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过程中从来都不缺少恐慌、冲动和喜悦。
从小到大,表面上我是一个安安静静、少有悲喜的人,事实上我害怕很多事,为很多事冲动或喜悦。小时候我怕黑夜、怕孤单、怕父母对我失望……长大后我怕自己 福缘不足、怕辜负了生命、怕失去最爱的人们……尽管这样,我并不是时时刻刻都生活在恐惧中,我仍然会为很多人、为很多事而冲动或喜悦。
现在,我确认我已经死了,眼前这个家不再属于我,眼前这道门不再是家门,而是阴阳之门。确认了这一点,我并没有为自己的死感到忧伤和恐慌,我只是惦记我年迈的父母,不知道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后,该如何走过不再有我的岁月。
这时,生死之门变成了透明的,仿佛玻璃门一样。我还是无法靠近和走进它,但我可以透过它看到我的父母。我的母亲像过去那样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读书,父亲也像 过去那样静静地立在书画案前画画。他们都明显地瘦了,瘦得让我心痛。我一边擦拭眼角的泪水,一边做深呼吸,一边暗中责怪自己不孝,不该不负责任地丢下父 母,一个人先行死掉。
“到今天,素雪走了整整五年了。”母亲放下手中的书,用手抚着胸口,轻轻地对父亲说,“我怎么感觉她回来了,正默默地看着我们呐。这孩子还像个小姑娘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父亲看了看母亲,微微地笑了笑,放下画笔,慢慢地走到沙发前,蹲下身来,抓起母亲的手,一边轻抚她的手,一边温柔地说:“我也感觉到了,素雪回来看我们 了。我想,她也是回来向我们告别的。”父亲顿了顿,微笑着说,“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只要我们两个坚强、快乐地活下去,只要我们身体好好的,生活好好 的,素雪就会安下心来,去开始她新一轮的生命。所以啊,我们不要再有丝毫的悲伤,我们应该为孩子高兴,祝福她能够去往更美好的世界。”
“我没有悲伤,我是为孩子高兴呢。”满眼泪水的母亲撇着嘴笑了笑,轻轻地说,“危机时刻,作为老师,她能够挺身而出,用自己的生命换得学生们的平安,我不悲伤,我为她骄傲。”
看着年迈的父母彼此安慰,我泪如泉涌,禁不住匍匐在地,深深地给他们施了三个五福礼。
“你感觉到了吗?素雪在给我们行告别礼了。”父亲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把母亲拥在怀里,坚定地说:“我坚信,我们素雪用实际行动为她的人生交了一份完美的答 卷,所以,她不用继续在人世间学习和考试了。只要我们两个都好好的,她就可以跳级到更高的‘班级’,可以破格录取到更高级的‘学校’,那就是她修得圆满, 去往福界了。”
母亲愣了一下,继而偷偷地掐了一把父亲的手臂,装作喜笑颜开地说:“是的,我感觉到了,素雪行礼后就要去往福界了。从此后,我们两个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生活,再也不要惦记着素雪的温饱和冷热。我们越平静,素雪越安心,也就越进步。”
我深信,父母亲是真地感受到了我的存在。他们爱我,想念我,但他们更希望我放下他们,轻轻松松地开始全新的一程。父母的言行让我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不论多么令人痛苦和恐慌的事情,不论多么糟糕的境况,一旦我们真正与之相对,痛苦和恐惧便会不翼而飞,余下的只是如何更好地面对问题和解决问题。
为了让父母放心,我慢慢地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满脸笑意地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对他们说:“爸爸、妈妈,我要走了,去探知绝世秘密。你们要好好 地保重自己,不要让我惦记。我相信,只要我们都好好的,都努力地过好每一天,不久后,我们会在另外一个世界重逢。我希望到那个时候,我还能做你们的孩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