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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价(小说)

(2005-08-14 18:48:42) 下一个

代价
(小说)

     八十年代初,州函授大学的会议室里党支部大会正在举行。大会的中心议题是讨论办公室副主任方子韶的腐化堕落问题。本来方子韶的事早已闹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但支部书记还是首先介绍了基本情况,他说,方子韶现年51岁,身为共产党员、党的干部,平时不学毛主席著作,不注意改造世界观,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喜新厌旧,为了达到与他以前的女学生、现年只有20岁的胡玉兰结婚的目的,竟要抛弃二十多年与他一起生活并为他生儿育女的结发夫妻。今天开支部大会就是讨论对方子韶的处理问题。现 在请大家畅所欲言地广泛发表意见。
     与会者群情激愤,主持者的话音一落,就竞相发言。
    “共产党是无产阶级的先进部队,像方子韶这样喜新厌旧的腐化堕落的分子,不开处不能保持党的先进性和纯洁性。”
   “要与他相濡以沫二十多年的结发妻子离婚,简直没有人性,他的最小女儿都超过了20岁,他有何脸面对他的子女,像这样的人哪里还有共产党员的气味!”
    “方子韶,你都五十多了,还要与刚满20岁的女孩结婚,真遭天孽啊!”
    “这是典型的腐朽的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这种人还能留在党内?解放前的地主老财、官僚、资产本家才会这样作。他白白受了党的多年培养。”
……发言完毕最后进行表决。这时方子韶举手要求发言。支部书记立刻意识到他遗漏一个程序:大家发言之后要让当事人进行申述。他说:
    “我气黄昏了,忘记了让你作最后的申辩。你说吧!”
    “我不想申辩,我只想问一下:我自己能举手赞成开除自己吗?”方子韶的这话暗暗地表露了与会者都明显听得出的一种语气。
    “当然可以。”
    这样方子韶开除出党就以百分之百的票数通过了。
    原来党支部是想以开除党籍迫使方子韶撤回离婚诉状,但是他不但不撤诉,反而摔开膀子大干,又向法院递交第二封诉状,与此同时他还和他的未婚妻子租房子、买家具准备结婚。上级领导部门看到无药可救,不得不将他双开。法院因他妻子不同意离婚,原来也想庭下调解,设法挽回,迟迟不予宣判,哪知方子韶坚定得很,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这样又激起他儿子们的愤怒,将他打了一顿,他们劝他们的妈同意离婚,最后法院才不得不依法宣判:准于离婚。方子韶放弃家庭财的分割权,将家中的一切财产(包括近期的存款)全部留给妻子。
    方子韶双开、离婚又结婚的事,引起干部和市民的一片议论声。大街小巷、茶余饭后无一不在谈论着、争论着方子韶的得失。
“方子韶是得不偿失,失去家庭,失去儿女,家财一分也没得到,光条条地走出家门,他图个什么呀?”
    “方子韶哪有那么傻,肯定另外存得有钱。”
    “还有重要的一点你还没说到!”
    “哪一点?”
    “退休金泡汤了。你想他都五十多了,只差几年就退休了。”
    “你们不懂,现在是解放思想的年代,是改革开放、搞活的年代,家庭观念、婚姻观念要大变革,你们听说了吗,一个阴阳大裂变即将出现。”
    “阴阳大裂变也不至于老妇老妻要离婚呀?”
    “什么老夫老妻?50岁出头还是中年。”
    “是呀,男子50岁正当年呢!”
    “年龄差距那么大,那女的还比他的小女儿小一岁,真缺德!”
    “那你们是少见多怪,西方国家老少配多得很!老头子怀里抱着一个20岁的花姑娘多有风光,多幸福!”
    “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是好的,女人真要防着点。”
    “这话是你说的,大家都听见了,我要告诉你老公去!”
……

     方子韶在调到函大之前是洪洞县五中的校长。五中在县城南面一个山谷中,三面环山,只有正面是开扩地,与县城相通。他有饭后散步的习惯,吃过晚饭后,如果学校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总是信步在学校后面的山上走走。
     一个仲春的傍晚,满山遍野的野花散发着扑鼻的幽香,红灿灿的杜鹃与晚霞交相辉映,特别迷人,方校长听到了晚自习的预备钟声,仍没有调头回走的意思。因为今天晚上没安排会议。他一边听山鸟归巢的吱吱咂咋的欢乐声,一边采摘路边的杜鹃,继续往前走。他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山谷底有两个人头。他停了脚步,躲在大树后面观察。那是年青的一男一女。他马上警觉起来,如果是他学校的学生,那可是他的责任啦!为了看明白点,他悄悄地绕道到他们的附近。但是他们抱在一起接吻,无法看清他们的面貌,不过从那女的头发式样判断有点像他学校的学生。他目前还是不能干涉他们,因为如果不是他学校的学生那不是自讨没趣吗?于是他只好静观以待。这两个青年大概在此谈情说爱已久,好不容易等到上山作工的农民已先后收工回家,才开始亲热起来。男的和女的碰在一起就如干柴加烈火,用不着酝酿很久,就开始动作起来,女的心甘情愿、服服帖帖地让男的解皮带脱裤子……方校长想,再也不能迟疑了,不然就生米煮成熟饭无法挽回了。
    “干什么?”那男的正要扑上去,方校长突然冷不叮地喊。   

    “你们在光天化日下干什么勾当?我要把你们抓到派出所去!”
那男的提起裤拔腿就跑,很快钻进了谷底的小溪,维恐后面有人追上他,小溪中发出“扑通扑通”的响声;可是那女的却在那里慌乱而苯拙地穿短裤子再穿长裤子,等到方校长出现在跟前她才把长裤笼上去。她听声音就知道是校长,她一脸汪红,搭拉着头,两只手不停地扣着扣子。
    “你是哪里的?”方校长改用柔和语调问道。
     她不回答,但是校长已看清楚了七八成,为了准确起见,他又弯腰去看她的脸,因为他是一米七八的个头,而那女的顶多只有一米五五。校长一躬身,她马上又双手把脸捂了起来,不过校长的动作比她的快了半秒,已经完全看清楚了她的面目。
    “原来你是五中的学生!高一10班的胡玉兰咯!”因她相貌出众,他很早注意她了。
     校长话音还未落,胡玉兰就呜呜啼啼地哭起来。
    “那个男的是谁?”校长问。
     胡玉兰只哭不回答。
    “你犯错误还包庇别人!跟我回学校去!”校长说着轻轻地拉了她一下。
    “扑通”一下她双膝跪在他面前,头像鸡啄米一般向校长直磕头。
    “方校长,饶了我吧。让我就死在这里。我没有脸见人了。”
    “年纪轻轻怎么能死呢?死了你怎么报答你父母的养育之恩?”
     “我作了见不得人的丑事,我不自杀,我父母也会将我沉潭的。”
     “不要哭了,让我们好好谈谈,好吗?”校长顿起恻心。  “我的最小女儿都有你这么大了。”
      胡玉兰听到他把自己与他女儿相提并论,马上收住了眼泪,苦苦哀求道:
     “方校长,我求求您了,不要把今天的事张扬出去,不要开除我!开除了我,我会没法活的。”
     “我答应你,不把今天的事讲出去。学校一贯处理男女学生之间的事不张榜公布。”
    “那你硬是要开除我咯。”说着她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只要你好好读书,痛改前非,也不开除,因为我在旁边看得很清楚,还没有发生关系,还没有铸成大错。”说到这里胡玉兰又羞得低下了头。“那也没有什么害羞的,我刚才说了,我的最小的女儿都比你大,我当你的父亲绰绰有余,我都50岁了。别哭了,你大概是凤凰山的吧?”胡玉兰点头,没有说话。“还不放心?告诉你,校长讲话是算数,决不骗你。”
    “只要校长不张扬出去,不开除我,日后一定报答您。”
    “这不是循私情,是按学校的教育宗旨办的,没有什么报答的。啊,你父亲我好象认识。”
    “您怎么会认识我父亲呢?他在凤凰山公社工作呀!”
    “你那时年纪小,又住在老家,不知道,说来话长。我原是二中的校长,文化大革命被打倒,后来下放在凤凰山中学当教师,搞我的本行,教数学,思想有很大的抵触情绪,有点以烂为烂的味道,当时家属又不在身边,学期中很少能回家,我的妻子也很少来看我。我一天的日子不知道如何打发,除了上课改作业,就是拉二胡、下棋。”
    “校长的二胡拉得真好,我爱听。有好几次我听见你拉琴,都驻足倾听。”
    “我知道你擅长文娱。那时候下棋又没有对手,于是我就只有拉呀拉呀,拉得摇头晃脑,天昏地转,情意绵绵。我原以为是自娱自乐,与他人无干。殊不知有一知音经常偷偷地听我的琴。先是在远处听,后来就站在我房子背后听,我拉《天仙配》里的唱段时她竟站在房门边听。”
    “是谁呀?”
    “是一个学生。”
    “是男生还是女生?”
“是女生,像你一样爱好文娱。后来我让她到我的房子里来听。我发现她能唱很多的歌,几乎我能拉什么,她就能唱什么,我们上台表演过。她是初三的大龄女生。农村里的女孩读书迟,又加上断断续续,那时已有18岁了。好,时间很晚了,下次再谈吧。你现在能告诉我,那个男的是谁吗?”
     “他叫秦如寿。”
    “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和他小时候曾住在一起过。我到五中来读书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城里遇见了他。从此他经常找我去来玩,约我看电影。”
     “你上当了,秦如寿是我们学校开除的。”
    “他犯什么错误?”
    “他有流氓行为,钻在厕所底下的粪池边偷看女生解手,晚上爬女生寝室的窗户等,他已经结婚了,据说他的妻子都快要生了呢。”
    “啊?”胡玉兰不由自主地惊叫道。
    “青春期感情失控、上当受骗,校长可以理解,也可以原谅。但是今天我还要问你一句,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绝对不能撒谎。”
     “什么话,校长只管问。”
    “今天这样的事以前发生过吗?”
    “没有,只今天这一次。”
    “说的是实话?”
    “不敢撒谎,不信,校长可以叫校医检查。”
    “那就好。以后你要和他一刀两断。”
     胡玉兰很爽快地答应了。

     第三天是星期,校长处理好校务之又拉起二胡来。胡玉兰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心有余悸地想昨天的事,想校长的话,要不是校长在一旁大喝一声,她现在就不是处女了,多玄啊!女人上当受骗是无可挽回的。她想再给校长毕恭毕敬地鞠个躬,向她表示深深的感谢,另外还想知道校长是如何与她父亲认识的。这时一曲《四季歌》的婉转悠扬的琴声传到空荡的寝室,传入她的耳中。她毫不迟疑地爬了起来,快步走到校长室,推门而入,毕恭毕敬站在校长面前,行了个90度的鞠躬礼,说:
     “校长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不用谢了,好好安下心来读书,就是了。”校长见状马上放下手中的琴,微笑地说道。“唱支歌,解解闷吧!”
     “今天没心情,就不唱了。我今天到这里来一方面为了再次感谢校长,另一方面我想请校长把前天未讲完的话讲完。”
    “可以。那女学生经常来我房子听琴、唱歌,后来接触多了,她就没有什么局促感了。有时她一边跟着二胡的旋律唱歌,一边给我打扫房间。她特别喜欢唱那首《四季歌》,那时这首歌不准唱。我是校内无人时才偷偷拉这首歌。她的歌喉特别好,她还模仿电影明星周璇,一边唱,一边靠在窗口上织辫子,歌唱完了,她的辫子也织好了,分秒不差,很有周璇的味道。每次来只要有机会就唱这首歌。以致她快把我当成了情郎。因为我皮肤白,又爱文娱乐活动,不显得老。其时那时我都快40岁了。”
    “是的,校长一点也不显得老。不过她可能为了表演,把你当成假想的搭档了。”
    “后来,她还经常到我房子来复习功课,先是趁我开会或在办公室办公的时候,后来我在房子的时候她也来,并要我帮她补习数学。我是一个当过校长的人,知道与女生交往的分寸,她在我房子里的时候,我尽量不在房子里,去下棋呀,打球呀,我总是注意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有一天,她突然向我提出一个要求,要当我的干女儿,我坚决不同意,说,我当校长的时候有一个规定,老师不能与女生认兄妹、认干亲。今天我不再是校长了,但是这条规定我依然要遵守。她没有办法,只好作罢。
    “可是有一个周末,公社放电影,几乎所有的师生都去看电影去了,我也去了,但是由于片子不好看,我就中途回来了。我推开门发现她睡在我床上盖着大被子,她说她生病了,我要送她上公社医院,她不肯,她说只要睡一会儿就好了。我就端了一碗水给她喝。天啊,她只穿着内衣,我准备离开房间。在我正要走的时候,她突然对我说,她冷得很,要我给她盖好被褥,我走到床边去给她盖被子,那料她趁我不备一手勾着我的脖子,把我拉进了被她的褥内。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的棋友推门进来叫我同他下棋。他见状,吓了一跳,立刻往后退。好,我这就遭殃了。有人说我强奸女学生,有的说诱奸女生。有的要我戴高帽子游街。有的要连夜开会斗争我。这时有贫下中农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简称贫宣队)进驻学校。队长就是你父亲。他先把我找去谈话,就像刚才我给你讲的一样,我原原本本给他讲了,后来他又找那个女生谈了话,还好,她主动承担了责任,她说,我对她有不可抵御的魅力,她知道我有妻室儿女,又遭到我的拒绝,但还是痴恋于我,因为这样而患了癔病,一发作时就要脱衣服,而且全身发冷。这次就是因为她在我的房间里突然发病了。她承认是她勾引我,是她的责任。由于你父亲处理问题冷静,我才免遭了斗争、戴高帽子游街,只是受到了批评,写了检讨。真的我现在还感激你父亲。其实我也是有责任的,比如说态度不坚决,防范不严,房子没有锁门等。”

    只过了两周,胡玉兰的情绪就完全恢复了。
一个星期天,农村的学生多数都回家取钱粮去,城市里学生也回家了,只有少数学生留在校内,有的在看书,有的在玩耍。胡玉兰的钱粮因她父亲早已托熟人带来,她无须回家,洗好衣服之后就歪在床上看书。当她看得有些倦意的时候,突然从窗外和着清风传来了悠扬的琴声,她有一两周没有听到校长拉琴了,大概是校长工作忙吧。这琴声使她倦意立即烟消云散,并很自然她想起来了两周前校长的话和自己的许诺,她想这正是放松的时候了,于是爬起来,梳好头,整好装,就往校长室走去。
    校长室的门敞开着,校长两眼望着门外娴熟地拉他的琴。见到胡玉兰来到只是点头示意叫她进去,并没有停止拉琴。胡玉兰在一旁的沙发上落坐,细心地打量正在拉琴的校长。她从来没观察过处在拉琴状态的校长,平时的校长很威严,令人敬而远之,可是此时的校长却是另一番面貌。他态度平和,感情特别丰富。他全部感情都倾注在琴上,面部表情随琴声时而滞重,时而欢快,时而奔驰,时而幽远;他呼吸的起伏和弓的左右推拉构成一个十字形,配合十分默契,时而汹涌澎湃,时而缓缓平流。她的思想仿佛随着校长的琴声在房子里回旋。校长一面拉琴,也一面在不时地扫视着她,有时候他们的视线还碰在一起,但他们两人都不躲闪。校长拉完一曲之后,边调琴弦,边问道:
    “胡玉兰,你会唱什么?”
    “我只会唱几首歌,还不知道配不配得上琴?”胡玉兰怯怯地说道。
    “不要紧。多配琴就配得上了。试一试,先来哪一首?”
    “我也不知道,都唱得不怎么样!”
    “胆子大一点。我听你哼得还不错。先唱哪一首?现在老歌也可以唱了。”
    “那就唱《洪湖水浪打浪》吧。”
     究竟是没有常配琴,胡玉兰对拍子的掌握不好。
    “再唱个流行的吧。”校长提议道。
    “那就唱个《澎湖湾》吧,才学会的。”
    “《澎湖湾》才流行的歌曲,你就学会了?”校长有些怀疑。“不过要注意点拍节。”
     胡玉兰直点头,出乎校长的意料,她不仅拍节唱得准,而且唱出了风味。校长于是夸奖道:
    “看来你还有歌唱的天分。”
    听到校长的表扬,她的紧张情绪立刻消失了。因此她一连主动唱了几首,好像吃甘蔗愈吃愈甜一样。
    有一次她问校长《四季歌》是怎么唱的,于是校长就把词写下来,叫她跟着他的胡琴学唱。胡玉兰的接受能力还不错,只几面就把旋律学到了。接下来的问题是四段歌词的记忆了。四段歌词大体都相同,只有几个关键部位不同,这对她也不难。再接下来就是琢磨它的风味和表情了。因为她没看过《马路天使》,不知道周璇是怎么唱的,所以唱起来效果还是不好。校长就给她讲《马路天使》的剧情,介绍周璇所扮演的角色的身份和性格,结果好是好一点,但还是不理想。校长安慰她说:
    “不要希望一步登天,要慢慢琢磨。”
    由于她急于想唱好这支歌,由于她和校长在一起是一种放松,因此校长室一响起琴声她就照去不误。她想,唱歌也像演戏一样,要进入角色。那个女生之所以唱得那么好,就是因为她把他当假想的情郎。她怎么不能这样试试呢?于是唱歌的时候把视线放在校长身上,仔细寻找他的吸引人之处。她仿佛觉得眼底下不是一位威严逼人的校长,而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白马王子。他皮肤净白,头发乌黑,眉宇间透着不可抵御的青春气息,真是男儿中年一朵花,越看越经看呀。她把他当假想的情郎,她的嗓音自然就变得柔美、婉转而富有情意。校长夸奖她,找到感觉了!
    又过几周,学校按校历排定有一次全校性的文娱晚会。校长要胡玉兰准备一个独唱,她问他唱什么,他说就唱《四季歌》吧,这是解放前的一支旧歌,现在唱来有新鲜感。并且他还给胡玉兰一些钱,叫她缝件得体的花衣服准备演出时穿。演出时她发挥得很好,唱得声情并茂,加上又是校长亲自和校乐队给她伴奏,所以得到了满堂的喝彩。从此她成了学校的“文娱明星”了,班内班外都投以羡慕的眼光,因此她对校长又有了一份感激之情。
    这时校长接到了一个调令,州里要筹备办一所函授大学,上级要调他去当函授大学办公室的副主任。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胡玉兰,想不到她不仅不高兴,反而涮涮地流下了眼泪,
说:
   “校长,你为什么要调走呀,在这里当校长当得好好的?”
   “这是上级对我的信,我不能辜负党对我的培养。”
   “你调走了,我就没有人给我伴奏了!”
   “我走了,还有乐队的其她老师替你伴奏。”
   “我不,我要跟你一起去。”
   “我要去的是函授大学,又不是中学。你怎么能跟我一起去?”
   “你不能把我转到州里的一所中学去?你当了这么多年的校长,肯定认识很多校长,办这样的事还不是小菜一碟。”
校长听她这么一说,觉得无话可说,不好严词拒绝。因为州里时常开校长会,老校长是混得很熟,新提拔的校长也曾打过照面,办这样的事是没有困难,就是只有一面之缘的校长,只要一开口,他(她)也会不看僧面看佛面,作个顺水人情。俗话说,山不转,人水转,哪个人能说得准,没有求人的时候,何况函大就是中学的上级学校呢!但是此时作为校长的他,实在不好爽快地回答她,只能安抚几句:
    “我到那里了解一下情况再说吧,反正学期中是不能转学的。另外,你要与你家里商量一下。”
    胡玉兰觉得校长说得有道理,就不再坚持,并答应校长走后仍要努力学习。
    校长对胡玉兰的话不能不有所考虑,但是由于要清点行装准备到新单位报到,不能细想,他只觉得这个问题必须慎重考虑。

    函大还没有独立的校舍,暂时借教育局一两间房屋,开始筹备工作。他到筹备处报了到之后,只得到了临时的安置,住在一间单身房里,一没有厨房,二没独立的卫生间,家属要等函大的房子修好后才能搬来。上班工作很杂,连印油印都要自己动手,吃饭在食堂,换下的衣服要自己洗,他感到很不习惯,尤其是下班后没有拉二胡的环境,显得特别寂寞。有时实在太无聊就逛一逛街,累了就在床上躺一躺。
    有一天散步的时候他与市三中的校长正好相遇,两人虽然不很熟,但也在一起开几次会。三中校长姓余,他很羡慕方校长的升迁,心中暗暗地惋惜,这样一个美差竟然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好在函大正在筹建中,人事安排还没有完毕,他希望方校长以后能帮他引荐,因此两人谈得投机。方校长一直把胡玉兰要求转学的问题放在心上,碰到这样的好机会,自然也不会忘记留下一个伏笔。他说,他也可能有事要麻烦余校长,比如亲属转学的问题。余校长因对方校长有所求,当然满口答应。他说,这不过是小菜一碟,随便转哪个年级都没有问题,就是破例期中转也可以。
    余校长的慷慨引起方子韶一番苦心地思索。他今天本来是随便说说,因为在转不转的问题上他还没作决定,要转也是下个学期的事了,现在还派不上日程。可是余校长说期中也可以转,这就不能不逼他考虑这个问题了。如果胡玉兰有必要转学,又何必拖到下学期呢?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呀!问题是要认真判断一下,胡玉兰要转学的真实原因,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会不会有某种发展。另外也要顾及到五中师生的舆论,他们对此会有什么议论。他感到不能轻举妄动,弄不好会身败名裂。因此他决意把这件事暂时搁一搁。
过了一段时间,他在散步的时候又遇见了余校长。余校长因此有意献殷勤地问道:
    “上次你说有亲戚要转学的,怎么过了这么久了还没有动静啦?”
    “最近函大有点忙,没有时间顾得上。”方子韶应付道。
    “那还不容易,打个电话就行了,未必还要你亲自去呀!”
    “多谢你的关心。我设法最近就办。”
    余校长一催,他又不得不再思索转学问题了。他想一下,不禁哑然失笑:一个十九、二十岁的女学生会爱上一个比她大三十岁而且还有妻室儿女的老校长吗?自己也未免太多情、太谨小慎微了。五中的师生也肯定不会不会往这方面想。因此他立刻作出决定:让胡玉兰中途转学。他立刻提笔给胡玉兰写了一封信,要她以自己的一个姑姑住在州里,现在姑爷已去世需要照顾为由申请中途转学.校。接受学校是市三中,他已联系好了。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测,他不用函大的信笺和信封,在街上买了一套普通信纸、信封,并且在信的末尾也不落款。有了接受学校,五中也不卡。这样胡玉兰就很快转学了。
    胡玉兰转学后对方子韶更加感激,再加上刚转学人地生疏,课余经常到他的房间里来玩耍,帮他打扫房间、洗刷衣服,方子韶也有时陪她去逛逛街,自己掏腰包给她买些日常用品,借以熟悉环境,这都是情理中的事。隔壁邻舍也不投以奇异的目光,认为家属没有迁来之前,方子韶就是要一个亲戚帮助他清理内务。

    函大由于资金的问题,办公楼和宿舍不是同时开工,而是先办公楼,后教职工宿舍。家在州里的人倒是不要紧,可是对方子韶来说身边形成了长期的空缺。他妻子在家里傻等宿舍楼建好一起迁来,也不常来看他,而胡玉兰人地生疏,无处可走,只有到方子韶这里来玩,这样她就无形中添补了这个空缺。他们各尽所能,各得其所。方子韶给胡玉兰补补数学,胡玉兰就给他料理家务,配合很默契。起初,留胡玉兰吃饭是他在食堂里吃完了,用他的餐具给她带一份饭菜上来,后来就用大钵子从食堂了打两份饭菜到房间里一起吃。有时为了刺激味口,方子韶还从街上另买一些私菜,如辣椒萝卜、酱菜等。两人吃得有说有笑。量变一积累就产生质变。时间一久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必然产生质的飞跃。
     有一次方子韶给她补数学,本来是她没有用心听,她却埋怨他没有讲清楚,故意用拳头轻轻地捶打他的胳膊,而方子韶就用手轻轻拧她的脖子,以示反击,根本忘记了各自的身份。
    “丫头,思想开小差,还说我没有讲清楚。”
    “就是你没讲清楚。你不是常对老师说,只有苯老师,没有苯学生吗?”
     像这般亲昵的话语、挑逗的举动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胡玉兰还在方子韶面前唠叨,说学校学生食堂的伙食不好,菜像猪草,没有一点油水,连洗碗槽里的水上面都找不到油珠子。后来方子韶又要胡玉兰寄宿不寄餐,和他一起在函大开餐,并说:
    “这也好,玉兰,你可以把节省下来的伙食钱买衣服,穿得漂亮点。”
     不知何时“胡玉兰”三个字已省去了“胡”字。胡玉兰听了喜欢得像雪天的小狗。过了一段时间,胡玉兰叫方子韶陪她去买衣服,跑了几个店子还没有买成。胡玉兰显得有些扫兴。喜欢的又太贵,价格便宜又不好看。方子韶深知原因所在,便在旁边打气说:
“玉兰,咱们到州百货公司去,那里款式、花色品种多,你放开挑,买就买件的好的。钱不够我来补。”
    “那合适吗?”胡玉兰高兴得有些怀疑。
    “那有什么不合适的!要不,就作暂借,等你有钱再还我。”
    “行。”
     最后胡玉兰买了一件混纺连衣裙,回到方子韶的房间一试,非常称心如意,她高兴得不管三七二十一,连续给了方子韶三个吻。胡玉兰吻过后害羞得无处藏身,跑步离开了房间。
     这三个吻明显地给方子韶传递了一个准确无误的信息:胡玉兰已经爱上他了。
    “春恨秋愁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他应该怎么办?
     他是个有妻室儿女的人,而且比她大三十岁。首先他有权力爱她吗?他还能拥有新的爱情吗?他原是她的校长,校长爱学生,这样是否符合社会道德规范?如果他与她结婚,社会上的人(包括他原来所在学校二中、五中以及教育界)会怎样议论他、骂他?他怎样面对胡玉兰的父母?胡玉兰能过得了父母关吗?其次,他爱她的后果将是怎样?千夫指、万人唾弃的四面楚歌的局面肯定是有的,党藉也一定不保,只是是不是被开除公职他还没有把握。如果他们认为,他早有预谋,先调动,后转学,那肯定公职也要开除。因为他调到函大来并不是如他所说是上级的信任,而是他事先暗中运动的结果。如果他被开除公职,那三十年的艰辛不是化为乌有么!?没有工资、特别是老年没有退休金,日子将怎么过?如果再生个孩子,他们一家三口能养得活吗?总之他满脑子是问号。
     这些问号只有一办法能全部消除,那就是变爱情为亲情,要胡玉兰认自己为干爹,他想。但是那是多么的残酷呀?胡玉兰能接受吗?他能忍受吗?他虽然与他妻子相濡以沫近三十年,但他一直对他的婚姻是心存遗憾。他的婚姻是封建式的包办婚姻,他与他的妻子结婚前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只是他家和妻子家是世代老亲,为了保住老亲戚关系,才临时把他们凑合拢来。使他最感遗憾的是,他在新婚之夜发现他妻子竟不是一个处女。他对此感到进退两难,离婚会伤父母的心,也会使他背上瞧不起农村姑娘的骂名,影响入党;维持吧,又心存芥蒂,影响夫妻生活的质量。他曾想走和解的道路,只要她告诉她失身的原尾,他就愿谅她,但她守口如瓶,关于过去发生的事不肯吐露半个字。因此,三十年来,他们虽共住一个屋檐下,同睡一床被子,但由于没有共同语言,他们之间从未畅快地交流过,从未有过亲密。有了子女后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商量一般都通过子女传话。还有,不知是不是生理上的原因,她一上床就立刻呼呼入睡,全不管还有她丈夫要来。虽然她丈夫的举动她不拒绝,但却很被动,很勉强,毫无激情。所以他只把妻子当作生儿育女的机器和临时发泄的工具。这也许是为什么他下放到农村中学和调到电大来的时候她不经常来看他的原因吧。而方子韶是一个风流倜傥、极富激情的男子,怎么过得这种生活呢?无奈,他只有用琴声排遣烦躁、抒发自己的激情。他曾经想改变这种现状,但党纪和校长的声誉不容许他那么干。他妻子比他大四岁,年青尚可应付他,但进入中老年后对夫妻生活由厌烦、难受,到脆拒绝。男女生理寿命竟是如此悬殊!这使方子韶不啻于打光棍,日子难过。
使他没有想到是月下老人发现了他,同情、怜悯他,给他牵线搭桥,把一个妙龄少女送到他的面前。这本来是求之不得的事,他怎么能忍心拒绝、放弃呢?皇帝可以不爱江山爱美人,他方子韶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他这一辈子还没享受到爱情、享受到新婚的幸福!他早就不愿意以自己不愿意的方式度过一生,现在刚过半百,以中国人的平均寿命,他至少还可以活20年,如果不是患不治之症的话。这20年足可以当旧中国一般人的一生呐,为什要虚度呢?农民没有养老金不是照常过日子吗?至于舆论,就让他们说吧,爱说啥就说啥,反正嘴长在他们身上,自己走自己的路就是了。想到这里,他主意已定,只等胡玉兰来时详细研究下步方案。
但是第一天过去了,胡玉兰没有来,第二天下午放学了还是没有她的影子。方子韶有些着急了,于是下班之后立刻去找她。他首先到胡玉兰的教室观望,没有看见她,然后直奔寝室,同寝室的同学告诉他:
    “胡玉兰,已睡了两天了,课没上,饭也没吃,我们陪她上医院她又不愿意,她总说只是一点小毛病,睡一下就好了。你是她的亲戚吧,你来了就好,用不着我们操心了。你最好还是要把她送到医院里检查一下。”
     胡玉兰见到方子韶走进寝室,立即从床上爬起来。
    “胡玉兰,你生病了怎么不看医生呀?”方子韶用略带责备的口吻问道。“来,我送你去医院。”
     胡玉兰没有应声,但乖乖地下了床,梳理好头发,在方子韶的搀扶下走出了学校。当走到一个小巷时,见前后无人,悄悄地对方子韶说道:
    “我饿了。”
    “那我们先去吃点东西,我也还没吃晚饭呢!”
     他们来到得月楼找了一个包间,正正式式地点了几个小碟子菜,胡玉兰给方子韶要了一瓶二两装的二锅头,方子韶又为胡玉兰要了一个果汁。胡玉兰此时已饿得不行了,菜一上桌她就不顾方子韶开始吃起来。方子韶也不出声,静静地望着她吃。等到驱走饥饿之后,她起身给方子韶斟满一杯酒,又举起自己的果汁杯,说道:
    “方校长,我敬你一杯。”
    “不要叫我方校长,就叫我老方吧。”
    “不,我永远叫你方校长。我永远尊敬你。”她略微停了停,好像要鼓足勇气一样。“我为我昨日的举动向你道歉,向师母道歉。我昨天太感情用事了,太冲动了。你的男人魅力征服了,使作出那等蠢事来。其实我根本没病,我是为我的行为自责,因为心情十分矛盾而不能自拔。”
    “不,应该是我向你道歉!”
    “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我没有处理好师生关系,我都超过50了,我缺德!”
    “那不成其为理由。爱情没有年龄界线。”
    “那你为什要向我和我的妻子道歉呢?”
    “因为我破坏了你的家庭,充当了可耻的第三者。”
    “如果你破坏的家庭是一个名存实亡并不幸福的家庭呢?”
    “人们只注意你有妻室儿女,不会理会你是否幸福。你要知道,你要与你生活多年的妻子离婚也会受到社会道德舆论的谴责。我给出难题了,为难你了。是我的错,我应该道歉。”
    “玉兰,我们暂不谈谁给谁道歉的问题,好吗?”
    “好。那讲先谈什么?”
    “我想先谈谈我们两人结合在一起是否适合?”
    “这个问题我已考虑很多遍了。我想除了撤散你的家庭之外,没有什么不适合。”
    “年龄差距你考虑过吗?你只20,我却是51,相差30多呀!”
    “哪本恋爱婚姻指南上有明确的规定,什么样的差距才适合,多大的差距又绝对不行?方校长博学多才,该不会不知道西方的情况吧。你最爱打麻将,也不会不知道‘老少配’吧。有这些现象存在,就有存在的理由。不会是都为了金钱。陈明为什么要与丁玲结婚?他们的年龄差距也有二、三十呀!我现在完全理解你那位女生为什么会得癔病,我也完全理解为什么一些人宁愿充当可耻的第三者,为什么有些人因为痴情而终身不结婚。”
    “还有我们是校长与学生的关系。”
    “老师与学生结婚犯法吗?伟大的无产阶级的旗手鲁迅与许广平不是师生关系吗!何况我们只曾经是校长和学生的关系,现在并不是校长和学生的关系。”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你必须冷静地考虑。”方子韶说到这里突然打住。
    “还有什最最重要的你只管说。”
    “如果我离婚和你结婚,会被开除党藉和公职,到那时我们的生活会很艰难。”
    “你会因此被开除党藉我早已想到,不过老实说,会被开除公职我却没有想过。他们凭什么要开除你的公职?”她稍加思索后继续说道。“不过现在改革开放了,我想我们的日子不会很艰难,甚至还会过得比现在好。”
    “为什么?”
    “现在放开了,可以经商了。我们可以在火车站边摆个水果摊子,等到有点积累我们就搞水果批发。俗话说,无商不富。”
    “不是所有经商的都会富,要经营得好才会富。”
    “有你教数学的计算头脑和当校长的管理才能,加上我年轻,我就不相信,我们不会成为一对黄金搭档。”
    “有你的,小兰。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想到一块儿了。不过,有一点你也许头脑发热,还未曾想过。”
    “还有什么?”
    “你怎么过你父母关?”
    “我早就想过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现在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我都20岁了,合法公民,自己作主,先斩后奏!认也罢,不认也罢。”
    “好。小兰,我们再回到原来的问题:谁向谁道歉?”
    “去你的,现在我们谁也不欠谁。我一个红花闺女嫁个老头子,我欠谁呀?”
    “小兰,我要堂堂正正把你娶过来。”
     他们吃罢饭后来到了方子韶的房间。一进门胡玉兰就扑向方子韶的怀抱,然后又亲吻起来。然后他们又谈了很多。时钟指着九点时,方子韶提醒胡玉兰道:
    “小兰,学校快关校门了,你应该走了。”
    “不,我就住在你这里。”说着又把方子韶紧紧地抱着不放。
    “不行,他们正等着看我的把戏呢!不要让别人钻空子、抓把柄,不要心血来潮,要克制。你忘记我刚才说的话:要堂堂正正地把你娶过来。”
    “管那么多干什么?我反正是你的,”
    “小兰,不。随心所欲要坏事的。你懂得乐极生悲的道理吗?”
    “方校长办事总是一步一个脚印,不轻举妄动。”
    “小兰,不是我恪守道德规范,我早就被开除党籍,当不成校长,进了公安局,不会留着等函大来开除了。”
他把她的双手掰开,往门外推。
    “好,我听你的。我们分头行动。”

    他们俩在众人的白眼之下,办好了结婚手续,又租了一间房子,布置了新房,大模大样地举行了结婚仪式。
    客人走后,胡玉兰正在收拾茶具和剩下的糖果,方子韶突然冷不防从背后把她抱住,用挑逗的口吻问道:
    “小兰,你嫁个老头真的不后悔呀?”
    “我爱所爱,无怨无悔。”
    “好,让我们相爱到永远!”
     说着方子韶像舞蹈演员一样把胡玉兰抱上了床。
    “我要犒赏小兰,让我的小兰尽情地享受吧。”
    “我还不知道老头子行不行?”
    “那你就看你老头子的真功夫吧!”
……
    结婚后水果摊子还摆得不错,不但能维持生活,还略有结余。生活过得顺心、甜如蜜。一年后又生一子,更加增加两口的生活乐趣。孩子刚满一岁,他们开始搞水果批发。
    有一次方子韶从广西柳州运了一车皮的香蕉,租了一间仺库搞批发。他这次商业行动进行得非常秘密,从探货源到租车皮都是处在地下状态,别人问胡玉兰方子韶到哪里去了,她回答说,他有一点事回老家去了。
     柳州的香蕉堆积如山,处于滞销状态。市场上有生的、半熟的和完全熟的三种。老板为了推销积压的香蕉,面对外地批发商把三种香蕉依次拉开了差价,生的全价,半熟的八折,熟的六折。方子韶考虑路上只要一天一夜时间,这又是州里到的第一批香蕉,估计这一车皮香蕉,三两天就要批发一空,因此进的多半是半熟的。他想这样可毫不费力地净赚一、两成。
    不料他们刚把香蕉卸下、入库正在得意的时候,又有两个车皮的香蕉从其它地方陆续驶进火车站。一个车皮是州国营贸易公司的,一个是县贸易公司的。改革开放前,州里通常一次只能销一车皮,州贸易公司与县贸易公司两家商定轮流进货,你进一车皮,然后我进一车皮,所以没有发生过香蕉大量积压的现象。改革开放后,这两家国营公司就开始暗中竞争起来,他们抛弃原来的约定,进货互相保密。但是当他们把香蕉押运到时没有料到,一个体户竟搞在他们国营的前面。他们哪里能容忍!于是暂时停止了国营之间的竞争,又联合起来先挤垮个体户。这些人都是商业界的老手。他们进货不是在集散地柳州,而是在原产地农场,进的全是生香蕉,价格要比柳州便宜20-30%。从香蕉的色泽上方子韶的也远不如两个国营的。国营的卸货时,香蕉正成青中带黄,而方子韶的半熟的香蕉经过一天一夜封闭运输已成黑色。当然个体摊贩对国营的是趋之若骛。方子韶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亏本降价批发。国营与个体竞争最具优势的是,他们赔本不要自己掏腰包,不心痛。他们为了使“老少配”尝一尝风流爱情的苦果,故意赔本降价,使方子韶的香蕉烂在仓库里批发不出去,结果方子韶损失惨重。除了赔上自己的积蓄,还赔了从朋友那里借来的三万。在那个年月三万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像中学教师中的高工资层工作一辈子也过才有三、四万的积蓄。
    方子韶对这次意想不到的惨败,由于年龄和经历的关系,倒也好能承受。可是胡玉兰却被这次损失完全吓倒了。她埋怨方子韶,急功近利想赚大钱,结果赔了血本还欠一屁股的债,作小生意形同削铁,要赚回那三万不知要多少年。而方子韶总避免和她顶牛,耐心地开导她,说,经商就有风险,不像国家干部是铁饭碗到时间领工资;但是经商也有吸引人的一面,经营得好一年可以赚回国家干部几年的工资;就看你有没有胆量和信心。然而不管方子韶怎么安慰、怎么解释,她还是一句话听不进,并于一天丢下小孩、丈夫出走了。
    胡玉兰出走后给方子韶造成了很大的困难。他每天必须背着小孩摆摊,收摊后还买菜作饭,料理小孩,给小孩一口一口地喂饭,特别是头几天,小孩到了夜晚硬要哭着要妈妈,弄得他焦头烂额、疲惫不堪。
    这时一个好心人对他说,她看见胡玉兰坐火车下广州去了,建议他到广州去找。他说广州那么大到哪里去找呀?还有钱的问题、小孩的问题。他相信她会回来的。这样过了大约一个月,又有一些好心的人给他排忧解难来了。
    “老方呀,看来你只有重续姻缘了。对龙翠英(方的原配)讲几句好话,让她原谅你。我看胡玉兰是不会回来的。”他的朋友劝他道。
    “老夫少妻只能图一时之乐,那是长久之计。你看你现在又要摆摊子,又要照料孩子,那成事呀!别说你是个大男人,就是一个妇女应付这个局面也够呛。还是重归于好吧!”他的另一好友接着劝说道。
    “据我估计胡玉兰是不会再回来的。你看她连小孩都撂给你了,她肯定是下了决心的。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她舍她的亲骨肉,还舍不得你这个老头子呀?还是原陪的强啊!”又一个朋友好言相劝。
    “好马不吃回头草,你是怕丢面子是不是?一切都包在我身上,我与我妻子说去,不要你费口舌。你与龙翠英复婚后你的日子要好过得多啊!小孩有人照料,摊子也不要摆了。一个文弱书生那是经商的料呀,我给你找个补习学校去代课去。”这个好友既说得实在,又肯帮忙。
    可是方子韶只静静地听他们说,既不解释,也不反驳,待他们说完之后,他照例只说:
    “谢谢,谢谢同志们的关心爱护,困难我能克服。”他想,   “我了解玉兰,她一定会回来的。我们俩结合不心血来潮,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她留下小孩不带走,就说明她迟早一定要回来。”
    又过了一个月,胡玉兰还是没有回来。他的小女红蕊出于对母亲的同情和对父亲关心,前来劝说她爸爸与妈妈重归于好,但是没等她开口她父亲先说道:
    “如果是来劝说的,就请免开尊口;如果是同情你爸你就帮你爸一把。”
     红蕊只好默默地帮她爸爸收拾屋里,带她的小弟弟玩。
    “如果你有空,欢迎你来帮我一把。”
    红蕊听了只微微地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

    方子韶虽然带着他的小儿子又当爹又当妈,度日如年,但是他毫无怨言,始终相信他的小兰一定会回来的。他痛恨国营商店故意与他作对,不但使他遭受严重的损失,而且还逼走他的小兰。如果有一天他发了,要好好惩罚这些吃“皇粮”的奸商。
小孩已经开始学说话了,“爸爸、妈妈”都说得很清楚。他不时地教儿子说话取乐。
    “妈妈,爸爸,宝宝想妈妈。
     宝宝真乖,妈妈明天就回来。
    宝宝别闹,妈妈就到。
    糖果香,糖果甜,爸爸妈妈去赚钱,
    糖果香,糖果甜,宝宝上学堂。
……”
    又过了一段时间还是没有胡玉兰的音讯,他想登个寻人启事,但是又不知道她会看报不,如果她看不到不是白花钱了,现在又正是经济紧张的时候。最后他还是决定耐心地等一等,她肯定是会回来的。
    这时一些好心人又来劝方子韶了。
    “胡玉兰都走了三、四个月了,肯定是不会回来了,你还是早作打算吧!”
    “说不定她在广州已经找到主了!”
    “老方呀,你何苦?痴迷不悟对你是一种折磨,何不及早求解脱?”
……
    但是方子韶还是那一口话:
    “谢谢你们的关怀,我和胡玉兰是合法的夫妻,我不能违反婚姻法,我不背信弃义,就是要与她离婚也要她的签字。她不来我就和我的小儿子相依为命,过下去。”
他的朋友看方子韶态度坚决,不进油盐,以后就再没有人来劝他了。

    一年过后的一天,也就是他们结婚两周年的那一天,胡玉兰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同她一起回来还有在广东认识的一位老乡。她是胡玉兰的远亲,叫符贵秀,原是一个小学教师,三年前和丈夫一起下海到广东,作服装生意,摸出了点路子。这位老乡向方子韶谈起了胡玉兰在广东的情况。
    “一天我在车站出货时正巧碰上了胡玉兰,这时我正需要帮手,于是胡玉兰就留在我那里。后来她把她的情况简单地给我讲了一下。我说既然你已结婚了何不与你丈夫一起出来,那样胆子也大些,有什么事也有个照应呀。她说家中有个刚一岁的孩子丢不开,她是拔蛮出来的,因为作香蕉批发欠了一屁股的债。”
    “谢谢你,谢谢你,真是它乡遇贵人。”方子韶彬彬有礼地说道。
    “我曾几次要她回来看一看。她说她要挣满还债的钱回去给老公一个惊喜。”
    “不,我是考验考验你,看你对我是不是耐心地等待我,看你对孩子爱护得怎样?”胡玉兰插话道。
    “我敢说我经受住了考验,不信你去内里看看熟睡的小宝。”
    “小宝我已经看过了,还可以。”
    “啊?还只是可以呀?你去的时候也不给我打个招呼?”
    “我给你打招呼了,你会让我去吗?”
    他夫妻俩眉来眼去,忘记了家里还有一个客人。
    “好了。家庭问题你们自己解决,再说你们夫妻已分离整一年,我不妨害你们亲热啦,告辞。”
    胡玉兰把符贵秀送走后,把门关上,打开大包小包,说:
    “这是给你的,这是给小宝的,这是我对我们结婚两周年的献礼——足够还那笔债了。”说着拿出一包钱要方子韶清点。
    “慢,我和小宝也赚一点,算是我们对这家庭的一点意思。”说着也从内里拿出一个皮包来。“小兰,我看还是明天清点吧,趁小宝正在熟睡……”方子韶给胡玉兰使了一个眼色。胡玉兰会心地一头倒在方子韶的怀里,又是拥抱,又是接吻。方子韶双手一托就把她抱到床上。他们在床上滚来滚去,都要争那个主动权。俗话说小别如新婚。夫妻分别整整一年,你想那等情意缠绵的亲热劲哟,好像要把一年的感情损失要在一夜间补回来一样。

    由于胡玉兰有了作服装生意的经验,又有符贵秀夫妇的通力合作,很快他们的服装店就在州里开张了。他们俩不但是老板兼营业员,还是服装模特尔,因为他们两人的身材都好,穿什么衣服都得体、好看。每来一种新款式,他们俩总是先穿,以致货物脱销,顾客要买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这样他们的生意十分火爆。
    第二年他们在零售店的基础上又搞批发、又在几个县开分店,三年后他们一跃成为州里的个体户首富和有影响的民营企业家。
这时他的一位好友来到他家里,对他说:
    “你现在是一位有影响的企业家,有一件事情你现在可以正名。”
    “哪一件事呀?”方子韶问道。
    “还有哪一件事?不就是开除公职的事!”
    “开除就开除了,还管它干什么?”
    “不。现在公布了一个《民法通则》和《行政诉讼法》。据我看当初开除你的公职是错误的,因为离婚、结婚是完全合法的事,并不能成为你被开除的理由。我建议申请行政复议。”
    “我不愿求人,还是算了吧。我也再不会回去工作了。”
    “这不是求人不求人的问题。申请行政复议是公民的权利。恢复公职后你可以办留职停薪或者退休呀!”
    “明明我是再不稀罕那个铁饭碗了,我看人家的眼色办什么停薪留职,那不是吃饱了撑着呀!再说退休,一个月有多少退休金?不过几十百多元,我才不在乎呢!”
    “铁饭碗你是不稀罕,退休金对你讲起来也是不多,可是那是一个名声问题呀!”
    “那个名声顶屁用!……”
    “别否定一切,名声怎么不要呀!”胡玉兰突然打断方子韶的话说道。“老方,你是怎么把红尘看得那么透的?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人活着就是要个好名声。我就是要证明离婚、结婚是法制社会完全正常的现象,它既不违法也违规。”
    “老方呀,还是你夫人说得对。什么情况下也要分个正误是非。”
    “好,听小兰的,我明天就写个行政复议申请书。”
    “老方呀,我还要向你通报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你前妻——”他的朋友压低了嗓门说出这三个字后,侧目望了胡玉兰一眼。
    “她怎么样?不挨事,只管说。”方子韶催问道。与此同时胡玉兰见状也把身子向内缩了缩。
    “她已于上月在老家去世!”
    方子韶听了一脸愕然,沉闷一下遗憾地反问道:
    “你怎么今天才告诉我呢?”
    “她生前已给她的子女作了交代,只能事后发布她去世的消息。”
    “怎么去世的?”胡玉兰走出来不无遗憾地追问道。
    “生病。”
    “哦——”方子韶和胡玉兰陷于一片沉寂和思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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