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慌乱了,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坐车回的家,连同租公寓的室友小姜打招呼也没在意,就一头钻进了被窝。难道我看到David出轨了?我不禁想起初次遇到David和他的妻子Maxi的情景。
一个多月前,我正在为研究生毕业论文的答辩通过而兴奋,就接到我平日打工的Jose老板的电话,通知我可以按八小时的正式工开始上班了。这也是我第三个暑期全日制工作,地点是在叫“阳光中心”的老人公寓餐厅。这座中心是本城著名的老人之家,不仅位于市中心昂贵地段,而且以设施齐全服务一流闻名。
我习惯式地提前半小时就来到中心上班了,换上餐厅的制服,即白衬衫,黑裙,丝袜,黑皮鞋;男士们则必须穿白衬衫打黑领结,黑西裤,黑皮鞋。餐厅要求衬衫不能有褶,丝袜不能有洞。大厨和糕点师也都是从五星级酒店请来的。我来到餐厅,见象征性的庭院式的铁栏双门紧闭着,意味着餐厅还没有开始营业。我走到铁门外,把中午的菜单放到支架上,开灯打到菜单上,清晰地读到:
Appetizer: (开胃品:)
Green house salad (蔬菜萨拉)
Or
Cream chicken soup (浓鸡汤)
Main course: (主食:)
Western omelette (西班牙式煎蛋)
Or
Italian spaghetti in tomato sauce with meatballs (意大利面和肉丸番茄汁)
Or
Chicken a la king with puff pastry shells (法式鸡块与酥油壳)
Dessert: (甜点:)
Apple pie with assorted ice cream (苹果派和多种冰激凌)
Or
Crème brûlée (焦糖布丁)
这里住的都是在六十岁以上的老人,自费包吃包住,因为昂贵,所以全楼总共不足五十户。有夫妻同住的,有姨妈与侄女的,多数是单身的太太与绅士,甚至还有一位能自理的百岁老奶奶。中心的许多设施都考虑的很周全,到处安装有扶手,台阶做的比较矮,或修成有坡度的。室内泳池的温度调得比较高,花园里也花少植物多,都是便利老年人的。
穿着草绿色西装打着黄色领带的餐厅经理Jose,刚刚完成今日中午用餐的人数确定和服务区划分,其他的几位服务生就都到齐了。
Jose笑盈盈地跟我说:“Sophie来啦,你去把餐桌布置检查一下吧,特别是看看刀叉补齐了没有。”
又转身对服务生Jessie等人说:“你们去把冰水拿来,把每个杯子填满吧!”
我赶紧去查看每个座位的餐桌布置。一般来说,除了餐厅最里面的客人区的桌子有圆形和长条形餐桌,平时不用布置,剩下的全部都是两人座餐桌。白色和浅粉色的两层桌布搭配,与餐厅地毯上的色彩协调一致。在中午用白色餐巾叠成扇形,晚餐则换成浅粉色餐巾叠成花苞,放置用餐的中间。美国的Gorham牌的六件套银刀叉勺,依次在餐巾的周围摆放。右手从餐巾始有主餐刀,汤勺,咖啡杯和碟;左手从餐巾始有主餐叉,蛋糕/萨拉叉,面包黄油盘上摆着黄油刀;餐巾正上方横着摆放咖啡勺,右上方放置水晶的喝水杯。所有瓷器都是英国Royal Worcester传统老牌子,刀叉勺一样不能少,所有的餐具必须都要摆在一条直线上。
12点正午到,餐厅大门按时被Jose打开,我作为主持,必须站在门口迎接每位前来用餐的人,言语温存。三年了,我已经对每一位老人都熟悉,亲切地叫着他们的名字。Gilbert太太一见到我,就拉着我的胳膊往她的餐桌那儿引,显然,她要找我说话。一入座,她就迫不及待地从她的皮包里拿出一个大瓷杯,上面印满了人物,仔细看是个全家福。她兴奋地跟我讲,她的第四代重孙今天又被抱来了,她的孙女来探望并送了这只杯子,她们讨论怎么给第四代重孙起名字。邻座的Lee先生扭过身子跟我们说,他的重孙名字是用的他的中间名和姓,我们一起笑了。
突然,在餐厅的大门附近有人在咆哮。我急忙跑过去,就见坐在第一排餐桌的Cooper太太正冲着Jose大声说:“我不吃!”,然后一下子把桌上的盐和胡椒瓶扒落到地上。Jose默默地蹲下身去捡回那两个瓶子,皱着眉头,走进厨房。坐在第二排的Cohen太太脸色阴沉,她抬头看着我。我们都知道Cooper太太脾气很坏,话语刻薄,很少有人愿意与她邻座,也没有人想给她服务,所以大多数情况下Jose来管。
我慢慢地靠近Cooper太太,低声问:“您要不要来一小杯红酒?”
她没有吭声。我又问:“您喜欢的鸡蛋打包带走如何?”
她还没有回答,我就当她默认了,跑进厨房安排了一切。当我把红酒端给她的时候,她突然问:“你看到我的发卡了吗?”
哦,原来她发脾气是事出有因啊,我连忙答应帮她找。在Jose的陪同下,Copper太太带着一盒午饭离开餐厅上楼去了。
之后,Cohen太太拦下我,谨慎地问:“我今有两位客人来吃晚饭,我们会坐在后面的客人区,不会坐在这里,对吧?”
我答:“是的,我会给您及您的客人服务晚餐的,您放心吧!”
她捂住嘴说:“我不想让我的客人看到这一幕,你懂的。”是的,这家丑是不能外扬啊。
午餐是在一个半小时内结束的,但许多社交活动立刻要开始了,比如电影室,台球室,打牌室,画画室等等都会陆续开放。下午3点,我和Jessie要服务下午茶。我俩准备了三十六套瓷茶杯壶,十个三层点心塔,八种欧式点心,两个大不锈钢的热水壶,白糖,红糖,代用糖,蜂蜜,柠檬,牛奶等等,放到推车上,一人推着一个车地往前门大厅走去。那里有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厅,就在阳光中心一进大门的左手旁。一架白色的Steinway & Sons三角钢琴依窗而立,侧墙上有两扇巨大的窗户,阳光射进来,格外温暖。十张大理石桌面的小圆桌,若干皮椅围着,零零散散地在大厅的另一头。现在,有些老人已经在那里落座了。这种欧式的下午茶,多数是袋茶服务,少数的是把茶叶放进网眼容器里泡出来的。老人们款斟慢饮,多有喜欢喝红茶,也有爱乌龙的,还有挑天然植物茶的,甚至有人只喝开水。我见到Cohen太太穿了新换的衣服走来,可以看得出她特别喜欢来喝茶。我知道她好喝English Breakfast,就把柠檬片放到茶碟上端了过去。
她微笑地问我:“ Sophie,美国黑白电影,你喜欢哪位男明星啊?”
我一愣,犹豫地说:”我喜欢克拉克.盖博(Clark Gable)”
她回复:“哇,我也是啊!” 她回过头跟身边的朋友说:“Dory,你瞧,我说什么来着。”
她转过身来对我说:“我们之间争论来着,我就觉得你会知道,尽管你是从中国大陆来的。”
她接着问:”你喜欢哪部他的电影呢?”
我说:“叛舰喋血(Mutiny on the Bounty)”
她睁大了眼睛说:“我手里有这本小说呢!”
她接着问:“那你喜欢哪位女星呢?”
我想了一下说:“费雯丽(Vivien Leigh)”
她点了点头,“你一定看过电影《飘》了!(Gone with the wind)”
我回答:“是啊,我先读的小说,后看了电影。” 她跟Dory会意地互看了一眼。
我接着说:”我最喜欢的是她的电影《魂断蓝桥》(Waterloo Bridge)”
她兴奋地对钢琴师叫道:“Louis,你弹那首《友谊地久天长》的曲子吧!(Auld Long Syne)”
然后所有人都跟着钢琴师唱了起来,下午茶就在欢乐的气氛中结束。
下午4点了,我们要开始收拾餐厅,准备晚餐。由于正式隆重,中心安排了两位大厨和两位帮厨来做晚饭。所有都是令果时蔬,食物现进货现烹饪,每月每天的菜式不重样,所有菜单是大厨们事先定好的。
我把中午菜单撤了下来,换上了晚上菜单:
Appetizer: (开胃品:)
Escargots in herb butter (法式烤蜗牛)
Or
French onion soup (法式洋葱汤)
Main course: (主食:)
Baked Salmon with Garlic and Dijon (烤三文鱼)
Or
Filet Mignon with baked potato (菲力牛排)
Dessert: (甜点:)
Black Forest cake (黑森林蛋糕)
Or
Tiramisu(提拉米苏)
当我把菜单灯打开的时候,忽然看见右侧的地毯上有闪亮的东西,而且在两大花盆之间。我捡起来一瞧,原来是个发卡,上面有五颗小钻石,丝工灵畅,雍容庄丽。回想起中午Cooper太太发脾气,我决定应该与她确认。果不其然,发卡正是她丢的,而且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晚餐开始之前,是喝开胃酒的时间。平时Cooper太太从来不参加这个活动,而今天她来了,在酒吧里和很多人一起聊天。她看上去安详多了,笑得很开心。
晚餐的服务生基本都换了人,多数是暑期学生工,Tina是我喜欢的一位。她长的非常漂亮,1米7的个头,意大利后裔。她是学服装设计的,也要在今年毕业。
她一看见我就用手指勾着叫我过去,然后低声地跟我说:”我想到罗马找Fabio去,你觉得怎么样?”
我看着她眼睛里闪着亮,目若秋波,就问:“你男朋友真的决定回意大利了,不回来了吗?”
她咬着我的耳朵说:“嗯,他不呆在这儿了,所以我想去找他。”
我压低了声音问:“你们好了多久?”
她兴奋地答道:”一年了啊!我们真的很认真的,我觉得就是他了。”
我接着问:“那你找工作的事怎么办,你要到罗马去找工作吗?”
她说:“有了Fabio,我应该可以在那里生活的。”
这时老板Jose走了过来,我俩的对话只好停止。说实话,我很佩服Tina的执着,她为了追求爱情而想搬到另一个国家生活,真的很浪漫。
人们陆续地走进餐厅,除了Cohen太太有客人外,Longfoot夫妇也有他们的儿子一家来吃晚饭,都被安排在客人区,由我来为其服务,Tina来作主持接待所有人。
Longfoot夫妇和客人先到了,我拿着面包筐迎了过去。
一入座,Longfoot夫人就拉着我的手说: “听说你找到Cooper太太的发卡了,很贵重的东西,你真的很棒哦!”
我有些腼腆:“没什么啦。”
Longfoot夫人接着说:“那个发卡据说有2卡拉的钻石在上面,是个价值不菲的古董。”
这个时候Cohen太太和她的客人正准备入座,Cohen太太听到此话就转过身来说:“是啊,我刚才也听说了。Sophie,你是位优秀的女孩啊!”
设言托意,她把儿子David和夫人Maxi介绍给我。David穿着一件浅棕色的棉麻西服,里面的白衬衫领扣打开着。也许他喝了点酒,脸有些红。他伸出手来与我握手,我感觉他的胳膊有点短,手有点小。我礼貌地握手,身子不自觉地向下躬。我也同样地握了Maxi的手,她看上去比David年轻一些,说话时喜欢用手比划着,声音也比较高,看上去开朗阳光。
就这样,我开始了晚餐的服务。在近尾声的时候,David突然开口问我:“你是从中国来的,是大陆吗?你的皮肤不深啊!”
我笑着答:“我不是香港人,是从首都北京来的,讲普通话。”
他问:“那你为什么叫Sophie,中文名字叫啥?”
我答:“我的中文名字叫陈曦,因为这里要把名放前姓在后,就会成为Xi Chen,可在中文里这个名字与吸尘的发音一致,我只好起了英文名叫Sophie。”
所有人大笑,David兴致勃勃地说:“Chen与我的姓是一回事儿,在中国叫Chen,在这里是Cohen,只多了个字母O嘛。”
他接着问:“你是研究生,在M大学读的什么专业呢?”
我答:“法律!在中国的大学里,我学的是中国法律,毕业后考了中国的律师执照。几年前我申请M大学的法学院,想继续做律师。可是作为国际学生,我没有资格被录取,所以改读法学院的研究生。”
我有些沮丧,又马上抬起头说:“我现在毕业了,正在找工作。”
David从他左内胸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他的名片递给我说;“你有空的时候就来我公司看看吧,你的电话号码给我一下,我们保持联系。”
我双手接过名片,看到上面写着:
COHEN & COHEN FASHION INC (时装公司)
DAVID COHEN
VICE PRESIDENT (副总裁)
那次晚餐的一星期之后,David打电话约我到他的公司面谈。在他的诚意之下,我接受了他的邀请,以咨询顾问的身份到他的时装公司上班。
现在,我才工作了两个多星期,却让我看到了他与阳光中心的Tina乱搞之事。也许是宿疾常患,但我不该知道这个秘密啊,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