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会像你一样

已经记不清多久以前和老妈在一起住这么长时间了。应该是上大学以前了吧。这一次我有大约四个月的时间挥霍，我觉得这一次终于可以和老妈一起和和美美的过一阵子了。

不是没有期望的。

至少，我知道，每天老妈都会给我张罗吃的。只要我一睁眼，一定是，“起来洗洗，吃点东西”。这东西从甜到咸，到水果，她会准备一大堆。如果没有，她会马上穿上衣服出去买。

不论我怎么抗议，我吃不了那么多，你不用出去买，我自己弄吃的，什么都不能改变她老人家的心意。

很多时候，老妈还是顺着我的。我想干什么，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看什么，她一律由着我。我毫不怀疑妈妈对女儿的爱。

离开家快二十念了。基本上每年我都会回北京一次，有时候两次。按说我们并不陌生，每一年我都可以看到妈慢慢变老，都是可以接受的。

我翻出一张去年的照片。那时老妈还可以在外面遛个弯什么的，只是当时眼睛白内障严重，不敢出大院大门。照片里老妈在笑，露出前面两个两个已经没牙的豁口，像小孩子掉了两个门牙。

老妈的身体一天天衰退，这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我希望，这一次可以好好的承欢膝下，尽尽孝道。

可是，只一年的时间，我发现，老妈的身体和去年相差的太远了。

我吃惊的意识到，妈真的老了。她已经不能自己出门了，即使是围绕着楼转圈也不行，至多出了门在楼门口坐坐，有认识的熟人邻居路过，和他们说说话。她一个人在家里已经不安全了。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水龙头没关，烧开水忘了，水壶烧干了。。。

老人家的忘性越来越大。

我很难相信，我妈妈，会变成这个样子。

即使已经自己照顾不了自己了，可还是每天不忘为我张罗吃的。我要是吃的少了，她还是会和以前一样每隔几分钟就又催我吃东西，甚至亲自去给我弄，拦都拦不住。

妈的耳朵开始背，和她说话要很大声。她听不见的时候就嘀咕说你们都嘀咕什么呢，我怎么都听不见？

其实我们给她买了助听器，她嫌弃，从来不用。

她也有walker，是我直接从美国托运回来的，她也不用。

老妈像她那一辈人一样，很节俭。自己从来不舍得给自己花钱，对我却是想要什么都行。

我心里很难过。

我知道人会老的。可是当老妈真的老了，不能和以前一样走路吃饭睡觉，我却无法接受。

我不愿意看着眼前那么熟悉的生命一天天枯萎，一天天失去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随着失去的，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尊严。

我生命里第一次和一个真正老了的人亲密相处。我发现人老了是很可怕的。

如果有一天我也老成这样。。。。这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人老了，怎么生活？要靠儿女吗？靠社会吗？这个时候，已经不可能靠自己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真的老了以后会怎么生活。这个老，是失去劳动和自理能力，像老妈现在这样。因为我从来没亲眼见过。

现在，看着老妈的样子，我体会到了。我知道有一天我会和妈一样，慢慢变老，带着所有烙在心底的回忆，无可奈何，随着岁月慢慢枯萎。

我也可耻的发现，和已经变老的妈妈一起生活是多么大的挑战。我不确定我可以年复一年的陪在她身边，照顾她。

对于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怎么想象都是没有用的。对于变老，现在我终于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了。

我理解了照顾老人是很伟大的事情。

我自己没有做到过。

这个时候我很感激我有兄弟姐妹。我没有做到的，做不到的，他们都做了。

虽然我很快又要走了，可是我有了新的使命。我会尽我的所有报答我的手足，当我们也老了，我需要有能力应付一切无可奈柯。这不再是纸上谈兵，而是必须要做的。

生活里，永远有不知道的在等着我们。

有一天，当我真的老了，我希望我依然可以有尊严的生活。

 

 

[晓青]

写得真好。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