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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ee will, God's Plan, Democracy, and Demagogue

(2012-06-03 08:27:39) 下一个

(试答方励之先生的疑问"民主体制不再在乎'暴民恐惧'了吗"?题目太大,范围又广,信马由缰随着思绪走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求完备,只想梳理自己的思路。又一个六四国殇的日子到了,人们对民主的认知似乎也该再往前迈一小步吧)  

    
   纪念方励之先生,最好的方式我以为是把他提出的问题继续拷问下去。方先生首先是科学家,其次才是民主人士。所以他不会去回避那些民主斗士们视而不见的一些问题。中国人里,方先生这样的总是少而又少。不幸他却撒手西去了。

   我很看重方先生最后这篇文章"圣心寺与'暴民恐惧'"。西方民主今天已走到它的多事之秋,作为一个善于观察分析归纳推理的科学中人,可以肯定地说方先生此文不会是无中生有心血来潮的即兴之作,他是有感而发的。
  
   先从如今网络上开始时尚流行的一个新英文单词说起:Ineptocracy。什么意思呢?这里有一个解释:"A system of government where the least capable to lead are elected by the least capable of producing, and where the members of society least likely to sustain themselves or succeed, are rewarded with goods and services paid for by the confiscated wealth of a diminishing number of producers"。显而易见,Ineptocracy离Thugocracy也即暴民统治还有距离,但实在也相差并不遥远了。这个流行词今天主要是被用来形容Obama政府,给它涂上些近于暴民统治的色彩。

   其实关心时政的人该知道,Obama上台几年来,勉强算得上为穷人办的事也就是医保一桩。而且庸众统治也不是Obama上台以来才有的事,议员政客们以取悦选民为唯一要务就更不是一天两天的行为了。所以仔细体会下来,单挑Obama出来涂以Ineptocracy色彩,本质上属于一种蛊惑煽动,带有很明显的Demagogic rhetoric的成分。但它的煽动对象显然不是穷人,而是有钱人或自以为有钱的,抑或是自以为和有钱人是一头儿的,那些人们。方励之先生对暴民恐惧的描述里数次提到"穷人"这个概念,"穷人的人数众多,但见识少,缺乏教养,拙于价值判断","穷人大众容易失去理性(或本来就没有理性)易于被煽动",等等。这可是方先生上等人对穷人的偏觉偏见了。易于被煽动的,不是单单的穷人"大众",而是涵盖了所有人的"大众"。

   好莱坞电影Men In Black里,Agent K有一句话精萃至极: "A person is smart. People are dumb, panicky, dangerous animals."一部搞笑大片里的轻轻松松一句话,简直让古往今来关于自由意志的哲学思辨都变得一钱不值。不用说这是导演Barry Sonnenfeld先生塞进来的私货,和故事本身没大关系,听懂的观众有几个也很难说。虽然中国有句老话"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该国人也常拿来给自己壮胆打气。独裁者又常把"人民,只有人民•••"挂在嘴头上。但是中国人源于真实生活的切骨感受,倒是"一个人一条龙,一群人一条虫"的无可奈何。为什么会如此?K 的那句话是解谜的钥匙:虽然人是有理性有意识的,每一个人均有free will。但人类作为一个整体只是自然界中的一个物种,受物种求生存的自然规律支配。这个'物种生存的自然规律',我姑且称其为God's plan,或God's will。
  
   人和人类,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Free will只是对个体的人而言,而物种意义上的人类并没有free will。它的生存方式被God's plan所支配。
  
   Richard Dawkins从另一个角度对此作了解释:生命固然多姿多彩,本质上无非都是基因的载体而已。基因借助我们作为它世代相传的一个载体,完全不在乎我们作何感想。人人拼命猜想着各自的,五花八门天花乱坠的生命意义,以鼓舞生活的勇气。其结果只不过是完成着基因暗暗下达的指令。在这里,Dawkins的'基因'其实不仅仅指那个双螺旋体,而更是一种指令。所以叫它God's plan实在挺恰当。当然Dawkins是个无神论者,他绝不用God这个字眼的。
  
   人五花八门千姿百态地活着。平均下来的结果呢,人类不过是按步就班,照基因的指令以一种社会动物的方式存在着。
   
   中国人从整体上看有着一种逆来顺受的本性。他们视这种存在为自然合理并发展出一整套文化体系来强化这种存在。中国人于是几千年来被框在一套君臣父子的森严等级中缠斗,并一次次在剧烈变革中改朝换代,以此来达成社会资源的再分配。这实在与狒狒们的存在方式并无本质差异。社会动物的个体之间从无平等可言,千百万年来总是通过弱肉强食的残酷争斗,由新头领赶走老头领并占有它曾拥有的全部资源。人之异于禽兽者,几稀。缺乏自由意志的人群和狒狒社会并无不同。
  
   应当说中国人的这个选择是符合God's plan的。基因只在乎它的载体是否有效地传宗接代,而不关心载体本身的命运。站在基因的角度看,'中国人'这个特定人类族群的存在方式相当成功。但从人的角度来说,借用王尔德的话,这只不过是存在着,很难算是在活着。

   但人的free will常常不满于这种既定的命运,时刻企图挣脱出来。Democracy就是这样的尝试之一。Democracy,如同所有意识形态领域的精华篇章一样,产生于古希腊文明。但是现代意义的democracy与它的古希腊祖先有着相当本质的差别。多数人有一个误解,以为民主就是一种状态,更有甚者的是把民主等同于人手一票直选政府的民众参与。这实在是非常危险的误区!其实那根本不再是democracy而是在向demagogy敞开大门,乘虚而入的,不外是庸众统治暴民统治。

   现代民主是一个过程而非一种状态。它的游戏规则就是一步步逐渐地扩大参与者的范围。显而易见,过程是动态的,而状态则是静止的。democracy这个渐进地inclusive模式给一个社会提供了动态稳定机制。反之,一个静态的exclusive社会的稳定就须要人为地强制地去'维'。迄今为止,中国社会在数千年间就总是这样试图维护着一种静态exclusive状态,但其强制维护下的静态稳定却总是周期性地被动荡所打破。

   现代民主萌生于英国,而北美则是它最大的一个实验场。大约八百年前,二十五个贵族迫使英王约翰与他们签下一份协议,以契约的形式划定英王的权限,同时确立贵族们的参政权利和自由。这个文件,就是最初的大宪章。自那以后,无限制的权力就开始与国王告别。参政范围则从最初的一小夥儿贵族逐渐外延,将越来越多的人包容进来。道路当然是曲折的。国王背弃契约时有发生。不幸掉脑袋的倒霉蛋也有,查理一世就被克伦威尔给砍了头。克伦威尔先生还趁机搞了一回军事独裁,拉着英国人走了几年回头路。他把议会取消的时候,"连狗也没有叫一声",可见这位领袖当时无可争议的威权。有意思的事情是,英国人似乎对回归God's plan并不感兴趣。强人克伦威尔一死,议会又请出一个家伙当国王,压箱角儿继续搞平衡。要说按自然之道,皇上该是你死我活打出来的才对嘛。后来的光荣革命,更是不发一枪一弹不流一滴血地完成了改朝换代。在忠实遵守God's plan的中国人来看,这简直的不可思议。

   在北美的实践是顺理成章的。这已经是1688光荣革命之后近百年。北美试验场里没有贵族,所以最初的契约中人是那些有财产有土地的男性白人。这非常自然。洛克先生的契约论,当我们抽掉其"人生而平等、自由、独立"的荒谬前提后,余下的核心只不过是对私有财产的尊重和保护。更为重要的是, 建国先父们虽非名份上的贵族,他们的生活环境与文化氛围实际上造就了这样一批natural aristocrats。他们的思想境界与人格情操是今天的政客们根本无法望其项背的。

   建国先贤们在美国立国之初就对民主政治有着无尽的争论。这其中要数Thomas Jefferson与John Adams之间的分歧为人们所熟知。John Adams应当是这些人中对民主政治疑虑最深的一个。他曾说:"There never was a democracy yet that did not commit suicide"。Thomas Jefferson则对民众抱着相当理想主义的热情,是民主政治的强力推手。这两位同时在建国50周年的七月四日那天仙逝,巧合的实在让人不可思议。试想,如果二位再一起活过来看到今日美国,他们会如何感想、评论?可能他们会一如既往地继续争论下去,永无结果。不过John Adams相比起来较为悲观主义,他可能会先一步到达这个结论:虽然政治见解有异,毫无疑问双方都是想一劳永逸为人类找到一个理想的政治制度。或者用我的话说,企图以人的free will超越God's plan。结论显而易见,那决无可能。所以不是democracy有自杀倾向,难逃自杀命运的是人的free will。
  
   对民主政体持怀疑态度的John Adams倾向于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但如何对其制约、保护公民权利是个难题。对民众倾注热情的Thomas Jefferson把宝押在'人人受造平等'的理想上。但怎样避免民主政体滑向庸众统治暴民统治,进而堕落为暴政?不管哪个结果,无非都是回归社会动物的自然状态。God's plan征服free will。
  
   有些人以宗教信仰者的信心向我们保证说,立国先贤们把所有check & balances规矩都给我们立好了,顺着康庄大道走就好了。不幸,我们已经知道,先贤可不比这些糊涂后人们更有信心。如果你接受民主是个过程而非一种状态的说法,就更能体会check & balances的难度不仅是它像是走钢丝,它更像是过山车,一架边走边建的过山车,随时可能脱离既定轨道散架翻车。

   从Aristotle、John Adams他们,直到今天我们的方励之先生,对于demagogy的忧虑从未稍减。柏拉图更断言,民主是最可能蜕变为多数暴政的一个制度。让方先生感到困惑的是,为什么在上个世纪交汇之际欧美各国的民主政治忽然搞起大跃进,短短几十年间大包大揽地将大部分民众包容进来。用方先生的话说,一战之前,多数的'男性牲口'都成主人了。大战过后,'女性牲口'们也大都成了主人。难道说"民主体制不再在乎'暴民恐惧'了吗"?方先生于是有此疑问。
  
   我想这里面有个误区。
  
   柏林墙倒掉以后,很普遍的说法是自由民主战胜了专制独裁。有一位糊涂理论家福山先生还宣布说历史终结了。这其实就是宣称free will战胜了God's plan了。有可能吗?
  
   更为实事求是的说法是,那一仗,是市场经济资本主义击垮了中央集权共产主义。

   说到市场经济资本主义当然不能忘了亚当斯密和他那只'看不见的手'。从理工学科中人的角度看,亚当斯密的理论实在让人无比困惑。一直以来总有人把他和牛顿相提并论。令我无法释怀的是,如果牛顿先生教导我们说:苹果们虽然各自努力地作自由运动,但有那么一只看不见的手使它们整齐划一地掉到地上来,毫无疑问这样的'科学理论'老早就会让所有人笑掉大牙。但是斯密先生的这个'经济理论'直至今日仍然被人们作为经典奉为金科玉律,委实令人崩溃。他的'win-win'结论,也是根本不符合自然界的守恒律的。

   走笔至此,忽然有一些明白了。亚当斯密其实是在相当精确地描述原生状态的社会动物。社会性动物比如角马,它们为着个体自私的利益凑到一起来。它们即不互相关心,也不互相爱护,一事当前,先替自己打算。但这样的乌合之众状态却是角马基因生存延续,也既是God's plan的上佳策略。每一个体尽力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最终结果却是促进物种基因的长远利益。斯密只是把social animal基因的利益,换成了society的利益。这一概念偷换,忽悠了多少后人!
  
   亚当斯密无干预的资本主义注定是原生状态的、无情和血腥的。幸运的是,斯密还有个老乡,洛克先生。洛克的自由主义哲学思考虽然同样强调个人主义,但他更深层次的人文思虑为其注入了人的free will以抗衡God's plan。这就是假以'人生而平等'的理念,而实际上用财产权的至高无上调和了的民主主义。市场经济资本主义借助了民主过程的动态稳定作用一路蹒跚行来,还算强差人意。人毕竟不甘于毫无抵抗地接受God's plan强加给的命运。
  
   没有民主过程制衡的资本主义,却正是逆来顺受缺乏自由意志的中国人正在面对的命运。

   不加干预的自由市场经济运作使得资本自然地趋于集中,从而赋予少数人比之于他人更多的权能。民主政治则通过逐渐扩展社会成员的参与权对资本施加制衡。政治和经济之间,并不遵循'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或'制度决定经济'这样简单化的公式。可以断言,中国人即使如有些人所说在宋朝就可能搞起资本主义来,他们也断然不会走向民主之路。

   简单化思维的另一个极端是认为资本运作为民主政治服务。但民主制度不是历史的必然,而是人理性的选择。在这里政治和经济是个相辅相成的关系。这同时也就决定了民主过程并不完全在人的掌控之中。回顾历史,十九、二十世纪之交资本挟科学技术之威高速发展,民主运作的过程也就不得不跟上脚步,在短短几十年间最大限度地普及了选举权。"民主体制不再在乎'暴民恐惧'了吗"?在乎也没有用处的!主动权并不在民主体制的手中。一个机制启动起来了,它运转的快慢常常并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如果可能的话,这个过程应当慢一些,再慢一些。民主既然是个过程就逃不过生老病死的规律,人世间万事万物都不能例外。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它来的慢一些呢?一旦所有社会成员都被赋予了参与权,民主这个过程当然也就被推到了逻辑终点。动态退化为静止,Democracy蜕变成demagogy。慢一些走到终点不好吗?但是,那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人的意志总归斗不过自然律的。

   在这个逻辑终点处,资本终于寻获了摆脱掉民主羁绊的出口,脱缰而去。资本与专制交欢的时代来临。
  
   有一点值得提到的是,民主与资本的相互制衡为西欧北美各国造就了一个相对庞大的中产阶级。这正是洛克调和了至上财产权的民主主义思想的结晶。从这个角度来看,可以说在当下'暴民统治'的危险是得到相当控制的,Agent K所描述的dumb, panicky, dangerous animals似乎不再是那么dangerous了,至少在今天的民主国家是如此。但是,难以为继的资源终将使得中产阶级日渐萎缩。另外,我看不到有任何可能人类会不再是dumb,panicky animals。'庸众统治'的景象就在当下。Demagogue是什么?按门肯的解释:"one who will preach doctrines he knows to be untrue to men he knows to be idiots." 借用一句套话:"If you build it, he will come"。庸众已经被召集起来了,还发愁会缺少preacher吗?
  
   民主,这场轰轰烈烈的人的自由意志的试验已经接近它的尾声。Free will 终归无法战胜God's plan,这是人的命运。但既然为人,我们有思想有意志,总是要和命运不断抗争,而拒绝如动物一般仅仅存在着。正所谓屡败屡战弃而不舍。没有这种精神,我们之异于禽兽者,也就微不足道了。如果说,欧洲精神的核心就在于'追求真实和自由,而非对自身温饱的关切,并非满足于日常生活所给予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幸福感' (《欧洲精神》,亚历山德拉-莱涅尔-拉瓦斯汀),这是不是恰恰可以反衬出中国人整体上free will的欠缺呢?

(06/3/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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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舌尖上的世界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马上续残梦' 的评论 :

谢谢先生评论。作过'神武门行走', 您一定是个人物。

这篇拙作是12年四月写的,因方励之先生病故有感而成。今天回头去看,两年多来世界的变化都印证了这个结论。但我不是悲观,只是说民主过程终会走完。替代它的是什么?我们等着看。当然绝不会是出自中国,这一点我可以打保票。

中国人从来是'以暴易暴'。这恰好不是自由意志而是God's plan。狒狒王国就是这样的。我的文章里常会提到狒狒。人类异于禽兽者几希,它们是人类的一面镜子。
马上续残梦 回复 悄悄话 先生的怀疑精神值得赞赏,但结论是万万不能同意的。民主是一个过程,也是一个状态situation,就目前的趋势看,民主仍有旺盛的生命力,说民主的实验已接近尾声过于严重了。中国人反抗暴政的努力从没有间断过,即使在毛时代这种勇敢的反抗也是层出不穷。这算不算也是一种free will?
无知无为 回复 悄悄话 好家伙,你听上去并不是个信徒,为什么用信徒的术语?很误导。你的大作思维天南地北、内容包罗万象,能否用几句话来阐述一下什么是你理想中的治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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