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际关系学中,pecking order这个词汇是用来描述鸡群里的等级制度的。鸡类与人类一样是一些社会动物,凑到一起总要搞搞尊卑有序上下级关系的,谁当老大谁老末必须闹清楚,啄米的时候老大要优先,有那不顾身份敢抢先下嘴的就会挨老大啄,老大啄了再挨老二啄。优胜劣汰嘛,这些行为都十分正常的。和平时代的鸡们就这样尊卑有序地活着,虽然大家都是乌眼鸡一般互相盯着,倒也大致上好似'鸭子游水',从表面看起来还是满和谐的。怕的是有新成员要加入的时候,这时大家就免不了要撕破脸皮努力地掐上一回;鸡类社会属linear hierarchy型,老大老二老三这样顺序排队排下去,等排到老末那里,它的头顶上就有了三四五六七八九座大山压迫着,如果这个时候还不努力掐上一掐就会给自己再新添一座,而掐好了它从此就可以当上另一位头顶上的一座山。新来的这位呢,自然也不会甘心情愿地敬陪末座,总要努力争一争上游的。双方既然都想到一起去了,不用说就你一嘴我一嘴地掐了起来,直到各自的pecking order再次确定。
有时候外来的这位是个夷类,根本没想当普通一兵作新移民融入新社会,它直接就是冲着老大的位置去的。这时候大家也都能看得出来;这位的鸡冠子太红爪子太利嘴太尖尾巴翘得太高,明摆着是老大不得不接的活儿。此时大家就会作壁上观,或者篱笆上观。结局无非两个:老大仍然当它的老大而夷类出局,抑或该老大变成了前老大 - 它成了一只秃尾巴鸡,而夷类成了新老大。这之后全体鸡民大众就有了机会挤兑挤兑那位前老大,倒也不是为了什么新仇旧恨,仍然是因为那个排座次的永恒主题。这位鸡类前老大如果有人类那样的思维能力就会忿忿地想:这些鸡族败类!刚才还在对俺点头哈腰鸡啄米,转眼就来啄我,个个都是奸哪!鸡奸!但是鸡民们却不会同意它的说法;鸡奸这个词在人类的语言里有另个恶毒攻击鸡类的意思,在此完全不着边际。再说大家也不过是遵从着老上帝的指令为各自的生存逢场作戏,没必要非像人类那样胡乱上纲上线嘛。
聊完了鸡类社会的行为模式,接下来咱们再琢磨琢磨狒狒王国的事儿。狒狒是人类的近亲,会更加有意思一些。它们的社会也更像人类的社会,比如说,狒狒王国都有一位国王,它掌握着这个王国生存资源的支配权,涵盖了吃香喝辣妻妾成群想揍谁就揍谁等等、等等,反正就是些多吃多占多爽的各种权柄。这么滋润的好事儿自然会诱发出一些狒民羡慕嫉妒恨的复杂情感,产生出'大丈夫当如是彼可取而代之焉'的想法来。所以当领导倒也不那么轻松愉快吃吃火锅唱唱歌儿就能玩转的,研究表明狒狒国王普遍的都stress level比较高;它们老是要时刻提防着,不但提防内贼也要警惕外患。事关成王败寇生死存亡,兹事体大,可是不得了!
尤其让狒狒国王憋气加郁闷的是内贼也罢了,有外患的时候它的臣民们难道不应该和它一起共赴国难一致对外吗?可是并不的!眼瞅着自个儿快要不敌那头不知哪里跑出来的野种狒狒,正需要大家帮帮手的时候,一眨眼却全TM变'伪军'了。奸,全都是狒奸哪!昨天它们还点头哈腰替俺捉虱子呢。狒而不奸者,几希!狒狒国王在流亡的路上咬牙切齿地慨叹。但是我以为它这样想是不对的;狒狒国王如果学习过agonistic behavior理论的话,它就会明白一个生物个体的斗志会与它的资源拥有程度直接相关,生存资源的拥有者总是比无资源需要捍卫的那些斗志更加旺盛。狒狒国王垄断了王国的资源,这在平时当然是很滋润的,但是它就不应该期望危难时它的臣民们会为保卫不属于它们的资源而为它这个领导奋斗牺牲。狒民大众是人类大众的近亲并不傻的,也都很精于算计:改朝换代大洗牌的当口,及时站对了队往粗腿上抱拍准了马屁实在太重要。大家都不过是为各自的生存最大化做各自能做的事情罢了,狒狒们当然百分之百都是货真价实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者,只按老上帝的指令行事。基因得以世代延续繁衍昌盛者就是成功的物种,谁又有权指责它们不该如此呢?
'鸡奸'和'狒奸'的情况聊完,终于应该言归正传,说一说'汉奸发生学'的问题了。可是这时却发现该讲的已经全部讲完,再没有多余什么的可以补充。'鸡奸'、'狒奸'、'汉奸',其实都是同一个道理,从动物行为学的角度它们都应该发生。只有该发生而没有发生的时候才值得我们去思考那是为什么,下面就来看看这样的一个反例。
在1968年布拉格之春那场人道主义改良运动被苏俄的坦克摧毁后,捷克人面对占领者采取了'军事上不做抵抗,思想上拒绝妥协';生命毕竟是可贵的,以血肉之躯对抗钢铁的洪流只能是无谓的牺牲,但为尊严计他们不可以用'不得已'作为理由接受招安投向统治者。结果是很多人被罚分配去做小工,不得再从事他们原本的专业工作。当年在整个东欧世界的'萨米亚特文化'正是代表了这种'不抵抗式的坚守'。这是作为人的一种选择,有别于狒狒世界。狒狒国民当然谈不上什么思想啊信仰啦还有尊严这些东西,它们投降了归顺了,也就自然而然地作成了狒奸。无非是在这个主子之下讨生活或是在那个主子之下讨生活,又真有什么区别吗?
所以说,不为'奸'需要的仅是一点点为人的尊严。尊严这个东西,首先是你自己得想要有,不想要的话它一定不会自己找上门来,人之所以为人,这是个内因。其次还要有一点外在条件,不让你做脑外科手术却只让你去当清洁工,你也还是能够给自己保持一点基本的尊严,苏俄这个东方帝国在这一点上就做得不是很东方。如果它是个真正的东方帝国就会建议在你的脖子上留个碗大的疤,那么你就一丝一毫的尊严都难保住了。如此世世代代传承下来,大家也就忘了尊严为何物,即便记得也觉得那东西其实可有可无。而不知尊严为何物者,当汉奸和作奴才实际上是一回事情。他们今天看到权势的粗腿就自觉地依附上去,逢迎拍马趋炎附势为当权者鼓掌助威摇旗呐喊,明天看到一条更粗的腿就会立刻见风使舵弃暗投明朝向新主子顶礼膜拜阿谀奉承。'汉奸发生学',不过是'奴才发生学'之中的一个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