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曾在多家媒体长期做记者和政治分析员的罗纳德·布朗斯坦(Ronald Brownstein)在《大西洋月刊》发表了一篇观点惊人的文章:“美国正在愈加分裂,可能将永远如此——20世纪中叶的大‘融合’可能才是反常”。(America Is Growing Apart, Possibly for Good——The great “convergence” of the mid-20th century may have been an anomaly.)(见上图截屏。)
其实布朗斯坦该文是介绍迈克尔·波德霍泽(Michael Podhorzer)私下写给一小群活动人士一封信的内容。波德霍泽长期以来一直是工会政治战略家,同时也是研究选举的进步团体合作组织“分析家研究所”(Analyst Institute)主席。他在该信中得出的结论是:红州和蓝州是完全不同的产物。所谓美国,其实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国家不安地共享同一个地理空间。“当我们考虑美国时,我们犯了一个基本的错误,就是把它想象成一个单一的国家,一个由红色和蓝色人群组成的交织混合体。但事实上,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国家。我们更像是一个由两个国家组成的联邦共和国,蓝色国家和红色国家。这不是一个比喻;它是一个地理和历史的现实。”
(注:在美国,政治上红蓝色分别是保守派和自由派的代表,也可以理解为红代表共和党,蓝代表民主党。保守派主导的州就被称为红州,自由派主导的州则为蓝州。)
权利平等和经济平等给红蓝州带来过融合期
在波德霍泽看来,红州和蓝州之间越来越大的分歧代表着我们回归到了美国历史上大部分时间的分离线。而这些分界线在很大程度上是在建国时确定的,是当时奴隶州和自由州的区别。这是理念上的区别。
红蓝州的另外一个区别可以用研究各州差异的华盛顿大学政治科学家杰克·格伦巴赫(Jake Grumbach)的话来概括:红州作为一个群体,在广泛的经济和社会成果方面落后于蓝州,包括经济生产力、家庭收入、预期寿命以及阿片类药物危机和酗酒造成的“绝望之死”。许多经历了强劲就业增长的红州,其成果也主要集中在其偏向蓝色的都市地区。
美国历史上红蓝州只有短暂的融合期,就是20世纪的中期。那时的基本趋势是更加趋同、融合。
造成这种融合的一个因素是法律学者所称的“权利革命”。这是国会和最高法院的一系列行动,主要始于20世纪60年代,这些行动加强、提升了全国性权利的底线,减少了各州限制这些权利的能力,造成更多的趋同。这场革命的关键内容包括《民权法案》和《投票权法案》的通过,以及最高法院推翻各州禁止避孕、异族通婚、堕胎以及后来对同性亲密关系和婚姻的裁决。
融合的另一个因素是小罗斯福总统(Franklin D. Roosevelt,一般习惯称他为FDR)在国家级别的投资缓和了地区差异,其著名的“新政”包括1930年代的农村电气化,对管理水域、水运和提供廉价电力有极大贡献的田纳西流域管理局的建立,对农产品价格的支持/补助,社会安保系统的建立,为K-12的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提供联邦援助的“伟大社会”计划,以及老人医疗保险和穷人的医疗补助。
这些民权和民生方面的投资(以及这两个时期的大规模国防开支),从20世纪30年代到1980年左右,稳步缩小了那些历史上在公共服务和经济发展上花费不多的旧联邦各州(也即是今天我们说的红州)与全国其他地区之间人均收入的差距。
不过,这一进展在1980年后停止了,在接下来的30年里,这一差距基本没有变化。根据波德霍泽的计算,自2008年以来,位于红州中心的南部各州,在人均收入方面再次不断落后于蓝州。
波德霍泽和布朗斯坦的观点是,现在红和蓝之间日益扩大的分歧和对立,是21世纪美国的一个决定性特征。
川普当选是美国再度走向分裂的典型象征
对波德霍泽来说,现在越来越多的分割意味着在短暂的融合期之后,红蓝阵营美国成立之初即存在的根本性差异正在重新浮现。他认为,其中一个关键因素是他所说的,“红色国家的一党统治”的回归。
通过一些复杂但有说服力的统计计算,波德霍泽记录了吉姆·克劳(Jim Crow laws,19世纪末期到1965年间实施的各种种族隔离法律)时代的历史模式的回归。在那个时期,占主导地位的政党(当时支持种族隔离主义的民主党,既现在的保守派共和党)人为制造了不公平的竞争环境,在红州取得了远远超过其民众支持水平的政治主导地位。现在共和党人在红州通过让选民注册和投票变得更困难的法律,以及使共和党人几乎锁定了对许多州立法机构的无限期控制的严重选区划分,重新制造了不公平的政治竞争环境。华盛顿大学政治科学家格伦巴赫也说:“在这些州,由于民主倒退,形成了一种极度不公平的结果。”
事实也证明,红州的共和党已经利用其州一级的权力优势,几乎锁定了随后很长时间共和党对州立法机构权力的掌控,甚至在联邦层次也创造了相当的优势。
而且种种迹象表明,今天的共和党已经不满足于红蓝州各自为政,而是要利用红州在联邦参议院席位上的天然优势(人口少的红州与人口众多的蓝州都是同样每州两个参议员席位)和不公平选区划分带来的众议院优势,达到不仅统治红州,也统治蓝州的目的。这又必然加剧了分裂。
川普这样一个最具分裂作用的人会获得足够的民意当选总统,实在也是当今美国分裂程度的一个证明。(有人不承认川普当选代表了民意,因为他普选票低于希拉里。但是,竞选总统靠选举人票是大家都知道的规矩。希拉里竞选团队也是去拼选举人票的。而且川普说了,如果是靠普选票当选,他的竞选策略就会不同。他这样说是有道理的。)
川普当选是民主党的错?
美国为什么会出现川普当选总统这样的现象?这绝对是一个百万美金的问题。特别是相当多的桑德斯支持者转而投票川普,逻辑上似乎很难解释。
川普当选后民主党内普遍soul searching(自我反省,往往指触及灵魂深处,带反省性质的寻根溯源)。但我觉得把这个问题说得最透彻的是哈佛著名政治哲学教授迈克尔·桑德尔(Michael J. Sandel)。令不少人不解的是,桑德尔认为责任在民主党身上。
不可否认,共和党涓滴理论(trickle-down theory)的经济政策,特别是里根为富人的大幅度减税,是贫富差距加大的罪魁祸首。(所谓涓滴理论是说富人手里钱多了,就会创造更多的工作机会,财富会像涓涓细流一样,从高处向低处滋润,高处的富人有了盈余,低处的穷人也会被眷顾,如上图的上半部所示。共和党借此理论给富人大规模减税,事实上却是如上图的下半部那样造成大规模财产向富人转移,穷人并没有被惠及。)
只是,为什么桑德尔更责备民主党呢?他的意思是,共和党的理念本来就是最大范围、最大程度地追逐资本。而适当约束资本主义,为民主负责,为不那么健康的资本主义所带来的权力集中和不平等提供一种平衡,并寻求更公正的社会,一直是左翼党派的历史使命。
此宣传画列出理解民主党政府在民权、民生方面所做出的成绩,然后问:你能不能给出一项共和党的成绩?
桑德尔指出,FDR新政之后美国的贫富差距不断加大的确是始于里根。但是克林顿和奥巴马也都助了一臂之力。克林顿虽然软化了不受约束的市场经济的严酷性,但他对里根时代市场机制是实现公共利益的主要工具这样的核心前提没有提出挑战,而且还巩固了市场信仰。根据这一信念,克林顿政府接受了对市场友好的全球化版本,并欢迎经济的日益金融化。
克林顿政府与共和党人一起推动全球贸易协定和放松对金融业的管制。这些政策的福利主要流向高层人士,而民主党人在经济上日益加深的不平等和政治中日益增长的金钱力量方面几乎没有作为。奥巴马作为候选人所激发的道德能量和公民理想主义并没有延续到他的总统任期中。他在金融危机中上任,任命了曾在克林顿时期推动放松金融监管的经济顾问。在他们的鼓励下,他在不追究银行对导致危机所负责任的条件下对银行进行了救助,而不是去救助那些失去房产的人。奥巴马的另一大失误是拥抱以接受高等教育为摆脱贫困的唯一手段,却没有为劳动阶层也提供一条通向中产的途径。
对救市的愤怒给奥巴马的总统任期蒙上了一层阴影,并最终助长了跨越了政治光谱的民粹主义抗议的情绪:在左边,是“占领华尔街”运动和伯尼·桑德斯对希拉里民主党总统候选人资格的严峻挑战;在右边,是茶党的崛起和特朗普的当选。
就是说,左翼政党几乎全盘接受了右翼的市场思维和市场价值观。所以桑德尔说左翼政党在约束市场经济方面的缺席才是最具后果的:川普当选并不是偶然。换一句话说,川普当选是果,不是因。
今日的民主党能不能重新担当起自己的历史责任?
如果说美国今天回归到巨大分裂是因为左翼政党政策的缺席,那么民主党能不能重新让美国成为一个以融合为主流的社会。
拜登是因为川普当选才决定再次出来竞选的。他最初的目的就是打败川普。记得拜登在初选的早期强调的是我们必须回到川普之前。我当时心里说,这远远不够啊。如果只是回到川普之前,那不就还是能够产生川普这样总统的土壤吗?好在拜登后来明白了,提出我们需要一个新的新政。
最后拜登不仅打败了川普,而且也真正试图大刀阔斧地推行类似FDR新政规模的政策,从基建到环保,从医改到公共教育的提升,从移民改革到幼儿保育福利等等......
也许拜登毕竟不是FDR,他在政策细节上似乎达不到FDR的水准。(美国历史上也就只出现过一个FDR,是不是?至今美国还没有第二个展示出FDR那样的政治视野、预见、智慧和手腕的人。)不过,即便不是FDR,能够走半程也是很好的开端啊。但是,拜登也没有FDR推行新政时所具备的民主党在两院的绝对优势。特别是参议院,民主党只有50票,只要有一个民主党议员不赞成就连简单多数也拿不到,何况参议院往往是需要60票才能通过一个法案呢。
现在的情况有点像一个恶性循环:民主党在过去的40年的确没做好,就像桑德尔说的,所以失去了相当一部分选民的信任。现在要改弦更张,必须赢得足够的选票才能起步。但口说无凭,在没有做出成绩之前,如何重新获得选民的信任?尤其困难的是,2010年共和党利用人口普查后重新划分选区的机会,几乎锁定了红州绝大部分选区的选情,使得真正的民意不那么容易得到体现。
2010年的选举被公认为是共和党一举改变权力平衡的时刻
共和党策略家/运作人员克里斯·扬科夫斯基(Chris Jankowski)很久以前就意识到州一级政治运作经费短缺,而华盛顿那些全国性运作虽然资金雄厚却少有作为。他相信自己用那些全国性操作资金的10%就可以在州一级达到更好的效果。而2009年《纽约时报》一篇预测2010年人口普查后的选区重划可能会重塑选举局势的文章给了他一个灵感:通过掌控州一级权力可以实现有利于共和党的选区划分,并可以此来控制州和全国的选举。
说干就干,扬科夫斯基立即在全国范围内推出了一个叫REDMAP(直译就是红图)的项目。下面的故事从一个侧面反映了REDMAP的运作内容和方式。
缅因州的蓝山镇(Blue Hill)是一个美丽而又偏僻的小镇。那里的人淳朴,友好,那里的生活平静,安详,甚至连政治竞选都不带火药味。
2010年,民主党的吉姆·舒茨(Jim Schatz)与共和党的布莱恩·兰利(Brian Langley)竞争一个州参议员职位。兰利的口号是“不要做激进主义者,只需要积极参与。”他的竞选策略就是把他自己的蓝莓派食谱印在竞选传单的反面。他说,食谱比他的政治观点赢得了更多的选民。而舒茨的竞选策略简单直接到就是“请投票给吉姆”。在此之前,他靠这个策略赢得了八次选举。
但是没想到,这一年秋天画风突变,舒茨受到大量不实广告攻击。一般人们自然会想到广告来自对手兰利,但是兰利也被这些广告搞傻眼了。他请州里一个共和党大佬打听来的结果是,不知道这些广告来自哪里,但肯定不是来自缅因州内的任何共和党机构。后来广告越做越丑陋,兰利认为会对自己有负面影响,于是他花钱做广告,声明那些攻击舒茨的广告不是他做的,也不符合事实。
只是,兰利的广告太迟了,舒茨败选。这是共和党自1992年以来第一次在这个选区赢得选举。而那些不实广告就是REDMAP项目的部分内容。
因为扬科夫斯基提供的资金对州一级选举有压倒性的优势,结果是,REDMAP项目在2010年的选举中获得了大丰收:在全国7,383个州立法席位中,共和党那一年增加了近700个。共有21个州的州议会由民主党多数变成了共和党多数,导致共和党在25个州掌控了参众两院。这是全国的一半地盘。而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共和党控制的州议会一个接一个地重新划分选区,使得州和联邦选区的选情“天然地”有利于共和党,同时还出台了各种各样针对民主党选民压制投票的政策和法律,如采取严苛的证件要求,在低收入和少数族裔集中的地方设置远低于需要数量的投票点等,给民主党选民制造投票障碍,使其难以翻盘。
2012年,REDMAP项目成绩卓著,立竿见影: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奥巴马赢了宾夕法尼亚州,民主党州议员候选人在宾州共赢得51%的选票,但他们只获得州议会中28%的席位;俄亥俄州议员选举,民主党与共和党得票率差不多是对半开,但共和党获得了16个州议员席位中的12个。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也是那一年,共和党一下子在众议院增加了64个席位,成了多数党。
前面已经说过,因为参议院的组成是无论州的大小,每个州都是两个参议员,所以普遍州人口偏少的红州在参议院席位上天然占有优势。现在通过REDMAP的作用,共和党在众议院也有了“天然”优势,加上总统选举的选举人票制度也是对保守派候选人更有利些,当然也因为上面所说的民主党40年来的政策造成基本盘选民流失,最后就有了2016年共和党同时掌控两院和总统的时刻。
选举是有后果的,难道这个后果真的让美国民主走入死循环了?
一次选区重新划分,至少直接影响十年的选举,而且十年后直接效果依然在。同时,间接的影响也大到难以估量,不仅仅是制定的选举法对民主党选民严厉打压,还有很多终身法官的任命......扬科夫斯基下的这盘棋非常大。
扬科夫斯基完成了REDMAP项目后转向大法官候选人提名工作。后面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了,川普提名的三个大法官全都是极端保守的,与他们相比,非常保守的高院首席大法官John Roberts几乎要成为左派了。所以才有了最近高院的一系列历史性倒退的判案,如剥夺对妇女堕胎权的保护。在控枪、环保、政教分离、公平选举等方面也都走在历史倒退的路上。
选举是有后果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体现得一览无余。
但是,美国就真的从此走入死循环了吗?也许2018和2020年的选举结果可以给人一点启发。
都说物极必反。2016年没有人认为川普会赢,但他就在共和党建制派都放弃了任何幻想后意外地赢了。川普给了共和党实施一些政策和任命联邦法官的机会,但很可能也是川普毁了共和党。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还记得上面说的扬科夫斯基的REDMAP项目可以保障共和党下一个人口普查前在州和联邦议员选举上有“天然”优势吗?怎么2018年居然让民主党拿下了众议院多数呢?用扬科夫斯基本人的话来说,是川普破坏了这一切。因为川普的出现改变了选民意向,那么按照原来选民意向划分的选区就不起作用了。我至今记得2018年选举日在投票站工作时所经历的前所未有的忙碌,用川流不息,络绎不绝来形容来投票的人群一点也不过分。
再看2020年总统选举,川普获得了74,223,369票,超过奥巴马2008年创下的69,498,516票记录。但是,拜登又以81,282,916票超过川普,同时还赢了选举人票,赢得选举。这是怎样的一种选举热情啊!双方面都是!
2020年佐治亚州的参议员选举也是一个奇迹:因为11月的选举中没人获得50%以上的选票,按照佐治亚州的选举法,必须在2个月后再次对决。本来11月选举时两个席位都是共和党候选人领先,但1月份对决时两个民主党候选人居然双双胜出。要知道,一般对决选举投票率都相对较低,而共和党人一贯在对决选举中有远高于民主党人的投票率。这一次居然反过来了。
写到这里,不禁想起去年选举日我在投票站工作的情景。去年新泽西州虽然有州长选举,但重头戏居然是各种地方选举。我特别留心了我工作的选区的投票情况,在一个既不是大选,也不是中选的选举小年,参加投票的人数居然超过了特别忙碌的2018年!(2020年我没有参与投票站的工作,而且那一年大多是邮寄选票,所以无法用投票站的情况做对比。)而且人们参与最多的是地方选举,不是州长选举。在投票站工作已有大约10年了,哪一次都不似去年那般让人感觉到选民都带着一种特别的目的,一种我有话要说的决心来投票。在新泽西不同郡的投票站工作的一个朋友也有同样的体会。
所以我相信,死循环还是有可能打破的,只是需要额外的努力。
结语
参考资料
https://www.theatlantic.com/politics/archive/2022/06/red-and-blue-state-divide-is-growing-michael-podhorzer-newsletter/661377/
https://inequality.org/facts/income-inequality/
https://www.youtube.com/watch?app=desktop&v=_NbChMEoGFE
https://www.opendemocracy.net/en/populism-trump-and-future-of-democracy/
https://podcasts.apple.com/us/podcast/planet-money/id290783428?i=1000492302305
https://www.npr.org/transcripts/616212383
本文原创首发于“正义补丁”公众号
知道自己大错特错,又不敢承认,拐弯抹角地指责川普。
民主党的出路就是接受川普回归民主党。
因为川普是全美总工会主席。而拜登是全球资本的总经理。
川普才是真正的左派。是民生左派,不是裤裆左派。
拜登rally 几乎无人参与,得到 81,282,916, 哈哈。傻子都明白怎么回事。拜登不当众尿裤子你们就偷着乐吧。这“总统”丢人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