:“他说的要你去先联合它国官府之语,分明就是推托之辞。你难道还真的要去?”   那老船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此人尸位素餐,根本便不想出兵。他所说那些什么理由云云,一个个都似是而非,拿来蒙普通人或许还行,蒙你们这些都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却是根本毫无作用。现在的办法,我看只好是着眼于民众自己。”   莫西干忽道:“对呀,不是听说他们的官员大多是选出来的么?只要这国也是此等方式,我们就可以去将此事利害关系与普通民众说明,让他们罢免他,另换贤能。”   那老船工苦笑道:“他们本来是这样的,但现在已不能算是民选的了。”昭元奇道:“莫非他们便是那少数几个仍非民选的国家?”那老船工摇摇头道:“非也。他们乃是科林斯移民所建之国。那科林斯虽然不如我雅典著名,但其移民创立的一系列外围国家都是民选,这个国家自然也沿袭其历来的传统。可问题是这十年来,各国的换立选举,大都已名存实亡。说起来,这官只怕已在这位置上呆了起码十年了。”   昭元若有所思,道:“这……莫非是因为这场战争?”那老船工道:“谁说不是?我曾听我国一位哲人说起,说是战争若持久不下,则国主威权常常会膨胀无制。当时他说起时,我也只是似懂非懂,还不大相信,可现在看来,还真是一点不假。”   昭元道:“我听说爱琴海许多国家的官员都是不领俸禄的,能当官的大都本来便甚是富裕。也就是说,他们并非是为了求财,而是为了求名。这些官员个个不肯发兵,连这样一件为民除害,极利于大大扬名的大好事都不肯做,自然也不是为了扬名。那他们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贪污么?”   旁边一名水手插嘴道:“他们早已开始领俸禄了。”昭元一怔,还未说话,那老船工道:“大约自九年前,我便听说,有一些国家的官员渐渐开始为自己派发俸禄。他们说,国家处于大战之际,万事皆是非常之态,容不得有半点闪失。因此,需要要由更有经验的人担任要职,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而这些更有经验的人,自然便是本来已经当了此官的人了。于是换届选举大都被废止,或者经常是名存实亡。便还有形式,也常常是这个官去选那个官,那个官来选这个官,其实还是那一帮人在台上。普通公民百姓人人皆知大战确实是非常之事,往往也就不自觉地认同此说,于是也就不甚反对他们连任。对于他们那要给自己派发的俸禄的理由,比如‘既然长期执政,那么不领俸禄对执政者便损失过大,自然需要补偿’什么的,许多人也持赞同。再到后来,一来渐渐习惯成了传统,二来台下之人从来也选不上,渐渐失去了竞选的兴趣,三来他们也已形成了势力,自然就更是他们继续当官了。” 万王之王 第四十二回 群英荟萃何此幸(四)      昭元沉吟道:“这里既然本来有民定官之传统,这明白定下来的俸禄虽也是一利,但数量肯定不能和中土天竺等地的贪官收贿贪污相比。这些人本来个个都是富裕公民,多半致富之术也算高超。我看这些俸禄再高,也难敌大宗商贸之利。单凭这些,似乎难以令他们恋位不走。要能令他们恋栈的,肯定是大利无疑。况且我又曾听向导们说,说是这里的官员职位之间常是互相牵制,互相监督,要贪赃受贿不那么容易……”那老船工道:“若是所有互相监督的人都腐朽了呢?”   昭元一怔,无言以对。那老船工续道:“要能好好互相监督,一需好的制度,二来还需那些官员之间的关系不能太厚。如今制度废驰,新人不上来,旧人不下去,那些官员一个个都当了这么多年不挪窝,个个都是关系深厚。他们彼此之间只需稍微合作一下,自然利益便是一体,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局。这样一来,监督了别人也就是损害了自己,谁去干这等之事?莫看他们说起打海盗全不同心,一个劲地说难以联合,可在这等事共同利益上的事,却是齐心得很,默契得很。若要合作,他们根本都无需点明什么,便能心领神会暗中合作。因此,他们偷偷合作枉法,那是人人都知道的,可却也人人都无法抓住他们合谋的证据。”   昭元一想也是,不自觉地感慨道:“看来普天之下,凡人皆有贪污之本性。不论其多么难以达成、被压抑得多么严厉,一旦有了条件,便会一发而不可遏制。若要根除此事,只怕还是需从其心中入手。”那老船工缓缓道:“既为本性,如何根除?”   昭元一愕,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喃喃回味这“本性”二字,心头一阵迷惑:“何之为本?那自然是人之为人的根本。若是全然要除这根本,那人还是人么?”骤然间一个念头升了起来:“大师兄和二师兄弟立志要去拔除人生本身恶念,难道便真能完全成功?难道真的要更多地依靠我来威慑他们,威慑他们不敢为恶,才能真正奏效?可是这样一来,那还能叫度人么?……不对不对,这恶念贪念,究竟是不是真为人之本性?”   昭元想到这里,心头一颤,竟然不敢继续想下去。那老船工见他脸色连变,连自己等人朝他连连示意也未察觉,知他胸中定然有所触动,当下道:“其实这些也只是我无心之语,未必便是事实,这位公子不必太过当真。况且这不过是一国之见闻,未必通于各邦。譬如说,我雅典便依然保持了换届的好传统。”   昭元定了定神,歉然道:“小子方才心有所思,未对长辈和各位之问答言。失礼之处,还望海涵。其实万事之真义往往就在极普通之事、极无心之语中,前辈刚才的话,实在让晚辈感触很深。”依维干道:“这些说起来都过于幽远了,如何扫除这些海寇才是现下的当务之急。我们何必在这个时候去纠缠这些烦恼事?”众人齐齐点头称是。昭元向那老船工道:“方才长者言及要寄希望于其民众,却又言不是靠换届,莫非是要招募他们前去剿寇?”   那老船工道:“正有此意。只是此事非易,当出来好好商量。而且这事最好不要让那主官得知。否则他万一说我等私蓄武装意图不轨,或者用其他的办法暗中捣鬼,那便不好了。”莫西干道:“要说这等招兵买马之事,一是要钱,二是要人……”   支奴干笑道:“你还是太习惯大漠之事,这里只怕应是招兵买船。”莫西干一笑,道:“那也不见得。那些海盗虽然有许多船,但那岛上定然还有其巢穴。若不直捣其老巢,只止步于海上,就算此行成功,日后也定极快便能复发。既然要上岸……”昭元笑接道:“……那你们三位自然是不能少马了。”   依维干一拍大腿,道:“正是。说起来我们大漠之人骑射为本,这马简直就如自己之腿一样,少了还真不习惯。还不说别的,就上次我们在船上与敌人拼杀,开始几箭发出还真是极不习惯。虽然勉强也还算中了,但实在远不如在马上自如自信。”众人哈哈大笑。   那老船工道:“要说买马,也不是难事。这里虽然海渡普遍,但马也并不少。我差几个伙计陪几位去马市看马便是。不过这里岛小马少,可能没太多好马。再加上初买之下,人马不熟,可能难以顺心服贴。”   支奴干一听这岛上就能买到马,大喜道:“不管怎么样,有就是比没有好。我们都是驯马的祖宗,还怕驯不好马么?那马市在哪里?”昭元道:“怎么说钱也是第一要齐备的事。要不你兴冲冲去了却没钱,难道便将自己卖于那马贩,去换马儿撒欢乱跑么?”   众人一笑中,便商定下来:那老船工再去多看些船、多买几艘;昭元专门负责去赢钱;莫西干同几个水手先去看看马市大概;支奴干、依维干则向人问有关那海岛的大致情况、海上情形,也顺便看看本地人是否适合征召。到晚上时,众人再聚集起来商量。   到得傍晚,各人都纷纷回到客栈,各自都看中了一些。银钱等物自然是不在话下,倒是那买船和招人的事颇费周章。此岛上人对那里海况大都模糊,远不如那主官熟悉。支奴干二人费了无穷心力,才勉强打听到那里似乎确实有个不小的岛,传说也确实叫伊沃岛。但自从多年前海盗盘据后,凡是去登岛察看的都没活着回来,自然也就无人知道岛上近况。不过近来那些海盗活动似乎不如以前烈,当时昭元船上的水手以为只此一船,又不甚大,海盗八成懒得下手,这才冒险直直穿越那里。不想海盗竟还是下了手。   那老船工买船的事,却是另外一番难处。不要说那种既有抛石机又能很快的船,大都形体巨大,操作复杂,这小岛上根本就没有,而且即使有,也是军船之类。普通人要买的话,需官员特别批准。以众人和那官员之间的心结,如何能得批准?   况且依众人打听来看,普通人中几乎没有能操纵抛石大船的。因此,即使买到,也很难找得到可以熟练操作之人。如果无法准确命中敌船,那便根本无用。但无抛石之船,又难以与敌寇相抗。如果只能远远挨打,无法还手,那可就太狼狈了。众人想来想去,只好又看了些体形不大,但却特别轻快之船,准备实在不行就给海盗们来个打了就跑的办法,或许能有些作用。   众人虽知此法不见得好,但想来想去,却也实在没有别的好办法。有水手提议去别邦求援,于是便分遣了几名水手到各邦去游说,其余之人则在这里继续想办法。   商量一夜后,众人已大致确定了船只驴马等物的原则,便准备具体招募人手。这等之事,又要出远海,又要冒危险,自然是该到码头去招募的。那码头上自然熙熙攘攘,普通人一听说有银钱拿,个个挤过来问讯,可一听说是要去伊沃岛剿灭海寇,却是人人摇头。众人叫了一天,将饷银翻了几倍,竟然无一人肯来应征。   昭元等都是大感丧气。天色渐暗,码头人群也渐渐稀少,终于空无一人。莫西干颓然道:“说起来,这事本来与我等并无多大关系的。可怎么我们外邦人都愿意为希腊出力冒险,他们本地之人亲身受其所苦,却居然只是咬牙受其宰割?难道这世上还真有这么多船上人不急岸上人急的事?”   那老船工摇头叹息道:“这个世界本来便是如此,所以妖魅才得以横行如此。”支努干道:“且也莫要灰心,我们先尽力便是。就算此地找不到人,那些派出去的水手们想来也不至于空手而回吧?”莫西干摇头道:“他们本身并非辩才。再说了,别国那些官只怕也好不到哪去。我看是难抱希望。”   依维干道:“他们若是好官,便会派兵。若是赃官,我们也不是没有准备。我们特地让这些水手带了那么些金银去,只要他们愿意出兵就作为军费,难道是白送的么?我们反正就当是为本地之民破破财,其他的事比如抓赃官等,且待以后再说。那些钱远多于出几条船所需的费用,多出来的还不是被他们收着?两面都有准备,我就不信他们一个都不肯出兵?”   那老船工道:“反正约定五日内不管结果如何定然回来,那时便见分晓。我们且先回去罢,明天再另找地方。”众人看看也是无奈,只好打道回府。才行了几步,昭元忽觉路上迎面来了一人,似乎面相有些熟,想了几想,方才想起乃是那主官官署中的一个属官。   昭元心头微奇,随口便道:“此人这么辛苦,离衙回家竟如此之晚么?这样子倒是勤政之极。”莫西干笑道:“普天之下,往往越是赃官就越是做作,这算什么希奇?只是他下衙之后,却为何走的这么急?难道连这也要做作么?而且见到我们也当是没看见?”   昭元一笑,忽然一个念头起了来,低声道:“我们何不跟过去看看?”众人立时醒悟,一个个都是疑心大起,各自掩藏身形跟在他后面。此时夜色已深,只见那人急忙走到码头上,远处几条大船正靠近卸货。看起来那些似乎都是极大海船,竟然与那天海盗的船不相上下。依维干低声道:“他们难道竟然是与海盗私通?怪不得不肯发兵,真是岂有此理!”那老船工摇手道:“这倒也未必。且待那几艘船靠上码头再说。”   那几艘船缓缓靠上码头,似乎准备卸货。码头上除了这一属官之外,还又多了几人,但似乎都是互相认识。昭元等把那几艘船看来看去,都是越来越觉眼熟。支奴干悄悄道:“你们看,这几艘船,是不是就是我们初次进港时,见到的那几艘军船?”昭元心中一动,立刻便觉支奴干说的实是一点不错。原来那几艘船略略加了点伪装,上面那抛石之器械被拉平收了起来,自己等便一时认之不出。那老船工向众人招了招手,退了开来,道:“看来我猜的果然不错,他们虽未必是和海盗私通,但肯定是在偷偷用军船运私货。”   昭元叹道:“怪不得他死活不肯发兵。嘿嘿,这些海盗别人是怕得很,他可不怕。既然于他利益无损,自然便无动力。”老船工道:“不但如此,那些海盗还帮了他大忙。试想他有军船运货,自然不会被劫。而如果大多数商船屡屡被劫,自然货物运输不够通畅,到岸货物价格自然高涨。这于他岂不是暴利?”   昭元点头道:“况且海路不畅,他军船三五日行于海上,自然便更不容易让人怀疑他是在运私货。纵然有人问起,他们也可说是要巡视大海,保护商旅。纵被人看见船上有些货物,也可以说成是缴获的贼赃。”   那老船工叹息道:“这毫无监督制衡的权力在他们手中,若是不用,那还真是奇怪了。有了这些,就算从来无人向他们行贿,他们也仍然能大获其利。”支奴干忍不住骂道:“说起来,他们这些官员跟那群海盗还真是无声合作,各取所需。嘿嘿,这官贼之间,可还真是比官民之间亲切百倍都不止。”莫西干道:“长者说他们未必真勾结了,我却觉得很有此可能。那些海盗的战船如此精良,可说是我一路行海以来所见到的最大最精良的海寇。你们猜其中是不是有本来就是军船的船只?”   昭元道:“本来是不是军船,对我们又有什么分别?你以为他们真需要立什么盟、发什么誓?他们本来就是官匪一家,只需默契就行了,那样既有实利,又无风险。我先还觉奇怪,那些海盗怎么敢在那里盘据多年,连散也不散几次?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现在才知道,他们就算本无勾结,暗中却也是大有默契。他们互相都知道对方利益所在,相处得简直如鱼得水,哪还用真去立盟吗?怪不得我来此之前,燃灯师父曾经提醒过,说是我不要期望过高。我当时还似懂非懂,现在似乎有点懂了。这世道还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到处都是五十步笑百步的营生。说实话,我现在就在想,去伊沃岛后,我们是不是就立刻可以回去了?”   那老船工道:“那也未必。这几个国家虽然已开始腐败,但我那祖国雅典,却还保留了廉洁民主的精神。在那里人人平等,个个都以自己是一位雅典公民为傲,从来不肯做有损研典尊严的事,也从来不让那些贵族擅权。即便是大战这么多年,也没有让他们为所欲为。”   昭元见他两眼炯炯放光,说起雅典二字时掩饰不住地骄傲,不由得生出一股向往之情:“那雅典……真的如此之好么?”那老船工笑道:“诸般之好,不一而足。你看我象是只知吹嘘的人么?”昭元将信将疑,道:“既然如此,看来这雅典我是非去看看不可了。到时候还得请你作作向导。”那老船工道:“那是当然。”   说话间众人已是回近了客栈,却见那客栈门里门外简直可以说是人声鼎沸,好多人正奔进奔出。同时,喧闹声中似还夹杂着金铁轰震之声,全无半点晚上该有的寂静样子。莫西干奇道:“难道……那主官竟然派人来抓我们?昨天他怎么没派人来呢?”   众人虽然觉此可能不大,但想起毕竟自己等刚刚发现了他的秘密,若是也被他们暗中发现,那便大有可能。因此,各人也还是各自握紧武器暗自戒备。但那些拥挤着的人群看见他们回来,却都全然不加理会,依然争涌如前。昭元甚是奇怪,拦住一名在人缝中挤来挤去的小孩,问道:“小兄弟,里面到底在干嘛?怎么这么吵闹?”   那小孩根本不肯回答,依旧乱挤。昭元摸出两枚银币塞到他手中,笑道:“小兄弟,这个给你买葡萄吃。”那小孩顿时大喜,回过头来道:“多谢!里面有两个大胡子打起来啦!”昭元一怔,道:“怎么会打起来?” 万王之王 第四十二回 群英荟萃何此幸(五)      那小孩道:“我也不知道。听说他们两人都是今天才住的店,也都是很远地方来的客人。他们才一住下,就大吃大喝,彼此之间开始还好象很相得的样子。很快他们就从不相识到相识,还互相比赛着喝酒,店里的葡萄酒都快被他们喝光了。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事,两人便吵闹了起来。接着两人酒劲发作,就打起来了。到现在已经打了好久了。”说罢又要拼命朝里面挤。   昭元双臂略一用力,替他排开一条人缝。那小孩立刻游鱼一般溜了进去,立刻不见踪影。昭元一笑,也朝中间挤去。果然,还没挨到中间,昭元便觉前面似有两条人影在互相搏斗,耳中也时不时传来一声声极厚重的金铁交鸣之声,间或还一声声发力大喊。显然,前面的情景并非自己先前所想象的两条大汉扭在一起厮打,而是二人各挺兵刃在相互厮杀。   待到终于挨到中间,昭元方才看清情形。只见中间两丈方圆的一块空地正中,两条满脸浓迷虬髯的魁梧大汉,一个身着蓝衫,一个身批红衣,都正手挥利斧,舍生忘死地相互厮杀。每一下二斧相交,都是火花四溅,碰音沉闷,连地面都似随着他们的兵刃砍杀而阵阵颤抖。近处之人不时纷纷后退,生怕震及自己,溅及自己。   昭元一看,就知这二人都是天生神力之勇士。他们每一下都是实打实的硬碰硬,绝对没有半点虚招。二人虽然各自迭遇凶险,惊险百出,其实乃是棋逢对手,一时半会绝对难分胜负。二人所持利斧都甚是巨大,除了沉重惊人之外,其形状也与平常劈柴之斧大不相同。那蓝衫大汉双手同执一斧,身后还背着一把斧头,斧柄甚长,斧面却偏窄。那红衣大汉也是双手各执一斧,斧柄虽略短,但斧面却是甚宽。二人之斧都是黑色的镔铁所制,其份量自然比同体积的普通铜铁要更重,舞动极是不易。   要知这等极其费力之兵刃,其使用极有讲究。若是用其之人本身不能举重若轻,那会如小孩舞大锤一般,极易伤及自己。昭元虽然也能舞动这利斧,但运力之时却需先有所备,运气导元,纵然再快,也还是不能随心所欲、如此长久地蛮力挥舞。但这二人挥斧之际,却根本毫无阻滞,便如挥舞普通刀剑一般随意,那实在是天赋异禀,谁也学不来比不了的。   昭元生了钦佩之心,又见二人一时并无险象,便又留心细看起二人的招式来。他见这二人每一下挥斧显然都是全力而为,绝无自己招数中讲究留下几分力以防变的说法,心想:“中土天竺武功,虚招甚多,多是为了迷惑敌人,掩饰自己真实意图。这样虽有好处,但也容易损及全力出击的勇力和威势。他们虽然少有为防后着而留力,但每一下全力施为,却也能逼得对手全力招架,自然也就无力来偷袭。这倒是和我与孔雀明王搏斗时有些暗合。”   那二人身躯虽然魁梧,但每每一转身一回斧,却依然是迅捷绝伦。更难得的是,他们挥斧的蓄力、发力和对砍,无论用多大力,从来都浑然一体,全无明显区隔,便如一气锻成的一样。显然,二人都是天生于这近身巨力相搏极有天赋,后来又都各有名师,依其天赋加以指点调教,才终于能够做到这等既力可擎天,威猛绝伦,却又绝非只知蛮斗。   那二人酣斗之际,似全然不知周围有如此多的人观望,全副精力眼神都只在对方身上。他们每一挥斧,便即一声大喝,伴随着二斧相击的厚重沉闷之声和那丝星星飞溅的火花,直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整个大堂都似在颤动。他们所挥舞的斧法大是不同,可是每每一斧挥去,对方之斧便也会向同一方位迎来,简直是如同有千百次的对练编排好的一样。   那斧砍来砍去,斧口虽然火花四溅,可斧刃却都是损利甚微,显见其铸造之精亦为一绝。一时之间,怒吼,剧震,神斧,火星,再配合二人之肌肉浮突的魁梧身形,以及那满腮满脸的大胡须,简直就如传说中的神鬼恶斗,在一遍遍地击打和锤炼勇士豪情。   莫西干等也看得如醉如痴。莫西干不觉道:“他二人都直可称熊虎之士,威猛之气实在是源自天生。如此刚烈神威的近身力搏,天地间舍他们二位,还能有谁?”昭元忍不住想:“如此猛士,必然也是性情刚烈慷慨之士,绝非鼠肚鸡肠的小人可比。俗话说的好,小人相忌,英雄相惜。若非酒醉,此二人怎么可能互相打起来?看来这酒之乱力,当真是不可小视。”   一位小姑娘忽然道:“妈妈,他们打了这么久,打到何时才能分胜负?”众人一怔,都想:“是啊,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分出胜负?难道是要不死不休?他二人如此刚烈勇猛,若是其中任何一人失手伤死,都是一大悲剧。”那老船工却笑道:“姑娘家总是慈悲为怀。人言酒醉三分醒,我看这二人也是如此。”   昭元想了想,沉吟道:“话虽如此,但毕竟也还是有七分醉,前景不好预料。有酒助兴,又打到了这个时候,身上刚烈血勇之气已是勃发不绝,难以自行控制。这样一直拼下去的话,他们很容易各自都觉自己后力无尽,正好永远打将下去,其实却都是在不知不觉地透支精力。若是太为过分,很容易留下内伤隐疾。我还是得想个什么法去将他们分开的好。”说到这里,忽然又低声笑道:“这二人,一定不会怕死。”众人一听,都是心头一动。   昭元想了想,忽然对依维干道:“我们去找些凉水来罢。”依维干奇道:“你要泼他们?若是他们因此疏神而失手受伤……”昭元笑道:“不必担心。泼水之际他们定然受了干扰,出手和身形状都会略迟。这样的话,在他们互相杀及之前,我便能将他二人之斧抢下来。他二人如此皮粗肉厚,彼此吃上几下拳脚,想来也是无事。”他说话故意甚是大声,似乎是要那二人听见。依维干见昭元说的甚是肯定,又知他确实武功卓绝,便也不再多问。二人示意剩下众人看着那决斗的二人,自己则回厨房水井取水。   不料那厨房却一时并无小些的桶。二人只好向店主要了一个巨大的大木盆,装了满满一盆,算是将就将就。等二人抬这一大盆水回来,莫西干等已排开众人,给他们留出了一条路。二人将水抬到那二人近前,昭元便大声对周围人道:“这二位发起了酒疯,虽然极是刚烈精彩,但再斗下去极易有闪失。若是招来血光之事,那便太可惜了这一场盛会。这泼醒他们,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各位让开些,莫要被水波及。”周围人见那盆水甚多,都恐被连带泼及,不待他们说完,就早早地散了开来。   昭元和依维干拉开架势摇了几摇,作势欲泼。但晃了几晃,那二位大汉仍是浑然未觉,全然无罢手之意。二人无奈,只好奋力将那水盆来回一荡,便要泼过去。   正在这时,忽听一个稚气的童音尖叫道:“我来帮他们分开!”话音未落,只见一块小石头已直奔那战作一团的二人而去。昭元大惊道:“使不得!”顾不得再抬住那水盆,急忙就想将那石击偏,但却已来不及。   火花四射之下,那二人竟然同时出斧将那石头凌空劈成了三块,一块斜斜直冲下地,另外两块却快如闪电,直朝昭元身边的人群飞了过来。昭元大叫一声,一个纵身跃起,硬生生将那两块接住,身体却收势不住。众人一片惊呼声中,他已是砸落在众人群的头顶。人群轰地散了开来,昭元微一腾身,直落下地,却依然是双脚着地。他半身已完全被翻倒的水湿透,紧握着的手中更汩汩流出血来。   这电光石火间,那两条大汉已不约而同地彼此罢斗,冲近来看时脸上都是急切之色。等见昭元已然接住了那两块险些误伤旁人的石片,旁边也并无别人受伤,二人脸上方才略略平复下来。昭元两手手掌慢慢摊开,掌心处已全是鲜血,那二人都是相顾失色。   蓝衫大汉惊道:“这位英雄手没事吧?……我等鲁莽,险些伤及旁人,要不是这位英雄及时出手……”昭元丢开那两块石片,仔细看了看手掌,知虽然皮肉破裂,但总算还未伤到筋骨,当下一笑道:“没什么大事。二位酒可醒了么?”   那红衣大汉歉然道:“都险些伤了人命了,还怎么能不醒?只是这位英雄的手……”昭元摆手笑道:“皮肉之伤而已。我辈男儿,难道还看得这般重么?”旁人见他们已然平复,渐渐凑了过来,都要看昭元手的受伤模样。一名小孩捡起那一片石片,但见那石片乃是极坚硬的花岗岩之类,一面虽然还算平滑,另一面却是被那二人大力之下劈得锐利如刀。其承了那二人酒醉之下的全力一击,挟此石刃飞来,其势只怕尤胜暗器本身。昭元手上流血,当是仓促之下无可使用巧劲卸力,只好硬接其锋所致。众人再看那第三片直砸下地的,见其已是将那地面的石版砸了一个不小的凹坑,都不禁暗暗昨舌。   那两位大汉头上脸上都是冷汗汵汵,显是对刚才之事极是后怕,说话也已再无醉意。昭元知道他们酒意已被惊醒了大半,笑了一笑,朝那扔石头的小孩看去,示意他近前来。那小孩见自己闯了大祸,现在他又朝自己看了过来,吓得忽然大哭起来,根本不敢过来。昭元一笑,走上前去道:“不用怕,我不是要怪你。只是这等扔石头转移注意力的办法,通常只能对付跟你一样的小孩子,可不能对这两位天生神力而又酒醉的人用。以后可要记住了。”   那小孩点了点头,眼泪仍是掉个不住,昭元笑了笑,便想摸摸他头以失安慰,但手至中途,想起自己手上满是鲜血,便也只是随便笑了笑。依维干见事已平定,也走过来对那两条大汉道:“说起来这个小孩还帮了你们两位一下呢。我们本来是想泼你们水的,不料却泼着了我们自己,乃是害人害己。我这位提出这个主意的同伴,怕是要好好养几天伤了。”   众人哈哈大笑中,一名店伙递上一卷白色亚麻布。昭元取出些随身药粉撒了伤口,随手裹了几裹,笑道:“二位都是英雄豪杰,该当相惜才是,怎么在这小店打了起来?”   那蓝衫大汉见昭元随手裹伤,全不在意,知道确实是皮肉之伤,歉疚之意已是稍减;但现在听他一问,想起自己二人方才借酒意厮斗,行事但求直觉,竟然全没顾及旁边如此多围观之人的死活,险些酿成大祸,心下又是后怕不已。当下他歉然道:“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我来自西北方的高卢,乃法兰克一部之王子,名为腓特烈。这次来这里,也是为了这里的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而来。结果与这位……”   那位红衣大汉接道:“我名为威廉,乃是北方维京一部之王子,这次来也是为了观摩这一场大战的。我一时间好酒而疯,只凭意气行事,竟然稀里糊涂就与这位英雄打了起来。若非这位兄弟及时出手,险些误伤旁人。说起来,实在是我太鲁莽了。”   腓特烈叹道:“我二人竟只为了一件小小的事便打了起来,实在都有不是。当时我一到店中便看见了这位红衣威廉,见他体貌修伟,英雄气派,心下便既有结纳之意,又有比试之心。我邀他同席而饮,他也丝毫不辞。席间我见他气量粗豪,便暗暗在言语上和饮酒上都和他叫上了劲;他似乎也是知道。但我们喝了许久,却依然是丝毫不见胜负。其后渐渐酒劲上来,直爽心意渐露,却是比拼之意大减,钦佩之意大增。”   威廉抚掌大笑道:“你所言的每句话,实在也正是我心中想要说来形容你的。唉,当时若非我一时不合时宜,问起在特洛伊之战中最佩服谁,我们或许也就不会有这场大战了。”   腓特烈摇摇头道:“那也未必。其实我心中一直便有与你比试之心,便是没有那档子事,我看这一场架也还是有得打。想来你也是一样。”威廉一怔,点了点头,笑道:“说的也是。当时我二人其实都暗存对对方的不服之意和比试之心,本来便必有一架要打,这不过是一小小借口而已。只不过这场架早打也好。早打一刻,我与腓特烈兄便早一刻成为朋友。”昭元听他们说了好一气,却还是没有说到正题上,便插口道:“二位的朋友既然已经做定了,要论交情却也不忙在一时。先前说那佩服特洛伊之战英雄的事,却不知是怎么回事?”   威廉转头看了看周围,只见众人脸上都是迫切想知道的神色,便道:“其实说来也是好笑。当时我酒劲上来,便问腓特烈,问在这场多年的大战中他最佩服哪一位英雄。他立刻就回答最佩服特洛伊的英雄赫克托尔。我当时热血上涌,立刻便大拍胸脯,说自己最佩服希腊一方的阿基硫斯。我们争吵了几句,互不相让。由于心中本来就有要借此因头跟对方大打一场之意,这酒意一冲之下,立刻便不可遏制,各自抽出兵刃打了起来。”   腓特烈向那老船工道:“这位长者说酒醉三分醒,还真是一点也不错。当时我二人其实也都是借酒撒野。若真十成十地醉了,那便连战斧都提不起来了,还怎么能打架?不过说起来惭愧,我二人虽然都还有三分清醒,却终于还是没能顾及周围之势,一遇偷袭,全都不假思索便出斧相迎。虽然我们立刻便被吓了个全醒,但已是险些酿成大祸。”   昭元笑道:“二位都是英雄豪烈之勇士,天生神力。全力相搏之时,每一方都得尽全力,才能与对方匹敌。激战中的一挥一档,都只能出于直觉,哪里还来得及思考?酒意之下,激斗之中,谁还能什么都能考虑到?况且若是真的瞻前顾后,那么这场架本身便打不起来了,二位又何能因此而成为烈火中的朋友?我看这一场架打过之后,二位一生都不会后悔。” 万王之王 第四十二回 群英荟萃何此幸(六)      威廉哈哈大笑:“不错,真是一点也不错。说起来我出生到现在已三十多年了,可还真是从没一场架能有这么一个好对手,打得如此畅快淋漓的!”腓特烈也是眉飞色舞,连连道:“他娘的,和别人打架,最多两三下便得了结,全然无味。可是跟威廉兄打架,却是越打越是精神,越打越是畅快,也……”   莫西干忽道:“也越打越是舍不得停下来。”众人齐声大笑。支奴干道:“我看你们也是很久都欠这样一个对手来打架了,浑身都发了痒,是以才会不远千里跑到这里来了。是也不是?”昭元道:“这还用问?他们怎么能不是?他们虽然各自都口称最佩服阿基硫斯和赫克托尔,为此还曾一言不合打了起来,似乎都是为自己钦佩的英雄而战。可是依我看,一但他们各自都真的见到了心目中的英雄,嘿嘿……”依维干接口道:“……我猜他们只怕立刻便会向各自的英雄挑战。谁若是不信,那便与我来赌。”众人又是笑声不绝。   支奴干道:“这儿等只赢不输的事,谁肯跟你来赌?不过我们一眼虽能看出,彼此骗不倒对方,但拿到那些赌场中,却只怕是一个好赌题。说不定这还真是个赢钱的好办法。试问普通人中,又能有多少人能够理解,一个人怎么会去向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挑战?”   腓特烈忽然叹道:“一个人会毫不犹豫地向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挑战,那是因为他自己也是英雄。各位和我一路行来,不都是为了寻找能与自己想匹敌的英雄么?”   威廉也道:“不错。这个世界上英雄太少,小人太多。在他们眼中,挑战从来都是仇恨之同义语,是仇恨的结果和解决方式。他们永远也不能理解,英雄们为什么能通过彼此挑战,而成为生死相交的朋友和知己。我生长于极北之地,也曾自命不凡,想要一生无憾,却始终无法能有这样与自己般配的英。这是何等的寂寞?我一路南行,所见也有无数人等,可真正要让我佩服的,却又能有几个?有的武力算是可圈可点,但却胸襟小的可怜,根本见不得别人跟自己比肩,更见不得别人稍微有一方面对他的超越。有的人胸襟或者还大,但却没有勇力可言,根本无法保护自己和帮助别人。而这两方面都差的更是数不胜数,充满世间。”   腓特烈道:“看来,你也与我一样苦闷。我们这一路前来看热闹是假,寻遍天涯找对手和知己才是真。”威廉笑道:“不错。我本来叹世间英雄太少,但今日一见,却又另有一番感受。”依维干笑道:“莫非又觉太多?我看却也未必。”   威廉笑道:“非也。英雄还是太少,可是相聚之缘却多。至于灵犀之通,更是不在话下。无论是打架还是劝架,无论是正言还是反说,英雄一遇,便能相互认出,绝无丝毫之疑。我天天大叹世无英雄,可今天一下子就遇到了五位英雄,这一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依维干道:“不错。我们虽然来自天南地北,相聚何止万里?可我们却居然能聚于一堂,而相聚之后,更只需一场大架,便能结为知交。这所有的一切如果不是缘分,能是什么?”   众人哈哈大笑间,昭元已叫来那店主,许以银钱赔付所有损坏之物,又叫他好好安慰旁观房客,让大家回去休息。那店主本来愁眉苦脸,一听这位客人肯慷慨认账,自己不需去冒险找那两位身如铁塔的客人要钱,立刻便心花怒放,忙不迭地劝走众人。   不多一会,堂中便只剩了昭元等几人和那一干水手。各人自叙述名字来历,都是越叙越觉相聚不易。昭元等本来的家乡离此地甚远,也就不必说了。按照腓特烈的说法,他从高卢出发,一路翻阅白雪皑皑的雪山,路过莽原片片的台伯河,后来更横渡大海,一路上简直连野人都没看见几个,实在不可说不偏远。   威廉的家乡就更是奇异。其所在极是偏北,一年中甚至能各有好长一段时间,太阳能总是不落,或是总是不起。他一路千山万水往南而行,先陆后水,既然再陆再水,中间竟然迷路了大半年,只能象个野人一样在草莽间游荡。   说起来,所有这些人都没打算在这小岛呆多久,可却居然偏偏都能遇上。这要不是运气好,简直是连想都不用想的。昭元见桌椅已然重新摆好,众人也都并无散回歇息之意,当下便道:“既然大家并无睡意,我们何不便来请长者给我们讲讲,这将大家从天南地被聚集在一起的特洛伊之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说罢拉了一张椅子请那老船工坐下,众人也纷纷坐了下来。   莫西干道:“正是。本来我们一路行海,见到处都是海盗横行;一问原因,都说是特洛伊之战所致。说实在的,我心中当时就对它有极大之厌恶。可是说起来,今天我们能成为相知而没有擦肩错过,却又都是拜这场大战所赐,不能不说是造化弄人。但迄今为止,我们居然还不知这场名震四方的大战是怎么回事,岂非又太过可笑?”   那老船工见众人兴致都高,也就并不推让。他叹了口气,慢慢道:“这场战争持续已有十年,其中的是是非非,早已盘根错节,一时之间,还真是不知从何说起。”他顿了顿,又道:“这事还得从十年前说起。我们爱琴海诸国本来同称一体,但因为地近的关系,西岸多称希腊诸邦,以雅典、斯巴达、科林斯、底比斯等国为代表。东岸则是安纳托利亚、博斯普鲁斯一带的沿海各邦,以特洛伊居首。但是我们大都信奉相同的神氏。”   他顿了顿,续道:“据祭司们说,这场战争的真正起因,是源于天上三位女神和一只金苹果。多年以前,天上有三位女神,也就是天后赫拉,智慧之神雅典娜和美神维纳斯,曾经为了一只金苹果而起了争执。在多年前一场神灵的婚礼上,人们为了给这场婚礼以最美好的祝福,就请了所有的神灵来参加。当时,简直可以说是天上的除了云朵,地上的除了泥巴,海中的除了浪花,所有一切的一切都被请到了。但是,由于人们想要婚礼的气氛祥和,所以就特地没有请争斗女神。争斗女神终于还是得到了消息,怒气冲冲地自行来到婚礼上,扔下一只金苹果便愤然离去。由于那金苹果上面写着‘属于最美丽的女人’,便引得天上这三位最自负美丽的女神起了争执。她们不但都是天上最美丽的女神,而且也都是最有权势的女神,而且全都来自第一家庭,关系非常错综复杂。天后赫拉是万神之父宙斯的亲姐妹兼妻子;雅典娜是宙斯头脑中自然生出的智慧女神;维纳斯则是宙斯之父和宙斯的祖母乱伦的结晶。由于无论将金苹果判给谁,都会得罪另外两个,是以所有的神都不肯开口。她们相争不下,最后就商定请一位本来与她们都无瓜葛的凡人来作为评判者。她们认为,只有最英俊的男子才最有资格评价最美丽的女人,于是就选中了当时尚流落民间牧羊的特洛伊王子帕里斯。”   支奴干插口道:“这维纳斯既然称为美神,那自然便是最美了,还怎么会有争执?”那老船工笑了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毕竟也不全是那样。比如说人人都称一国掌管财赋的主官为财神爷,可是一国毕竟还有国王、宰相等,你说谁更能管财税之事?从祭司们口中所说的来看,天上的事虽然与凡间有些不同,但大事上也还是跟凡间一个道理。”   依维干笑对昭元道:“你也曾做过大祭,你且说说,天上与凡间果真便是一样么?”昭元失笑道:“说一样也一样,说不一样也不一样。若是你觉得它是一样,那便是一样。若是你觉得不一样,那么便是不一样。”那老船公抚须笑道:“这虽是一句废话,但却从来都是至理名言。”众人哈哈大笑。   依维干苦着脸道:“我们就先别只顾大笑了,还是请老人家快些把事情给我们说个大概,我们再大发议论也是不迟。否则,今天一晚上都没法睡了。”   众人停声下来,便听那老船工续道:“别的也就罢了,最起码来说,这件事实在是天上跟人间一个样,甚至都还有行贿受贿之事。那三位女神都对这金苹果志在必得,因此都去私下里找帕里斯,用优厚的条件诱惑他,要他将金苹果判给自己。天后赫拉许愿说,如果他将金苹果判给自己,那么她除了让帕里斯恢复王子身份外,还会让他获得无上的权力和荣耀。至于雅典娜,她不但是智慧之神和女战神,同时还是特洛伊本来的保护神。她许的愿望自然是除了让帕里斯恢复王子身份之外,还让他获得无比的智慧,为万世传诵。但是这位特洛伊王子对这两样都不怎么感兴趣,反而是美神维纳斯开出的条件最对他的胃口。你们猜,她对这位特洛伊王子许下了什么?”   昭元想了想,道:“他如果能恢复为王子,酒色财气之中,财字无大用,酒字招之即来,都没什么意思。气之一途,纵然他赌运再不佳,他手下之人谁敢赢他的钱?这四样中,的确只有绝代美女乃是可遇而不可求。那维纳斯既然是美神,我看八成是许以美色尤物。”   那老船工笑道:“这位昭元公子和那位特洛伊王子,还真是想到一路去了。”昭元正自得意,忽见莫西干等都是哈哈大笑,顿时面红耳赤。但他也无可反驳,只好急急催促快讲。   那老船工微微一笑,道:“维纳斯当时故意拢腰挺胸,在特洛伊王子面前展现自己的美,并对特洛伊王子许下恩惠,说‘如果你将金苹果判我,我就让你得到人间最美丽的女人为妻。’那特洛伊王子一听之下,果然便如苍蝇见了血一样,立刻答应了下来。后来,他也果然将这金苹果判给了维纳斯。”腓特烈道:“那维纳斯怎样兑现自己的诺言呢?”   那老船工道:“她后来运用神力,借助特洛伊与希腊诸国的旧有矛盾,给了帕里斯一个见到世上最美丽女人的机会。当时帕里斯奉命率领舰队出使希腊,但没见到国王,却见到了当时孤独在家的斯巴达王后海伦。而这个海伦,据说是万神之王宙斯留在凡间最美丽的私生女。帕里斯一见之下,立刻惊为天人,使命全然忘得干干净净,终于不顾后果,带着海伦私奔。他和他的勇士们一路上经历千难万险,在维纳斯和她的情人战神阿瑞斯的神力帮助下,克服无数海妖魔鬼以及那两个失败者的暗中阻挠,终于回到了特洛伊。要说这整个历程中的艰险,只有当初那艘载有不可摧毁的金羊毛的‘柯戈’号才能相比。要知道帕里斯并非是在战场上,而是以出使名义,趁别国国王不在的时候拐骗别国王后,这本身便是对斯巴达王、乃至全希腊所有邦国的巨大侮辱。更糟糕的是,当年为了避免海伦的婚事引发后患,希腊诸国国王曾经缔结了斯巴达之盟;所有参与竞争海伦的人都曾经发过誓,要共同保证竞争成功的那个人对海伦的独占权不受威胁和干扰。斯巴达王得知妻子被拐跑后怒火万丈,立即拜访他的哥哥——也就是希腊霸主、克里特岛迈锡尼国王阿伽门农,要求组织远征军为希腊夺回尊严。面对侮辱,希腊各国空前团结,立即组织起一支十一万人、一千八百多艘战舰的远征军,要不惜代价抢回海伦,并屠灭特洛伊,以示惩罚。”   昭元等心知前面那些什么金苹果之事或许虚无缥缈,但美女海伦被拐走,从而直接导致了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却是大有可能。最起码此事如此近,也如此之大,这老船工无法对其具体起因歪曲太多。   昭元沉默半晌,道:“难道红颜祸水,还真的是古今中外都如此?”那老船工苦笑道:“人之大欲,自古难制。要说这位海伦,我当时说她是被拐走,自然也就说明了她当时也并非是全然不愿、硬被抢走。帕里斯英姿修伟,乃是出名的美男子,海伦未必就全然不愿意。因此,对她个人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委屈。但是,特洛伊王子拐走海伦之事当时已尽人皆知,而其本人后来也自恃特洛伊国大城坚,势力强大,坚决拒绝对此事低头,对希腊诸国刺激过甚。到了后来,全希腊人在侮辱之下,也在本来就对特洛伊存有野心的阿伽门农的威逼利诱下,出现了空前的团结,终于有史以来第一次组织起了全希腊所有邦国的全体精锐,倾力远征。海伦本人也因此而名声大躁,人人都说她能引起一场空前绝后的大战,那自然是美艳无双了。至于本身容貌到底如何,其实也就没人管了。但是要真正论起来,这事其实是特洛伊王子所为太为过分所致。若说是海伦引起的,未免有失片面。”   威廉皱眉道:“如此说来,这事本身也就很好辨认是非了。那特洛伊王子色心驱使之下,不惜把整个国家带入战争也要拐走别人的妻子,这当然是他的错。希腊诸国虽然是首先发动战争,但为人在世,就要活得有个人样,所谓人争一口气,树争一张皮。面对公然夺妻这样大的侮辱,但凡刚烈丈夫,谁能忍受得下去?这事谁对谁错实在是一目了然啊,长者怎么说这事情盘根错节、是非难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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