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漫步宇宙中，望着远方大大小小的星球，看着身边偶尔飘过的微尘，第一次觉得宇宙并不是苍茫的。它的如如、它的有序如此优雅而美丽地展现在我们的眼前，这让我忍不住轻叹自己过去的匆忙。原来，过去几次穿越时，之所以起步就是飞奔和疾驰，恰恰因为能量不够，不足以支撑自己如此漫步。回想过去那在表面的从容和威猛掩饰下的急躁与不安，再看看当下眼中这优雅美丽的宇宙中的一切，我深信，人生确实应该是享清福的过程。
不论是顺是逆，也不论是苦是乐，都要在自己的能力之内，享着清福走过。如果，在生命过程中，不知不觉地成了刹不住车的惯性物体，无心顾及周边的风景，只是一味地赶路，这说明我们的生命力、能量、福乐都因透支而不足。倘若这个时候还不能辨别一下人生的方向，还不能调整一下前行的速度，那就是在糟蹋生命了。
“五福全，终于又看到您了。”就在这时，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打断了我思考的快乐。
在这宇宙中，会遇到谁呢？我停下脚步，辨别着声音的方向。
“五福全，前几年我去看望过您。如果记起了我是谁，就跟我到我栖身的世界里，小聚一下。”我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倏地向前方的那个小小的星球飞去。
前几年来看望过我？前几年，我几乎是一个人在五福院中走过的。别说从来没有人来看望过我，就是我想去看望别人，劝他们来听法课，人家也要躲得远远的。我如此思量着，却猛地想起了那个精致的面庞上那双美丽而又深沉的眼睛。难道是她？这个疑问跳出来的同时，我已毫不犹豫地加快了速度，直向前方奔去。
刚刚在小星球上落定，不等我环顾周遭，女子已出现在眼前。她像过去一样优柔地笑着，不同的是，她美丽的眼睛里盛着的不是深沉而是惊喜。
我们面对面地立着，像所有大片中狭路相逢的英雄与美女一样，只用目光传递着各自的所思所想，全然不顾周遭的一切。然后，时间静止了，空间静止了。事实上，此时此刻，我的思维也静止了。既然我无法猜测，当年她离开五福院之后，都经历了哪些事情；也无法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为什么会在这里，那就享受着此时的静止并用静止来压住急骤的心跳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到她眼中的惊喜被泪水冲淡了，优柔的笑容也被忧伤所替代，这让我的心隐隐而痛。这种心痛，让我既悲伤又享受，这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复杂情愫，让我忘记了时间与空间，忘记了我身之外所有的一切。
“你，还好吗？”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见到你，一切都好了。”她的声音极轻极轻，仿佛清风掠过我的心头。
“你，还好吗？”我再次机械地问。
“好，很好。”她低声答道，面色已是绯红。
“当年的事……”我吞吞吐吐地欲说还休。
“当年的事，过去太久太久了，我早都忘了。”她嘴里说着，眼里却溢着委屈。
“我是前不久才知道的，当年，你才是真正理解和热爱五福法的。”一时间，我不知所措，还是提起了当年的事。
她怔怔地看着我，咬了咬嘴唇，低下头说：“我是与你同时知道的，当年，我是那么深地爱着你。”
我的心急骤地跳动，说不出是慌乱，是疼痛，是羞怯还是惊喜。在这复杂情愫的冲击下，我猛然清醒。从入五福院至今，八十多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哪个女子走进过我的心，从来没有哪份感情牵扯过我的精力。一直以来，我时常暗暗引以为荣的事情，就是我始终不渝地忠于五福法，不近女色，不染情乱。而今，我已汇聚了很高的能量，是即将圆满之人，更不能因情而乱，因色而庸。
于是，我正色道：“情爱是俗常人的俗常事，我们五福，还有你，都应该跳出俗常，为不俗常之事，做不俗常之人。你能够超越尘世，独自停留在此处，已是具足能量之人，且收起情爱以取得更高的修持吧。”
女子轻轻地叹息，又淡淡地一笑，然后轻轻地说：“前几年看到你时，我就知道了你没有走过情色这一关，此时，我才知道我也没有走过情色这一关。”
她的话让我无言以对。我既看不清她的笑靥中盛着怎样的情绪，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情。“我想，我该出发了。”望着脚下这个小小的星球上略显稀疏的植被，感受着这里清净荒芜的气息，我的心底涌出了一个“逃”字。
“你还想逃避是吗？”女子依旧淡淡地笑，“当年，你因为不知而避重就轻，把我对五福法的崇敬当作是对你的爱恋，把对我的‘教导’当作是对五福法的维护。而今，你继续因不知而避重就轻，把我对你的爱恋当作是对五福法的亵渎，把你对我的拒绝当作是对五福法的忠于。你想过没有？真正的明白，在走过糊涂之后；真正的看淡，在放下之后。如你这般逃避，最终获得的将是混乱和忏悔。”
我趔趄了一下，又牢牢地站稳。我不知道她是怎样的女子，却两次领教了她的勇敢和直白。当年，女子当众向男子表白，是违背世俗常理的事情，她却敢于当众向一个五福全表白。此时我才明白，她之所以敢于表白，并不是出于对我的爱恋，而是出于对五福法的崇敬。而今，当面教训一个能量比她高的人，亦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她却敢于如此教训我。她的勇气来自哪里呢？这个问题跳出来的同时，我惭愧地低下了头。
女子继续说道：“把爱视为罪恶的事情，说明你的心中隐藏着罪恶。扯出五福法的旗帜来遮掩你被爱撞击后的慌乱，说明你本就理不清自己。当年，被你当众羞辱之后，我并没有怨恨你。我坚信你和我一样，敬仰五福法却又不得五福法的要领。所以，我不顾家人的责骂，不顾世俗的贬斥，潜心读《五福经》，潜心悟五福法。虽然不到两年时间，我就因病而逝，但我无怨无悔，并且，我坚信有朝一日你会读懂《五福经》，会悟得五福法。所以，当我的肉身化成灰烬，我的能量团游离了尘世之后，我在自己的能力之内主宰了自己，选择了在这个小世界上等待你的路过。”
“不要问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等待你的路过，我没有答案。”女子看了看我，微微一笑，继续说，“后来，我发现，虽然这里的能量只比我们那个世界高出一点点，但是想在这里停留，并不是容易的事。孤独、烦恼、贪欲等等情绪，随时都会消耗一些能量，这在让我警醒的同时，也让我找到了积蓄能量的办法。”
“哦？”我轻轻地问，“怎样才能积蓄能量呢？虽然我的能量已经如此，却不知积蓄能量的办法。”
女子点着头说：“不去苛求能量，正是积蓄能量最好的办法。一个人，可以不读《五福经》，可以不知五福法，但一定要积极向上。我深信你最终会成为一个智慧的五福全，不论能量和智慧都会超过我很多很多，所以我坚信我能等到你。为了等到你时，有能量有能力与你对话，在这漫长的等待里，我始终没有停止参悟，始终心向五福法。这期间，曾有几个大能量团经过这里。如果我愿意，完全可以随着他们离开这里，升往更高的境界。我并不是不向往更高的境界，但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在等到你之后再选择何去何从。我也多次问过自己，这算不算执著。最后得出的答案是，我一直在努力参悟，一直在积蓄能量。表面上看，我留在这里是静止的，事实上我时时刻刻都在向上。我对那未知的境界一无所知，如果去了也是盲从。所以，选择等你，完全符合五福法中所说的信，并非执著。”
她的话让我惊愕至极。虽然她是一个女子，虽然五福法拒绝女子入五福院，但是我认为，几十年来，她是我遇到过的最为清醒、最为智慧的五福。我虔诚地向她施五福礼，向她道“五福”，却依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到我窘迫的样子，女子释然而笑。笑过之后，她郑重地问：“以你所知，我能够凭借我的能量到达齐天国吗？”
“不止如此。”她终于给我提供了说话的机会，我答道，“刚刚看到，你是以自身的形象在宇宙间穿越，这说明你已经超越能量通道的束缚。尘世间所说的圆满，是指能够通过现成的能量通道抵达齐天国的人；修持再高一些、能量再高一些的人，自身可以化成能量通道，并运送他人到达齐天国。你已经超越了能量通道的束缚，也就是说除了承载和运输别人之时，完全可以以自身的形象在宇宙间行走。这样的能量，未必在我之下，自然可以凭借自身的力量抵达齐天国。”
“那么，再见吧。愿我们在齐天国里再相聚时，你已不是你，我已不是我；但你又依然是你，我也依然是我。”女子微笑着说，眉宇间已然不见了刚才的娇羞。
“怎么？就再见吗？”我竟有些不舍。
“现在，我知道了，等待你的到来，只是为了了缘。既已了缘，我也就该继续向上了。”女子说得干脆，笑得坦然，我却茫然若失。
“茫茫宇宙中，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逃过的。所以，你要走过，走过后才能真正放下。”说罢，女子一纵身，只转眼的工夫就游离出我的视线。
“是啊，要走过，不是逃过。”我自言自语，也一纵身，离开了这个给了我太多别样感受的小世界。
回到先前的轨道上，刚刚放下“走过”的念头，一个严重的问题跳了出来：龙隐哪儿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