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资料
正文

《溯源二》【第三章 极乐之心,极乐之地】(二)(5)

(2013-02-04 12:03:36) 下一个
“从小到无极至大到无极?还是从实到无极至虚到无极?”看着眼前的影像,如此思量着,我想起了一段话,“凝练到无极时,类似于无,那是圆满的无;发散到无极时,也类似无,那是虚无的无。圆满的无与虚无的无,都是有的最高境界。你必须学会欣赏圆满的无,再学会欣赏虚无的无,然后,让它们在你的画布上相交融,让它们来完成一幅极致的画卷,一幅美到极致也美到虚无的画卷”。

说这段话的,是我在石界时的第三位师父。

那个时候,我对“伴生画”的实际意义产生了怀疑,觉得现实与我学画的初衷是相悖的,并因此固执己见,痛苦不堪。我的大师父说他教了我三年,却没能让我明白至简的道理,所以因悟而了,决绝地下了山,离我而去。大师父临别前,请来了他的师弟,也就是我的二师父。二师父陪了我整整三天,从头至尾看着我完成了那幅意义重大的伴生画后,趁我去给伴生画的主人去送画的档口,给我画了一幅绝美的画,然后不辞而别。

那幅伴生画的主人,因为对我有所期望,对伴生画有所期望,所以在等待我送画的三天里,精神状态越来越好,身体也好了起来。这件事给了我很大的触动,对伴生画的积极意义又有了崭新的认识。尽管如此,我还是非常思念我的两位恩师,并因了思念而忽然不会作画。接连几天的时间,我坐在凉棚下,忧伤地望天上的云,看水中的倒影,百无聊赖地偶尔向水中投几颗石子。由于多日没有进食,也没有饮水,加之睡眠不足,思虑过度,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精神也越来越恍惚。

大概是第四、五天的时候吧,午后之后,傍晚之前,一场不大不小,不紧不慢的小雨弥漫了我眼前的山、水,弥漫了我的小天地。我置身于风雨外,却有着比风雨更加凌乱、更潮湿的心情。

“这样的雨,最为伤怀。这样的伤怀,最易伤志。”就在我痴迷于如雨一般的忧伤时,一位老人家的声音从水的另一端传来。我霍地睁大了干涩的双眼,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这个时候,天色将晚,加之雨帘细密,我根本看不清老人家的形象,但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玉树临风地挺立在朦朦胧胧的雨帘之中。看着眼前的景象,我忽地怀疑自己因思念恩师心切,而被忧思麻痹了神志,因此出现了幻觉。不禁忧伤地吟诵道:“墨天墨地墨山水,白衣白影白雨帘,如思如愁如痴念,亦真亦幻亦画屏。”

老人家也不搭言,拎着长袍拾阶而上,还没等我缓过神儿来,他已经立在了我的身边。我依然半梦半醒,揉了揉双眼,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敢问,可是远方来客?”

“啪”地一声,老人家一把拍在我的后脖子上,半嗔半怪半玩笑地说:“你这画苑远离尘嚣,独踞这山水之间。这方圆多少里都就没有第二户人家,我不是远方来的,还是天上降下来的?”

我自知失礼了,连忙挣扎着站了起来,拎着又麻又痛的双腿,向前趔趄了半步,给老人家施了个礼,歉疚地说:“小辈沉于烟雨,故而以为老人家乃是画中而来。失礼之处,还望老人家多多担待。”

“啪”,老人家又拍了我一下,然后抖擞着他身上的衣服,对我说道:“我老人家千里迢迢里前来探望你,又被这雨淋了个透,你不赶快请我入画苑中更衣梳洗,还在这里假装什么斯文?”

老人家这两下子,拍得我一阵地恶心,忍了又忍终于没能忍住,对着河水“哇”地吐出了一口又粘又臭的液体。

老人家捂着鼻子,一边向画苑的门口走去,一边说:“凡所有事,当有始终,当有极限。有情很好,因散而郁结,那便伤情了。赏景很好,因败而颓废,那便伤命了。”

我尴尬难当,连忙一边用袖子掸着嘴角,一边把老人家让进了画苑。当时,那张画案上凌乱地摆放着早已干涸的调色盘、画笔,还有那张被我涂抹得无法入目的画布。见老人家径直走向画案,我尴尬难当,连忙颤巍巍地急走几步,语无伦次地解释道:“这不是画,这画画得太糟糕,是我的心情太糟糕,看不得,看不得。”

老人家来到画案前,不满意地说:“是看不得,你不点上灯,我怎么能看得?”

“我这就去点,这就去点。”我一边去点灯,一点暗自责怪自己,这些天来,实在不该如此失态,此时,更不该如此失礼。

待我点亮了灯重新回到画案前,看着老人家正在画布上挥笔涂抹时,立刻惊呆了。只见老人家用从衣服上拧出来的水润了画笔,润了画布,然后画笔上并不加彩料,只是蘸着雨水在那张画布上或如蜻蜓点水,或如下马观花,或竖笔轻描,或横笔漫染,只一会儿的功夫,一幅浓淡相宜,似有物似无物,似有意似无意的画卷就呈现在了我的眼前。

“这正是我所渴望的一幅画啊。”我一边惊呼,一边抑泪水。

老人家看了看我,笑着说:“是吗?你最渴望它吗?我看你是渴望沉浸在忧伤中,扮演一个落魄的才子。”

“不,不,不。小辈不敢。”我顾不得羞愧,拉着老人家的衣袖问道,“请教这位恩师,把一幅涂抹得乱七八糟的画,变成这样一幅有如云山、有如林海、有如晨曦、有如晚霞一般的美卷,您是怎么做到的?”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用笔画的。”老人家注视着我,语重心长地说,“当然了,更是用心画的,用念画的。”

我连连鞠躬,请老人家明示。

老人家说道:“凝练到无极时,类似于无,那是圆满的无;发散到无极时,也类似无,那是虚无的无。圆满的无与虚无的无,都是有的最高境界。你必须学会欣赏圆满的无,再学会欣赏虚无的无,然后,让它们在你的画布上相交融,让它们来完成一幅极致的画卷,一幅美到极致也美到虚无的画卷。”

见我满脸的疑惑,老人家继续说道:“世界原本就是十方式的,美好也好,丑陋也好,远景也好,近景也好,都要站在合适的角度,保持合适的距离,以十方式思维来欣赏。人们大多喜欢亲近美好,远离丑陋,其实,不论离得太远还是相距太近,都会产生错觉,所看到的都是一片模糊。 ”老人家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说,“其实,人与人之间,人与物之间,人与尘世之间,亦是如此。”

“水儿,想什么呢?”长者笑着向我招手,示意我跟上去。

我怔了一下,连忙应了一声,快步赶上去。老者走在长者的后面,半天没有言语,只是偶尔扭过头看我一眼,眼神里颇有几分内容。我有意东张西望,避免与老者对视,以免被他看到我流泪的双眼。

我并不是爱哭的人,此时此刻却怎么也止不住泪水。想起我的三位恩师,想起他们以不同的方式,从不同的角度开启我的心智、教我做人、教我画画,带我圆满了画工的梦,可是,由始至终我都没有给他们丝毫回报,也没有办法能请他们分享我成功的喜悦。他们来的时候都如同吉祥雨一般从天而降,去时又都如同清风一般不留半点痕迹。为了找到他们,我曾经以游历绘画为名四,跑了好多地方,结果却一无所获,这让我很是忧伤。

有些事情还真是这样,不去想时也就忽略了它的存在,一旦想起来却又放不下时,忧伤就会像泉水一样连绵不绝,郁郁的心情也就随之而来。此时的我就是这样,越想师父们越止不住眼泪,越止不住眼泪也就越想师父们。最糟糕的是,就在我不停地抹眼泪的时候,老者又一次扭过头来看我。这一次,他不是看我一眼就转回头去,而是盯着我看,直盯得我尴尬不已。就在我绞尽了脑汁,核计着应该怎样给自己圆这个场时,老者来了一句:“哎呀,水儿,你看看这里有多少水晶啊,你说,那些小颗粒的,像不像女孩子的眼泪啊。”

老者的话让我哭不得、笑不得,同时又怕被长者知道我流泪的事,只好咬紧牙关止住了泪水,假装轻松地说:“是啊,应该像女孩子的眼泪吧,男孩子的眼泪应该没有这么清澈吧。”

不曾想,我的话音没落地呢,老者和长者一起哈哈大笑起来。长者一边笑,一边扭过头对我说:“水儿啊,早就听闻你泼皮的大名还有伶牙俐齿的能耐,今天一见,果真不假啊。”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