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房牵扯出的七七八八
庞静 二零一三年七月二十二日完稿
[啰嗦的人开头就得显出本性。一星期前搬入这间公寓,脚步所到之处都遇到墙。鱼缸里流水哗哗节奏清晰。正逢酷暑,也不敢去烈日下锻炼筋骨。可做之事就剩下窝在沙发上写字消磨时光了。一共写了九段,段与段之间没什么相关。每一段都是由换房搬家抖落出来的杂碎。]
一、买房卖房银子花花何处流
今年初我着手筹划五月底六月初的瑞士假期,旅店行程各地特色在脑子里塞得乱七八糟,还不时要与工人协调铲雪割草的事情。初春时我又发现房顶瓦片己有翘角,预示房顶急需更新。所有这些事令我烦不胜烦。当我交涉做房顶的合同工进行货比三家的时候我想起了儿子建议我换小房子的主张。五月中旬我作完假期旅行计划,房顶也更换一新,恰逢房市卖方主盘,房价月月飙升。由此我动了换房的心思。
行动快是我的长项。我马上联系了房女士。她是当地著名的房产经纪人,业绩斐然。她当即带我看了几幢condo房,我没有中意的。一次我开车偶然经过一个正在兴建的小区,在博马医院的东面,里面都是豪华型condo,二千平方尺。我很中意。算计一下,新的三卧condo的房价与我现有四卧三千尺的大房子相当。我只需花费搬家费用和经纪人的佣金,就可从费神操心的大房子换到省心舒适的小房子。而且这个新房的地点会使其升值空间更大。我立马就付了定金与建筑商签了约。由于这个新房需要至少六个月才能建成,为了延缓现住房子的出售,我坚持在房女士定出的价位上增加两万五。
我在外的十天假期中每天都从伊妹那里(email) 收到房女士秀屋的时间表。我返家后第一天就收到一份买家意愿书。这个买家杀价一万五。房女士劝我考虑。这不符合我的初衷,我拒绝了。第二天又接到一份买家意愿。他杀价五千,要求由我替他付房产过户手续费。这与我当初与房女士商定的计划吻合。我没有不接受的理由。
房女士提出按原价卖,在过户时向买方拨款五千。我心里明白房女士算盘精明,一方面她得卖房业绩,另一方面她和买方经纪人可从这五千中净得百分之六,一人一百五。真可谓她得了双好。而我这边却是平白地又多付出三百。我不知如何为这蝇头小利与她争执,只好点头同意。但我内心着实疙瘩。如果房女士言明她得了双好,我也就不疙瘩了。现在情形是小便宜让人家得去了,我吃了哑巴小亏不算,明面上还是人家替我卖房有效率。殊不知我根本不想这么快就把房子卖掉。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滑稽:做生意的人锱铢必较,其实这点小钱对他们根本无所谓。而我们这种工薪阶层的人表面上大大咧咧,日常生活中这点小钱却也是辛苦积累。我对这件事的感觉就是窝囊。我这类常常有窝囊之感的人本性也爱钱财但关键时刻却没有本事斤斤计较。知道了自个儿能力有限,所以对于总是瘪着的钱包也就心安理得了。
话归正传。签约之后我对面的邻居墨妮卡也带他们的朋友来看房,墨妮卡的朋友说万一我与现在这个买主不能成交请最先通知他,他一定与我成交。事已至此,我得立刻着手搬家。
二、尘封的记忆和散乱的往事
一个房子住了十几年,清理犄角旮旯就是打开尘封的记忆,抖落灰尘的同时又翻腾出散乱的往事。
孩子们的玩具功课和手工作品依然使我惊奇不舍。阿海的一幅图画<<我的家>>有一家四口。那时侯他和哥哥还是头大身体小的年龄。我把它镶上了镜框挂在墙上。镜框散架了,玻璃已经不在了。记得那是阿海准备升入十一年级的夏天,我天天都在为自己胰腺上长的异物烦躁不安。那天我下班回家一边准备晚饭一边问孩子们白天做了什么。阿海说他还没有吃中饭。我说你的肚子是橡皮的,没有东西它就会缩很小,一吃东西它就能帐成一个皮球。阿海没有回应我的调侃,臭着一张脸走到那个镜框下,挥拳把玻璃砸碎了。我当时想你荷尔蒙过剩,我还更年期荷尔蒙不平衡呢!我走到镜框下,把阿海推到一边,摘下镜框,举过头顶,摔在了地上,嘴里还说着:这谁不会呀!然后我就开车出门了。当时两个孩子懵了。阿山给小姨打电话求助。经过小姨同意他们打电话把警察找来了。我开车在路上无目的的转了一阵子也冷静了。回家之后警察还在。我告诉他我没事他就走了。我让孩子们把地上的碎玻璃清扫干净,我把散了架的画框放在了地下室的货架上。现在我捧着这幅画,看着笨拙稚气的线条竟然下不了扔掉的决心。
一个精致的盒子,玻璃罩下镶嵌着各种美丽的矿石。就如同那一大堆各种昆虫动物的样本一样,我已经不记得它是什么时候买的。盒子表面已经旧了,但石头们还在槢槢放光。我知道阿山阿海再也不会像宝贝似的捧着它们了。我把这个矿石样品盒放进了捐献箱。我希望将来有一位小朋友能得到它喜欢它。还有一架被遗忘了的天文望远镜。孩子们当年学地理天文,其中一项作业是记录每天夜空星星的分布。他们常常等不到繁星高挂就睏觉了。最后连这个天文望远镜也进入冬眠。我猜老师肯定知道那个年纪的孩子们不可能夜夜观星相,只有天才儿童可以规规矩矩完成作业,普通儿童只能从书上找袭。
阿山高中得过八个varsity letter,阿海得过六个。他们俩都当过网球队的队长。阿山还当过游泳队的队长。金光闪闪的奖杯一箱子都盛不下。它们值得留吗?我问阿山。那里面有他的,有我的也有弟弟的。这些奖杯曾经带给我们短暂的欢乐,但它们在我们生活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没有意义。我问阿山怎么处理它们。阿山说留着。我提醒他大房子换小房子要想一想怎么留。"那就丢了吧。" 阿山无可奈何地下了决心。
孩子们婴儿时的小袜子还在,有一双天蓝色,头上有两个绒球,里面只能伸进两个手指头。我记得这是当时系里的秘书南西为阿山买的。她没有参加同事们为我办的baby shower, 却是在孩子出生后到家里来看我们母子,顺便送来了一套婴儿装。她因病不能生育,抱一抱baby的渴望超过了任何一个普通女人。我犹豫着,最终还是把它留在了箱子里。
阿山四年级时做的一个动物常识问答板,两尺宽三尺长,用不同颜色的电子灯显示答案对错。记得那是当年我和两个孩子一起用了整整一个周末两天的时间完成的。光是买那些小元件就用了将近一百刀。我上大学时自己动手装一个冲洗照片的放大机。我爸爸那时候正为改革开放忙得不亦乐乎,可他还是花了很多时间帮我把一个罐头筒边缘磨光滑。似乎是不搭界的事情,可是每次看见这件与孩子们共同完成的作品我就觉得我爸爸没有走,他还是和我们在一起。阿山看着我手中的问答板说扔掉吧。扔掉他们用牙签做的桥,用方木做的远程弹球器我很痛快,眼都不眨。但对手中这个板子我实在舍不得。这可能是唯一的一件我和他们一起完成的作品。他们大了一点之后再也不用我插手了。
阿山整出了一大箱要捐献的衣物。他不让我看。阿海从德国回来后也整出了一大堆。但阿海让我过目。我竟然从中选出了几件我喜欢的短裤牛崽裤,十六号男孩子的尺寸正好适合我。有许多件衣服都是全新没有打开包的。有些是圣诞节或生日的礼物。我对阿海说这样子给出去不太好吧。"为什么?" 阿海问我。他对人情世故的感觉和我不一样。这件事还是随他了。
我们母子三人中我捐献的衣服最多。我竟然有五吋高跟的高跟鞋,暗红色的,躺在鞋盒里从来没出来见过阳光。这让我想起大学时在五道口百货商店货架上第一次看见的那双黑色高跟鞋,那跟最多只有两寸高。当时我认真地节省伙食费,经常地去店里看望它。英国早期掘起时贫富悬殊,平均富人的孩子的身高比穷人的孩子足足高出了五寸。历史学家究其原因结论是穷人家孩子营养不良。我自己成长在吃不饱的年代。长大后一直羡慕身高的同学,初中高中又一直在校队打篮球,那时我非常渴望自己能高一点,哪怕是垫高的。那双五道口的高跟鞋给了我很多变高了的幻想。可惜在我没有忘记它之前我都没有存够十几元钱。如果能够年轻十岁,眼前这些套装一定能令我兴奋。可儿子偏偏在旁边给我泄气:妈妈这些衣服已经不适合你了。
一套单人双人三人的意大利皮沙发,我们个头矮腿短的人坐在这套沙发上很舒服。当年孩子们还小,我接三分钟电话的时候,双人沙发的扶手惨挨数刀。事后阿海告诉我是哥哥阿山让他试试刀子的威力。可是阿山矢口否认。反正倒霉的是沙发。为了使这些刀疤没有机会再提醒我们三个人混合起来的疏忽顽皮,我们决定丢弃它。
太多了,太乱了。十几天中我们天天都往外运垃圾,同时也整理出了三十多箱要捐赠的杂物。我给VVA(越南退伍军人协会)打了电话,他们预订开车来家中收运这三十多箱捐赠物品。
三、书牵连出的琐碎片断
书是最难割舍的,恰好书最容易装箱。
所有学习中文的书都送给了晨晨。当年我母亲,孩子们的姥姥,为了教孩子们中文下了不少功夫也买了很多书,从<<三字经>>,<<百家姓>>,<<唐诗三百首>>到儿童版<<西游记>>,<<水浒传>>,<<红楼梦>>应有尽有。我问阿山用到这些书了吗?阿山说姥姥每次都教我们床前明月光。阿山倒是把英文版的<<红楼梦>>读了好多遍。晨晨是文荟从中国孤儿院领养的女儿,三岁多来到美国,现在九岁了,身上还散发着野性。希望这些书能陪伴她长成淑女。
送书那天在文荟家里见到了文荟的母亲华妈妈。当时一惊,我很难相信眼前这位酷似文荟姐姐的消瘦女子已过八旬。她在一所北京著名的医学院里也做着女儿同样的职业:医生。女儿远走它乡,至今华妈妈都是独自一人生活,虽然名义上退休了,但还经常开专家门诊。这阵子她从北京来看望女儿一家。华妈妈早年丧夫,独立养育了唯一的女儿。文荟是癌症幸存者。当年过了鬼门关之后她不甘心只生养了一个儿子,又去中国领养了晨晨。这一件事令我领略了母亲的坚韧对女儿的影响。
为了帮助孩子们学中文,朋友送给他们全套中文教科书,从第一册到第十册。真可惜,俩个儿子并没有好好利用这些书。他们刚上小学时,我带他们去中文学校。大多数孩子都是父母陪着,到了学校孩子们开始上课,父母们就开始呼朋唤友。老师与许多孩子的家长相熟,对这些孩子自然也就多了几分亲近。我的两个儿子进了教室就坐在最后,课的始终老师也不会关照他们。我一个单身母亲在那种场合由于内心的自悲显得很落寂,孩子们已经是彼此的玩伴,也不与别的孩子扎堆。去了两次,孩子们就拒绝再去了。我觉得这不仅是上中文学校的失败,也是我试图融入当地华人圈的失败。
我离婚之前有一个非常好的朋友。她来自台湾,常常带着两个女儿与我的儿子们一起玩。那时候我就知道她避免与有缺陷的人交往。离婚在她的定义里是有缺陷的。她绝对不与单身女人交往。我离婚之后她一声不响地与我绝了交。后来阿山上大学之后朋友来传话说她希望一起吃个饭带着孩子们爬爬梯子(party)。我婉拒了。我已经渡过了最需要朋友的阶段。现在我一方面很忙另一方面也不想重温这样的旧故。后来朋友又来转达她的邀请,朋友言明是她的女儿在大学里认出了阿山,很想温故知新。我说何必这么麻烦,让女孩子自己去找阿山就行了。此约以后就没有再提。
重拾学中文的话题。其实我儿子们的中文比当地多数ABC都棒。他们曾经很喜欢金庸的电视剧,对黄蓉郭靖,扬过小龙女,以及韦小宝十分熟悉。他们看电视剧就像看卡通一样,没完没了地重复。后来利用他们上中学时的暑假,我让他们去北京上了两个多月的家教补习。大姨为他们请了当时北大物理系的研究生舒达到家里来教他们。舒达交差地用英文和中文与他们交流,通畅无阻。除了物理,舒达也教他们化学和数学,还常常讨论时事和文学。当年两个小子对舒达佩服得五体投地。至今两个人还在念念不忘,他们说没有比舒达更好的老师了。据我姐姐(孩子们的大姨)说当年舒达上北大的那个班上只有一两个人是真正热爱物理学的,舒达绝对是其中之一。真希望更多的孩子们能够受教于舒达这样的老师。
阿海在德国的海外学习要等到六月底结束,他人不在家。好在他从小不喜欢读书,他的书最少,我和阿山就替他决定了取舍。AP课程和SAT的辅导书都送给了朋友的孩子,正好物尽其用。阿海的小玩意与阿山的比起来仅仅是冰山一角。他拥有最多的是乐谱,当年他老师退休时把乐谱都送给他了。那时我就问过阿海为什么要收存这么多乐谱。他简单地告诉我都是很棒的。所以这一次我把它们都装箱了。从德国回来之后阿海在学校又选了两门课,都是人文方面的,每周都要有上千页的阅读。我猜不透他是要跟自己过不去,还是真的成熟了,知道要抓紧时间充实自己了。
阿山把他小学中学时读的故事书都分类整理出来了。他说他整理这些书的时候就明白了为什么MCAT考试中阅读部分对他最容易。完全是因为他从小到大一直喜欢读书。现在阿山把这些书大部分都放弃了。他嘱咐我要把书送给喜欢读书的孩子。当年为了收藏书,我为他的房间和我的书房订制了装在墙上的书柜。房子买主毕舟告诉我他不想要这些书柜,让我随意处理。这些柜子都是oak的,当年订制费用几千刀,我想现在卖出五百刀应不成问题。当我再一次问毕舟是否确定同意我拆下这些柜子时,毕舟又反悔了。
我自己的书装了四十箱,名著,自传,言情小说,什么档次的都有,一本我都舍不得放弃。其中许多书我读了许多遍,中文版英文版的都有,但我知道我以后还要读它们。当年朋友在我家中看到<<笑傲江湖>>,向我借,我直言不肯。阿海从德国回来后,我向他念叨我对书的依恋难舍。阿海说以后这些书就是古董了,能留就尽量留吧。
四、这些日子里五颜六色的插曲
由于是大房子换小房子,许多大块头的傢俱都没有用了。我问毕舟愿不愿意保留这些傢俱,他点头称是。我决定把这些送给他。还有割草机小推车撒肥料的车以及一堆工具都一古脑送给毕舟了。
那天毕舟和他的经纪人安迪陪着inspector一起来检验房子。他们发现了唯一的一个问题:车库进门处的储藏柜柜门掉了。其实这个柜门早坏了。毕舟说以后他们再修。当时我听此话还挺轻松的,可很快就心里不安了。毕舟有个两岁的儿子,万一不小心被这个柜门砸到就不幸了。我还是联系了一个工人来把它修好了,只用了五十刀。
我的隔壁邻居麦克听说我卖了房也拉着安迪看他们的房子。他们有个独生子柔汉,与阿海同岁。他们想搬到离儿子学校近一点的地方去住。他们的房子与我的房子大小相当,但内部质量比我的低了一些层次。安迪为他们房子的标价比我房子的卖价多了四万。邻居请安迪做他们的经纪人。
送走了毕舟安迪我又开始整理装箱。门铃又响了。我开门见到了安迪。他进了屋红着脸问能不能请我去喝杯咖啡。我说为什么呀我正忙。他说你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单身女人,我也是单身,我们可以一起消磨愉快的时光。我说谢谢你的赞美可惜我太老了。他马上说我已经五十岁了。我说我六十岁了。安迪脸更红了说难以相信你再想想随时打电话给我。白人很可怜,五十岁的大老爷们红了脸却无法遮掩。我送走了安迪,心中漂荡着轻松愉快。
这些日子上班忙完下班接着忙。阿山休息日也回来和我一起忙。突然公司出了一条震撼每个员工的事情。公司今年新上任的执行总裁是财务出身。大家早就猜测他会弄出与员工利益相关的动作。果不其然。公司由人力资源部首脑宣布从明年一月一日起取消公司员工的退休计划。员工们已经挣得的退休基金继续有效保留,但不再继续累积。上个月在瑞士渡假时我还向姐姐吹嘘我们公司的退休计划如何美好,现在也只能掐断这美好念想。以后还要为十年以后的日子做算计,既无聊又无奈。要怪也只能怪上苍造就了我们这些俗人。
紧随着退休计划终止的消息,公司又推出了一个VSP方案。VSP是自愿离职计划(Voluntary Separation Plan)。在这个计划中每个为公司工作十年以上的员工都可以申请离职,公司按一年工龄一个星期工资的标准付给自愿离开的员工额外报酬,最多付到半年工资。哇!这是公司有史以来首次买员工的离职。我虽然为公司工作十年以上了,但是年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如果要取用401K和IRA的钱都得付罚款,实在还不够格考虑退休。但是公司推出这个计划的动作这么大,我不可能置身世外桃源。我找到老板问他我是否应该考虑接受这个VSP方案,同时我告诉他我的困难和不甘心情愿。老板建议我不要考虑离职或找寻其它工作。老板说他猜公司此番动作是精简管理阶层,公司还是需要工程师的。听了老板的一番话我又转身专心搬我的家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不知是不是由于公司这番振动,平时一个常见工程师的辞职又在公司掀起了新的波澜。他写了一封愤然辞职信。信中他并没有直陈他愤怒的原点,他说从伊拉克战场上他懂得了放下枪意味着结束战斗。现在他辞职意味着他结束为公司做这些无意义的工作。辞职那天他把辞职信发给了公司高管层每一位,同时还发给了底特律媒体。对此事公司官方没什么反应,但员工们私下却议论纷纷。多数猜测都说这件事主要源于他对现任政府的失望。又一个理想主义者。
五、一个好汉三个帮
我已经找好可以按月签约的公寓了。公寓总面积一千平方英尺,两间睡房两间浴室。我决定在这等待新屋建成的六至八个月期间不让儿子们回家。一间睡房可以做储藏室。如此我就不用额外租储藏库了。但是我家里的东西要都存入这一小间睡房根本就是异想天开。我周围的朋友们说可以帮我存一些杂物。我花了三百刀请搬家公司把乒乓球桌,自动发球机,钢琴和四十个纸箱子送到了简妮家。
乒乓球桌让我想起了许老师。他是当年的国手,乒乓球冠军蔡振华的球友。到美国来之后他公司的老板雇佣他是看重他的球技。上班时间常常约他打球。我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他,请他做我儿子们的教练。他欣然同意。每星期都至少一次下班后直接到我家里来教孩子们。他虽然收费很少,但对乒乓球桌的要求比较苛刻。这不,我家里这张桌子就是一次国际比赛用过的。在许老师的教导下,阿海打球动作很漂亮,但花架子,缺少实战经验,很难赢球。
凡和她老公到我家来把弥勒佛和两个大花瓶拉走了。隔天凡对我说你家东西太多了。为此她老公还心生嫉妒,向凡埋怨想买东西总被她限制。凡说人家庞静是为了儿子买,如果是我儿子要买我就不会限制。凡的老公干噎无语,谁让自己在老婆那里比儿子低了一个级别呢。
我家中的画很多,有从画展买的,有从游轮上买的,也有儿子们的拙作,还有国内名家长辈送的画。画框大大小小有六尺长五尺高的,不说存放,从墻上摘下来都有难度。呂江表示可以帮我存一些物品。我的大儿子阿山听说后马上建议把画都存放在呂江阿姨家。呂江夫妇都是清华七八级建筑系的,如今双双经营桃李满天下。阿山了解他们都擅长画画,所以说画放在他们家里最放心。我明明知道这是给人家找麻烦,可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呂江的老公冯骥书生气十足,为了防水专门在地下室做了一个吊架。是吊架就可以前后左右摆动,我们怕摇摆大发了把画框甩下来,因此没有把画摆上去。到呂江家才知道人家自己的画也是山一样地堆着,反而为我们的画找了最稳妥的安置地方。
虽然用梯子,但摘画还是要求高身材和长手臂。原本计划阿海下飞机从机场回来后由他负责摘画,我和阿山做他的助手。那天从柏林飞到NewWalk之后,从new walk 到底特律的航班取消了。阿海只能在那边住一夜,我们不能让大航空公司的赖皮影响了我们环环相扣的搬家计划。阿海的摘画主力一职被我们坚决撤销了。我和阿山爬上爬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画都摘下来了。有个别高点我们俩实在够不着就把挂框的钢丝剪断了。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话糙理不糙。摘画工作完成之后我和阿山挺自豪的。
把画都安置到呂江家之后我们顺道去机场接阿海。刚才为了装画,车后面两排座椅都拆了。阿山自愿坐躺在车箱后面。他把脚架到了车窗上,很不雅观。我说警察如果看到你没有坐椅就得让你下车等我们回家取坐椅来拉你。他听了之后立即把脚从车窗上缩下来了,而且人也缩得很低,从窗外很难看见他。我实在憋不住心里的笑,二十一岁的阿山还是这么憨。
阿海上车之后就滔滔不绝地讲他的柏林见闻。柏林人很友善,助人为乐。他走在街上为辩方向寻觅,总有当地人走过来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住的公寓边上有一个粘土网球俱乐部。他六个星期交三十欧元,可以随时去打,俱乐部提供球拍。每次去都能找到球伴。他们每次打完球要清理球场。这种deal在美国根本找不到,在我们这个地区三十欧元都不够在粘土球场打两个小时的。阿海学习中做的项目是木材液化。他们的团队组合了各种专业的学生,有机械的、化学的、电子工程的、等等。他的专业是工业运作工程(industrial operation engineering)。在学习项目中他负责做投产计划,包括生产线投资,雇佣工人等。阿海说这个课题他差点不及格。原因是他给雇佣工人的工资定到最底线。最后报告时教授把他从头批到脚。阿海说这边的老师就是这样教的。当今德国人最高最低收入的差距是八倍。而在美国,一百倍都不止。另外阿海对柏林的城市绿化大加赞赏。
六、麻烦的主与客
丈夫的夫字比天还高。我们女人如果不是天生有依赖性,后天也被社会教育成要依赖丈夫。当初我离婚后最切肤的感触就是无丈夫可依赖了。我那时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学会自立。我时时刻刻告诫自己要避免的事情就是麻烦别人。工作中遇到了难题我自己钻研。日常生活中能用钱摆平的事情我一分一厘都不计较。
孩子们在学校里画了一幅描述自己妈妈的图画。阿山那张画中妈妈站在门口等待坐在地上的孩子穿鞋。一排小字:妈妈总是催促我快一点,她送了我上学还要去上班。阿海那张画中妈妈坐在电脑前,用背对着他。一排小字:妈妈最喜欢的事情是工作。每次看到兄弟俩人的这两张画,我为自己能够自立而自豪的同时是心酸。
但是凡人俗世,我如此苛求自己还是做不到不需要朋友们的帮助。孩子们小时候我有一次摔在球场上,脚扭伤了,寸步难行。恪怡夫妇一个帮我把我的车开回家,一个开车送我去医院就诊。每次我脱不开身的时候恪怡就把我的俩个儿子接到她家里与她的俩个儿子为伍。至今阿海还念念不忘阿姨家饭桌上的美味佳肴。
周六早晨看见昨晚十点多简妮打过电话。我打电话过去问她有什么事,她说她真是给自己找麻烦。"你给自己找什么麻烦了?" 我问她。"为了你给我们那个书桌,我们几个大活人研究了很久,费了好大劲才装上。装完都下半夜了。"简妮在电话那边絮絮叨叨地告诉我原委。完了还补一句:"你说说我办这事,尽给自己找麻烦!" 当初我把这个书桌买来时已经装好了。上一次搬家我把它拆散了又装上并不吃力。这回把它送给简妮。送去时我曾问简妮老公需要不需要我示范如何安装。简妮老公说这么简单的事用不着。
几天前为了与这个书桌配套的credenza(书柜)我也曾心中疙痒过。他们接受了这套书桌书柜之后一直考虑在家中如何安置。但是他们对credenza没有概念。我寄给他们两物件分别的照片和尺寸。他们想象不出如何组合。为此打电话来问我。我只好去google了一些desk和credenza的组合照片寄给他们。当时我就觉得他们应该自己估购。
听完简妮的抱寃我正在独自心中发闷时,阿山打电话来问候。我告诉他我为自己给别人找麻烦正自不爽。阿山问了前因后果之后说简妮阿姨的麻烦跟你没什么关系。"首先这些物件有多种可能的去处,你并没有把东西强塞给人家。其次人家接受了这些东西之后就与你无关了。他们自己是麻烦的主。你连客都算不上。"阿山开导我。阿山怕我继续不开心又接着说:"你就想这完全是因为叔叔不够聪明就行了。" 他的话确实帮助我豁然开朗。我自己常常把一些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自寻烦恼,庸人常自扰。
朋友把搬运东西的推车(trolley)借去了,打了几次电话都说要给我送回来,但一直不见踪影。我天天搬东搬西,对它实在有需要。阿海从学校回来时我让他开着大车去朋友家取回来了。朋友打电话来说真不好意思。我说我现在天天都需要用它,你不好意思也是应该的。我话出口之后有些后悔,这话也太不给人家留面子了。转念一想,能与我这么长久相交的朋友也了解我,我大可不必为自己久已成习的心直口快而歉疚。
七、寸土寸心草木多情
这幢大房子是从一位任职于附近大教堂的牧师手中买的,他调到外州去,不得已才卖房。不可思议的是当时房前屋后的花园里插满了塑料花。牧师太太还问我能否收回那些塑料花。
我买下房子之后第一改造的就是房前屋后的花园。十几年的经营,后面的小树已长成浓密的篱笆墙,前面的松树也已经八尺有余,圈出了一片静谧的天地。后院里初春时伴随着丁香的淡雅牡丹勺药争冠斗艳。仲夏百合月季薄荷姹紫嫣红,墙边的金银花把院中的一草一木都染上了它的浓郁。晚秋各色木槿花在寒风中累弯了枝头。朋友们到访,我总摘一些香椿让他们浅尝故乡的滋味。如今这大棵香椿树已散枝繁衍到了许多朋友家中的后院。
这绿意盎然鸟语花香的房前屋后不仅有我的心血孩子们的努力,也包含了我的邻居孺昂夫妇的帮助。孺昂是一个模具工人,标准的蓝领。他工作之余对园艺有很大的兴趣,还专门去社区大学上课,经过考试取得了园艺设计师的证书。他的太太是一个兽医助理,属于白领。两个都是白人,没有孩子。每个周末太太都跟在孺昂身边在自家或左邻右舍的的花园里忙碌。两千零九年经济大萧条时,孺昂曾经是他公司里除老板之外唯一的雇工。最后他的公司还是没有撑下去。孺昂失业之后很快就卖掉了自己的房子。孺昂告诉我他们用所得现金买了一个很小很旧的房子。从此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了。
最初我听从孺昂的建议把屋前的枫树和屋侧面的红柳树连根除了。为了保障土质,孺昂夫妇俩帮助我把那边的土都过了筛子,去除了残余的树根杂草石块。然后种上了由鸟粪中树籽而生芽的小松树。房侧种了一排木槿。改造屋后的花园时我请孺昂当两个孩子的师傅,利用暑假带着他们一起劳动。当年我已把朋友送的香椿树栽在了后院,只有一尺多高。他们不认识它,把它当杂草除了。我下班回家发现后它还没有完全干枯,得到了及时的抢救。真可谓劫后余生。
为了最后一次向朋友们炫耀我的房前屋后,也为了让这些至交的朋友们偷得浮生半日闲,我借整理房子的空隙开了一个家庭女人茶会。原本想请一位男士来做招待主持,但由于儿子们都忙,我自己又拘谨不能直言,没有哪位男士来帮忙。我只好身兼数职:主人、招待、主持。那天朋友们来了听说房子已卖只等过户之后纷纷为花不知落入谁手而惋惜。惋惜中不知不觉就到了牡丹花池边。那个花池是长型的,不足二十尺长,三尺宽。站在花池边上,不知谁带头挽袖子抄傢伙,他们从花株边上切出了一小块一小抉的根装入纸袋,准备移载到她们自家的花园中去。一狠心,她们把最边上的一株牡丹整棵连根挖起,一分为四,要种到各自后院去。
(后院摘的牡丹花)
几天之后雪瑞告诉我她那四分之一棵好像已经死了。雪瑞是几人中最不会伺弄花草的。她的报告也在预料之中。
自称浅绿手指的恪怡告诉我四分之一棵的树叶是一定都掉光的,死活取决于明年开春它能否发芽。
文荟告诉我她带走的那四分之一棵正在手术之后恢复期,言外之意:死活都是它的造化。
唯独没有接到简妮的报告。大家说一看她铲土的架式就知道她没忘本,插队时练就的本事都用在自家自留地了。没有收到她的报告其潜台词是她移栽的花都安然无恙。这最让我欣慰。
八、冤大头搬家
现在五十个纸箱,两个full size的床一个queen size加长的床,几个拆散的书桌书架,几把椅子应该可以放在做为储藏室的睡房里了。但是不可能再有富裕空间了。阿山还有两箱画布,许多画具和半成品的画。为此我又找到雪瑞,把这些杂物存在了雪瑞家里。
从阿山的画中可以很容易看出他不肯用功但想法很多也善于表达。有一幅画标题是<<沉船>>。这是阿山四年前申请大学从那些藤校名校落榜之后所画。我喜欢这幅画是画中内容很丰富,而且主角的面部表情与他当时的情形很像。还有一些我根本看不出所以然的画,阿山说他的同学们很喜欢有很多评论。
The Ship of Broken Dreams
有一幅标题<<结婚>>的画去年在他们学校的一个画展上展出并且发表在了一个小的艺术杂志上。阿山说画展时他坐在一边听看画的人评头品足。他说那些人把画中的情形与人类学社会学扯上了关系,非常高深,他完全不懂。他说他根本没有刻意要表现什么,只是觉得好看。画中的女人身上都是泪珠,连裙子上都是珠珠点点。而男人则脚上穿着蹓冰鞋风流倜傥。我朋友看了这幅画之后让我转告阿山多交女朋友对人生要乐观一些。我转告侯阿姨此话时阿山说他自己对人生很乐观。不承认不行,真的是代沟。
Marriage
搬家公司的马克到家里来看了看,估价四百到五百,定好星期一早晨搬。星期一阿海上课阿山下午两点下班后才能开车回来,而且也是公寓签约的第一天。我想那天我要招呼搬运工人又要去公寓办公室拿钥匙有可能抽不开身。我打电话问公寓办公室能否提前拿钥匙,告知可以,让我星期六下午三点去拿钥匙。我如约而至。到办公室之后管理员米雪儿让我再多交两天的租金。她说今天拿钥匙,公寓就从今天开租。我措手无措乖乖交钱。拿到钥匙之后发现公寓门锁坏了。米雪儿说保证在五点之前修好,让我再跑一趟去取钥匙。我实在很好奇想知道这世上有多少我这样的寃大头。
星期一早晨九点多马克电话告之他们的搬运卡车乱了,下午才能修好。马克让我中午打电话给他再订时间。中午打电话过去,马克问改天行不行。我问他车如何,他说没修好,让我过一会儿再打电话给他。过一会儿再打给他,他就不接电话了。我心想马克不可靠了只能另想辙。我打了五六个电话,搬家公司都在忙。最后有一家允诺可以当天搬。约翰在电话那边问了一下搬的物件,估价四百刀。他说工人下午四点到我家。
下午五点多阿山到家。六点多两个搬运工开着一辆卡车来了。他们明显地已经很累了。我心里很燥,也顾不得黑猫白猫。结果预计三至四个小时的工作他们用了六个多小时。中间我让他们休息一下吃些点心。他们要求喝能量饮料。我只好让阿山去买。写帐单时他们要收七百刀,还向我要小费。我问你们这行的小费是什么标准,大个子说你看着办百分之二十他会很满意。大个子还要求另写小费支票。我拿了五十刀现金给他。他还问能不能多一点。阿山坐在旁边帮腔说太少了。我青着一张脸对他们说我只有这么多现金了。
第二天整理东西时我问阿山懂不懂团队合作。他不懂。我说这次搬家估价四百我出了七百,你还帮人家的腔让我多付小费,你到底站在哪一边?真正的团队合作是我赖帐你都得在对方面前毫不犹豫地支持我。私下你再与我掰扯是是非非。只有我这样的寃大头才会教养出这样胳膊肘朝外拐的憨儿子。
九、房产过户
破家值万贯。搬家搬不走所有的破烂,能送人的送人,能捐献的捐献,最不济的就是丢垃圾。几个星期以来我每星期在收垃圾的前一天都得给垃圾公司打电话请他们拉走垃圾箱外面的大件东西。所以说这次搬家简直就是败家。没办法,大房换小房的必经之路。想一想人的日常生活到底需要什么呢?我说是乐趣。买了这么多东西,真正的价值在于享受到了挑选它们买它们的乐趣。以后呢,我们不去用它们,它们躺在那边也很无聊。所以现在放弃它们也没什么可惜了。
东西搬空之后,我和阿海把墻上挂画的钩子都取下来了。毕舟让我为他家保留最高处的几个挂钩,正合吾意。我们把墻上的洞填平了,找出旧漆刷上了颜色。不幸的是有一筒颜色看走眼了,歺厅那间的墻壁成了花脸。我们俩无能为力只能请来油漆匠把那一间重新刷一遍。忙里偷闲我们俩人去看了一场电影<<monsters university II>>。我评论说影片是为孩子们写的,可是孩子们不可能看懂。阿海说不需要现在懂,而是在成长之后回顾人生时想到这部电影。这又是两代人不同的理念。
墙壁整好之后我请一个清洁公司做最后的清扫。一共来了四个人,像是祖孙三代一个家庭,父亲负责吸楼上的地毯,母亲清每一间浴室,祖母清厨房,一个大约上高中的女孩子四处帮忙。只有女孩子可以与我交流,她告诉我他们都听不懂英文。我猜他们是东欧移民。两个多小时完工,他们只收了一百多刀。
房产过户订在星期五进行。那天上午阿海陪我去过户。我签完所有文件之后朱迪(title公司办事员)说毕舟贷款公司的钱还没有到位她不能给我支票。其实我没收到钱是不用交钥匙的。但是看着毕舟对房子的期盼,我狠不下心。直到过了周末星期二我才收到我的钱。
过户时我私下告诉阿海谁是安迪,他已经知道那段小插曲了。他看了看安迪,笑了。我问他有什么感想,他否认有感想。知子莫如母。我可以感觉到他心里很轻松。
谢谢流云朵朵就想象你还很年轻,还幻想飘逸。真好!也令人羡慕。
我不想坚强也不想独立,全是出于无奈。而悟出这种无奈又到了这个年纪,又是无奈。还是谢谢你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