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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舅公(外祖父)

(2013-01-20 19:07:33) 下一个

自从昨天有写微博这个念头,脑子里蹦出来想写的就是我的外祖父。因为区域不同,我们叫外祖父“舅公”。

说来也怪,我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他却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我。我在人生特定的一些阶段上,总是会想到他,我有时会问:舅公,你在那里能看到我吗?你不经意地打开了一扇窗,让我想找寻也许是你曾经追寻的世界,寻求你曾经寻求的梦想。。。。。

我对舅公的第一印象就是严厉。我能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对我的指责。当时妈妈带着三,四岁的我回她的家乡看望她的父母。在饭桌上,在我表示要离开时,他手指着我的碗,说,看看你的碗里,没吃干净呢!“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他边说边摇头,透露着他的失望,然后转身就回房了。我羞愧着,因为我带给他了失望。紧张地,把碗里的米粒一个也不饶地全部小心地放进嘴里。自此,我吃过饭的饭碗总是最干净的,至今如此。。。在那里,我被动地学了很多吃饭礼节。比如吃饭时,米粒不该留在桌面上(更别提地面了),夹菜时筷子不该伸出自己的领域,碰过的菜只能夹给自己等等。。。。小时候不愿意受拘束,也不喜欢。长大了才领悟到自己受益非浅。

我十几岁回去看他时,舅公会拿些老照片给我看。我惊讶得发现年轻的他,也曾风流俊雅。在照片的右下脚,总有着他流畅的书写英文,标注着什么时间定格的那一刻。。。。所有的照片都有条不紊得,静静得,向你述说着自己的故事。我恍惚记着那些相册与如今的不同,好像照片是沾上去的,相册里那一张张泛米黄色的纸张,自豪得向你透露着它的年龄。

我不禁要去揣测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因为他那时已经退休好多年了。但从妈妈那里打听到的有限,他曾在上海某家银行工作,后来开始帮忖我舅婆的哥哥,也就是所谓的大舅哥。解放后就算自动转为为党工作了,一直到退休年龄。我所有想要知道的故事就在这里嘎然而至。我没法向他打听,即使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就在我的身边生活着。我想知道,他曾经的梦想,他曾经的故事,现在都已不可能了。

舅公话不多,但很有一家之长的威望。在他的七个孩子里,五个男孩,好像只有老大不怕他,敢跟他顶上几句(这还是听母亲提起过)。但老大也是早早就离家上学了,留在了天津,几十年里我就只见过他一面。还有两个舅舅,读完书也都留在了外地工作,偶尔回家看看。没人跟他顶嘴。我最棒的,可亲的“好舅”,陪行老四,性子比较急,有时会按耐不住,说上几句。那时候,舅公就会边说,边回房。小时,我听不懂那里的方言,只看得他不高兴,但不知他在说什么。直到我到了上海,才发现我单方面交流的水平有了大幅提高。

他的卧室,基本上是他的全部活动场所。吃完饭后,他就回房休息。我从来不敢冒失半步,进去打扰他。房门一直开着,偶尔看见他坐在窗前,从他的背影里,我读不出他的故事。收音机似乎总是开着,声音很轻,我听不清楚,也不知他能否听见。。。

他的爱是典型的,中国式的。我母亲一直爱着她的父亲,因为她坚信父亲是爱她的。在她那岁月如昨的记忆中,舅公曾悄悄地塞给她几元钱(1/7的月工资),坚持她去买一双雨靴,好让他女儿在知青下放,撒播革命火种,为大地耕耘时,不要伤着脚。他曾在那最艰难的几年里,一边工作着,却每天省下两顿饭,饿得胃出血而住院。再辛劳的日子他都带着妻儿一路走过了,没人听过他提过一个苦字。

他的外孙女众多,有不少都在他乡异地,能回去看看他的为数不多,遗憾总是有的。我很欣慰,在我能开始记事时,有机会回去看看他,并感受着他对我的那份爱护。

他对我话也不多,但我感觉出他对我的那份关爱。我自小就不和他生活在一个城市,后来自己又转折到了其他地方。每次我回去看他,他总能从房间里出来和我说上几句,问问我现在在哪儿了,干什么呢。当他知道我到了他工作多年的上海时,他说很好。当他知道我要远离家乡去加拿大时,他说不错。没有多余的话,他只是自言自语到,恩,要到加拿大了,不错。回房10分钟后,又出来问我,你现在在哪儿了,干什么呢。阿姨(我的姨妈)怕我嫌烦,谦逊得解释到,他记不住了,人老了。但却不知道我被感动着。

我还模糊记得,小时候刚回去时,我们住在一排房子里,有十多间房屋。好像没有什么限制,我和几个表姊妹们,可以在不同的房间里,随意窜来窜去,耍玩。依稀记得妈妈说过,当时,一大家人都住在一起,包括姨婆(舅公的妹妹)。再后来,他们搬家,又搬家,我对那排房子的印象也越来越淡薄了。就在它几乎要被我的记忆封存时,偶尔的一天,听到其他老人说起某个遗憾,那个依稀久远的,很模糊的它才被我从记忆中某个角落里唤了出来。。。。原来它还是那个一个主角,承担着那么多人的寄托。

多年前,它的主人不得不匆忙躲离那场众人皆知的劫难时,托付我舅公代为看管那排房子。一去几十年,毫无音训。没有人知道,在那段时间里,舅公承受了多少压力。是谁托付了他。几十年后,他也从阳光四溢的青年变成了灰发隐忍的老人。但他那1米八几,挺拔的身形几乎从没有被生活压弯过。

当黑发变成了银发,当一切都恢复正常,平安往来时,所托之人的后人回大陆探望故土了。但却不知这段先人往事。。。。。。很多人建议过,阻拦过,但最终还是没有阻挡成我舅公多年来念念不忘的心愿。他人唏嘘不已,我想我舅公却能欣慰了。人,轻松地来,也要轻松地离开。尘间之事带走的越少越好吧。

舅公活到95岁,小他两岁的舅婆在他故去的一个月里,也随着他静静地走了。。。。风轻轻地吹了过来,拂我一面,释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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