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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ngjing Wang: Li-Zhi Fang and Two Oranges

(2012-04-12 21:34:15) 下一个

【遇雨瞰松】汪晶晶:两只桔子

Bird's-Eye-Viewing Pines in Rain】Jingjing Wang: Li-Zhi Fang and Two Oranges

 

 【华夏文摘】汪晶晶:两只桔子

发布者 thchen 在 12-04-11 09:27

我站在旅馆的窗子边,窗外的田野中一片诱人的碧绿,远方是波涛汹涌的东海。这本是阳春四月的复活节,天上却不知何故飘舞起一片片洁白的雪花,让我产生了不知今夕是何夕,时空错位的感觉。仿佛这不是耶稣遇难的春日,倒像是他老人家诞生的那个严冬。

突然间,正在书桌边看网的丈夫发出了一声惊叫。

“方励之!哎呀!真的是……方励之!”

几个月前,圣诞和除夕之间的那个原本欢快的日子,丈夫也曾在电脑边发出过类似的惊叫。

“高华!就是写红太阳怎样升起的那个高华!”

丈夫那一声惊叫带给我的缺氧和窒息,持续了好几个月才算慢慢消退。而这一次,丈夫惊叫了老半天,我都没动。准确地说,是我没敢动。我真的鼓不起勇气去接近电脑,去读那一则堪称天崩地裂的消息。

其实,作为一个曾经有幸离着医学距离很近的人,我早在去年的八月,读了方励之自己的文章《亲莅亚利桑那山谷热》之后,就曾深深地为他的健康担忧过。

四 十年前,我还呆在医学的岗位上。有一年夏天,依稀记得是共产党开十大的那个1973年,母亲工作的那一家医学院中制造冷饮的一名工人,不知在何处受了感 染,把高毒性致病的志贺氏痢疾杆菌带入了冷饮食品。于是,母亲工作的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出现了几乎谈得上惊心动魄的中毒性菌痢的大流行。

那 个年代老百姓家中并无冰箱。冰棍这一类的冷饮食品因而是无法保存的,母亲拿回家就快融了。家中只有三个人,外祖母,母亲和我。我们祖孙三代三人,把那一堆 冰棍分吃了。九十二岁的外祖母安然无恙,五十二岁的母亲也健康如初,唯独还没满二十岁的我却病了。那应验了母亲后来无可奈何的哀叹:医院流行什么病,我就 必得什么病。记得发病的当天,我还上了半天班。随后便开始浑身发冷,在短短的两个小时内,我高烧到四十一度。更为凶险的是,虽然是菌痢,我却根本没有任何 消化道症状。我勉强走到母亲的病房,院内职工的孩子中已有七名三到五岁的学龄前孩子发病,而且和我发病同样凶险,没有腹泻就直接高热惊厥了。母亲正忙着抢 救那些孩子,让同事直接把我送去了传染病房。

我和数百名被感染的职工和职工家属中的大约二十余名危重患者一起,在传染病房中被抢救了三天三夜才算重新活了过来。

不 幸的是,菌痢完全治愈,粪便培养已经数次阴性之后,我的心脏却出现了障碍(而且绝非仅仅只是我一人。据母亲后来的不完全统计,不算家属,院内发病的职工中 就有四例和我一样。而家属中的发病者却是职工发病人数的两倍)。我在不运动的情况下,心率达到一百二十次以上,而且心率不齐,频繁早搏。心电图显示T波倒 置。仅仅四个星期后,X光就照出我的心脏靴形扩大。那之后有整整一年时间,母亲为我的心脏,几乎急白了头。我现在都想不起来,母亲带我去流行病专家Y教授 的家中,一共去了多少次。事关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的心脏,特别是,我正在努力地学习医学知识,我曾一丝不苟地记下过Y教授给我的诊断和医嘱。

Y 教授说,不仅仅是菌痢,而是所有高毒性致病菌引起的重度感染,治愈后一定要防止急性中毒性心肌炎。究竟为什么在这类高毒性致病菌导致的感染终于被控制住之 后,心肌会受损,有不同的假说,但都没有最后被证实。Y教授列举的一个假说是,这类高毒性致病菌的代谢产物最后依靠肾脏排泄。而恰恰这类发病凶险的传染病 不是以受波及系统的典型症状起病(比如菌痢,发病时可以没有腹痛腹泻一类消化系统症状),而是一开始就合并多个重要器官的中毒。这样,肾脏的排毒能力下 降。而带着毒素的血液又在心脏中停留时间最长,因而便最容易侵蚀心肌细胞。Y教授嘱我一定要卧床休息至少半年,甚至吓唬母亲,说他亲历过一名年轻女性因为 心肌受损的心跳骤停而引起的猝死。

读完方励之《亲莅亚利桑那山谷热》之后,我犹豫着,是不是该给他写几句,让他务必在未来的数月间密切注 意自己的心脏。那时,CND上已经有了方励之文集。给他写几句话,并不困难。但最后,我终于没写。我离开医学岗位已经三十四年,我患病的经历更在三十八年 前。医学科学在日新月异地向前发展,方励之又生活在我们这个星球上最发达的国度,美国。而方励之本人,就是一名优秀的科学家。

几个星期之后,我在方励之的文集中读到他写的《牛顿的水桶》。我高兴极了,立即给方励之写了下面的留言:

“因 为躬逢革命,我的文化程度一直停留在小学时代。所以您的《牛顿与水桶》我至多只能在一边看看热闹。但我还是为您的文章由衷地欣慰。因为那说明,您的身体一 定是康复了。在我们这个小小星球的四面八方,还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在真挚地为您祝福。愿您健康,愿您平安,愿您长寿。”

不幸的是,苍天无情。我的这几个几乎谈得上微不足道的愿望,最终却一个都没能实现。如今,我就是悔青了肠子也无用。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晚了。

我呆呆地站在窗边,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完全忘了,这一天剩余的时间,我该干些什么。

不知何时,丈夫站到了我的身后。

“别难过了,”丈夫说。“你……,应该欣慰才对!你忘了,那一次,是你非要去看方励之。我们才去的。你还给他做了点好人好事,给了他两只桔子。他……,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忙不迭地谢谢你……。”

啊!没错!丈夫的记性真是好!我那天确确实实是给了方励之两只桔子,他也确确实实像个孩子一样高兴,一面慌慌张张地往嘴里塞桔子,一面还不失时机地连声谢谢我。

只不过,那是二十一年前的往事。

时间是1991年的1月5日,星期六,下午至傍晚,地点是德国 Dortmund 大学的一间能容纳数百名学生的梯形教室。

我 曾在其他地方写过,我是一个在政治上落后得无可救药的人。因为亲历过毛泽东时代刻骨铭心的荒谬和残暴,我在少年时代起就学会了娴熟地运用假话去回答谎言。 而事实上,十八岁之后,我从未真正相信过任何一位与政治有关的人物口中吐出的任何一句话语。也正因为这样,六四屠城之后,海外学子中风起云涌的“民主”运 动,我不但自己没有参加,也严禁丈夫参加。1989年秋天,结束了六年的学习生涯,我回到丈夫身边,并很快就在丈夫居住的城市找到了工作。丈夫则早在两年 之前就已留校任教。我俩都没有必要为换取居留而去争夺“人血馒头”。但同时,我对我的所有六四之后“参加革命”的同窗们全都理解,也在道义上毫无保留地支 持。他们组织的一切革命活动,我都会在事前得到通知。

且说德国的 Dortmund 大学,有我的一对不仅是同期,更是同组的研究生同窗夫妻。六四之后,这一对平素离着党比我近十万八千里的同窗,竟然义无反顾地双双“参加革命”。让我既惭愧,更惊诧。

那一天,收到她俩的通知,说是邀请了刚刚脱离虎口的方励之,专程来 Dortmund 演讲。

而其实,我知道方励之这个名字的历史并不太长。方励之在反右时的先驱性言行,我是很晚才听说的。他写信给邓小平,要求释放魏京生,以及他在香港揭露邓家公子的贪污腐化,甚至还在他作为中国科技大的副校长公开倡导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中国。

那 之前,大约是1989年的秋天,丈夫曾带着我到他的一位内蒙兵团时期的老战友那里去做客。那一次,我俩在海德堡大学的一个叫做“王座” (Königstuhl)的天文馆里住了好几天。邀请丈夫去的 Z君,兄弟俩都是丈夫在内蒙兵团的战友,哥哥在九连,弟弟和丈夫同在八连。哥哥十分幸运,在兵团只呆了短短几年就被推荐上了大学,学的是天文,毕业后分到 北京天文台。方励之在科技大公开提倡资产阶级自由化后被贬到北京天文台,恰好被贬到 Z 君隔壁的办公室里办公。有一个晚上,Z 君带着我们参观完天文馆回来,开始聊天。Z 君一人说,我和丈夫洗耳恭听,说的全是方励之。Z 君说,方励之那人,挺胸昂头,看人的目光从不躲闪。但凡方励之走过来,一走廊的人不用出办公室就知道必是他。Z 说,谁都知道他犯的“错误”。但没人敢批判他。面对面坐着,方励之不开口则已,只要开了口,别的人就只剩下听的份了。

将来有机会,你们一定要想法见见这个方励之。特别是,一定要听听他讲话。Z 君再三叮嘱我们。

没想到仅仅只过了一年的时间,机会就来了。我怀着对 Dortmund那两位同窗深深的谢意,兴奋地给丈夫挂了个电话。我说,方励之要来,我要去看方励之。且不说那一天是星期六,就算是星期一至五,我们请假也得去!

丈 夫当然更高兴。作为燕赵之地长大的悲壮之士,作为一名曾为毛泽东抛头颅,洒热血,打下江山的老共产党员的孩子,他曾在六月四日的当天,看到电视机中长安街 上的坦克时气愤得放声大哭。假如不是我明察秋毫,火眼金睛地及时阻拦,他早就慷慨激昂地当上了“职业革命家”。那一天,忽然听到我竟主动说要去看方励之, 他喜出望外,立即开始四处张罗,很快就把他教授给他的那辆小车中的那几个座位,安排得满满的。

那一年,方励之五十五岁,真年轻啊!比今天 的我们还年轻!他的一头黑油油的头发向一边梳着,衣着干净整洁。如果仔细地端详一番,你会承认,北京市公安局1989年6月的那份通缉令上所描述的,方励 之所有外在的特征,真的是准确之极。方励之生着一张中国老百姓们看重的,天仓地角丰满,因而有帝王之相的国字脸。鼻梁上深色的方形镜框,则为那张国字脸, 平添了一段睿智的风采。如同 Z 君所言,方励之几乎永远是挺胸昂头,一幅无所畏惧的模样。目光所向,挥洒的是凡人莫及的自信和从容。

那 一天方励之究竟讲了些什么,素有速记本领的我连一个字都没记。而且事后我毫不后悔。究其原因,是我根本不愿意低头,根本不愿意让这个顶天立地的身影和面容 有一分一秒的时间,离开我的视野。方励之声音洪亮,吐字清晰,说的又是一口字正腔圆,抑扬顿挫的京白。听他演讲,特别是看他演讲,那实实在在是一种难得的 享受。你的心,会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语音语调而跳动;你的热血,会心甘情愿地随着他恰如其分的手势而沸腾。你甚至会忍不住地询问自己,中国的那一片自古贫 瘠的土地上,何以能长出这样一个奇才!

几乎在听方励之演讲的头一个瞬间,我就明白,为什么共产主义极权者会惧怕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学教员。因为方励之,实实在在是一颗威力无穷的“精神原子弹”。设想那个侏儒般矮小的暴君,一旦出现在方励之的身边,那甚至不是一杯黄土,而是一粒灰尘和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记 得那个年代,愚蠢的学生们中还有不少人,按照党文化的固有逻辑,指责方励之。说他躲进美国大使馆是贪生怕死。我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对方励之就只有敬仰:贪生 怕死,那恰恰是人的本能。一个连自己贪生怕死都不会的人,你指望他会去关心老百姓们的生与死吗?伟大领袖倒是常常号召臣民们都去“献身”。但他自己呢?他 大概充其量只为他的女人献过身。而对我而言更让人赞叹的却是,要拥有怎样一种超人的大智大勇,才能从那样一个天网恢恢,杀人如麻的政权之下,全身而出呀!

演讲终于结束了。

一 拨一拨的学生涌上前,向方励之提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那时的学生,几乎没有人“反党”。大家关心的是,党究竟什么时候能为六四平反(记得某一次的 “民主”活动中,有人询问能不能邀请王炳章。一群学生竟众口一词地指责王是“老反革命”,强调他和“我们”,是有本质区别的!)。作为数十年如一日为人师 表的解惑者,方励之耐心而宽容地笑了。我也低下头偷偷地笑。在如何看待共产党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真正和方励之心有灵犀的听众,恐怕连丈夫都算不上,只 有我一人。

终于,学生们都散了。只有我和丈夫还站在方励之身旁。方励之询问一边 Dortmund 学生会组织演讲的学生,有没有点开水,他实在口渴。我和丈夫这才注意到,整个演讲的过程中,讲台上竟然既无热水瓶,也无杯子。作为不来梅大学老资格的学生 会主席,丈夫义愤填膺,上前就把 Dortmund 学生会的那个学生训了一顿。但那一切都无济于事,因为谁也找不着热水瓶和杯子。

丈夫突然使劲地推了我一下,问道,你带的那些桔子呢?你都吃了?

啊!桔子!

我 从小爱吃零食,曾为此挨过老师父母同学无数次的批评。但我却一直没法改正。只要出去干的不是什么正经事,我总会忍不住地往口袋里塞点零食。我庆幸那一天家 中没有我爱吃的糖果。我只好拿了六只桔子,两边的口袋里,我各塞了三只。丈夫提起桔子,我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老天爷保佑,我没有全部吃完。还剩下两 只。

我立即掏出桔子,恭恭敬敬地递给方励之。方励之高兴极了,开心地笑着,像个突然间得到了意外礼物的孩子。他飞快地剥开,又飞快地塞进嘴里。

“谢谢你!太谢谢了!”

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我所敬重的方励之对我说过的唯一的一句话。

丈夫说的没错,有这一句话就足够了。我能为我敬重的方励之做一点“好人好事”,足够我这一辈子长久地欣慰了。

啊!两个桔子!我的那两个伟大的桔子!

方 励之是一名杰出的教育家,思想家,社会活动家和作家,但他同时却首先是一名优秀的科学家。方励之在他的专业,宇宙学中的杰出贡献,是我没有资格评价的。我 的专业和天体物理是两条平行线,几乎没有相交的可能。因为对方励之其人其事怀有强烈的兴趣,我曾在去年的什么时候,肃然起敬地拜读过 CND 的文集中一位名叫王令隽的人口诛笔伐方励之宇宙学的洋洋万言的文章。王文写得铿锵有力,给我似曾相识的感觉。

今天上午,我突然在网上读到仲维光二十年前写的,全方位介绍方励之生平,学术贡献和思想形成的长文。仲维光本是我熟悉的朋友,我原以为,我看过他所有的重要文章。没想到我竟会漏掉这样一篇无比重要的,前瞻性的文章。文章写得好极了,让人们能清楚地知道,在宇宙学中寻求真理的过程,是怎样使得方励之最终彻底地抛弃共产主义极权的思维体系的。这样全方位评价方励之的文章,至少我还是头一次读。唯一让我有些许遗憾的是,方励之自己活着的时候,没有读过仲文。而这原本,却是完完全全有可能的。

读完仲文,我才发现王文为何会让我似曾相识。原来王文和七十年代中期文革中畅销的杂志《自然辩证法》上口诛笔伐宇宙学的那些文章如出一辙,恐怕有些句子都是一样的。

就在我打算结束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当年同期赴德的研究生同窗,我才华横溢的学理工出身的小学弟,传给我他刚刚为方励之新填的《念奴娇》。我深知,我是没法唱和的。权且借花献佛,把学弟的词,连同我的一瓣心香,敬献在方励之的灵前:

念奴嬌

四 月六日方勵之先生辭世。七日同版消息刊出“張光斗,為晚年名利雙收,不惜顛倒是非,竊黃萬里之名“。八日紀念方先生的報道中又透露“錢偉長密報鄧小平,誹 謗方勵之而受党提拔”. 嘆“精英“無德,小人專權,上行下效,儒喪倫失。人而無恥,國甙苍冢糠絼钪?壬?来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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