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解甲归田
“梅” 的最后八年是在UAB的儿童医院度过的。那时, 她已经是Research Associate了。 老板是一个儿科医生,S博士。 他对一支肺炎病毒感兴趣, 此病毒可以引起小儿肺炎, 死亡率极高。 临床医生搞科研, 一般对于科研的基础知识和实验手段并不熟悉。 他把实验室交给了“梅”, 她除了进行必要的实验以外, 还要管理好这个实验室, 从采购简单的设备, 订购实验试剂, 经济上的预算,以及帮助进修生做一些基本的实验,等等。 S教授挺和蔼, 对于“梅” 高度信任, 对于“梅”的能力给予极高的评价。常说他很幸运, 找到了一个得力的助手。
实验室就只有一个老板,一个“梅”, 挺简单。 老板放手,加上“梅”的尽力, 使这个实验室慢慢地走上正轨。S 博士前后又从英国,智利, 中国招来一些免费的进修生为他工作。 “梅”和这些进修生关系良好, 他们对“梅”也十分尊重。 尤其来了中国的进修生, 在工作之余, 聊聊家常,增加一些中国元素,使她精神上有所放松。应该说来, 十分幸运, 她得到这样一个工作环境。
开始几年,她精明, 记忆力超强,即使样品已存放了多年,只要老板开口,不用翻看笔记本, 能快速地,精确地拿到老板所需的样品。每逢这种情况, 老板总是赞口不绝。
实验设备有时需要维修,“梅”总是和设备科联系,自行解决,不用老板操心。 新来的进修生对本实验室的基本实验不熟悉, 总是由“梅”带着他们做。 老板希望开展一些新的实验, 一概由她试做,她总尽力而为。
老板对她的信任,进修人员对她的尊重, 科研上的压力又不很大, 忙是忙了点, 但忙得她很开心, 她本来就是闲不住的人。这种情况大概维持了6年。
最后两年中,她的记忆能力逐步减退。 开始只是记亿不清, 需要翻翻笔记本。 没有人会注意到她记忆能力有问题。 后来, 有些她自己存放在冰库的样品, 要花些时间才能找到, 这也是常有的事。慢慢地她开始埋怨自己, 有些该记住的东西老记不住。 我就宽慰她:“年龄大了, 人人都一样, 记忆力总要衰退的, 别放在心上。”
有一天下班后开车回家,在路上她对我讲:“不知怎么搞的, 今日老板问我一个问题, 我脑子一片空白, 不知他问了些什么, 更不知如何回答。”她显出了无奈的神情。
我说: “‘梅’,你快66岁了,该退休了。 已经辛苦了一辈子, 为这个家做出了贡献, 该休息了。”她很平静地问我:“申哥,你呢?”
“你先退,半年以后, 我也退。 我们可以到处旅游, 天天逍遥, 成天摄影, 享受生活。”我比她小半岁。
“我说过, 那怕走到天涯海角,只要有你伴着我,我就安心。 你愿意退,好! 我们退吧。”她同意了! 一反她执拗的性格,原来她对工作近乎有点偏执狂。
在离职的欢送会上, 隆重而热烈, 不仅把一间会议室布置得深红浅绿,几乎系里所有和她一起工作过的人都来为她送行。她也高兴地应付所有的来客,许多人为她拍照留念,祝贺她光荣退休, 解甲归田。 我手中拿着一杯香槟, 慢慢地呷着, 他的老板走过来对我说:“你太太和我一起工作了八年,为我的实验室做了大量的工作, 我感谢她! 希望她退休后生活愉快。 我顺便告诉你,一年前开始,我发现她记忆力有明显衰退。” 他是个医生,由于职业的敏感性, 可能已经感觉到“梅”有脑退化的可能,但是没有和我直说。 我也没有认真地听他的含义, 只应付着说:“是啊! 我也有点感觉。”
真正感到“梅”的记忆有问题,有脑退化可能性,我不是第一人,而是她的老板, S 博士,尽管我天天和她生活在一起。
近两年来, 我感到的不是她的记忆力的衰退, 而是性格,情绪上的变化。 实际上, 这种变化正是脑退化症的前奏。在没有认识到她有脑退化症之前, 有谁会去查阅有关医学文献, 或教课书呢。回想起来, 我感到内疚, 感到是我的失误, 我没有及早地给她作出诊断。
其实, 即使早期症断, 早期治疗, 最多延长了她的发病期, 并不能避免这一场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