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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卷云舒 (二十六) 感恩节

(2013-05-15 12:29:02) 下一个

云卷云舒 (二十六) 感恩节

心渡

在感恩节的前一个多星期,任云就开始筹划带点什么去戴夫姨妈家过感恩节。 她不是个很会做菜的人,原本想做个中国菜,可一想做菜要起油烟,不起油烟的菜又做不好,且与老美传统感恩节家宴很难协调,又想到自己一直想有机会悠悠哉哉地做个蛋糕,现在正好逼着自己实现这个心愿。

想想上次与戴夫父母在橄榄园最后吃的那个奶油柠檬蛋糕不错,要不就是这个了。主意既定,任云兴奋起来,在网上查来查去,选了个最简易的方子打印出来;然后又看了几遍油管视频,列了一分清单。

回家后,任云邀了李雯一起到 Wal-Mart 买了放蛋糕的塑料盒,纸盒子,缎带,烤盘,烤蛋糕纸,搅拌盆,橡皮刀,手提电动搅拌器,当然还有蛋糕粉,黄油,惯奶油,奶油奶酪,柠檬等等的原料。任云在切蛋糕的长刀前驻足良久,最后还是不舍得买这个又贵功能又单一的劳什子, 想想用菜刀仔细横切蛋糕也一样,就是切得不均匀也看不出来。李雯那里已有了一套烤箱用的手套,算是省了她一点开销。

到家后,任云就卷起袖子,开始动手做生平的第一只蛋糕。在把蛋糕放进烤箱后,任云开始调奶油,她将一盒惯奶油打开时不禁心生感慨:“小辰光听那些住在上只角洋房里的人谈到惯奶油,觉得是什么高级得不得了的东东,比仙露琼浆还要高档。过去上海高级人要求女婿小资的觉悟一定要达到懂得三种油:橄榄油,惯奶油,色拉油。没想到这惯奶油这里买买也就一两刀,放在这么个塑料盒里一点都没花头。”

李雯笑道:“老派的上海人在吃的上面还追求洋派,现在的西餐也就为数不多的老上海还吃吃,新上海人都吃考究的中餐宴席,西餐馆撑不起市面了。”

在断断续续忙碌了两,三个小时后,蛋糕给放进了塑料罩子里,进冰箱放置三小时,任云以做实验的态度总结经验教训:“方子里做黄油屑末的比例不对,下次我要多放面粉;蛋糕一定要放凉透了,最好放冰箱一两个小时再切,否则切不好。过一歇吃吃看是否太甜了,我已经将糖减了一半了。”

第一次做蛋糕算是马马虎虎,任云过了三天又做了一次,这次她又减了四分之一的糖量,但因为忘记在烤盘里先抹油,结果蛋糕粘在烤盘上,比第一次还糟糕。总结了两次成功之母的教训,到第三次在感恩节前一天做的蛋糕就顺风顺水,卖相瞎好。等戴夫来接她的时候,任云得意地展示了自己的作品,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放进纸盒,扎上象征秋天的漂亮金色缎带,像捧一件工艺品一样地捧进了戴夫的破卡车里。

戴夫憨憨地:“其实我最爱吃的是德国巧克力蛋糕。”

任云白了他一眼:“德国巧克力蛋糕没有任何技术成分,店里都有太现成的料。我的奶油蛋糕不是做给你的,是做给你妈妈和姨妈看的,明白吗?”

戴夫嘟嘟囔囔:“你们女人就爱没事找事。”

任云笑笑也不跟他计较:“你姨妈姨夫是做什么的?”

戴夫一边开车一边像任云介绍他母亲方面的家庭。他的外婆外公生有两个女儿:他妈妈和姨妈。他姨妈姨夫都是农场主,除了自己的农场之外, 还代为经营他妈妈的那部分农场。姨妈十八岁就结婚了,十九岁生的他的表哥,现在他的表哥也是农场主。他还有一个当医生的表姐。他姨妈一家对他很好,表姐给他免费开药,表哥让他白用工具,每次去姨妈姨夫都要做很多东西给他吃,他家里的旧家具旧电器有一部分也是他们给的。

说话间,不知不觉过了半个多小时,姨妈家到了。姨妈姨夫很热情地出来迎接他们的宝贝外甥和他的新女友。姨妈的样子和任云想像的十几岁就结婚生子的农场主之妻大不一样。老太太高瘦挺拔,也是一幅老年模特儿的身材,干练妩媚的灰色短卷发,端庄美丽的容颜加上精致的淡妆,得体有品的节日衣着首饰,任云在大学里都没见过这么有气质的资深美人。最让任云喜爱的是她眼里的慈爱和淡定,令她的形象更是高贵逼人。姨夫也很有品有气质,话不多但让人感到亲切自在。

任云又见过了戴夫的表哥表姐两家人包括配偶和小孩,和他们交流很自然很快乐。过了一会儿,戴夫的父母到了,戴夫的哥哥一家到妻家过节所以没来。戴夫的母亲也是一套秋天主题的节日装,戴夫的父亲随随便便地穿了件旧夹克,两人微笑着和任云打了招呼,接着很隆重地和大家介绍了任云,然后就和姨夫聊天去了。任云心想这两姐妹虽步入老年,却依然是一对姊妹花,五官虽不尽相同,但都面貌身材姣好,气质温雅,且是典型的德国人特征,不知她们的妈妈,也就是戴夫的外婆到底长什么样,怎么可能跟我长得像呢?

提起了外婆,姨妈立即去取了本相册,有戴夫外婆从幼儿到老年的所有照片。 戴夫的妈妈给任云一页一页的翻,介绍着外婆的生平。 老实讲,外婆的身材容貌和任云根本不搭界,但年轻时的外婆是个地道的美人是肯定的,能和外婆相提并论倒是不吃亏的。外婆出身在德国,家里都是农民,三岁的时候,父母带她和弟弟一起来到美国投靠在山城乡下的亲戚;作为雇工的长女,她从小就要做很多的家务,洗衣服,烫衣服,干农活;尽管生活如此艰苦,外婆的母亲仍尽力培养她成为一名淑女,在外婆十岁的时候,家人省吃俭用给她买了一架旧钢琴。十岁的外婆坐在钢琴边自豪地拍了三四张照片,她穿上了她星期天上教堂才穿的最好的衣服,卷发上扎着蝴蝶结,像小小贵族一样拗着腔调十足的造型。

有钱人家里有三四架钢琴都不当回事,穷人家做了这么大的投资就要当回事去使用。外婆有空就刻苦练琴,在她十七岁的时候,被选为当地教堂的管风琴手。这可是个很淑女的职位啊!相册里出现了好几张外婆在教堂弹管风琴的照片,亭亭玉立的美丽少女外婆神情肃穆认真,一袭白色长裙在教堂里端坐有如天使。

外婆的琴声特别打动了一位少年的心,几年后,两位年轻人携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三四十年代美国偏远山城的婚纱照显得又浪漫又朴实,两人在一个宁静微风轻拂春日的午后来到了简陋的照相馆,女子换上了刚在婚纱店里精心挑选的婚纱-她一生中最昂贵的服装,男子就是进门那套他最好的西服,两人在照相师的指导下矜持又温情地坐在一起,咔嚓一声,那一幸福时分永远定格。

接下来的照片有外婆在第一次拥有带抽水马桶和自来水的房子前幸福的留影, 第一次拥有冰箱的留影,年轻的外婆在第一次拥有的洗衣机边的留影更是一脸陶醉的幸福。当母亲的外婆更是散发出一种成熟的美丽。在相册里外婆的两千金飞快地长大了,结婚生子。一张外婆抱着刚满月的戴夫的照片引起了任云的兴趣,戴夫好小啊,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样子很是滑稽。岁月如梭,如今那个小猫般大小的东西已是个一米九的彪形大汉了。

外婆最后的照片已是鼻子里插氧气管的老人了,但她依然是整齐的短卷发,干净得体的条纹衬衫,米色的长裤,眼神中流露着慈祥和淡定,那时的外婆依然是美丽的。

等翻完了相册,感恩节的晚宴也就开始了,餐桌上摆着经典的菜式,切好的火鸡,山楂糕,烤红薯,烤四季豆,火腿,色拉,面包,德国香肠等等。姨妈先做了谢饭祷告,感谢神的丰富供应,让一家人团聚等等。祷告一结束,戴夫就兴奋地抓了一个面包,切开涂黄油,好像中饭没吃过一样。任云道:“你们家是不是每年都在这里聚餐?”戴夫妈妈道:“是啊,现在食物充足,每年都能好好地聚一起吃一顿。”

任云好奇:“难道你们还有食物不充足的时候?”

戴夫妈妈:“有过,戴夫的外婆就经历过1929年的大萧条。那时候感恩节能吃饱都成问题啊!”

戴夫的爸爸起劲了:“那时候我们家也不好过啊!没有黄油,糖也限量。大家都穿旧衣服。”老先生说着转头和他左边的那位搭腔:“查理叔叔,你和我爸那时候是不是每天就吃一调羹砂糖当零食?”

任云留意到那位查理叔叔长得精瘦精瘦的,看年龄比戴夫的父亲大不了多少, 形象有点象克令特.伊斯特伍德。老先生样子挺酷,不爱说话,一边点头应付着戴父,一边很专注地给面包一层一层地涂黄油。

看来这位查理叔叔是这里唯一经历过大萧条的人。

那厢里,戴夫的家人们依然在讨论着大萧条。戴夫姨妈正在发出警告:“如今的金融危机和那时有几分像呐,我们都要做好准备。”

戴夫连连点头:“我要快点把房贷付清,到时候没工作也不怕了。”

戴夫的一个十几岁的表外甥女过来老节节地在在戴夫头上拍了一记:“外公外婆没事老谈1929大萧条,难怪戴夫叔叔总是那么小气!”

大家都被她逗乐了。任云心里暗暗感慨:戴夫的这些家人从来没在物质上缺乏过,却牢记祖辈曾有过的短暂的艰辛,为一桌在中国人眼里并不太丰盛的宴席真真诚诚地感恩。反过来,现在的中国人请客,桌子上琳琅满目几十盆菜还说不够多,到饭店里点菜尽挑贵的,稀有的,还有甜点饮料各式各样,少了还怕没面子。这美国中国人的派头和国内比又是小巫见大巫,国内的豪宴就是为了掼派头,为了浪费。点少了就怕人家说自己没见过市面。难怪戴夫见自己请客一口气点十个菜会倒吸一口凉气,自己也是不由自主地跟着这风气走,以示自己的诚意。当然家里吃饭和请客摆宴也是有区别的。戴夫家的人就是摆宴也不会乱点一气,他们停留在有食物就饱足的淡定境界,思维方式完全不一样。

正餐之后是甜点, 那天别人带的都是馅饼,任云的蛋糕犹如贵妇一样被请上餐桌,孩子们看到奶油蛋糕后欢呼雀跃,姨夫认认真真地切着,保证人人都有一份。大家边吃边赞不绝口,倒不是缪赞,任云做得的确是漂亮。

在回家的路上,戴夫问起任云对姨妈家的看法,“很温馨啊!”任云回答,姨妈家确实很温馨,家里的布置家具都很舒服,但与任云想象中大农场主的派头有点出入,怎么也没看出个富字来。

“那个经历过29大萧条的查理祖叔应该很老了吧?”任云好奇地问。

“是啊,93了。”

“天!真没看出来!”任云着着实实地吃了一惊。

戴夫耸耸肩道:“他的生活比较简单,从来没结过婚,父母去世后就自己一个人过。平时也没什么爱好,就是省钱, 平时在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对自己克扣到极限,常常不舍得让自己吃饱,因此几家亲戚会轮流请他来家里吃个够。”

任云瞪大眼睛:“那他平时靠什么生活呢,他住在那里?”

“他继承了一处农场,以前是做农产品期货的,退休前有很多农业和能源方面的股票,百万富翁是一定的了。他在一幢移动房里住了有好几十年了。”

“移动房,就是那移动房公园里的移动房?那不是穷人才住的吗。”任云惊异不已。

“对啊,他人怪嘛,平时最恨的事就是缴税。住移动房可以不用缴房产税。”

“那安全吗?一百万富翁住移动房,万一周围穷得叮当响的邻居知道。。。”

“我们也是怎么劝他的,无奈他就是很固执,好在他的保密工作做得比较好,过得还算太平。

他呀,真是过大萧条过怕了:几十年前,有一次他牙痛去看牙医,人家牙医要给他拔牙。他呢,看了收费标准后就捂着嘴跑回来了。你猜怎么着,他老人家搞了酒精钳子镜子,自己给自己拔!那牙医收费之高给他的刺激太大了,再加上他真是有毅力,最后硬生生地自己把牙给拔出来了!”

任云听了顿时觉得满口牙都松动了,这世上居然有连戴夫都看不过眼的吝啬鬼,这个查理叔叔可真是个神人啊!

任云现在可知道戴夫的外婆,母亲以及姨妈对他影响之巨大了,她忽然可以想象没了她们的基因和调教,戴夫现在有可能会是个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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