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就是薛乃印。
薛乃印此时此刻应该庆幸他呆在监狱里,远离了人世间足以让他灭顶的舆论,那远比他呆在自由的社会舒适得多,新西兰的监狱给了他安宁、平静的生活。
然而,在经历了漫长的审讯、裁决,在等待最后宣判的日子里,薛乃印的心情应该不会那么安宁、平静吧。2009年7月31日,最后审判的日子已经在倒记 时了,他应该也会焦虑地等待,聆听宣判自己命运的那一瞬。无论我们痛恨也罢,无奈也罢,薛乃印依然生活在我们的视线和媒体的关注之中。既然如此,就让我们 去探访狱中的薛乃印,去探询一下自从2007年9月11日那一刻到现在,这一年多来他的灵魂历程。
2009年7月9日,奥克兰监狱,探视者被指定到各个不同的桌子,不一会儿,身着橘红色囚服的犯人们陆续走了出来,跟各自的家人和朋友谈话。
薛乃印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走向哪张桌子。当记者向他示意的时候,他才迟疑地走过来,于是便开始了这次访谈。
学英语、 练武功、写书监狱生活三大目标
薛乃印的气色看上去很好,简直可以说是非常好,完全不像是在服刑的人。
记者:可以描述自己一天的生活吗?都做些什么?可以看报纸、看电视、上网吗?
薛乃印(以下简称薛): 我可以看电视,不能上网。报纸、杂志什么的不免费提供,如果有人送来可以看。住的大约有9个平方,有卫生间,有电视。两个人住,另一个人是个外国人,我喜 欢跟外国人住,我们在一起可以讲英语,我的英语提高很快。每天的生活也就是看电视,聊天,也可以看到中文台。吃的就是西餐多,现在也习惯了。还有自动售货 机,有巧克力小吃和饮料,要自己花钱买。
记者:每天有自由活动时间吗?
薛:每天早上8点到12点,下午2点到5点是活动时间,可以到活动室跟其它狱友聊天,这里有好些华人,我们就打扑克,打桌球什么的。
记者:差不多朝9晚5,那不是跟上班一样?
薛(笑):基本上跟上班一样。
记者:那就是说,生活已经很习惯了?
薛:刚开始不习惯,很难过,思想负担重,体重下降了10多斤,后来就好了。想开了,心里也没有包袱了。
记者:每天都穿这样的橘黄色衣服?
薛:会面的时候换这个衣服,平时就穿自己的衣服。
记者:你觉得这里的看守怎么样?有没有人对你逼供?
薛:跟看守都很熟了,也没有谁逼供,根本就不太有人问过我什么事。刚从美国来的时候,他们把我关在一个叫安全室的地方,担心我自杀。那个时候跟外界一 点消息都不通,连衣服都不能穿,就套一个大背心。吃饭的时候,食物弄的很小,连鸡肉里很小的骨头都剔出来,怕我用鸡骨头自杀。大概4、5天后,就把我关到 了牢房。后来当这次法庭判完后,又把我关安全室几天。每次,当我从法庭回来的时候,都问“Are you going tokill yourself?”(你会自杀吗?)这么愚蠢的问题。我真想自杀,我也不会说呀。
记者:这里的管理怎么样?
薛:管理得相当松,我认为是管理得很混乱,效率非常低。比如我申请做一件事情,好几个星期都得不到答复。
记者:听到判决以后的心情怎样?你当时在法庭上说不公平?为什么这么说?
薛:我觉得很冤枉,警方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就能给我定罪。犯罪第一现场在哪里都没有搞清楚?
记者:打算怎么做?上诉吗?
薛:我一定会上诉。
记者:你的刑期可能是10年或者终身监禁,你在这么长的时间有什么打算?
薛:不都那么说,要练出真功夫来,监狱是最好的地方,我现在每天都练拳,都琢磨出几个新的套路了。另一个事就是我要把真相写出来。
记者:你是打算写一本书吗?
薛:我知道我自己文笔不是很好,但是我要写出来,要揭露事实的真相。
记者:你对自己的律师Chris Comeskey怎么评价?对他满意吗?
薛:他做到他能做到的,他是个好律师,我很感谢他。
记者:你怎么评价新西兰警察?觉得他们称职吗?
薛:我觉得他们很愚蠢,效率太低。
记者:在等待宣判的时候,你紧张吗?
薛:我没有紧张,我觉得该来的都会来,害怕是没有用的。在等待宣判的时候,我想的是功夫的套路。
记者:有没有人来看你?
薛:有一个朋友来过。我觉得我现在这样,也不会有人愿意来看我了。我现在也不紧张了,也不担心我到时候判多少年。
记者:你就打算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薛:我从没有打算在这里一辈子,最多10年,我就会出去。
记者:出去以后干什么?
薛:现在没想那么远,我喜欢武功,这个永远都不会变。
外界认为是恶魔 薛乃印喊“我没有罪”
薛乃印曾经是个气功大师,得过很多奖励。在他住过的房间里,曾挂着很多锦旗和奖状。他也做过媒体记者,出过几本书,做过一个网站,一本杂志以及一个功 夫协会。从这所有的一切看来,他曾经是一个非常勤奋,努力工作的人。如果他的人生轨迹不出意外,我们更多的会看到他天使的一面,他将会生活得很快意、幸 福。然而,人生没有如果,发生的终究是发生了,魔鬼出动了。作为曾经的一个记者,他一直在追求着头版新闻,终于有一天,他自己成为头版新闻的主角。
记者:你知道外界对你的评价吗?
薛:我知道,但是,我觉得人们误解了我,不了解我。
记者:这是新西兰甚至全世界最为轰动的案子之一,登头版很长时间,曾经作为一个记者,怎么想?
薛:我想上头版,但是是希望作为好的新闻,而不是这样的新闻。
记者:你知道为什么你的案子特别轰动?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杀人案。
薛:这个事情我也不明白。
记者:你有没有特别想引起别人的关注?
薛:人都想出名,但是没有人想出这个名。
记者:你怎么看自己,你为什么觉得大家误解了你?
薛:我这个人说话直,得罪了不少人。现在,没有我说话的地方,从案子发生到现在,很少有人让我说话。所以说,外界误解我也正常。
记者:我们有一个调查,99%认为你有罪。你觉得自己有罪吗?
薛:我没有罪。
美国逃亡生涯 公园长椅度过漫长之夜
虽然薛乃印说自己文笔不好,他还是出过好几本书。在其中的一本书里,曾讲过他在美国传授功夫的一段生活。他似乎喜欢美国的生活,他在那里有很多朋友, 很多弟子,以及相当多的追捧者。然而这次的美国之行,不是光荣的功夫大师之旅,而是一次秘密的逃亡。他显然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没。
记者:你在美国的时候,跟你的朋友联系吗?
薛:有,但是我也不愿意去麻烦人家,我相信我靠自己也可以打出一片天下来。我当年一个人去美国的时候,也一个人不认识。
记者:你去美国的目的是什么?
薛:这个说来原因也复杂,有商业上的,也有家庭的缘故。
记者:跟刘安安有关系吗?
薛:当然跟她有关,但是不是你们大家认为的原因。
记者:你什么时候知道刘安安的死讯?
薛:那应该是我在休斯顿的时候,我当时租了个一房一厅的公寓,条件还很不错。大概是9月20日吧,我从《世界日报》上看到她的死讯,我当时很震惊,很 难过,也很害怕。我不敢回家,在街上坐着公交车,漫无边际地走,走完了一趟再换一趟。后来,到了晚上,去了一个酒吧,喝了很多酒,出来的时候,是夜里两点 多,我就随便走到了一个住宅小区,蹲在汽车的后面。美国晚上都有巡警,当巡警过来的时候,我就低下身子,赶紧换到另一个车后,担心被他们发现。后来,我又 走到一个公园里,在那里的椅子上,躺了一夜。那一夜,我真的很害怕,很担心。
记者:如果你认为自己无罪,为什么要躲藏?
薛:当时报上都已经给我判罪了,又加上我在那个时候出走,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嫌疑。后来当那几个中国人抓我的时候,说出来也许没有人相信,我都打算投案了。我已经厌倦了这样躲藏的生活,我都已经把新西兰大使馆的电话找到,想着要打电话。在这个时候,我被抓了。
记者:你是准备投案自首?
薛:我只是投案,不是自首,我是清白的。
记者:你被抓的时候,有预感吗?
薛:我是觉得那几个中国人不像跟我谈生意,好像是另有目的。但是我一点都不知道他们要抓我。
记者:你知道你以谋杀嫌疑被国际刑警全球通缉吗?
薛:刚开始不知道,后来看报纸就知道了。
记者:这件事发生以后,你最难过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薛:我最悲观的时候是这件事情发生以前,一个人幸福,一定是家庭和睦,事业上也顺当。我当时做杂志,赔了不少钱,我老婆写东西很好,她如果跟我一起做 这个事情,我觉得杂志一定会有起色的。可惜她不愿意,老跟我闹。那段时间,我就心灰意冷,我就常想我不如学张国荣跳楼算了,人生也到头了,该做的事情我都 做了,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但是,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我反而不那么悲观了。
记者:为什么呢?在其它人看来,你的状况肯定是比以前更遭。
薛:我看开了,看明白了,我现在觉得比任何时候都明白。
谈女儿声泪俱下 真情流露还是表演?
UNITEC电影学院的一个学生作品里,有一个薛乃印的专题短片。这个短片以薛乃印寻找女儿为主线。在片中,他声泪俱下地讲述了对女儿的思念,以及怎 样一天天开着车在奥克兰的街头巷尾寻找女儿。片尾,则是他饱含着泪水的双目对着镜头的一声呼唤:“孩子,你知道我在找你吗?你回来吧?”看到这个慈祥的父 亲形象,很少有人不被打动。现在的问题是,他真是如同片中表现的那样,是一个思念女儿、爱女儿的好父亲?还是只是一个好演员,在镜头面前表现得非常出色。
片中薛乃印所寻找的女儿是他的大女儿薛娇。
关于千寻,人们一直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在薛逃离奥克兰的时候,他为什么要带着她?显而易见的是,带这么小的孩子跑路,一定是会有许多麻烦和不方便的。
记者:想念孩子们吗?
薛:非常想。
记者:关于薛娇,我们知道你找了她很长时间,但其实她就在你的身边,她为什么不愿意见你?你想对她说什么?你希望她来看你吗?
(说起薛娇,他的眼圈马上红了,眼泪流了下来,他说了声“对不起。”就用双手捂住脸,过了很长时间。)
薛:她来看过我一次,说她要去英国了。当时我就说“爸爸对不起你”。
记者:你为什么觉得对不起她。
薛:我这个人把事业看得太重,我就是因为练功,对家里疏于照顾,对女儿也可能关心得太少吧,这也是她误解我的地方。我当时找了她很长时间,她就是不愿意见我,现在,她来看我,我真是很高兴。可惜,是在这样的地方。
记者:外界认为,你不喜欢女儿?你可能曾虐待你的女儿?
薛:我当然喜欢我的女儿,我也没有儿子。再说,我怎么可能虐待我女儿呢?
记者:你认为自己是个好父亲吗?
薛:我可能不是。我觉得练功的人都有些不正常,我以前不承认这一点,现在我承认了。心里老装着练功这件事情,对其他的事情就容易忽视。
记者:你在把千寻独自一人放到车站的时候,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薛:我们当时吵架,她(指刘安安)不喜欢我,但是对孩子很在乎,我就想,我把孩子带走,报复她。但是后来慢慢气消了,我想,我还是把孩子留给她吧,我就放在车站。
记者:这个理由听上去很牵强。
薛:实际就是这样的。
记者:那么小的孩子,放在车站,那已经构成了遗弃。
薛:我们在新西兰呆久了都知道,很在乎孩子,我特意把孩子放在一个人多的地方,我知道他们会把孩子送回新西兰。
记者:对于千寻,你想说什么?她这么小就失去了父母的照顾,会不会以后留下阴影?
薛:我知道她外婆一定会很好的照顾她。
记者:但是当她长大的时候,她会怎么看你,你想过怎么面对她?她可能认为你是杀害她母亲的凶手。
薛:有一天我会告诉她真相。
记者:真相是你因为杀妻而被判刑,你怎么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呢?
薛:那我只能等待我被昭雪的那一天了。
追寻刘安安生命定格的瞬间
9月11日真是一个不吉祥的日子,如果美国人对这个日子不能忘怀,那么现在新西兰人对它也不能忘怀了。她有着花样的容貌,诗样的情怀。她曾自己起网名 “彼岸花”。传说彼岸花是开在黄泉冥界的三途河边,花色如血,有花无叶,有叶无花,花叶永不相见。这是一种美丽而妖艳的花,这也是一个美丽而不吉祥的名 字。她给孩子起了“千寻”这样一个诗意的名字,然而,如今即便是众里寻她千百度,却也永不能相见了。
对于刘安安和薛乃印的关系,根据法庭上证人的证词以及大部分人的看法,刘安安并不爱薛,结婚仅仅是为了身份。但是薛乃印爱刘安安吗?除了两个人的年龄差距,他们之间存在过真正的感情吗?此时作为一个杀妻的囚犯,薛乃印对刘安安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记者:你对刘安安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薛:我对她是又爱又恨,我爱她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记者:你为什么恨她,因为她在感情上背叛你?
薛: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她对警察撒谎。当时是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所有的悲剧都是从那一件小事引起的。
记者:那是一件什么事?
薛:我们有次吵架,我失手把手机扔了她,她鼻子出血,就跑到邻居家去报警。这么一点小事,中国人天天都发生的,结果警察就把我关了两个星期。她还跟警察说我老打她,其实就那一回,我也不是故意的。新西兰就是对女人保护的太过分。本来我们两口子吵架,没什么大事。
记者:你认为这是悲剧的根源?
薛:是,后来的一切都是那一件事引起的。
记者:你认为她爱你吗?
薛:我们有一段时间过得很好。但是在后来发生了那些事以后,我就不能这样说了。
记者:你曾经非常担心她离开你?
薛:我是很担心她离开我,但是,我也知道我们两个人的年龄差距,我都跟她说过,如果她有相好的人,我不会介意的。
记者:你真的这么想,以中国男人的感情价值观,你能接受吗?
薛:我是觉得两个人的年龄差距这么大,我也不能对她要求什么。
记者:你曾说过她如果离开你,你会杀了她?
薛:人在生气的时候说的话,你不能拿这个来定我的罪。我那么说,不是我一定会那么做。
记者:你会不会觉得,她死了,就永远属于你?
薛:我一直没有觉得她死了,直到现在,我还觉得她活着。
记者:如果你认为刘安安不是你杀的,可能是谁?
薛:我不知道,这个是警察的事情,他们应该找到真凶。
记者:你最后一次见到刘安安是什么时候?
薛:12日还有人看见我们在一起,我们一家三口开车出去。我13日就离开了。这就说明我不是凶手。
记者:警察可能永远也找不到直接证据,并不代表你没有罪。你有没有可能在钻新西兰法律的空子。
薛:(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有办法回答你的问题。
记者:你在心里有没有对她的歉意?
薛:我觉得无愧于她,我对待她,不管是在金钱上,还是在感情上,都付出了很多。
我对自己不舍得花钱,我曾经还是有些钱的,都给她花了,这些,我都无怨无悔。我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薛乃印对得起她。
记者:你有没有梦见过她?
薛:我经常梦见她,都是我们在一起,很好的事情。从来没有坏的事情发生。
记者:你有她的照片吗?
薛:我什么私人的物品都没有,任何照片都没有。后来他们给我一张很小的照片,可能是网上下载的。
记者:如果她天上有知,你想说什么?
薛:我没有想过,因为我觉得她还活着,我一直都觉得她活着。
记者后记:让时光倒退到1993年,中国著名的朦胧诗人顾城在新西兰的激流岛自己家里,用斧头杀死了自己的妻子。这个当时轰动一时的案子,现在许多人还记忆犹新。
也许,把顾城跟薛乃印拿来相比,让很多喜欢顾城诗的粉丝们不满意。但是,抛开两个人的个人魅力和成就,在杀死自己的妻子这一点上,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顾城杀妻的原因很明确,那就是在她打算离开他的前夕,他杀了她。因为爱,因为占有。
那么,薛乃印呢?他是因为什么呢?也是因为爱?因为占有吗?
这两件事情的发生有没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呢?
作为媒体,没有审判别人的权利,在这里我们仅仅是探索和分析,以期望同样的悲剧不要再次发生。
或者,一切如薛乃印所说,他是冤枉的,这是一个惊天的冤案!一切皆有可能,一切在目前还不得而知,也许,永远都没有人知晓了。
知道真相的,只有不能诉说的刘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