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 白明志和高如雪毕竟不能‘不食人间烟火’,为了那每个月四十二块五毛的薪水,两人只好分道扬镳,各回各处。白明志回到落星岛,高如雪则去学校等待毕业分配。 数学系962班毕业生的分配工作很快就完成了,分配得快是因为分配方案太简单:一窝端,全部都分到新奉农场。 新奉农场离N城300多里,和白明志所在的落星岛完全相反的方向。这里原来是个劳改农场,有三千多亩水田,两千多亩果园。曾经有过一千多名劳改犯。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被部队接管。现在,劳改犯越来越少,大学生却一批一批地被发放来这儿。发放大学生到这儿干些什么呢?据说是七分政治,三分劳动。这些人既不是农民,又不是军人,也不是学生,又不像干部。学生们不知道自己倒底属于什么人,有点四不像。 组织结构完全是按照部队的方式,分成营、连、排、班。所有的正连长、正排长、正班长都是由解放军担任,所有的副职则由学生担任。其他的人,就成了战士。从组织上看,好象是军人,干的又是农民的活,当然也不是学生,因为有工资,每月四十二块五,算是大学毕业分配工作后的“吃皇粮的国家干部”的工资标准。 因为排长、班长都是解放军,所以就管得很严,全搬部队的那一套,从上到下,只有无条件绝对服从。 除了数学系之外,化学系的学生也分在这个农场。两系学生打乱变成了三个连,连和连之间相隔挺远的。高如雪、刘景敏、李全保,还有化学系的林英清、张生炳等,分在第三连。 化学系学生的确比数学系的要“开化”一些。68年夏天,化学系962班的学生中居然有三对男女领了结婚证,成为了夫妻。那是正逢当时学校无人过问此事,居民委员会结婚证也比较容易办之时。林英清和张生炳便是其中一对。 一开始分到农场时,大学生们以为这儿就是他们一辈子的工作单位了。后来才明白,只是让他们在这儿接受一段时期带工资的“再教育”。可是,重新分配的事看起来遥遥无期。再说,谁能预料这场文化大革命又将如何发展呢? 未到农场时,刘景琪对高如雪表示过:真羡慕化学系这几对结了婚的啊,她怪李全保当时死活不肯去领结婚证。 到农场后,李全保当了一排的副排长,他很庆幸地对刘景琪说:“还好没打结婚证吧,否则,这个副排长肯定就当不上了。” 后来,刘景琪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因为化学系那几对已结婚的夫妇到农场后特别尴尬。来之前,他们并不知道将要过的是这种军事化的生活,以为农场嘛,不过是种田就是了,以为他们是合法夫妻,仍然能住在一起。到后来明白全是住集体单人宿舍之后,才只好将原有的双人床用的被子、床单、纹帐都剪开,临时匆匆忙忙地改制成了两套单人床用品。 另外,部队的纪律也不允许一男一女经常单独在一起说话。即使他们是合法夫妻。因此,李全保也不怎么搭理刘景琪,弄得刘景琪很不高兴。来农场之前就已怀孕七个月的林英清更是有苦说不出。什么妊娠反应,什么怕早产、流产等等,都顾不上了。劳动、军训、都还得照样参加。后来,把她分到了养猪班,可以少下些水田,就算是一种最大的照顾。 具体管着这些大学生的,是每个班的解放军班长,这些班长们大多数不过十八、九岁,刚刚参军,从农村来到部队。在他们的眼里,这些大学生就和四类分子差不多。所以,高如雪这些二十来岁的人,被管得和小学生似的。连学生们向外的来往信件,也都要经过班长们的手。 来农场一个多月了,如雪给明志写过好些封信,但却不知道往哪儿寄。那段时间两人只顾寻欢作乐,连明志的地址都忘了问清楚,只好寄到明志在N城的家中吧。提到明志的家,又想起上次去明志家中时受到的羞辱,如雪心中郁闷,心想自己从小被父母捧作掌上明珠,哪里受过这等窝囊气?可惜那段在一起的时间没有机会向他发泄,他也不曾提起,想必又是不在乎我的感觉的了!如雪心中经常浮现出明志姐姐脸上的轻蔑表情,想到父亲也是被他弟弟手下的所谓兄弟们所杀害的,我对此还未发一言,却反被他家的人羞辱,天理何在啊,越想越感愤愤不平。 在这种军事化的管理下,到外边作任何与个人有关的事,都得向班长请假,回来后要销假。说起来很可笑,比如说吧,班长住的男生宿舍楼是在女生宿舍楼的东边,厕所呢,是在女生宿舍楼的西边。周末时,女生在宿舍里休息,想上厕所了。首先,去到东边的男生宿舍向班长请假;然后,走回头,到厕所;然后,再回头,到东边的男生宿舍向班长销假;最后,回自己的宿舍。刚开始到农场时,女生们只好遵循这个程序,当然,晚上除外。后来,班长也给弄烦了,才把周末上厕所的请假、销假取消了。另外,农场离县城只有几里路。星期天时,如果个人需要买什么东西,每个班只能派一个人去。全连一共则有十来个人。这十来个人要统一行动:排队去,排队回来。 在与N城相隔数百里的另一面,白明志回到了落星岛,学校工作比过去忙了些:回学校复课闹革命的学生越来越多了,毕业班的学生正在等待下放,因为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号召。年青学生们都怀着一种有点兴奋、还带点神秘感的心情等待着去到那个他们‘可以大有作为’的 ‘广阔天地’。也许在家混了几年已经呆腻了,去农村起码可以换换空气吧。 七月的一天下午,阳光灿烂,蓝天无云。金医万将白明志带到大庙后面一口像是枯井的外面,说是今天天好,要带他去见识见识他的‘桃花源’。两人打着赤膊只穿一条短裤,下到枯井中。下去之前,金医万告诉白明志,这个从外面看是长满了植物的枯井,实际上是个很深很深的沼泽地坑,搞不好陷下去就要丧命的。金医万要白明志仿照他的动作,一模一样地做,不可随意自行乱动。白明志自认为有上次掉进沼泽地中的经验,心中不惧。 原来这井中四周全是烂泥浆,烂泥下朝东处却有个非常隐秘的小洞,将身体慢慢移过去爬进到洞里,往上几步,就不再是沼泽地泥浆潭了。再往上,干干软软的土,夹着许多大石块,摸起来和别的地道无异,只是越走越黑,不知通向哪里?金医万让白明志紧跟着,带他慢慢地向前爬去。白明志感觉一直在费力地爬坡,在绕着圈往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丝丝亮光。 地道末端的洞口,有一块大石头挡着。金医万让白明志来试试看能否移动,白明志自以为还有几斤力气,可没想到根本动不了一丝一毫。金医万爬过来摩拳擦掌几下,呼哧吸了口大气,就将大石推到了一边,白明志没想到这五十来岁的人还有这么大的力气,看得个目瞪口呆。 出得洞来,更令白明志目瞪口呆:落星飞瀑,雪湖烟雨,风光迤逦,美如仙境。
金医万带白明志走进一个树枝搭的小屋,小屋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看来金医万曾经在这儿生活过。屋内一个小木头架子上还有不少书籍,浏览书目,一半是医药,另一半却是数学方面的。书旁还放了几叠手稿笔记之类。白明志这才想起来金医万在复旦学过数理逻辑,算是自己的同行。但是,当今这种革命时代,自己都好几年没摸过数学书,而像金医万这种身分的人,难道还记挂着‘科学研究’么? 看到这儿,白明志有些迷惑地问:“这地方,别人不能从山下爬上来吗?” 金医万带他走到最高点朝下看,吓得白明志直伸舌头,四周往下完全没有路,只是悬崖峭壁、怪石嶙峋、如砍如削、鬼斧神工、飞鸟能越、猴猿难攀,人从下面的确是不可能攀登上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