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夏老板被释放。走出拘留所之前,他写了一个保证书,保证以后不在该城市做生意。几天后,他离开大陆,前去美国。我请的杨律师还没有正式投入工作,本来可以不付给他报酬,我斟酌再三,还是照他传真过来的委托书,给他支付部分先期款。我对他印象不错,想保留这个关系。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跟他合作。
事情处理完毕,我立刻买回洛杉矶的机票。
我跟江碧瑶通过电话,她除了一再感谢,没有再提我们是否会面。我想,夏老板人出来了,我们的情缘算尽了。
这样也好。在国内那段时间,我一再放纵自己的身体,几乎伤了元气。我需要静养。
一个月后,我给东京工业大学的小坂教授发电邮,告诉他,我准备到日本转一转。我想请禾苗苗一起去。不过,我们久未联系,只怕她已经忘了我是谁,或是跟她的男朋友重归于好。没办法,我就是想她。如果能去,我会尽量压缩时间。她拒绝的话,我将彻底忘掉她。
小坂回复,答应帮我联系当地导游,保证是一流的。小坂好几年前是我的客户。我帮他成功申请到美国绿卡。他在美国生了两个小孩,已经在中西部的Marquette大学教书。后来,他家坚持要他回日本,就近照顾他的父亲和家业。他万般无奈,跟我讨论过几次,看看有没有既回日本工作,又可以保留绿卡的两全办法。我直率告诉他,这种办法不存在,他只有一个走或留的选择。他最终携全家返回日本,但跟我一直保持联系。
留在办公室,快下班的时候,我给禾苗苗打电话,铃声一响,她就接了。
我问,在哪里,起床了?
她答道,院里。刚从普陀山回来。
我问,去普陀山干什么?
她嘻嘻笑着说,求签呐。给我自己求一个,给你求一个。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我一阵感动。我说,那要感谢你,是真的吗?
她说,当然是真的。我交了香钱,低头给自己祈祷。我想,自己大老远过来,不能太自私,光给自己提要求。我把亲朋好友过了一遍,不知道选谁合适。这时候,你像缩头乌龟,头咚地一下伸出来,吓我一跳。你玩消失,不回我电话,我没盼你出事算不错了,再怎样,轮不到你呀。可是,我敲你敲你,你的脑袋硬是不缩回去。嗬,我说,算了,给你一次机会吧。
我问,给我抽到什么签呢?
她迟疑了一下说,不好不坏吧。哦,告诉你一件事。我新收了一个女学生,家里很穷,爸是保安,妈是我们院看大门的。她家说我的学费太贵,出不起。我看小女孩是个人才,喜欢二胡难得,我马上给她减一半。
我说,你就几个学生,这样做吃亏吧?
她说,有人帮他她付过了。
我问,谁呀?
她说,你呀。你上次给我的钱,我拿得不踏实。算什么钱呢?这回,我心安了。
我想说,我不值得你惦记,说出口的却是,最近有演出吗?
她说,没有。湖南的山山水水我们已经走遍了,还有哪里去?呃,现在打电话过来是什么意思?
我说,请你出一趟远门。
她问,去哪里?跟你?
我说,日本。跟我。
她提高声音说,去哪里?日本?干什么?
她的语气生硬,听起来对日本很不爽。
我问,你去过?
她说,没有。你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我说,当然是真的。你从上海出发,我在东京跟你汇合,然后一起去仙台和冲绳玩一玩,最后你自己回国,我回洛杉矶。
禾苗苗说,等一等,你一口说这么多地名,跟不上。先给你答案吧。日本不行,别的地方都可以。
我有些不解,问,为什么?
她说,你知道小日本杀了我们多少中国人?此时此刻,他们还没有向我们赔礼道歉过呢。气人吧?去日本,别说我自己掏钱,就是小鬼子磕头请我,我照样一个No。
我有些下不了台,只好说,算了,当我没讲。
她说,你可以请我去美国玩呐?
我说,有机会一定请。我不太情愿地挂了手机。看来,我得给小坂发信,告诉他这次去不成。
这时,有个电话进来,是经人介绍的新客户。他很激动,自顾自往下讲,我耐住性子,提出几个问题,终于弄清楚他的委托项目是什么。
刚放下电话,听到手机铃响。是禾苗苗。
她说,快打回给我。
我打过去。她说,刚跟家里人商量。他们说,有人出钱出国旅游,到哪里找这等美事?去日本怎么了?小鬼子现在日子不好过,需要我们中国人花钱嘛。
我问,你自己的意思是?
她说,给你一个面子。我算是豁出去了。
我还是有些担心,问,那你说跟谁去?
她说,我对我爸妈说,不要问那么多,我的朋友遍天下,这回是三男四女,集体活动,安全得很。我告诉你,我得先把难听的话先说一说,上了飞机,到了日本,我保证,不乱说乱动,不影响中日关系友好的大局。
我扯开话题,问,你出过国吗?
她说,香港,算吗?
我说,不算,香港是咱们中国的领土。
她说,就是嘛。上回去香港,我以为人家会很热情,欢迎祖国的人过来花钱。人家大款,花几万是花,我是小人物,花几百也是花,而且,他们怎么看得出我是小人物?想不到,我没看到一张笑脸,还处处受气,坐他们的地铁,几个人叽叽嘎嘎,讲广东话,好像对咱不满。我憋不住,冲着他们说,这不是外国,请讲普通话。他们一下就哑了。我不爽,走遍香港,一样东西也不买。回到长沙,我妈妈问我东西呢?我说,什么东西? 她的眼睛瞪老大,说,去香港没有买东西?我说,买了,丢罗湖桥底下了。
我叮嘱她说,你自己单独签证不行。我帮你联系,让你加入一个访问团。签证拿到之后,你先订机票,机票钱自己垫。我在东京跟你汇合,机票钱再补给你。
她说,好,听你安排。我要去排练,不多讲。还没有等我说话,她挂了手机。
禾苗苗去日本的手续办妥,我立刻订好去东京的飞机票。我告诉妻子,日本的一个老客户介绍了新客户,我需要过去,面谈新客户。妻子照例没有多问问题,只是叮嘱我路上小心。
在机场接我的,是山口一郎先生。他四十好几岁的样子,白净皮肤,戴一副无框眼镜。他对我浅浅地弯一下腰,头保持不动。他直视我的眼睛,热情地跟我握手,嘴里的英文客套话一句接一句。
他开一辆白色的日产箱形车,块头比美国同款车整整小一圈。我坐在副驾驶位,刚系好皮带,他递过来一份卷宗,里面是这些天在日本的安排。我随意翻了翻,内心赞叹他的细心。文件用中英两种语言写成,内容极其详细。我不想仔细看,对他已经很放心。
我问山口,听小坂教授介绍,你也在美国留学过?
山口目视前方,回答道,是的。我拿Fulbright基金,在Dartmouth进修了两年。
Fulbright基金会是顶级资助机构,门槛很高。山口能取得资助,又在Dartmouth这样的常青藤名校进修,一定有很优秀的条件。我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不过,有过这么好的背景,怎么还在旅行社做导游的差事?
山口问,你还有一位朋友加入?
我说,是,今天晚上到。
他跟我核对了一下禾苗苗的基本信息。他转过头,对我眨眨眼睛,说,一定是个漂亮女孩?
我有一点不自在,调整了一下坐姿,说,还可以吧。
他接着说,中国女孩子真漂亮,比我们日本女孩子漂亮很多。
我说,不会吧,日本女孩子很漂亮啊。
他摇摇头,左手指敲着方向盘,说,她们只是更会打扮,追求性感。我的女儿,今年二十四岁,在东京上班,是九点钟的班,她六点半就起床,化妆要用掉一个半小时。
我跟着山口摇头叹息。
进入市区,箱形车陷入森林般的高楼之中,我陡然感到压力,更不愿意多说话。
山口订好的酒店是东京王子饭店,离东京电视塔只有几百米,为美丽的区芝公园所环绕。山口麻利地帮我办妥入住手续,将钥匙交给我,说,你先休息,我会在下午六点一刻来接你,一起回成田机场接你的朋友。
我知道日本人十分守时,进了房间,先把手机的闹钟设妥,然后安心大睡。
六点一刻,房间的电话铃响,我知道山口到了。
禾苗苗随一批中国人同时出来,看得出,她跟他们混得很熟。他们都是中老年人,夹在当中,禾苗苗显得特别年轻俏丽。看到我,她高兴地张开双臂,好像要扑过来,可能出于害羞,她还是收回手臂,右手对我挥V形手势。同行的一个中年妇女仿佛知道天大的秘密,对我们两个人不停地挤眉弄眼。另外几个男人显得失落。
她跟他们道过别,挽起我的臂膀,开心地说,连坐飞机、过海关算在一起,一共不到四个小时,就算出国了,还是小日本,真是想不到哇。
她不断地东张西望,嘴巴不闲着,机场这么小,屋顶这么低?姚明来了怎么走路?
日本的女孩挺漂亮嘛;牙齿怎么啦?这个是黄的,这个是碎的,白的呢?日本的男孩这么高?真的假的?这是国际机场,这些男人不是日本人吧?没准儿,是咱们同胞。看看,那么多女孩子抽烟,只抽几口就掐掉,好潇洒哦。抽烟干什么?不是说,日本人的寿命是世界最长的吗?
我由着她说,懒得搭腔。我注意到周围看我们的目光。这个女孩正在出彩,正在制造光环,目前只有我可以完全享用,我能不自得吗?
她安静了一会儿,我说,我们在东京只呆一个晚上,时间很紧张。我们先去书海看看,然后坐直升机看东京夜景,明天一早搭飞机去冲绳。
禾苗苗停下脚步,抓住我说,在东京只呆一晚?天哪,你有没有搞错?东京是日本的首都,好玩好吃的都在这里,弄半天,只待一晚上?
我笑着解释,这就叫悬念。让你看一眼,调调胃口,下回想来,还得陪我。
她眨巴几下眼睛,体会我的意思。她怕是想闹一闹,不过,她成熟的那一面占了上风,终究没有发作。她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反正是你出钱,不听你的,又能怎样?来之前,我花了好多时间上网,对东京熟得不得了,远远超过长沙。讲出来真不好意思。
山口一直微笑着,跟在我们旁边。他终于开口说,请二位稍稍走快些,我们要赶到 东京湾的浦安直升飞机场。
到了机场,发现乘客很多,还听到几个人讲中文。相对正规机场,这里的安检还是简单许多,乘客过得很快。
山口带我们走向我们的直升机。夜色中,看不太清楚飞机的全貌。飞机已经发动,我们登上悬梯,我们都坐后排,山口坐在我们两个人中间。我有些不解,这个山口怎么这么不懂事?
山口用日语跟飞行员扯了几句。想到飞行时间虽然不过半个小时,我们的身家性命都操在飞行员他手里,我探过身,想跟他客套几句。山口说,不用,你得拼命吼,他才听得到。你放心,他绝对是一流的飞行员,只飞你这样的客人。
我想想也是,只好拍拍飞行员的肩膀。
飞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起飞,美丽的东京迅速在我们脚下展开。山口给我们一人发一个小册子,再加一把小电筒。他示意我们打开。我拧开手电筒,翻开小册子,立刻明白它的用途。他把飞行将要经过的景点一一附上图文说明,给我的,是中英文对照的,禾苗苗的只有中文图文。
飞机的噪音太大,我们无法再交谈什么,注意力立刻被下面的景色所吸引。飞机还在横滨小绕了一圈。我看不出两个城市的区别,只是,我没有想到,东京与横滨只是一河之隔,像纽约和新泽西城一样。
回到王子饭店,山口礼貌性地问要不要赔我们吃晚饭,我记得他的安排表中,这餐饭只注明两人。他应该料到我们不会欢迎第三者。我说,不用,我们明天见吧。
山口一再交待明天的时间,我有些不耐烦。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他妈的快闪吧。他读懂了我的脸色,手指指自己的脑袋,优雅地转身,迅速离开。
禾苗苗的身体舒心地倒向我。她看起来不胖,整个身体压过来,我差点支持不住,幸亏身体重心及时移到右腿,这才没有跌倒。
我们携手进了卧房。她飞快扑到床上,脑袋埋进枕头里面,两脚张开,嗡声嗡气地说,我要散架了,宝贵的生命恐怕要留在小日本。
我拉过来一张椅子,坐在上面,一边脱鞋,一边说,快点起来,先洗一洗,我们还要下去吃饭。
她隔着自己的腋窝朝我这边看,说,吃饭以后呢?
我说,睡觉呗。
她撩掉枕头,说,真想睡还是假想睡?放着眼前如此夜色,放着眼前如此美女,你只想睡觉?
她坐起身,双手举起,上衣跟着向上提,露出一截雪白的肚皮,肚脐眼处仿佛冒出热气。我踢掉鞋子,光脚走过去,在她身边躺下,手抚摸着她的腹部。果然,那里有热气升腾。她跟着倒下来,面朝着我,我们开始接吻。
她喘了口气说,今天好开心。她的面孔逼近,我有些担心,担心她的睫毛会扫到我的脸。
她接着说,我要报答你。
我说,说什么呀,你愿意陪我,我要报答你呢。出来玩,要放松。怎么你比我还深沉?
我的手往下移,解开她牛仔裤的宽皮带,深入进去。
这时,我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作响,是饿得。我抚平她的衣服,想拉她起来,她半挺着身体,右手搂住我的脖子,说,先用手,晚上再说,好吗?
她很认真,好像非听不可的样子。我忍住饥饿,乖乖地躺下来,说,这样也好,等一下可以多吃点。
她跪在我的腰间,慢慢地解开我的裤裆,从里面摸出我那懒洋洋的阳具。她一脸怪笑,说,日本之夜真震撼,吓成这样?
她加快节奏。关键时刻,我的阳具不负所望。她的手忙碌着,眼里露出惊艳之光。她问,Hold得住吗?
……
她镇静下来,夸张地说,我们给日本人送钱,送子孙,倾情奉献哪!
我帮她清理残局,内心对王子饭店真有一点愧疚,床单弄得这么脏实在不雅。我趁禾苗苗进去洗澡的空档,硬着头皮,给饭店前台打电话,要求换床单。不到两分钟,服务人员已经在敲门。
服务员六十岁的样子,进门跟我打一个照面,然后一直低头干活,手脚倒很麻利。收拾停当,她抱着留有污物的床单,像抱起一个宝贝,或是一个保护物,挡住自己,也挡住我,疾步走向房门。我试着用日语说几次谢谢,她极快地移开床单,看我一眼,没有其它表示。
我们不愿下楼,决定点送餐。吃好晚饭,我感到身心疲惫,似有万斤压顶的感觉。我暗自可惜,禾苗苗这个美好的肉体,今晚到底没有办法放开享用。
我强打精神,拉拢两张椅子,跟她并排坐,欣赏窗外电视塔的闪烁灯火。禾苗苗开始讲她们歌舞剧院的琐事。我抚弄她的手,不时轻按她那肉肉的手背,嘴里嗯哈地应付。
她终究不敌我的意志力,先倒在我的肩膀,睡着了。我半哄半拉,将她扶到床上,帮她脱下拖鞋,顺便吻了她那雪白晶亮的脚趾,然后帮她盖好毯子。突然,一种似曾有过的感觉袭来。那是十几年前,我同样这样弯腰,同样给一个女孩子盖毯子,心里充实满足。另一个女孩子是我的大女儿,现在在纽约一家大出版社当美术编辑。那时的女儿跟眼前的禾苗苗相比,岁数小很多,十来岁吧。
我无法抵御油然而生的不安。我,这是怎么啦?我移到另外一张床睡下。我运用强大的意志力,驱走心中所有的杂念。
不大一会儿,我睡着了。
一夜无事。
我们乘早上的飞机,从羽田机场起飞,2小时45分钟之后到达冲绳首府那霸市。
在机场迎接我们的,是高田美保小姐和一位男司机。美保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圆圆的眼睛,左面颊有一个酒窝。她笑吟吟地迎上来,没有鞠躬,没有弯腰,接过禾苗苗的旅行包。司机要接我的包,我用英文说不用,他没有反应,一支强有力的手抓住我的包,不容分辩地从我手中夺走。
上了车,美保再次用英语说,欢迎访问冲绳,山口先生把你们交给我,让我当你们的导游,你们的仆人,希望能让你们完全放松,享受这次旅行。
我不由得赞叹说,你的英文怎么这么好?
她说,我在洛杉矶的City College念过两年英文。说罢,她给我们分别奉送一份安排表。还有用中英文准备的,中文部分的用法有些生涩,所表达的意思差强人意。
前往市区的路上,美保一直介绍,我没有太用心听,只是择其要翻译给禾苗苗听。禾苗苗累了,她只是听,没有提什么问题。美保喜欢笑,隔一会儿,她咯咯大笑一次,我不知道她那么快乐的源泉在哪里。
禾苗苗忍不住,她拉拉我的手,低声说,她一直说,一直笑,是我们旅游,还是她在旅游?
我说,她这么高兴,一定是看到我们,心情特别好。
她说,她讲这么多,怎么还没有讲到海滩?
我翻开行程安排,指了几处给她看,你看,已经安排了。
美保转过头问,你们在讨论海滩吧?
美保说,我们安排了两次,一个在旅游热点,你们回去有个交代。还有一处,基本上没有人去,只不过要多跑路,靠近美国基地。运气好的话,整个海滩就你们两个人,你们可以做任何事情。她强调“任何事情”,然后对我耸耸眉毛。
禾苗苗听了,好像被打了一剂强心针,身体登时坐直,跟美保聊起来。我只是大概地翻译。聊着聊着,她们变得像他乡遇故知般亲热,小小的面包车里回荡着两个女孩的笑声。
进入那霸市区,我发现那霸的城区显得老旧,几乎没有新建的建筑物,路上的行人更少。我注意到一辆出租车,司机起码有六十多岁,他一头白发,身体趴在方向盘上面,似乎在找路。我用心再观察几辆出租,发现司机都是银发老人。
我告诉给禾苗苗听,她惊讶地问美保,这里开出租的,怎么这么多老人?
美保说,你们的眼睛真尖。是这样,我们冲绳的年轻人长大以后,大多数不愿意留下来,通过多种方式去日本本岛。这些年,我们也有少子化的问题,年轻人本来就少。慢慢地,很多工作由老人承担。开出租的老人,可能已经退休,以前干别的工作,身体条件不好,对冲绳的路况不熟悉,车开得慢,经常半途停车,找警察问路。
禾苗苗难以置信,说,这个样子呀?在长沙,谁敢坐退休老人开的车?客人不得吓死?
美保咯咯笑出来,说,我们冲绳跟中国不一样,跟日本本岛不一样。我们不认为这是一个大不了的问题。在东京、大阪,那么多人,天天从这个方向急急忙忙赶路,过一下,急急忙忙从那个方向往回赶路。我们没有那么着急的事情,有时候,乘出租的客人还会帮司机问路,不会发脾气。
禾苗苗说,听起来,冲绳人是很特别。那你们到底喜欢什么?
美保说,喜欢唱歌,喜欢喝酒,喜欢强健身体。她开始报一批出生于冲绳的演艺圈名人,我只听过夏川里美,在谢京瑚家听过她的歌。
禾苗苗问,就是唱《泪光闪闪》的那一位?
美保自豪地说,是呀。你怎么知道?
禾苗苗对我说,这首歌被翻唱成中文,叫《陪我看日出》,非常好听。
美保打开DVD播放机,开始放送这首歌。禾苗苗听了第一段,径自用中文跟着唱起来:
哭过的眼 看岁月更清楚
想一个人 闪着泪光是一种幸福
又回到我离开家的下午
你送着我 满天叶子都在飞舞
雨下了走好路 这句话我记住
风再大吹不走嘱咐
雨过了就有路 像那年看日出
你牵着我穿过了雾
叫我看希望就在黑夜的尽处
禾苗苗本来就有一副好嗓子,经她一唱,歌的感染力顿时显现出来。司机被打动,头一次回头对我们张望了一回。
禾苗苗唱完,美保忘情地鼓掌,连呼“安可”。
禾苗苗问美保,你一定也会唱。来吧,给我们唱日文正宗版的。
美保说,当然会唱。里美是冲绳的骄傲,她的歌是我们的国歌。她开始唱,唱功根本比不上禾苗苗,不过,这首歌实在好听,她的功底不好,对歌本身影响不大。唱完后,她从自己的小包包里面拿出一张DVD碟子,介绍说,这是里美最近出的,上次我去听她的音乐会,上面有她的签名。禾苗苗拿过去看,惊呼道,她胖好多。
美保说,她嫁了人,新郎是乐队的鼓手。听到她结婚,我们好伤心,担心她退出歌坛。谢天谢地,她没有退出。
她举起一只笔,对禾苗苗要求说,你在后面加签个名,给我留个纪念。
禾苗苗为难地说,请我签名?里美是疗伤天后,我算老几?你的碟子添了我的签名,以后要卖的话,恐怕会贬值哦。
美保说,你唱得真好。她叫了一声司机,问他的意见,他没有回头,只是高举着大拇指。美保说,你今天是小人物,明天是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一副好嗓子,录一首歌,放在YouTube上试试,说不定一夜间,全球出名。
禾苗苗嘻嘻笑着对我说,还是女人看女人准,你对我一直信心不足哇。她唰唰签好自己的名字,美保啧啧称赞一番,小心地将碟子收回包包。
禾苗苗对我说,告诉你一个本人的秘密。我对自己成名一直没有信心,混到头恐怕是最佳路人甲、路人乙奖。但是,我一直偷偷练签名。听人说,签名决定人生,签得好,命运就好。看过姚明的签名吗?像甲骨文不是?现在成世界名人,你说,跟他的签名没有关系?
我疑惑地点点头,你是说,你的命运在开始改变?
她说,你不要走极端,除了信心,还需要耐心。想不到,我躲在宿舍苦练几年,头一次出国,就碰到粉丝,还是日本粉丝。
晚上吃过晚饭,匆匆洗过,我和禾苗苗在床上打了一场快战,累得很,心里比较满足。
第二天,我们睡得很晚才起来。出了酒店大门,一脚踩进冲绳的阳光,迎着美保笑吟吟的倩影。抬头望天,晴空万里,瓦蓝瓦蓝,远处几片云低垂,仿佛挂在眉前。
美保的头发向后盘,裹在一只绿叶型的发卡内。司机比昨天友好,用英文跟我打招呼。禾苗苗跳上车,立刻拉着美保,唧唧喳喳地聊开来。她不用我当翻译,她们能聊什么呢?
我们直奔冲绳北面的一处海滩。海滩浅水处清澈见底,呈灰白色,往深处走,海水扬起细纹般的水波,颜色逐次丰富多彩,在浅蓝、浅绿、深蓝、深绿之间变幻。想想洛杉矶那边的海滩,海水只有一种颜色,虽然风高浪高,色彩终归缺乏层次,经不得多看。
禾苗苗躲在车里面换游泳衣,我们三个在车外面等。禾苗苗拉门出来,张口双臂,大喊一声,对着海水狂奔。美保奇怪地看着我,我不作解释,抱着沉重的相机,跟着禾苗苗跑。
美保和司机开始跟着我们。后来,我们越走越远,他们干脆止步。禾苗苗在前方停下来,示意我不要跟过去。我老实地站住。她的赤脚在沙子上认真地勾划,划上一会儿,她跑开几步,再用脚勾划。她对我招手,喊道,过来吧。
我走过去,发现第一个图案是一颗巨大的心。她对我喊,站进去,站进去。我听她的话,不就是一颗心,能有什么太深的意思?听从她的吩咐,我走进第二个图案。又是一颗心,心中加了一个大大的“?” 我有些明白她的意思。看到前面还有一个图案,心想,看看就知道了。第三个图案还是一颗心,中间是“我?”
我看着她,她没有回头,慢慢地踩着细沙前行。我往后一看,依稀看到美保和司机站在车边上,他们就像沙粒一般渺小。我不能不承认,禾苗苗的浪漫、新奇的方式让我深深地感动,自己再年轻一些的话,可能会把持不住。我提醒自己,她是演员,她很年轻,她可以脑袋发热,我不能。我这个年龄,没有离婚养小的打算,路边有养眼的野花可采,已经算要磕头敬香的幸运,不能吃错了药,真把自己当万人迷。不服气,再想往下走,玩出什么花花肠子,道路一定无比险峻。
我想鼓足勇气喊些什么,但是,喉咙已失去水分,失去张力。
我加快脚步,追着她拍照。我问她,你知道吗,如果划一条直线,海的对岸是什么地方?
她转过身,无精打采地问,什么地方?
我说,是长沙。
她哇地大喊一声,右脚猛地朝前踢,踢出几串水花。她对着前方,高举双臂,大声喊道,长沙,我的家,你好啵!
我捕捉到她踢水的镜头。我走近她,给她看照片。她说,真的很喜欢!她搂住我,对着我的嘴唇亲一口,她说,你让我怎么说好,拍照大大的好,良心大大的坏!
我的眼镜被她撞歪,我扶正眼镜,继续装傻,说,真是机会难得。这么漂亮的海滩,你看,美保在那么远,再没有别人,这个世界真的属于我们。
禾苗苗说,国内拍戏,海滩取景特贵,要是在青岛、大连拍,加上清场费,只有张艺谋、冯小刚这种大腕才抗得下来。现在,她原地转了一圈,接着说,咱一个著名的路人甲路人乙的演员,拥有日本冲绳的整个海滩!
我试探地问,想不想拍一些尺度大一点的照片?
她立刻松开游泳衣,说,我就等你这句话呢。
她赤着白皙的肉体,侧身躺下,头枕着右臂,双眼迷茫地直视前方。我忙前忙后,一连拍了几十张照片。
她看了照片,说,都归我,你不能留。
我问,为什么?
她说,美保那么看好我,我自己也觉得,说不定,我真的哪天红起来。那时候,你到处散发照片,赚曝光费,我怎么办?
我说,我也认为,你早晚会红。请放心,这几张,让我留也不敢留。要留,都是穿衣服的。
她拉住我,还有呢?
我问,还有什么?
她说,刚才看到什么?
她专注地看着我。我回视她,终于迫于心怯,躲开了她的眼睛。她叹一口气说,大叔,看您给吓得!
我们往回走,基本没有交谈。经过那三个图案时,禾苗苗特意绕开。我很想拍下来,又不好意思。我一步三回头,最终闭了一下眼,将这些留到心底。
我们的中饭,是吃冲绳风味的烤肉。吃好饭,美保送我们回酒店休息一下,下午逛国际町。我说不用,吃好饭,直接去就是。禾苗苗坚持先回酒店,说她需要洗理一下,还要给她妈妈打电话。我马上把自己的手机让她用。美保说,那她在大堂等。
回到酒店,我不知道禾苗苗会跟她妈妈说什么,自己在场,恐怕不方便。我对美保说,我们一起等吧。我还要求司机过来一起坐,他摆摆手,转身走了。美保说,他其实想在外头抽烟。我回想了一下,没有发现司机抽过烟,站在他跟前,也没有闻到他身上的烟味。
跟美保这么近距离对坐,我发现,她其实很年轻。她给我最初的印象,是干练敬业,乐陶陶的背后,有几分强势,让我忽视了她的实际年龄。她一闲下来,顿时失去了主控权,透出女孩的羞涩。
我问她,喜欢美国吗?
她喝了一口咖啡,用纸巾小心擦自己的嘴角,然后说,当然喜欢。我自己可以选择的话,我愿意留在那边。
我的眼中显出探询。
她说,美国很自由,那么大,一个人可以做任何事情。
我说,可以吗?
她说,我有一个朋友,是一个很内向,长相很普通的女孩,她应征去美国中西部的一所大学教日文,为期一年。她一边教课,一边跟美国人睡觉,毫无顾忌,弄得公寓楼的邻居老抱怨,说她做爱的声音太大,影响休息。
想不到美保突然讲这种故事,我一时语塞。我想问,难道她在日本不可以找男人睡觉?不过,我不想接下去,讲下去,我们的关系会变得暧昧,这样对禾苗苗不公平,对我们下面的旅行不合适。
我换个话题问,你从美国回来,是出于无奈?
她微微点头,眼神有些闪烁。她说,我出国一趟,用掉我父母好多钱。他们要我回来,准备结婚,生小孩,然后在家操持家务,等小孩长大。反正,重复我妈妈的人生。
她的语气单调,缺乏生气。
我小心地问,你对这种生活不开心?
美保说,不会。这不是每个日本女孩子的命运吗?
我说,但是,日本已经改变很多,出门工作的女性很多,成功的女性也很多。
她抿嘴一笑,说,是。不过,我们日本的变化永远跟不上世界。别的日本女性很成功,我相信。在我的周围,我看不出我们可以改变多少,看到的,是几千年生活形态的延续。你会认为我很悲观吗?
我没有回答。我想,她没有兴趣知道我的看法。
美保说,我还是感谢父母,让我出来单飞两年,在我身上花费那么多。所以,他们只要开口,要我回日本,我心里万般不情愿,还是一天都不敢耽误,立刻会长崎。
我惊讶地问,你不是冲绳人?
美保开心地说,你没有看出来?日本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你看,我的皮肤这么白,当地人很少的女孩子有我这样的皮肤。我在本岛不好找工作,冲绳本地英文流利的导游很缺,我跟山口先生合作过几回,他很满意。我呢,爱上这边的人,他们单纯,好客,打交道不用多费脑筋。
我说,你以后在这里找一个好丈夫,安家了,我下次来还会找你。
她点头,她的脸却泛出酡红。
我讲错什么啦?仔细一观察,发现她的眼睛盯看我背后,我转过头,看到禾苗苗站在我身后。
禾苗苗说,跟日本女孩聊什么?闹得人家脸都红了。
我尴尬地移动身体。这时候,说什么也不合适。美保很快调整过来。她站起身,拉住禾苗苗的手说,国际町,现在开拔,保证你喜欢。禾小姐,不要买太多东西,我这么小的个子,别指望我帮多少忙。
晚上,我们两个人都累,电视懒得看,爱懒得做,一觉睡到天光。
在仙台机场再次见到山口,我和禾苗苗都感到亲切。他一把接过禾苗苗的行李,用简单中文询问她在冲绳玩得好不好。禾苗苗觉得他的中文怪怪的,一边笑,一边回答。
山口换了一辆车,这回是铁灰色的日产车。上车后,他给我们一人一份行程安排。他介绍说,我们直接去松岛风景区。
我们在松岛的旅馆位置高,房间有环形落地窗,松岛湖的水光山色尽在眼底。禾苗苗将自己的行李往床上一掼,找出已经放在柜子内的日式袍,在洗手间换好,然后蹬上中跟的木屐,甩下一句“Sayonara”, 人迅速消失在门外。
晚餐安排在旅馆用,内容是怀石料理。据山口解释,这家的怀石餐在仙台地区素负盛名,东北地区很多人住这家旅馆,只为吃这顿料理。
一位中年妇女照应我们这一桌。她长得很漂亮,白上衣,紫红短裙,黑色丝袜。她手脚麻利,可惜一直不正面看人,更不用说开口讲话,只是像一个影子,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
禾苗苗看到色彩绚丽的食物,止不住一直赞叹,叫我多拍照。我拍了几张,她嫌我拍得少,抢过相机,自己忙起来。
我和山口对喝清酒,享受美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山口说,吴先生,讲一句实话,这个姑娘这可爱,像我们日本女孩。真羡慕你呀,真羡慕。
我点头赞同,问,听过什么是一个男人最理想的人生吗?
山口歪一下脑袋说,说说看。
我说,娶日本老婆,住美国房子,雇英国管家,用中国厨子。
他像陀螺一样深深点头,说,听过,听过。不过,把顺序打乱一下,男人的噩梦就要降临:娶中国老婆,住日本房子,雇美国管家,用英国厨子。
我有些不理解,问,中国老婆有这么差的名声吗?
山口立刻圆场说,你不也是开玩笑吗?中国女人不可能这么糟糕。你看看,禾小姐多么可爱,我想,你的太太一定是中国人,一定很可爱,不然,你不会这么幸福的样子。
我端起漆器汤碗,一口将余下的味增汤喝掉。
山口说,说到我们日本,我个人对日本的未来很悲观,日本迟早会像一艘航空母舰一样沉没,中国不需要跟日本打仗,等待就是。对日本女孩呢,我敢作百分之百的品质担保。你会怀疑,日本女孩子岂能带人登天摘月亮?日本女孩的天性、体格、皮肤,加上训练,加上敬业,加起来足以摧毁任何男人心中的珍珠港!
他变得非常兴奋,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睛不停地放大跳动。他难道要逼我讨日本老婆?
我应付道,我绝对相信你。
禾苗苗吃得尽兴,照片也懒得再拍。我跟山口喝了许多清酒,正经话、混帐话都说了不少,我再也没有兴致跟他扯。山口见状,没有再提日本女孩如何伟大,默默到陪我们吃完,送我们到上楼的电梯旁。
禾苗苗兴致不减,还要出去转转。我不管她,自己上床休息。她回来的时候,脚步轻轻,还是把我惊醒。我起身开灯,她按住我,说,不要开灯,看,湖上的月亮,照进来,什么也看得清。我仰头张望,真的,月亮高挂,松岛湖水翻涌,泛出粼粼波光。换到别的日子,我一定会从床上一跃而起,拉着禾苗苗坐到窗前,尽情品味这难得的佳境。可是,我太疲倦,实在打不起精神。
禾苗苗背对着我,丢给我一摊乌黑的秀发,我当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再后面,我失去记忆,陷入沉睡。
打开眼睛,已是凌晨。禾苗苗醒了,她的脸近在咫尺,大眼睛瞪着,半天眨一下,眼睫毛跟着跳跃,听得到细微的摩擦声。我没有说话,静静地吸纳她那年轻身体散发的体香。
我说,你一夜不睡,一直这样瞪着我?
她说,来日本之前,我读了两本书,名字好坳口,一本叫什么《成功男人攻陷方略》,一本叫《机会尽在你手中:智擒成功男》。
我残存的睡意顿消。她想干什么?我问,为我这样一个男人,犯得着买书?
她说,咳,这么久不买书不读书,一买就亏了。前面几页还有点意思,写到中间,我觉得是同一个人写的,意思差不多,要不就是同时抄别人的。
我问,里面到底写些什么?
她说,教我们怎样卖萌,怎样打探成功男的身价,看了半天,我得出一个结论。
我说,就是……?
她说,凭这几样小把戏就可以放倒一个成功男,那个男的是不是太傻?天一亮,我就开始琢磨你,怎么看你,你怎么不像傻瓜,多聪明也看不出来。
我搂紧她,贴着她的耳朵低语道,比你想象的还傻。你不用读书,照样拿下。
我的手伸下去摸,她身体已经火热。我将她扶起,让她坐在上面。她身体扭动,乌发飘散,头不时后仰,喉咙吐出欢愉的呻吟。
我伸手摸到她的枕头,示意她停一停。我将枕头迭到我的枕头上面,扭头看到窗外的景致。我感叹道,多么蓝的天,多么美的姑娘啊!
她重新扭动身体,问,多么美丽的姑娘,还有一个段子,要不要听听?
我说,这个时候,谁还需要段子?效果还不够吗?
她说,你不懂。太专心,持久不了。好,听我讲吧。跟日本有关,不过,没有骂人的意思。你知道,东北人怎么说日本两个字吗?
我自己是东北人,怎么会不知道?我装傻,艰难地摇摇头,说,不是日本?
她说,不,是一本。有个沈阳的父母,儿子很会读书,高考拿高分,分数线可以上一本的学校。他们很高兴,又不甘心,想送儿子去日本留学。东北知道吧,过去是日本殖民地,跟日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儿的人爱去日本。所以,他们找人商量,问,是上一本,还是去一本?
我笑起来,不小心,阳具滑出来。她抬起身子,将阳具再塞回去。她问,知道武汉人怎么说日本?
我还是摇头。
她说,是二本。故事的情节是这样的:有个武汉的父母,女儿还算会读书,上了二本的线,巧不巧,也想送女儿留学日本,听说美国门槛高,将就着,送日本吧。于是,找人商量……
我接下去说,是上二本,还是去二本?
她的身体旋转起来。我被刺激得消受不了,搂住她,说,你不是让我挺住吗?咱们不玩花样,坚持就是胜利。
她开始大笑,停止旋转,恢复上下跃动。她说,最后,再问你,日本两个字,上海人怎么说?
我说,这个我会,是十本。
她先笑出来,说,有个上海的父母,儿子没有用……
我问,难道还有十本这一级的大学?
她笑个不停,身子软瘫下来,将我的阳具又挤出来,带出大量的白色液体。
我爱惜地抚摸一下自己的阳具,说,那个上海的父母说,只有十本好去,学费倒是老具哟。
昨天吃得很饱,即使经过刚才的剧烈运动,我们不感到肚子饿。我们穿好浴袍,披上夹克,决定到外头散散步。
出了大堂向左走,我们撞到山口。他站在一棵树下,正在眺望松岛湖。他温和地向我们打招呼。他指着前方的一座红桥,说,这座桥很有名,桥的对面,有一个佛堂,也很有名。你们可以过去看看。
我停下脚步,禾苗苗没有客气,绕开我们,先走一步。我对山口说,好哇。你要不要一起走走?
他摆摆手说,这是情侣们走的桥,不需要我陪。
我没有坚持,甩开大步,追赶前面的禾苗苗。山口在后面喊一声,我停住,等他过来。他说,我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对你讲,想想,还是说给你听听,姑妄听之,不要往心里去。
我有些困惑,难道过个桥又有讲究?
山口小心地说,这里有一个说法,一对男女双双过桥的话,将来一定要成夫妻;走一半折回来的话,他们一生不会有缘分。我想,你们只是朋友,反正不会成情侣,所谓婚姻从何谈起?
我觉得这个说法好笑,脚却拔不动。山口说得不错,我们成不了夫妻,我有什么好忌讳的?我绝对不会放弃家庭,跟这个女孩谈什么婚嫁。可是,刚才的激情,刚才的愉悦, 那么强烈,那么鲜活,我的心开始颤栗。我,真的很在乎这个女孩!
我不顾身边还在散步的游客,大声对禾苗苗喊,苗苗,你自己去看看吧。我这边有事,要跟山口商量。
禾苗苗回头对我挥挥手,算是听到。
我跟山口聊着,眼睛一直盯着禾苗苗。她走到桥中间,停下来,再次向我挥手。这时,太阳已经升起,朝霞体贴地笼罩着她。她身穿白夹克,在赤红的古桥上面,显得异常醒目。我的眼睛被这幅图景灼痛。我用力眨眼,不舒服的感觉就是赶不走。我被迫低下头,眼睛转看别处。
山口由衷地赞叹,你真的很幸运,很幸运。
吃过早餐,山口带我们登上一艘游艇,从松岛湖一路向北,至出海口再折回。行至半途,一群海鸥破空而出,向游艇俯冲。游客们又紧张,又兴奋,将预先准备好的鸟食放在手心,高举过头。海鸥急速飞回,精确地叼走鸟食,一时激起满船的惊叫。禾苗苗开始老实地学大家,将鸟食放入手心,举过头顶。几圈下来,她提高难度,将鸟食顶到手指尖。一只海鸥过来,照单全收,不伤皮毛。
禾苗苗兴奋得又叫又跳。我忙着给她拍照,没有机会参加喂鸟。禾苗苗乐极,走到船头,张开双臂,迎风陶醉。此时此刻,我突然想到家中的妻儿。我很久没有带他们出去旅游。有多久?三年?四年?此时,如果我的妻子能站在船头,我的小儿子能站在船头,他们会多么快乐!这股巨大的愧疚,伴着强劲的海风,像成群的海鸥,呼啸而至,差点将我击溃。我紧紧抓住相机,不让它坠入海中。
夜晚,我们纵情做爱。事毕,她很快睡着。
我轻轻拨开她搭在我胸前的手,悄声下床,拉了一张椅子,端坐于窗前,注视前方的松岛湖。
突然,禾苗苗银铃一般笑出声,嘟囔了一句,哪里有哇。我回过头,见她弓身如虾,睡态可掬。再细听她时断时续的鼾声,胸口漾起阵阵暖流。
这么可爱宜人的女孩子,洒向人间只有快乐,让我觉得,人生其实是无限美好的。
我想,跟禾苗苗到该断的时候了。她终究要真正长大,终究会嫁人会有自己的家庭,我不能太贪,不能真相信自己有老男人不倒的魅力,到头来耽误她的前程。
我心里着实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