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四年四月十三日
【在过去几年中我无意间结识了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她们来自不同的种族,有第一代移民,也有的家庭已经几代在这里扎根繁衍。她们生活在同样的年代,却有着不同的家世背景。今天听说韩裔女孩雪儿订婚了,我突然就冲动地想学一学写人物的本事,顺便用素描的方式把四个女孩子写出来。我自己养大了俩个男孩子,对当今的女孩子虽然不觉得陌生,可是也难说对她们有深入的了解。所以我认为选这四个女孩子练习人物素描也是从写作方面的一次自我挑战。在此静待大家指教。】
三、克丽思
今天,星期天。北方冬季的早晨,皑皑白雪覆盖了地面连接着天际静静地闪烁着蓝光,小路一边的积雪被一行人晃动的灰色身影搅扰得斑驳不齐。男孩子们女孩子们都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各色各样的围巾,唯独克丽思却任由披肩的金发随风飘着,在橘色的阳光中无声无息地掺入了丝丝缕缕的点缀。他们进了一幢与周围别无二致的房子。门厅内有穿着制服的侍者帮助掛围巾衣帽。
“哇,这么华丽!” 咪咪揉搓着冻僵的双颊,进了大厅恍若进了宫殿。
之前克丽思告诉大家这是她所加入的一个私人会所。 星期天早晨会员们可以带朋友来共享免费的布郎迪早餐。
侍者把他们带到一张铺着白色桌布摆着康乃馨矢车菊美人蕉百合长春藤等等鲜花怒放的大花篮的长桌边,为每个人拉开椅子请他们坐下来。富丽堂皇的环境训练有素的侍者加上斯特劳斯蓝色多瑙河的背景音乐使这些二十岁的大孩子们飘飘然得不太适应。而这正是克丽思预想过的效果。
“亲爱的,早。 下星期的故事会安排就序了吗?”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绅士走到克丽思的椅子后面,轻叩着她的椅背。
“你们先去餐台拿吃的, 我一下就来。” 克丽思起身优雅地推开椅子随那个绅士走到了明亮的窗边。绅士是她正在任职的电视台节目主持,看上去也是这个私人会所的常客。他一身休闲装,看不出品牌,质地和舒适却显而易见。因为他是当地名人,克丽思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出小圈子朋友们的惊讶。克丽思在台里为他工作。之前她曾经想象过将来的一天能够和他一起出现在公共场所,但她没有想到今天就发生了。虽然是上司,但隔着好几层,他以前从来没有直接过问过她的工作。她确实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场合主动来过问自己的工作。
随着兴奋几年前的惨状又涌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她高中时修完了学校所有的AP课程,成绩全都是满分,同时还获得了大学非数学专业的数学毕业文凭。她当过学生会主席,还当过女生足球队队长。她申请了一串长春藤大学,结果是全部走麦城。最后一天她一共收到了三份藤校拒收通知。那天她偷偷从酒柜里取走了还有多半瓶的伏特加酒,把自己锁进了浴室。她疯狂地往嗓子里灌着伏特加,同时还不停地对着镜中的泪人歇斯底里地叫嚷着不公平。没有几个白裔女生高中毕业就有了大学的数学文凭。自己是学校一千多名毕业生的第一名。全州ACT得满分的人数掐指可算,自己有这个实力。同学们老师们没有不喜欢自己的,凭什么那些招生委员会的官僚们就没有从众多申请文件中挑出自己那一份呢? 如果自己去见他们,去面对面地和无数的同龄人竟争,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
敏锐的直觉使她意识到了现在和他一起站在窗边的情景会使她在众人心目中的份量遽然骤升。这是她今天意外的收获。他们面对面地站在那里,他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就专一的话题和她交谈。工作空间凭的是真材实学,一点不错。但是很多人终日怀才不遇,烦恼世上伯乐稀缺。在克丽思的观念中灰姑娘见不到王子再美丽也是白搭。自诩优秀,就得能凭自己的优秀为自己创造伯乐。她微仰着头,低眉浅笑,面容十分的专注认真。她右手轻握着左手,左手纤长的手指灵巧地伸卷着。她的第六感官告诉她许多人都在注视着他们。她从来不浓装艳抺,今天也是一如即往的清爽。她柔软的淡粉色嘴唇娓娓地动着,细腻润泽的皮肤掩饰住了皮下网络状互相牵动的紧张神经,长睫毛下的双眼与窗外的蓝天一深一浅地相互衬托。
这次早餐聚会是小圈子一起庆祝即将踏上的新的人生旅途。夏季来到的时候大家就该毕业了。小圈子里的凱蒂和列文已经分别被两所名校的公共卫生系录取,咪咪和格瑞特已经收到了几所医学院的录取通知,约翰得到了国家奖学金春季就去津巴布韦做普及教育的专项研究,克丽思将正式在她现在服务的电视台做专题记者,麦克被和平总部录取,已经决定毕业后先去印度服务。虽然他们很快就要各奔东西,但他们四年内结下的友谊将伴随他们终生。
绅士名人神闲气定轻拍着克丽思瘦俏的肩膀结束了他们的交谈。当克丽思轻盈地走回小圈子的长桌时,苏珊,一个中年女人,台里的行政主管正被四五个人围着,看见了正在走近的克丽思,她用手势截断了谈话,侧转身与克丽思拥抱。又走了几步,克丽思遇到刚来检视吧台上食物的厨师领班,人家殷勤地领着她指指点点地围着食物吧台转了一圈,她的笑容像一个被宠爱的正在撒娇的小女孩。快到小圈子的长桌时又有一个与她年龄相当的女孩子跑过来快乐地与她抱在一起。竟管这都是刚才与名人短暂谈话的连锁效应,极端的世俗,她还是尽情地享受着这些相遇相见相拥的快乐。
刚上大学时克丽思和一些志趣相投的朋友们很快地形成了如今这个小圈子。小圈子里个个都自命不凡,他们的人生基本上一帆风顺,高中时周围的同学们羡慕他们,公认他们天生的领导素质。而他们其实都是大孩子,喜欢玩,而且对自己会玩很得意。圣诞节的时候小圈子一起玩神秘圣诞老人的游戏。每个人抽签,然后把礼物按照签上的日期秘密地送给签上的人。到圣诞节时大家围坐一起打开礼物,然后猜谁是送礼人。因为瞎猜又猜不对,气氛异常热烈。最后克丽思胸有成竹地把所有的礼物和所有送礼人按其特征做了一个行列矩阵,一下子所有的迷团迎刃而解。
如果说克丽思聪明会玩所以大家喜欢她,那是低估了她。学校餐厅规定只能就餐不能外带。克丽思每次去餐厅都随身背着一个装满了大大小小空饭盒的大书包。她总是当着大家的面用当天最好的食物装满那些饭盒。她要在晚自习时和朋友们分享这些食物。
克丽思从来没有衣食之忧。她的父母买了各种各样成箱的零食送给她,以备不时之需。但是她并不让大家分享这些食物,而把它们全送给了街上的流浪汉。家长们都为他们的孩子们准备了各种各样的零食,可是吃那些商品零食的感觉能和吃违法偷来的食物的感觉一样吗? 人天生追求刺激,男女老少没什么两样。她一个这么优秀这么靓丽的女孩子公然挑衅餐厅的规矩,用偷的行为来制造刺激,一群被书本掳住的孩子们能不兴奋吗? 如果不是克丽思对大家的心思了若指掌,大家也不会这么自然而然地聚在她的周围。
但是她的行为毕竟是违法,她难道真的愿意以身试法冒险吗? 这恰恰显出了她在书本之外的聪明。不能从餐厅外带食物虽然是学校的规定,但执行这个规定的人都是在餐厅打工的学生。他们一个小时辛辛苦苦能赚$7,可是每年却要往学校交$30000。仅仅这两个简单的数字就使他们心中的天秤偏向了就餐的学生。他们对外带食物的态度基本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一个学期他们常去就餐的餐厅来了一位新的食物自助台助理。刚上班没几天他就碰上了背对着他的克丽思正在往饭盒里装草莓。他走近克丽思,对着她的后背说请你停止,还没等到克丽思的反应他又接着说请你把你的学生证给我。在餐厅学生证相当于就餐卡。违法记录和罚款都通过电脑用学生证实施。克丽思听到了背后近在咫尺的 “Stop Please!”,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一边紧张地想着对策一边不紧不慢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然后巧笑倩兮地把目光对准了发话的男生。从他不修边幅的外表和目光执着的表情克丽思判断他是工学院二三年级的学生。克丽思突然展现的美丽大方使餐台助理的脸一下子充满了血色。这种没有设防却已经无法掩饰的窘态瞬间落入克丽思眼中, 她因此而心里有了底气。她装着对对方的神情变异毫无察觉用对老朋友说话的口吻轻柔地对他说对不起你看我已经装满了,说着把装满了草莓的饭盒递给了餐台助理。接着她又说我的学生证在餐桌上,我马上去拿给你。餐台助理挡在克丽思的面前语无伦次地说着谢谢不用了谢谢。克丽思换上了难以置信的天真表情诚恳地问“你确定不用吗?” “真的, 真的不用了。” 他已经恢复了常态坚定地回答着,同时把草莓饭盒递还给了克丽思。克丽思强忍着内心的欢呼不动声色地和他交换了姓名电话。从此以后他们在餐厅相遇克丽思都会主动地和他打招呼,而且继续带着空饭盒满载而归。
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克丽思接触了新闻媒体这一行。刚刚接触这一行,那些变化无常的新闻和千奇百怪的人生故事对她就如同一个巨大的吸盘,她很快就改变了要当医生的初衷。行有行规,各行各业都有个入门起步向上爬的过程。别人入了门最希望上级能尽早注意到自己兢兢业业颇有成就的工作。而克丽思除了工作之外还认识了台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台里的头头脑脑也包括清洁工。她在参加台里同事们组织的每一次社交活动之前都认真地做功课。她要事先知道谁会出席;她要设计好这一次她应该刻意接近谁;她要研究活动的主要话题,然后为自己要讲的独道见解打好腹稿;有时候她还事先准备好新的话题,预订引入的机会。比克丽思早入行两年的同事们至今还在付出苦力赔上时间打着杂工,而她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在台里已经有了自己带领的工作小组。
现在克丽思已经决定了毕业之后转到位于首都华盛顿的总部去工作。 小圈子里的朋友们对她的将来试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