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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源二》【第四章 寸心之内,十方之外】(五)(2)

(2013-03-25 17:38:55) 下一个
那天晚上,我独自坐在画案前,看着旁边空空的座椅,看着悠哉游哉地哼着小曲儿的二师父,回想着回来的路上撞在二师父身上之前脑海中所活现的景象,一幅伴生画的腹稿渐渐地清晰起来。

可是,就在我展开画布准备作画的时候,二师父突然停止了吟唱,慢慢地踱到了大师傅的座椅旁,静静地对我说:“小子,你可否能在创作这幅伴生画的过程中有所收获?”

我感激地看着二师父,郑重地回答:“是的,我能够。”

“说说看。”二师父鼓励我道。

“比如,大师父下山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可是我坚信他并没有离开我。因为,他对我的教诲我早已铭记在心,并将终生受益。”我扶着大师父的座椅说,“再比如,虽然,我坚信在此之前您曾多次走进我的梦境,可是我知道您就是您,与梦境无关。因此,我不会将梦境与现实相混淆,更不会将您拉进梦境里。”

二师父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继续说:“还有那位老人家的伴生画,也给了我很大的启发。人活一世,所追求的终极目标肯定不是物质享受,而是精神境界的提高。所以,画伴生画也好,画其它的画也好,都要超越物质的局限而追求精神上的无限。”

“画吧,画出来看看。”二师父坐在了大师父的座椅上,笑呵呵地说。

当我画完最后一笔的时候,第三个清晨已经悄然而至。搁好笔,与一直坐在身边陪我作画的二师父相视一笑,泪水便悄然而落。

二师父凝神看我,静静地说:“师兄也该安然了。”

我心一怔,一股离愁油然而生。但是,只转瞬之间,我就调整了情绪,深情地说:“师父没有走,师父一直在。”

二师父点了点头,站起身,轻轻地摩挲着椅子背,郑重地说:“是的,师兄没有走。只要敬师的椅子在,这椅子上面总会坐着你的师父。不同的是,可能是大师父,可能是二师父,可能是三师父,也可能是任何一个为你师的人。”

听了二师父的话,我连忙起身,向他深施大礼。此时我才明白,为什么人们时常说“师恩如山”,我也明白了,二师父一动不动地陪我作画三天,其深意是我此时无法深知的。

“去吧,趁着此时新鲜的阳光,把伴生画给画主送过去。”二师父扶我起身,端起伴生画,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将它卷好,递到我的手里,怜爱地说,“你用三天的时间,跨越了常人用一生的时间也未必能够跨过来的门槛儿。我相信,今后的日子,不论怎样周折,你都不会感到迷茫了。”

“师父,为什么要这样说?”我接过画,内心一阵不安,懵懵懂懂地问。

“没什么。你去吧,我来给你画张画。”说罢,二师父铺开一块画布,拿起画笔,不再多言。

二师父的话让我心花怒放,捧着画乐滋滋地向山下跑去。

大师父教了我三年,从来没有执过笔。我曾试探着问过他几次,他的画是怎样的风格,他总是笑而不答。得不到答案,我心有不甘,忍不住执著地追问。师父继续笑,悠哉游哉地说:“作画也好,为人也罢,最高的境界应该是没有风格。一旦有了风格,也就到达了自己的顶峰了。”

后来,我不再追问师父,不再难为他,只在心里暗自核计:也许,师傅懂得许多世间的道理,却不会画画。

如今,二师父主动说要给我画张画,怎不叫我心花怒放!

我一口气跑到了画主家,来不及与老人家的孩子们客套,径自展开伴生画,欣喜地说:“感谢老前辈的启发,我终于画出了这幅自己比较满意的画。”

话音没落,老人家颤巍巍地出现在客室的门口,满面春风地说:“好呀,好呀,我终于把你盼来了。”

我和老人家的孩子们不约而同地猛然一愣,他的长子一下子冲到了他的面前,轻轻地扶着他的胳膊,一边搀他坐在椅子上,一边不安地问:“父亲,您病得这么重,怎么自己起来了啊?”

老人家挥手,示意他的儿子退下,又向我拱手道:“尊敬的画师,您请上座。”

不等我向老人家施礼,他的孩子们已经从我的手中接过了伴生画,将我按在了座椅上,纷纷向我施礼道:“尊敬的画师,您的到来让久不能起床的父亲焕发了精神,我们真不知应该怎样感谢您。”

老人家顾不得寒暄,伸出手对他的长子说:“无须客套,无须客套。快快展开伴生画,让我好生欣赏。”

老人家的孩子们在老人家的面前展开了伴生画。一时间,客室里寂静如夜,大家的赞叹声如风四起。

老人家一把夺过伴生画,将其展开来,几乎是一寸一寸地读着画面,一边读一边连声说着同一个字:“好,好,好!”

我站起来,立在老人家的一侧,毕恭毕敬地说:“老前辈,晚辈不才,只能画得如此了。如有不满意的地方,您一定要不吝赐教。”

老人家转过头,满面红光地看着我,哈哈大笑地说:“画师过谦了。这画,情深意浓却又风轻云淡,没有耕种没有收割却又充满秋的殷实和春的生机。看罢此画我才知道,这正是我想要的重生之境啊。”

“父亲。”老人家的长子喜悦地说,“画师这画,正是您所渴望的吗?”

老人家稍有羞怯,依旧开怀大笑着说:“事实上,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我究竟想要一幅怎样的画。”

大家一起开心地大笑。

笑着笑着,老人家的长子忽地沉静下来,一本正经地对他的家人们说:“大家发现没有?父亲的状态,看上去,比先前好多了。”

“是啊,是啊。”我和老人家的孩子们一起回应道。

“是啊。之前,当我知道我已经病入膏肓的时候,除了希望你们都能够过得越来越好之外,对世间唯一的期望就是拥有一张能令自己满意的伴生画了。可是,我自己并不知道我理想中的伴生画是什么样子,上面有一些什么内容。”老人家郑重地说,“所以,可以说,当多位画师一口回绝了我对伴生画的要求之后,我对世间已经没有什么期望了,只是平静地等待着死神的招领。”

老人家折起画,转向我,感激地说:“多谢这位尊敬的画师,多谢您没有像其他画师那样轻易地回绝我。三天前,您离开我的房间之时,我从您的眼睛里看到了希望。于是,过去的三天里,我不再等死,而是期待着我的愿望能够得以实现。今天,终于看到了这幅伴生画,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所有的人异口同声地问。

“世间人,糊涂的多,清醒的少。就算是活得清醒的人,也未必明确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大多数人只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并因了不知道想要什么而无法拒绝不想要的东西。结果,往往因了所求非所须,便把希望寄于伴生画,寄于来生。”老人家顿了顿,见大家都无疑问,继续说道,“现在,我有一个想法,为什么要把希望寄于伴生画?为什么要把一切寄于来生呢?不论我的生命还有多少日子,我要努力地在活着的时候,走进这幅伴生画里。”

老人家的话像一杯温热的水,刹那间温暖和滋润了我的心田,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幸福。这幸福感的降临,不是因为我的所得,而是因为我的创作,不是因为老人家对伴生画的肯定,而是我对自身价值的肯定。

我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站在老人家的面前,郑重地向他深施大礼,感谢他让我知道了,不论对于死者还是对于生者而言,画师存在的意义远远地超过了伴生画本身,感谢他让我确认了,伴生画的意义远远不是慰藉人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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