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太生如心的那一年,诸事不顺。陈先生在上海有了人,这个消息终于传到了陈太太那里。其实这已经是一年多的事了,众人都知道,唯独瞒着陈太太。一个远房亲戚李太太,从上海回来,因在上海撞上了陈先生和他的相好,十分兴奋,便拐了道来见陈太太。李太太并无坏心眼,只是个好奇的多嘴的女人。见了陈太太,也不先探探口风,便贴己似的说起上海那个女人,“看着都没你年轻。”陈太太一愣,想起平日种种可疑之处,心里明白了大半。
此时陈家已经很败落了,不然陈先生也不至于去上海做事。陈先生能力有限,只在一个布店里帮着亲戚打点店里的事。曾经把陈太太接去上海住了一段时间,上海开销大,用钱捉襟见肘。陈太太不愿见他为难,便找了个借口回了江南的芦城。就是在芦城,陈先生平时拿几个钱回来,也是入不敷出的。若不是祖上有点底子,这个家早就撑不下去了。家里经济这样的光景,他却在上海玩女人,亏他做得出!陈太太越想越气,悲从衷来,不由得落了泪。
这时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不久陈太太两岁的儿子得了伤寒。奶妈刚好回了老家,陈太太整日神思恍惚,陈老太太只管自己吃斋念佛。一开始没有人注意,待到发现时病势已重,看大夫吃药也不顶事,没几天便死了。陈老太太心里怪媳妇,脸上便有些颜色。
陈太太生如心时,陈先生只回来住了几天,看母女平安,便匆匆回了上海。陈太太见他心思全不在家里,更绝了念,待如心满月便回了娘家。女儿也不要了,意思再明白不过,铁了心要离开陈家,与陈先生分了过。陈老太太心中来气,又见是个女孩,便托老妈子把如心送了人。
两年之后,已是解放前夕了,全国局势动荡。上海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人心惶惶的。陈先生的相好跟了个国民党军官跑了。布店的老板一边观望一边作着逃离上海的准备。陈先生回到江南家中,看着家不成家,心中很是后悔,硬着头皮去请陈太太回来。陪尽了笑脸,说尽了好话,陈太太心中方有些松动。其实陈太太在娘家呆得并不舒心,哥嫂弟媳们眼角的轻蔑是看得出来的,仆人们的闲言碎语也时有耳闻。母亲平日待她是好的,这时说了一句话:“没娶来作妾,过去的事就算了。”陈太太见母亲发话了,就对陈先生说:“我跟你回去,以后再不许三心二意。”陈先生自然点头如捣蒜。于是两人回了陈家。
上海眼看着要打仗了。陈先生与陈太太商量,不回去上海做事了,看这局势,朝代要变了,不如呆在这小城,置些房产作权宜之计。陈太太看陈先生安心呆在芦城,为家作着打算,很是欢喜,自然一口赞成。于是陈先生用家中积蓄在城东买了些土地。
陈太太既然回心转意,便想起女儿如心来。问了老妈子,原来如心送了城郊老妈子的亲戚张家。张家早些年生了个儿子,后来再要生,怎么也怀不上了。张妈一直想要抱养一个小孩,可巧就抱到了如心。儿子比如心大七岁,大了远不及小小孩好玩,来了这么一个小巧可爱的如心,两口子象得了宝似的非常疼爱。
陈太太随了老妈子去了张家,说明了来意,要把如心领回去,一边不着声色地把一个包了钱的方巾包裹放在桌上。此时如心已经两岁多了,嘴里喊着“哥哥”,追着张家的儿子到处跑。跑到陈太太前面,见是陌生人,停住了,停住的时候抬头笑。待要老妈子去抱她,她却大哭起来,瞪着腿扑向张妈叫“妈妈”。陈太太亲自上前去抱,如心也是嚎啕大哭。老妈子心里觉得对不住张家,于是婉言劝陈太太:“不如先让如心在这里呆着,让张妈时常抱去陈家玩玩,与老爷太太混熟了再领回去不迟。”陈太太也没别的法子,只好暂时留下如心。陈太太看张家人对如心很疼爱,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那种,陈太太心里是放心的。只是张家家涂四壁,是穷苦人家,陈太太怕如心在吃住上受苦,于是留了些钱给张妈。
以后陈太太常派人去接张妈与如心来家里玩。如心喜欢来陈家玩,但问她要不要留下来,她总是脆脆地回答:“不要!”给她好吃的好玩的引诱也没用。在陈家的时候如心是开心的,但回去了几周不去接她,她也不会自己闹着要来。陈太太心想:这女儿真不是陈家的人了。
陈先生从前的一段荒唐事,以女人跟人跑了收的尾,自然给陈先生留下了心理阴影。这于陈太太是好事,陈先生真是收了心,只在家里与陈太太玩。结果是陈太太一个接一个地生小孩,前前后后一共生了五个。这期间陈太太无暇他顾,领回如心的心也渐渐地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