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煤的师傅忙着往屋里送煤。姑太太告诉宝莉把小板凳挪开给他让个道。宝莉冲她翻了个白眼,用脚勾着板凳腿将它踢到小黑桌底下。姑太太磨叽磨矶走到板凳炉子前, 弯腰去拾小板凳,身子往旁边歪了一下就倒在地上。宝莉往上前搀她,可是使足了吃奶的劲儿也没用。姑太太一动不动。“姑太太,姑太太。。”宝莉连声的叫着。
宝莉慌了,冲到正在洗漱间刷牙的太太身边,使劲地拉她的袖子,太太用胳膊肘杵了宝莉一下又接着刷,宝莉又使劲拉她的袖子,这回她拽着袖子不松手。 本来就有帕金森综合症的太太被宝莉这么一拽,牙膏溅了一脸。她狠狠地说:“你别淘神了,让……”话没说完,看见宝莉恐惧的眼神,太太哆哆嗦嗦地拄着拐棍从里屋出来。
“了不得了,赶紧请大夫!”太太说。没等太太的话落地,宝莉撒丫子就往外头跑。 另一只脚还在陶家大门外,就冲着里头嚷起来:”陶先生,求您往我们家走一趟吧。我姑太太站不起来了。” 陶先生看见宝莉说:“哎哟,宝莉,这大冷天儿的你怎么连件棉衣都不穿,你还嫌你们家不够乱?”
“陶先生,求您了,要是姑太太有个好歹,我太太非吃了我不行。”宝莉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什么事儿?瞧你这咋呼?” 陶先生不紧不慢地秤着草药。
“我姑太弯腰去挪板凳,就没起来。”
“有多长时间了?”陶先生搁下手里的,边穿外衣边问。
“就一眨眼的功夫。”
“宝莉,你在这儿暖和暖和,我先过去看看。你可别到处乱跑,等我回来,听话!”宝莉使劲的点点头。
宝莉没等着陶先生回来就独自跑回家了。到家时,姑太太已经被抬到床上了。脸上盖着一条手绢。 那条手绢皱巴巴的,让姑太太显得特别难看。宝莉整个下午都在寻思手绢是谁的,上面有没有干鼻涕。
据说是拉煤球的师傅和陶先生帮着把她弄到床上去的。 陶先生说姑太太是脑溢血,没救。宝莉看了看地上“血呢? 我怎么没看见血呀!”她睁着两只大眼睛等着陶先生做解释。
陶先生冲着太太举了举帽子,以示告辞了。
“宝莉呀,你可是看见了,你姑太太可是死在我怀里的。”太太哆嗦着,幌着脑袋。
宝莉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猜是说姑太太临死是有人送终吧!她爱搭不理地走到凉台。扫了一眼凉台的角落。往日和小姨,舅舅及宝萍打酱油,过家家的玩具凌乱的散在角落。宝莉拖住腮帮子独自发愣。楼下传来一群孩子的喧闹声。宝莉仔细瞅着,没看见宝萍。 平时到了宝萍放学的时辰,宝莉总能听到她在楼下喊自己,这时宝莉就忙不迭地跑下楼,姐儿俩每人买一根儿冰棍儿。今天宝萍是不是又直接跑到医院去了。宝莉不敢进屋,又耐不住凉台上刺骨的寒风,她转身伸手抓过自己那件小破袄,一遛烟儿地回了王大仁胡同。
陶先生看见她,眼睛泛出惊恐的光,“又怎么了?”
“您就让我在这儿呆会儿吧。” 宝莉央求着。
“你太太没事儿吧?” 陶先生用试探的口气问。
宝莉坐在炉子边一言不发。陶先生把烤在炉台上的栗子面窝头递给宝莉,宝莉接过来三口两口就吃完了。
宝莉跟陶先生并不熟。外公活着的时候,在家里的客人中看见过陶先生。因为从来没有给孩子介绍过,所以宝莉不知道他的辈份,只好随着大人叫。自从外公走了以后,往日那些客人都无影无踪。只有陶先生偶尔露面。虽然如今早已不兴上门出诊,可是陶先生总是一请必到。 陶先生把一碗萝卜汤递给宝莉,“喝吧! 喝完了我送你回家。”
“我不回去。”宝莉一副人小主意大的气势。
“跟我说说,今儿个到底怎么回事?” 陶先生蹲下来看着宝莉。
宝莉委屈的掉下泪来。“姑太太说那个小板凳碍着送煤师傅的路,让我拿一边儿去。它已经在桌子底下了,还能往哪儿挪呀?我就用脚往旁边踢了踢,结果姑太太自个儿弯腰去挪,就这些。”
“陶先生,姑太太死都怨我。我要是……”宝莉哭得上气连不上下气。
“得,别哭了!姑太太回不来了。我送你回家吧。” 陶先生拿着手纸拧着她的鼻子说:“擤!”
宝莉哼了一声,陶先生又说:“使劲!”宝莉又哼了一声。给她擦完鼻涕,又给她系上鞋带儿说:“咱得通知你们家大人一声是不是?”。
“我不知道怎么给二姨打电话,平时都是宝莉打。”
“你二姨在哪儿上班?”
“水碓子中学。”
陶先生送宝莉回家,经过居委会时,陶先生说:”宝莉,你在这儿等会儿,我马上就出来。”
隔着门,宝莉听见陶先生问能不借光用用电话,然后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五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