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辈子来什么福啊?连自己的后代都不能有,而且自己的老婆恐怕是和别人怀了孕。
老米在书房里的椅子上坐了半天,发现天已经擦黑了,这时才记起母亲病了,吐得厉害,不想吃饭,已经是五天前的事儿了,自己竟然忘了问问老母亲好些没有,实在是不孝。
“妈,您好点儿没?”老米拨通了越洋电话。
他妈有气无力地说,“福儿,妈好多了,不吐了。你忙得还顾上给妈打电话?”
老米正要说话,突然听见一付洪亮的嗓音,方才明白是爱唱河南梆子的老父亲的声音,在隔空教训他,“福儿,你小子要是给我们生个孙子,你妈也不会着急上火!”
“爸,我妈生病跟孙子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老米委屈了。
“你们再不生,我也要跟着上火了!你都四十多岁了,再不生,就生不出来了!我们可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给我加把劲儿,可不能断了米家的香火!”
爸上火的声音在电话里嗡嗡的,好像电话线也跟着跳了起来,老米忍不住把电话挪开些,让电话远离了耳朵。
“爸,你们不要再叫我福儿了。” 老米恳求道。
“为啥子?都叫了四十多年了!最近是不是什么事儿不顺了?领导批评你了?搞得这么颓废?”
“爸,没有,那是小名,就别叫了。” 老米心里说,求求你们了,别叫了!我没有福气。
他爸可不服气了,甚至有些气愤,“到了美国,还耍上驴脾气了?不给生孙子,连叫小名的权利都不给了?”
“这跟在美国没有关系,不让你们叫就别叫了。”老米也不解释,在父母面前,声音里不敢有太多的不耐烦,可是心里烦,烦得要命。
“要不,你俩去查查,看看谁有问题?美国那么先进,我就不信你俩生不出孩子来?听话,去查查!”
老米静止在电话那端。他爸若是在跟前,若是能看到儿子没有血色惨白的脸,该心疼了。也幸亏爸爸不在跟前。
这么多年在国外,受到挫折,受到排挤,都是报喜不报忧;不高兴的事,自己囫囵吞枣了,过些日子就好了。报忧不过是空给老人添烦恼罢了。
挂了电话,他爸“去查查”的声音还在耳边,悠远而绵长;老米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又觉得掩耳盗铃,还是把手放了下来,由着他们耷拉了下来。他爸妈要是知道他不能生育,不定多么捶胸顿足呢!说不定被他气坏了身子。
深深地喘了几口气,老米对着外面喊,“温玉,你来一下。”平时他叫她玉儿,现在连名带姓都一起叫了。温玉听了心里象装着一个蹦跳的小鹿。
走进书房,温玉看到墙上那个洞,然后又看到老米用创可贴包着的手,脸色都变紫了,“你看你,你这是怎么啦?”
老米看着温玉的眼睛,“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怀孕不高兴?”
“不知道,我也奇怪呢!”温玉试探地问,“你不是一直想要孩子的吗?”
“可是我不想要别人的孩子!”老米一直盯着温玉,不,是一直在研究着温玉,好像已经研究透彻了,突然冷笑了一声,你准备装到什么时候?”
温玉一脸错愕。
老米把那张化验单推到温玉面前,指着最后那个结论,一字一句地说, “你好好看看!”又冷笑着,这次是冷笑上天的不公平,“我老米没有生育能力!你得告诉我,这孩子是谁的?”
温玉心里震了一下,眼神里有些恐惧,但是又试图否定老米或化验单上的结论,“这个不能决定你百分之百不能生育吧?”
老米摇摇头,“温玉,人总要说实话吧?”
温玉小声辩解道,“可是,你这化验的结果也没有告诉我呀!”
“你,你,”老米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是自己没有告诉温玉实在是因为羞耻啊,不过,这只能说因为保护自尊心的缘故,倒还没有突破道德底线,脸红着,老米嗫嚅道,“我本来要告诉你的,”他又一次看着温玉,眼神里苍茫而黯淡,夹杂着委屈,愤怒,“温玉,现在告诉你,晚了么?一切都晚了么?要是早些告诉你,是不是你就不会和那个人…”老米颤抖着说不下去了,因为该发生的已经不可逆转了。
这让温玉看到老米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她低下了美丽的头。
老米哽咽着说,“玉儿,我是爱你的!你在我的心里,是一朵美丽纯洁的花。”
温玉听到一向木讷的老米这样令人心碎的表白,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老米突然指着他面前纯洁的花儿,嘴角一撇,“他进了监狱,你准备怎么办?”
“你别说了,你这个样子让我害怕。” 温玉小声地说,面上充满了恐惧。
“你害怕什么?你现在知道害怕了?!” 老米扶着桌子问。
温玉双肩抖动着,已经哭了起来。
“请你告诉我他是不是你孩子的爸爸?”老米声音高了起来。残酷的现实啊,老婆确实给他戴了绿帽子。
“是。”温玉抬起头,看着老米,“不过是他强奸我的,我不愿意的,我不愿意的。”她重复道。
“谁能证明你不是自愿的?你不是经常在我面前把他夸个半死么?你是不是喜欢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嫌弃我?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和你离婚,我就送你回国!”
“不是,我真的是被迫的。我不要和你离婚。” 温玉抬起头,哀哀地看着老米说,“国内,我回不去了。我不能就这样回去。”温玉一脸的不甘。
温玉还是那样美貌,即使身子如筛糠般抖着,身材还是那样丰满,充满活力,脸蛋还是那样充满弹性,能掐出水来,老米有些不敢正视她美丽的双眸,“怎么可能就那么巧?一次就怀孕了?”
“真的就那么一次。”温玉小声辩护道。
老米垂下了头,一次,两次,三次,九次,十次,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自己的妻子给自己带了绿帽子。
“哦,对了!”老米突然想起什么,又抬起了头,“忘了问你,是你把范思仁介绍给婉怡的吧?你知道他是那样的人,你还介绍给人家?你这不是害了婉怡吗?你有可能害了她一辈子,你知道吗?”
“我以为他结了婚就不会再纠缠我了。”
“那你很久以前就被他纠缠过?”老米警觉地问,他就知道温玉没有说真话。
温玉低头回答,“是。”
老米气愤了,“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还治不了他?!你们就一个个不吭气,所以他才那么猖狂!”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讲?怕你不信我,就像现在一样用这样的眼光来看我。”
老米算了一下,范思仁和婉怡结婚已经四个多月了,温玉刚怀孕,便问,“那他什么你是搬过来以后的事儿了?”
“是。”温玉蚊子哼哼一般。
“你真糊涂!唉!他妈的!”老米把拳头紧紧地攥着,随时准备给范思仁一拳似的。
“我本来想告诉你的,他说你知道了肯定会不要我了,肯定要把我赶回中国。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怀孕。”
温玉说完怯怯地看着老米的反应。
“行了,没事儿了,你先去休息一会儿。”老米突然平静地说。
温玉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老米,赶紧起身走了。
老米攥紧了拳头,心里还在纠缠着范思仁和温玉在一起有多长时间的问题,范思仁被他娘生得那样英俊,又能说会道,能说到女人心里去,很有女人缘,这他知道;他自己长得连自己也对不起,这他也知道。
他当时娶温玉的时候,有朋友劝他,“你俩长相差别大,年龄差别也大,你有安全感吗?”
有人说男人永远喜欢二十几岁的女人,老米也不例外,他早已经被温玉那小样儿迷住了,拍着胸脯,“咱还歹也是美国工程师,美国梦已经实现了的,配她温玉也是绰绰有余的。”
现在想起来,老米觉得自己当时说的是梦话,醉话,瞎话,痴话,蠢话。
倒不如当时听了朋友的劝,找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朴实女人当老婆,省得到处提防着温玉,不让她学车,怕她学会开车去幽会男人;不让她上学,怕她找个好工作又去找男人。结果,温玉找别的男人竟比他想象的还要早。而且,是的,是温玉背叛了他,他不相信温玉说的所谓的强奸之辞,他不相信。
温玉觉得老米知道真相后过于冷静,心里便越发忐忑不安。
很明显,现在,她的命运掌握在老米手里,不,她把自己嫁给老米投身到一无所知的美国的时候,她的命运已经交到老米手里了。
人人都羡慕她的美国梦不费一点劲儿就被老米端着金色盘子呈现到面前了,现在她才觉得这个美国梦好抽象,好复杂,好灰暗,甚至有些支离破碎。她的身子也要碎了,站在那里,不过象一摊泥。
老米第二天没去上班,也没怎么和温玉说话,在书房里打了好几个电话。温玉所能做的,也就是听着老米一丝一毫的动静。她竟然活到这个份儿上!
第三天,老米说是去上班,其实拐到了律师事务所。
进了一扇门,一个年轻的女士迎了上来,估计有温玉那样的年纪,说是律师的助理,问老米喝水还是喝咖啡。老米心想水也没啥味道,也需要喝咖啡清醒一下,这几天好像一直醒不来,或者不想清醒。
“咖啡,谢谢!”老米说完坐在椅子上。心里叹了一声:唉,活着好累。这些年第一次有这样悲观的心态。自己虽也不属于热情洋溢一族人,但也平平淡淡是真啊!
助理走了来,把咖啡递给老米,老米接过,又说了声谢谢。
“David 马上来。”助理说完走了。老米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温玉也可以属于这里的。穿着合体的职业装,精精干干,漂漂亮亮的,浑身充满了活力,不象在家懒懒散散的。
David不容老米多想就出来迎他了,他热情地和Laifu Mi握了手,带他步入一间屋子里。
屋子大概十五平米左右,中间一个浅橡树颜色的桌子,四把黑色椅子,屋子一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屏幕电视, David面前的桌上有一台电脑。屋子另一面有一个大窗户,太阳暖暖地照着,简洁明快,一切都很舒适,可是老米满面愁容。
寒暄了几句后老米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我太太怀孕了,可是我不能生育,这孩子不是我的,我怎么办?”
老米也认识中国人的律师,但是老米没有找,这样的消息一旦传出去,中国人的圈子小,不一会儿这儿的中国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即使中国人的圈子不小,这世界也是小的(It is a small world)。所以老米昨天在电话里只说有重要事情询问,半个字都没有透露,生怕有人偷听电话一样。
“你怎么知道孩子不是你的?也许有百分之一的机会。”
“她背叛了我,这个她也承认。”老米仿佛试图在说服律师。
“你要离婚?只要证明孩子不是你的,你有充分的理由。”
老米还没舍得和温玉离婚呢,当律师的好像显得过于理智。不过,理智还真是律师的专业素质。律师不理智了,天下该疯狂了。
“不不不!”老米把范思仁的事情讲了一遍,又把范思仁家暴进监狱的事情讲了一遍,说,“现在是有其他女人要联名告那牧师骚扰强奸,我想我太太的事也要告,不能吃这哑巴亏让坏人猖狂吧?”
“这么多女人告他,说明这人肯定有问题。”律师肯定地说,“关键是现在怎么搜集证据?有没有录像,录音什么的?”
“好像没有人有这些证据,好像过去就过去了。”老米有些茫然了。
“没有证据?这种案子向来不好办,除非牧师自己承认。”
“这么多人告他肯定这人有问题,那怎么就不好办?”
“空口无凭啊,那个人再坏,法律总是需要证据来说话的,比如象莱温斯基留有精液的短裤什么的,我们可以查 DNA验证。”
“那我太太怀孕,这就是证据。”
“我们可以给孩子做DNA检查,可是要等孩子生下来;但是有个问题,DNA只能证明孩子是不是牧师的,不能证明是一方施于强奸的结果。如果发生那件事情之后报警,还是有效的,现在他自己会说这是两厢情愿的结果。”
“那么,对这样的人就没有办法了?他这是犯罪呀!他是个罪犯呀!” 老米觉得浑身长了嘴,要把范思仁呈到法庭上。
“要真说定罪的话,还不轻呢。可是,很难拿到证据,最多,他只受到道义的谴责,很可能就不了了之,以前有过类似的案例,都是因为没有证据。但是教会可以勒令他辞职。”
老米没说话,不知道接什么话,David律师继续说,“如果你要离婚的话,我可以帮你打官司。她要是出轨,你们离婚我可以帮助你,在财产分割上多给你争取一些。”
David说话并不抑扬顿挫,也没有义愤填膺,但是老米觉得律师的话很残酷,他突然站了起来,说,“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一想。”
“哦,对了,如果她要做亲子鉴定,是那个牧师的孩子,那个牧师应该给这个孩子赡养费的,一分也不能少。”
范思仁给赡养费?范思仁自身都难保了。教会也不会雇他当楷模了吧?
老米说了Thank you,告别了David律师,身子沉着,头伸在背前面,拖着两条失却了感觉的腿,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律师事务所。天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警报声,他也没被吓到。
老米回了家,家里饭香扑鼻。可是老米,已经什么也闻不到了。
(谢谢阅读,版权属若妖所有)
多谢nanax! 说的太对了!愿打愿挨!
多谢不记得!写这段时灵感来得刚刚好!
多谢晓青!下次写个不让你郁闷的。
多谢菲儿!最近发展比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