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卷云舒 (一) 恒源酒家
心渡
记完客人的点菜,任云兴冲冲地拐进锅铲聒聒作响的厨房,对着在烟雾中轮廓模糊的人影道:“阿辉,你过会记得告诉陈师傅,这个水煮鱼多放点辣,还有这只海鲜汤不要放味精。我单子上都做了记号了,拜托啦!”她边交代边麻利地找水瓶出外盛水给客人。
等给客人添水转一圈下来,任云终于放慢了脚步,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靠在吧台上慢慢喝。只见老板娘笑盈盈地走过来亲热地轻搂她的肩膀:“任云阿,多谢你肯来帮忙,过春节客人多,但就是太忙太乱,我就只放心交给你和丽莉,还有冬蕾来应付。”任云一脸灿烂笑容:“哪里,淑娟姐,应该是我谢您,谁不知道您恒源的生意一直是最好的!”
任云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她的确挺享受在在餐馆工作的感觉。中餐馆的气氛是热闹而世俗的,空气中弥漫着的油炸猪羊牛虾的味道,厨房里大厨和伙计之间的骂骂咧咧,老板娘对食客的满面春风,服务生们进进出出厨房,添水,倒饮料,端菜,和收桌子的忙忙碌碌,还有食客们之间的说说笑笑;加上暖色的室内装饰,橘色的灯光,及窗外的萧萧冬景,无不让人感受到一种接足了地气的踏实,这才是本色的生活。
坐落在山城的恒源酒家,洋名称曰:“Shanghai Tavern",已有近三十年的历史了。目前的东家是一南洋华侨少妇。这家店门面不大,能坐二十几个食客,门口是中餐馆经典的恶俗装璜: 鲤鱼游水的玻璃屏风,手托金元宝的笑弥勒佛,高到肩膀的金边仕女花瓶,转过屏风的酒吧装饰有招财猫,赵公元帅和富贵竹。
不过恒源酒家的墙面装饰与别家不同,没有仙鹤,长城,牡丹,山水,稻田的图片,而是翻印到木板上的老上海月份牌美女图,突出了上海的主题。 估计这老板娘虽不是上海人,却有点老上海情结。来自上海的食客,特别是上海的女士自然感到分外亲切,也有些食客不太欣赏,抱怨阴气太重。不过抱怨归抱怨,这里的大厨烧菜烧得地道,所以仍是频频光顾。
正值除夕,六七点的时候,店里忙得五海六盅,等过了八点才稍稍消停,不过依然坐得七分满。店里最热闹的当属摆在店正中的那桌圆台面,近十个年青学子打打闹闹,时不时爆发出阵阵大笑。其中高高帅帅的左达宇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滑雪的经历,在吹嘘自己的同时不忘调侃那个水平不怎么样的同伴:“杨彬他自己鲜格格非要上黑道,结果到地方往下一看,脸当场都发青啦,说要坐缆车下去。我说你就别丢人现眼了,这缆车只有坐上来的,哪有坐下去的。经我这么好说歹说,苦口婆心,晓之以理,这小子总算是滑下去了。他眼睛那么一闭,那表情, 啊唷那表情跟去跳楼差不多!”一阵笑声好似惊起的飞鸟,在店堂里蹦跃盘旋。墙上那粉面含春,摩登婀娜的月份牌女郎似乎也含笑关注着这几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任云刚给邻桌添完水,又忙着给他们端来热茶。“任云姐,你啥时候也和我们一起去滑雪吧!”其中的一个女孩黄卉和任云聊了起来。她不是这里的常客,而是任云的师妹,俩人在一个导师手下读生物博士。左达宇凑上去:“是啊,咱这山城没别的好玩的,就是可以滑雪。任云姐,我都替你着急,您这么又做实验又端盘子的,什么时候是个头阿。”任云微笑着:“快到头了,明年就去滑雪去。”“一言为定啊! 一言为定!”那厢里年青人大声嚷嚷着。
角落里有一桌坐了三个身材修长,穿着时尚,气质容貌与墙上的美人颇为神似的讲上海话的女人。
刘箴,王晴和沈琦已是恒源酒家近两个月的常客了,她们属于已经混出来的70后。 这三人里,刘箴年龄最大, 硕士毕业的她在当地药厂任职统计分析员, 她与同是上海来的现当了医生的陈垒结婚七年,女儿悠悠已经四岁了,她的举止神态很俱亲和力,一看就是那种日子过得舒舒心心,待人温暖的女子,毫无疑问,刘箴是三人的核心。
沈琦最小,出生日期离八十年代才差了没几天,也是三人中长得最出挑,衣着最考究,举止最有气质的一个。 她两年前考取了律师执照, 目前在一家市中心的律师事务所工作,与一个比她小一岁的ABC电气工程师凯文尚在恋爱状态,出众的她显得有点孤傲。
有个博士头衔的王晴在州立大学医院实验室里当个小头头,她是个外嫁,老公杰森比她小两岁在乐器行销售乐器,她的眼睛极大极亮,很俱异域风情,给人一种热情爽朗藏不住秘密的感觉。
这三人此刻正忙着对付桌上的一盘三黄鸡,只见那筷子和纤纤玉手齐上,不紧不慢地把鸡肉与鸡骨分离,上海女人就是啃个鸡骨头都啃得风情万种,自成一道风景。
“那个任云,也是上海来的,在美国五年半了,现在还在读生物博士。” 刘箴低声说道。
“哦?那我以前怎么没在恒源见过她?”沈琦抬头望去,视野里的任云三十多岁,梳个一把扎马尾,身着白衣黑裤黑围裙,一付侍应生打扮, 虽然白净,但容貌身材气质比她们三人显然差了一筹, 此刻她正在灌几杯可乐。
沈琦疑惑地问了一句:“这里读生物博士的不是都有奖学金吗?怎么还要打工?”
刘箴显然对任云很了解:“虽然她有全奖, 但她在上海买了一套房子欠了债,为了要还房子的债, 所以周末长期在饭店打工。今天是除夕但不是周末,可能跟老板请假早点出来打晚上的工。”
刘箴泯了泯茶又道:“她以前在恒源长做的, 和老板娘也和得来, 可是她开得那辆九六年福特托拉斯老出状况,后来就在家门口的福星打工。可能是因为过年比较忙,恒源老板娘特地请她来帮几天忙。她是从棚户区走正规读书路子一路拼到这里来的,真是能吃苦!” 王晴附和: “我常在我们楼里见到她, 她和我一样年纪,还和一帮80后的小青年一道读博士,还要打工, 辛苦得来!不过她心态倒是蛮好,天天精精神神地忙东忙西。”正说着,沈琦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抬头只见任云笑吟吟地端了一壶茶和一叠餐巾纸走了过来。
刘箴挪了挪桌上的餐具,腾出地方放茶壶,和任云简单寒暄后,向她介绍了沈琦。任云颇为抱歉:“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就猜你是刘箴常提起的沈琦。可惜当时忙得不得了,所以就没和你们多讲话。你是不是刘箴的格致中学校友?”刘箴赶紧道:“不是,她是市三女中出来的。”任云欣赏地看着沈琦:“啊呀,怪不得你气质那么好!”
沈琦赶紧谦虚:“不要寻我开心,大家还不都是从好中学里出来的?听刘箴讲你的中学也是市重点。”
任云笑了:“市重点和市重点不一样,和你们在上只角的贵族女校比,我那个中学的文化底蕴差得不是一点点。”
上海人相互之间介绍背景,喜欢从中学开始。他们恭维人时喜欢说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从那个那个如雷贯耳的中学毕业的。他们认为每所好中学都给每个毕业生留下一个美好的烙印。中学档次高,好比造房子地桩打得好。
搞统计的刘箴严谨低调,活脱脱是格致的出身;气质优雅的沈琦是个典型的市三女中人。但王晴和任云却不像是任何一所上海知名中学出来的,王晴性格爽朗直白;而任云呢,朴实有余,虽气质不完全像打工妹,但也差不太多。
稍稍寒暄之后,任云麻利地收起了桌上的几个空盘,把用过的油腻餐巾纸抓到空盘里,离开了。
王晴问刘箴:“她那套上海房子的贷款,现在还得怎么样了?”
“应该已还了大部分了,严格来讲,那笔钱不算贷款,是她的一个朋友借她的没有利息十年还清的一笔钱,大概三十万人民币左右。”
沈琦惊异:“有这么好的朋友! 看来她是个有点本事的人。三十万在上海买两室一厅, 是七年前的老黄历了,如今想靠打餐馆工在十年里打出一套上海的房子真是天方夜谭。”王晴笑道:“所以她那么辛苦,却精神抖擞,一想到上海的房价在继续飙升,就像吃了咖啡因一样亢奋。你我都是在上海有几套房子的,不过我们的房子都是父母张罗的。”刘箴道:“是啊,像她那样自己五斤吭六斤给父母供房的比较少,但愿她这几天多打点小费,早还清房钱早解放。”沈琦听了想到这桌就是任云打的, 不禁有点吃不准:“那你说我给多少小费比较合适? 五刀? 十刀?”
半小时后三人从恒源出来,又进了对面的日夜超市, 刘箴想为悠悠买点装饰蛋糕的材料,王晴在挑苹果,沈琦则伺机和刘箴说点悄悄话: “本来和凯文说好去见他父母的,结果他找了个借口推掉了。”
刘箴: “凯文的继父是不是个老美? ”
“是的, 不过他和他继父感情很好的,说他继父改变了他们母子的命运什么的。”
“别多想,你们不是才认识三,四个月吗? 或许他在决心求婚的时侯才会让你见父母, 所以比较有心理负担。”
沈琦感叹: “真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真不想和他耗下去,毕竟比我小一岁,有时候感觉很没劲的,断了算了。”
刘箴笑: “不至于吧? 他看你总是含情脉脉地,你们俩一对璧人,很般配的。”见王晴走了过来,沈琦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待走出店门,只见停车场里已经很空旷了。说来山城也就是半个乡下,过了晚上九点,除了医院急救室,只有零零星星几家餐馆灯还亮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只存在在一些比较差的社区内,和中国人的生活轨迹毫不搭界。
“哟,这是不是任云, 旁边那个是她男朋友? ”沈琦眼尖,朝恒源酒家的方向一指,只见远远的任云穿了件在六年前就已过时的绛红色中长滑雪衫和一个老外并肩在停车场里走着。那老外年龄和任云相仿,个子不高,有点谢顶,人长得不胖,就是没有什么精神。两人跨进一辆半新的白色丰田小卡车后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刘箴十分好奇: “这人像是个白领,车子也不错,我要好好问问任云。”
王晴: “这个男的看上去有点萎嗒嗒,像是做挨踢的。其他看起来还可以,和任云在一起看上去蛮般配的。”
沈琦心想: “这个男的看起来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像任云那样的贫家女, 虽本身缺乏资源, 但脑子煞煞清,肯定不会像王晴那样去找个要倒贴的搭僵朋友。”三人带着对任云和她男朋友的好奇心,钻进各自的座驾,各回各家。
纯属虚构 请勿深究 多谢关注 自娱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