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那之后,醉读画的兴致更浓了。她不但借阅和收藏画册、博览介绍画家和解读名画的书籍,还经常参观大大小小的画展,用心地读每一幅能够入她心的画,用她的认知和她的理念诠释她喜欢的每一幅画。
这幅让醉痴迷的“午后的阳光”并不是此次联展的“主角”,更不是此次联展的“宠儿”。之前的几天时间里,几乎没有人在它的前面停留,更没有人如此细致地赏读它。今天,它意外地得到了醉的关注和欣赏,赚尽了醉的目光,获得了醉的共鸣。画是无法言语的,即便它满怀谢意,也无从表达。它的作者就不同了,他可以向醉表达谢意。而且,他觉得必须向醉表达谢意,真诚地表达。
这个人就是肖世诚。肖世诚是一个热爱绘画胜过热爱钱财的名气不大却拥有很多钱财的画家。他曾自嘲地对同行们说,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专门给你你不想要的,又偏偏夺走你最宝贝的。
这次联展中,肖世诚的画一直被冷落,却在还有几个小时就要撤展的时候,迎来了醉这样一位体貌美丽、气质高贵、举止不俗的知音。此时此刻,肖世诚对醉的向往不亚于醉对画作中女孩的向往。他先是无意中发现了醉站在他的画作前,继而如同醉端详画作一样端详醉,随后就叫来了展厅的工作人员,让他把醉请到办公室来。
不曾想,醉不但踩了工作人员的脚,还扔出了一句,“你是把我当成画了吗”。醉独特的语言和与众不同的表达方式,使原本就被她的美丽所打动的工作人员更加不知所措了。当醉不再与他言语,重新读画之后,他依然傻乎乎地立在醉的身后,随着醉的目光打量着画,就像猜测着一个谜团。
满心欢喜的肖世诚在办公室里等了好久,不但醉没有来,连工作人员也没有回来,他就急了。他生怕工作人员见色起意,不顾一切地与醉搭讪,坏了他的好事。他走出办公室,拐进洗手间,掬了一捧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把理顺的头发弄得蓬松起来,把T恤的袖子向上提了提,露出了肌肉发达的手臂,又退了两步,前后左右地照了照镜子,信心十足地向展厅走去。
“这位姑娘,您对画有研究?”不等走到醉的跟前,他就伸出手,向后扯了一把工作人员,豪爽又大气地说,“我是这幅画的作者。很高兴能够得到您的青睐,也很想听听您的宝贵意见。”
肖世诚那豁亮、厚重的声音和愉悦的语调直接感染了醉。醉转过身,看了看肖世诚,微微地点了点头,礼貌地浅笑,淡淡地说:“您好,肖世诚老师。您这幅画真好,谢谢您的创作。”
“哦?您知道我的名字?”肖世诚惊讶地问。
醉浅淡地笑,轻轻地说:“画上,有您的名字。”
“哦,哦!”肖世诚拍了拍脑袋,随意地抓了一把凌乱的头发,笑容可掬地说,“这位姑娘,怎么称呼您呢?不瞒您说,我这画,从开展那天到您来之前,一直被人冷落。这午后的阳光都快变成暗夜的角落了。”
醉被肖世诚逗笑了。
醉的笑容一向很美,只要她的心里没有怒气,只要她的眼里没有杀气,不论是浅淡的笑,还是幽默的笑,抑或是酸楚的笑,都像有着无数无形的触角,轻轻地触碰着对面人的身心。那触角触碰人的力度与速度恰到好处,让人痴迷和沉醉。醉此时的笑容与以往的笑容又有所不同。她因爱屋及乌而对肖世诚多了几分好感,笑容也就多了几分暖意。
醉的笑容由浅淡变为温暖的过程,被工作人员看到了,也被肖世诚捕获到了。工作人员站在肖世诚的身后,他一厢情愿地把这多了暖意的笑容当成醉送给他的,禁不住呵呵地笑出了声。听到工作人员的笑声,肖世诚猛地转过身,脸上挂着微笑,语气却相当生硬。他对工作人员说:“你去忙吧。这里有我呢。”
看着工作人员愣了一下,扭转身,一溜烟地跑走了,肖世诚才转过身对醉说:“小毛孩子,不懂事。您不要介意啊。”话刚说完,他发现醉笑容里的暖意渐渐地消失了,又变成先前那样浅浅的、淡淡的笑,不禁失落地耸了耸肩膀,幽幽地吟诵道,“玉骨冰肌浅淡香,羞同俗人逐华芳。高贵生命何须笑,一现奇芳韵久长。”
醉听得出,这是一首被篡改了的咏昙花的诗。这首诗的原句是:玉骨冰肌入夜香,羞同俗卉逐荣光。辉煌生命何言短?一现奇芳韵久长。
肖世诚把“入夜香”改成了“浅淡香”,这避免了有可能产生的歧义,表现了他对醉的尊重。他把“羞同俗卉逐荣光”改成了“羞同俗人逐华芳”,不着任何痕迹地赞美了醉的脱俗之美。他把“辉煌生命何言短”改成了“高贵生命何须笑”,说明他一眼就看出了醉的高贵,也看透了醉是不苟言笑的人。最后一句,他没有做任何改动,却功力十足地拍到了一般女孩子最敏感的“虚荣穴”上。醉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不会被肖世诚拍得晕头转向,不会被肖世诚一诗捕获,却也还是对肖世诚产生了一些好感。
“没想到,肖世诚老师还是个诗人。不过,我还是想和您探讨与画有关的问题。”醉温暖地笑,礼貌地问,“肖老师,我可以针对这幅画,问您几个问题吗?”
看着醉的笑容,肖世诚满心欢喜;听了醉的问话,他又暗自赞叹。在他看来,他和醉的第一个回合,算是打了个平局。他的第一印象里,醉是一个美到极致的女神。当醉笑容里的暖意渐渐消失的时候,他又感觉醉是立在冰川之巅的女神,不但高不可攀,而且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他吟诵篡改后的歌咏昙花的诗,就是想取悦醉,想唤回她笑容中的暖意。醉无意中照办了,这让他有些得意。他没想到的是,听了那首诗后,醉既没有羞怯地自谦,也没有大大方方地向他道谢,只是说他还是一个诗人,之后巧妙地转换了个弯儿,使得诗与昙花的话题无法继续向下进行。
肖世诚暗中思量:这位姑娘听懂了诗,却又不在意诗。由此看来,她要么是阅人无数,过尽千帆;要么出身名门,见多识广。肖世诚暗自警告自己,在这位姑娘的面前,既要有绅士风度,又要有艺术家的风范;既要为人师表,又要像邻家的兄长。绝不可轻浮、急躁,绝不能露怯。想到这里,他貌似随意地拢了一下头发,微微地点头,幽默地说:“当然可以。不要说几个问题,就是问十几个、几十个问题,也不是问题。”
醉温暖地笑着向肖世诚致谢,优雅地转过身,面对着画,郑重其事地问:“肖老师,我想问一下,画中那脏兮兮的残雪中露出来的是什么?我看着像是破碎了的瓷罐,是吗?”
听到醉的问话,肖世诚颇有几分自得地挺直了腰板,没有直接回答醉的问题,而是对醉大加赞赏。他说:“你这小姑娘,眼力不错啊。那确实是一个破碎的瓷罐。我开始画这画的时候,那瓷罐被埋在雪里,只露出了一点点。待到中午时分,我就要完成这画的框架时,太阳把积雪晒化了,这个破瓷罐就露出了‘脖子’和‘肩膀’。我心里想啊,既然它愿意赶场,我就把它画下来了吧。没想到,这么一个小细节,也逃不过姑娘的法眼。”
肖世诚向前挪了半步,和醉并肩立在画前,继续说道:“姑娘,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就凭你看画这么仔细,我也要好好谢谢你。”
“就叫我醉吧。醉酒的‘醉’,与‘醒’相对的醉。”醉自我介绍完,继续说道:“您不要谢我。我这样向您提问,实在有些冒昧,我要感谢您不怪呢。”
醉看了看肖世诚,又转过头去盯着画,说道:“肖老师,我不懂得绘画,如果我问出太不专业的问题,您可不要笑话我啊。”说罢,她顿了一下,仔细地斟酌了一下字句,开口问道,“我想知道,您作这幅画时是完全写实画呢?还是在细节方面加进了自己的创作呢?”
肖世诚不知道醉的疑问因何而起,如实答道:“写实,百分百地写实。”
肖世诚认为,写实派的画家在绘画时就是要如实去画。能够把画作画得和实物一模一样,那是本事。没想到,听了他的话,醉不但没有如他期待的那样赞叹和褒奖他,反倒赞叹起画中的女孩。
醉先是轻叹了一下,继而赞叹道:“哦。是这样啊。这个女孩可真美,美到骨子里了。”
肖世诚有些失望,也有些失意,却开怀大笑着说:“怎么?只是女孩美?画不美吗?”
“您是写实派画家,百分百地写实。如果女孩的内心与神态不够美,您的画也就难得美了啊。”醉像是对肖世诚说,又像是自说自话,“那个瓷罐如果没有破碎就好了。哪怕陈旧一些,哪怕不够精致、不够漂亮,只要是完整的,这幅画就完美了。”
“为什么?”肖世诚不解地问。
醉依然像是对肖世诚说,又像是自说自话道:“冰雪消融之时,万物复苏之际,那尘封的瓷罐得以重见天日。如果它是完整的,一定会有全新的使命。可是现在,它只代表着破败,代表着消亡,代表着过去和即将过去。它代表的这些内容与春天、与午后的阳光都太不搭了。”
先前,肖世诚只是被醉的美貌和气质所打动。他想结识醉,想像对待他所接触过的那些或漂亮、或美丽、或优雅、或温婉的女孩一样,把醉哄得开开心心的,再请醉做他的模特。听罢醉的解释,肖世诚呆愣了一会儿,继而欣喜起来。醉对画中女孩的赞美,对那个破瓷罐的评说,一下子就把这幅“午后的阳光”给拔高了,而这幅画被拔高后的境界与他作画时的构想就有了天壤之别。这个发现让肖世诚毫无抵御能力地被醉给俘虏了。没想到,醉针对瓷罐发表的评论,让他在欣喜之后又感到了失落。
肖世诚用眼睛的余光小心翼翼地瞄着醉的侧脸,心中暗想:这个醉,不但名字奇异,人也奇异。她对画的感悟和对画的解读完全超越了画作本身。这样有悟性又有灵性的女孩,简直是上苍赐予我的瑰宝。我一定要牢牢地抓住她,让她为我的画增光添彩。有了她这样完美的模特,有了她这样高水准的评论员,我和我的画距出头之日也就近在咫尺了。如此想着,肖世诚的心“嗵嗵”地跳得越来越快,越跳越响,响得好像有人在他的心头敲鼓一样。他努力地调整了呼吸,假装若无其事地用手撩着头发,脑子里却飞快盘算着。
“对不起。”醉明明盯着画,却好似看到了肖世诚的表情一样,歉意地说,“我不懂绘画,只是喜欢读画。我不该班门弄斧。”
“没有,没有,没有。”肖世诚生怕醉中止讨论,连忙急中生智地应道,“我画这瓷罐前,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我的想法是,当那肮脏的冰雪消融之后,世间的万物就像去掉了伪饰一样,一切都会赤裸裸地暴露在春天的阳光之下。这个世界,即使在最美好的春天里,也还是存在瑕疵,存在不完美。当我们沉静下来之后才会发现,正是这偶有的不完美给予了我们追求美好的热望。”
醉猛地转过头,瞪着幽深的眼睛,像读画作一样,仔细地读着肖世诚的脸。
肖世诚没有想到,醉会这样大胆地、毫不隐晦地审视他;他也没有想到,他用以“自救”的一段“神论”,不但帮他找回了第二局,还帮他缩短了他和醉之间的距离。这样始料未及的“时局”,让他惊喜万分。他来不及调整目光,也不敢在醉的直视下转移目光,他怕那样的话,醉会看穿他,会认定了他刚才那段高论全是谎言。
肖世诚尴尬地用眼睛的余光瞄着醉,心潮却忽地澎湃起来了。醉的眼睛幽深得如同大海,目光却清淡得如同秋夜的月光。肖世诚觉得自己被清凉又轻柔的月光雨洗礼了一番之后,又被深沉而又宁静的大海揽在了怀中。一阵温热的气流倏地漫过了肖世诚的心脏,急速地向他的全身漫延,最后从他的眼睛冲了出来,直接喷到了“午后的阳光”上。肖世诚觉得自己就像喝醉了酒一样,心里想着要稳住自己,头却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醉。他原本白净的脸庞早已泛起了红润,他的眼睛被刚才那股温热的气流冲刷之后,成了清澈的水湾。他静静地看着醉,无奈地摇了摇头,失控一般地说道:“原本,我是想请您给我当一次模特的。现在看来,您太完美了,太高贵了,我的心境和我的画笔,根本就画不出您的神韵。”
肖世诚见过很多很多女子,年轻的、年老的、年幼的;高知的、中知的、无知的;美丽的、不丑不美的、丑陋无比的……如醉这般独特的女子,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女孩子的面前失去优越感。他下意识地放弃了博弈,熄灭了征服醉的欲望,坦白地对醉说:“醉,要是早一些遇到您,我在作画时,是不是可以考虑得更加周全?”
“怎么?您以后不想再画画了吗?您对艺术的严谨和忠诚,让我希望自己成为您作品的主题。”醉灿烂地一笑又将头又转向了“午后的阳光”,轻轻地说,“我希望,这个刹那间做出的决定,不会让我后悔。”
人世间的事,就是这么有趣。一个人,越是努力地与人抗争、与人博弈、与人拼个不亦乐乎,也就越容易失控、越容易疲惫、越容易孤立、越容易自我毁灭。当一个人真正地知己知彼并能够正确对待自己的鄙陋之后,一切便如同春季的田野一样,只须一阵春风拂过,就会生机勃勃、如诗如画了。
如果肖世诚极力地掩饰自己的窘态,极力地为自己狡辩,那么他和醉之间也就不会有下文;如果肖世诚能够始终坦诚地与醉相对,再不生出对弈的念头,不再核计如何将醉牢牢地拴在自己的笔下,那么他和醉的合作肯定会让他的画作大放异彩。可惜,当肖世诚给醉这个完美的模特画了一幅肖像画之后,贪婪的占有欲将他原有的真诚和良知彻底地覆没了。
给醉画像画那天,醉遵照肖世诚的建议,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与肖世诚的建议不同的是,醉选择的连衣裙是竹节麻的,款式也是比较宽松、比较休闲的。肖世诚认为,醉这样知性、高贵、纯净又深刻的女孩子,应该穿最好的真丝料,款式也应该如同西方中世纪的贵妇们穿的礼服那样,紧紧地裹住身体,露出美妙的曲线。
作画的那天,醉按照先前约定的时间,准时到达肖世诚的工作室。她的头发被她用一个淡紫色的发圈束成了一条低低的马尾辫,身上穿着那条麻料的休闲式的连衣裙,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休闲式皮凉鞋。那双凉鞋的款式非常简单,前端由两条相互交叉的皮带组成,后端也有一条皮带,绕过后脚跟与前端的两侧相连。
肖世诚被眼前的醉给惊呆了,完全忽略了随醉一起前来的帮醉提着手袋的男子,也完全忘记了他所建议的连衣裙的面料和款式。他不停地上下打量醉,欣喜得快要流出了眼泪,连声地赞叹道:“仙子!醉,你绝对是仙子。如果用你的肖像画去参展,那些所谓的大画家肯定要对我刮目相看了。”
醉淡淡地笑。如同第一次见到肖世诚时一样,既不羞怯地自谦,也不大大方方地道谢,而是轻轻地拉过身后的胖子,向肖世诚介绍道:“肖老师,这是我的好朋友,就叫他胖子吧。他听说我要给画家当模特,嫉妒得不得了,非得跟着我一起来。他想让您判定一下,他有没有给您当模特的潜质。”
胖子并不是特别胖。他有着标准的身材,有着发达的肌肉。他的身高和醉差不多,看上去一米七几的样子,头上顶着“板寸”,脸上却挂着羞怯的笑容。他搓着双手,向前迈了一步,握住了肖世诚伸过来的手,脸腾地就红了,结结巴巴地说:“肖,肖,啊肖老师,您,您,您好。很,很,很,很高兴来到您这里,看,啊看,看您画画,啊画醉。”
醉刚刚向肖世诚介绍胖子时,肖世诚的表情有些不悦,可是当他听完胖子的问好后,忍不住握紧了胖子的手,笑着说:“我小的时候也结巴,后来唱着说话,再后来大声朗读。几年下来,不知不觉地就好了。胖子,你可以按照这个方法试试啊。”
胖子感激地说:“啊,谢啊,谢啊,谢谢肖老师。我回,回,回去就试。”
醉轻轻地在胖子的肩头拍了一把,笑着说:“胖子,你今天是来当观众的,就少说两句吧。”
“啊,行!”胖子乖乖地说,“肖,啊,肖,肖老师,您给我,找,啊,找个地方坐。我当啊,当备用,啊,模特。”
肖世诚把醉和胖子让进画室,指着画架旁边的椅子对胖子说:“胖子,你就坐这里好了。既能看到醉,又能看到我画的醉。”
看胖子坐下来了,肖世诚到饮水机处打了两杯水,把其中一杯递到了胖子的手里,把另一杯递给了醉,歉意地对醉说道:“你看看我,真是没长脑子。那天建议你穿连衣裙,也忘了考虑天气问题。这初秋时节,虽然气温不是很低,可你这样的装扮,挺让人心疼啊。”
“您是画家,我应该尊重您的意见。”醉淡淡地笑着说,“就算我是为了艺术而美丽冻人吧。”
胖子看了看醉,又看了看肖世诚,嘴角轻轻地抖动了一下,没有说话。醉发现了胖子的小动作,在和肖世诚转身走向那幅即将作为背景的大大的风景画的同时,对着胖子微微地摇了摇头,又浅浅地笑了笑。看到醉的笑容,胖子的嘴角立刻就上扬起来,原本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打了一个“OK”的手势,不出声地说道:“好的。别担心。”
可是,当醉坐在了背景画前面的木椅上,按着肖世诚的要求一次又一次地摆姿势的时候,胖子的脸又沉了下来。尤其是当肖世诚帮醉摆完双手的姿势,又帮醉摆头部的姿势时,胖子皱起了眉头。
让胖子感到不爽的不是肖世诚的手,而是肖世诚的目光和他那想要抑制却又难以抑制的笑容。胖子太了解拥有这种目光和这种笑容的男人。仅凭这两点胖子就认定,醉所说的肖世诚具有的真诚和坦白的优点不过是肖世诚用来掩饰龌龊内心的外衣。从肖世诚那得意忘形却又假装腼腆的笑容看,他是把醉当成了猎物——不容易捕获的猎物,把自己当成了猎人——不想轻易得手的猎人。这样想着,胖子的脑子里就出现了电影中时常看到的,骑手驯服烈马的镜头。
一股怒火从胖子的心底腾地烧到头顶,使他焦躁地从鼻子发出了“呼噜噜”的响声。醉听到了胖子发出的声音,知道胖子在暗中运气了,不禁转过头看了看胖子,笑着说:“胖子,又犯困了?”
胖子自怨自艾地作了一个揖,好声好气地说:“没,没,没困。我,啊我,呼噜两声,只是为了更,更,更,更精神一些。你放心吧,我,我,我啊一,一,一定坚持,啊到最后。”
肖世诚也转过头来,对胖子说:“怎么,胖子?坐不住了?实在坐不住的话,你可以到外面转转去。这附近好玩的地方可不少呢。
“不用,不用。如,啊如,啊如果连当观众都耐,耐啊不住性子,我怎么,怎么,啊能有资格当模特呢!”胖子连忙说道,“肖,哪肖老师,现在开始,我当哑巴。您呢,就,就,啊就当我是雕像啊好了。”
醉悄悄地向胖子竖起了大拇指,笑着说:“胖子,辛苦了。”
胖子站起身,打了一个立正,搞笑地说:“啊。为,为,为人民服务。”再坐下时,他投向肖世诚的目光却越发凌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