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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婆婆( 四)

(2014-12-11 11:46:25) 下一个

自从成了婆婆的儿媳,婆婆也从恋爱时男友嘴里那知书达理吃苦耐劳坚韧不拔的传奇故事中走了出来,成了我这个儿媳妇眼中必需要处理对付的婆媳关系中的那一方。 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有些, 不必多说。每一个女人,要和另一个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总是不容易的, 对我和对婆婆都一样。 此外,儿子在婆婆眼里十全十美, 媳妇和儿子拌嘴皮子,依着惯性, 她还是忍不住要替儿子讲话。这让从小在家里霸道惯了的媳妇自然也有些不爽。

 

 

婆婆爱家人,具体的讲,是爱四个人,丈夫,大女儿,二女儿和儿子, 对妯娌亲戚朋友邻居却谈不上有多少感情,背后家长里短的闲话我听她嘀咕了不少, 除了亲哥哥和帮她带过几年孩子,哥哥离婚后再娶的嫂嫂,她对谁当面也是不冷不热的,接人待物更是透着吝啬小气。 这让我这个父母多年资助乡下亲戚,每次回乡都被亲友团热情包围的姑娘很有些看不惯,亦觉得这样的女人,只会爱她的儿子,对我怎么可能真心。 如今想来也不奇怪, 婆婆自幼丧父,嫂嫂亦不是善人,丈夫外地当兵返乡入狱深山教书, 常年不在身边,她一个妇道人家拉扯三个孩子,地里家里累死累活,亲戚妯娌并没有谁帮她一把,婚后十年才为家里添个男丁,受尽白眼,穷乡出刁民,大概可以想像得到她所经受的冷嘲暗讽世态炎凉。你要她和妯娌间嘘寒问暖,对外甥侄子亲切关怀怕真是很难做到。还好,经人介绍的长女婿她挺满意。 女婿是外乡人,自家兄弟姊妹多的数不过来,娶了她家女儿,倒像成了她家半个儿子。 可是这过门来的外地媳妇儿,三天两头带着儿子回娘家, 到了娘家就不想回, 到了这边依旧像在家里当三小姐,任谁也是气不过。

 

儿子娶媳妇儿倒真不算经过多少波折。二女儿找对象的事,才真快要了婆婆的命。 二女儿师范毕业,分到另一个乡里教书,说好了大姐夫姐姐会想办法尽快把她弄到县城来,谁知道紧赶慢赶还是没来得及,二女儿和乡中学另一个老师谈上了恋爱,那个老师,已经和别的姑娘家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新房都布置好了, 愣是不顾姑娘家脸面,退了婚,那位姑娘家找上门来,把新房和准新郎都打了个稀巴烂,闹得满城风雨。 公婆家为这事曾经伤透脑筋。 比起来,儿子这婚事不算十全十美,总算过得去吧。

 

儿子急着要和媳妇儿扯证,说是扯了证才好在北京租房子,才好继续申请出国读书,可是谁知道,才订了婚, 儿子就把媳妇肚子给搞大了。这头胎无论如何是要生的。  婆婆拿着我和她儿子的生辰八字,找县城里最有名的算命师傅给算了,说是我这个媳妇会给他们老王家生两个男孩子,把她高兴的呀。 大女儿女婿说她糊涂, 如今都计划生育,哪里会有两个儿子。 婆婆只会嘟囔着几个字反复辩解“算命的说的呀”,儿媳妇在她心里的地位, 因为那个算命先生一下子高了一截子。而这两个人,说是既然要生孩子,那就不工作了, 也不去北京了, 开始在县城晃荡起来,成了最早的一批啃老族。

 

好在公公婆婆几个月前互相撺掇着, 开始挣点小钱,倒也有了一点被啃老的勇气。

 

婆婆从来没有从泥巴地里头刨出过一分钱。她很是为做小生意挣大钱的主意欢欣鼓舞。 她不善交际,亦不喜欢和人说话聊天, 可是她格外手巧心细,耐得繁琐。 别人做的锦旗,她借过来拿在手里,左右上下翻来覆去看看,很快照葫芦画瓢就能做出一个可以以假乱真的。 没读过几年书的公公, 在部队从小勤务兵做到小文员,练出的一手好字,也终于在退休后发挥起作用。 他们一开始只是替办喜事的人家写对联剪窗花,为乡下丧事做花圈扎纸房子,看生意不错,干脆租了个小门面。 柜台前,公公摆开一张桌子,就着外面的光,嘴角叼着烟,纸墨笔砚摊开,一边写着字,一边和过路的熟人潜在客户们聊着天;婆婆坐在里面昏暗的角落里,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眼镜,死死盯着手下的活儿,一把细细尖尖的王麻子剪刀, 剪纸剪布剪那些碎碎边边,或是缝纫机上上下下踩的嗡嗡响,这两个在县城看大门闷的发慌的老头老太,竟然把夫妻店真的就这么开起来了。没过多久,乐于接受新事务的公公,通过报纸上的广告,从外地买回一台在县城算是先进的刻字机,大力发展起横幅锦旗制作事业,借着大女儿女婿在县城工作的关系, 他们的这个书画剪扎店,竟然开得红红火火起来。

 

婆婆那段时间,应该是幸福愉快的。 她终于像城里人一样,能做体面的事情挣体面的钱了。 养儿子媳妇,帮他们度过暂时的难关,她觉得天经地义。记得那时我们和公婆四人一同住在县城租来的两间房子里。我和老公每天书店转转,回家下下棋,坐在阳台上晒著太阳,两人一人一本闲书看看,有事去邮局转转,没事牵着手逛逛街,再去店里坐坐,陪干活的公婆说说话,说是要在家学学英语,哎,生活太舒适了, 哪里还有那心思? 到点了,婆婆从店里回来,急急忙忙给我们几个大活人做饭。吃完了, 有时候她和公公还要去店里忙活一阵。我和老公,洗洗睡吧。


 

记得那时候快要过年了,婆婆开始忙乎做咸鱼咸肉。他们那个地方的习俗,是把鱼肉腌的咸咸的, 装在蛇皮袋里,往床底下一扔。这个咸鱼咸肉要吃到来年初夏,现在想起来都能把我恶心死。过年的时候,猪肉炖香菇什么的,一大锅子,剩下的加点干豆腐,继续炖,能连续吃好几天 ,到后来,一大家子人谁都不吃,嚷嚷着要倒掉,可是婆婆舍不得,那碗剩的,她挪到自己面前,一顿饭,几乎就吃那一个菜 。婆婆做菜的手艺不行,基本没有什么花样,蔬菜喜欢煮的烂栏的,做菜总怕盐没放够,她做的菜,我不喜欢吃的多,那些实在不爱吃的,摆在面前,也绝不会动一筷子;剩饭剩菜, 我从小就不吃,在婆家更是不吃。既然啃老,就完全没有心理底线,手头总是有父母姐姐们给的钱,婆家馒头稀粥咸菜的早点难吃,我就一个人去摊上吃馄饨,再顺道买些水果回来。婆婆连一碗剩的稀饭,都舍不得倒掉,也舍不得让丈夫孩子吃,总是热热自己吃了。 我总觉得,婆婆你爱吃苦你就吃吧,我不爱。

 

我结婚后,从没有去公公婆婆乡下老屋住过一个晚上。婆婆离开老家后,每次祭祖上坟,也都是打开堂屋大门,匆匆拜过就走。那一年,她不顾家人反对,交了八百块人民币,让女婿帮着办手续,把自己的乡下户口换成了既没有粮油本也没有退休金的县城户口。 婆婆说,你们都是城里人,我也要当城里人。还有一件大事是, 大姐夫单位分的两室一厅的旧房子要很便宜的卖掉,公公婆婆他们做生意几个月挣了一小笔钱,刚好买下。婆婆也算在城里有了房产。

 

婆婆本来是要我在县城生孩子坐月子的。我去县城的产房视察了一圈, 瓷砖的墙面水泥的产床,估计屠宰场状况差不多。背地里和老公嘀咕了两句,产期将近,婆婆让老公陪我回了娘家。

 

还记得那天给公婆打电话,预产期过去一天了,怎么还没动静呢。晚上就开始阵痛了。 再见到婆婆,是第二天下午,我被推出产房,迷迷糊糊中,看到围上来几个女人,妈妈,两个姐姐,还有婆婆。 她从此又多了个头衔,成了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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