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无数没带伞

这个童话说现在只有在远处有一块小小的岛,岛上开着最后一朵玫瑰,是最后一个夏天的最后的浪漫。岛上只有最后一个园丁,最后一个种玫瑰的男人。
正文

天堂岛

(2011-04-18 11:20:19) 下一个

天堂岛

 

引子

 

杨沉宇开着本田车载着雨菲和雨恬去机场。他把车停下来,依在车门上依依不舍目送她们进入大门。雨菲回过头来,贴在玻璃门上看杨尘宇。她感觉他的万分不舍与牵挂。她知道他会这样永远目送她们离去,永远这样等待她们回来。玻璃们被她的泪蒙上了一层雾,杨沉宇的身影渐渐模糊了。女播音员几乎用严厉的声音威胁说这是最后一班飞往终点的飞机了。雨恬拖着雨菲往候机室跑。检票员是伊凡。他穿着一件缝着无数口袋的夹克,每个口袋里有一张机票,标着各个不同或相同的终点站。雨菲和雨恬站在伊凡面前选择自己的终点站。雨恬稍作沉思,便果断地从伊凡的一个口袋里取出一张票。雨菲还在思索,在痛苦抉择。女播音员一遍又一遍严厉催促。雨菲只好从同一个口袋抽出一张票,要随雨恬去同一个终点。姐妹俩上了飞机,都松了口气。飞机起飞了,却不知朝哪个方向飞,因为旅客们抱怨它飞得不对。不论驾驶员朝哪个方向纠正,总有旅客批评说不对。飞机便不知所措地忽而上,忽而下,忽而左,忽而右,转圈盘旋。旅客门时而高兴它朝自己的方向飞,时而责怪它完全弄反了方向。大家又哭又笑。飞机失去了控制,一头载进了大海。有人挣扎奋斗, 有人闭眼放弃; 有人哭喊诅咒,有人低声祈祷。雨菲雨恬相互紧握着手,一同窒息挣扎。一会儿失去知觉,一会儿又醒过来,这样挣扎了许久,许久。两人终于浮出水面。四处都是水,汪洋大海,仿佛回到还没有人类存在的原初时期,地球所有的地方完全被水覆盖。然而水面上却飘着各种人造的碎片:万里长城的旧砖块,自由女神那只上举的胳膊,福特卡车的门框,一本《战争与和平》,一本索尼手提电脑,都飘浮着,没有任何重量。没有时间,不知道是黑暗还是光明。她们肩并肩依然挣扎着。她们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荒诞的童话里。这个童话说现在只有在远处有一块小小的岛,岛上开着最后一朵玫瑰,是最后一个夏天的最后的浪漫。岛上只有一个金发男人。他是路易斯。他是最后一个园丁,最后一个种玫瑰的男人。两个飞机劫难的幸存者只有一个女人可以得到这最后一个男人的玫瑰,然后真正生存,生活。雨菲和雨恬依然并肩挣扎朝孤岛游去。她们看见了那个孤岛。没有颜色的孤岛上有夏天最后一朵玫瑰,高贵的红。金发的男人,正弯腰去折最后一朵玫瑰。雨菲松开雨恬的手,放弃了。雨菲死了。她的身体向海底慢慢下沉,身边有许多熟悉的影子飘过,许多熟悉的歌声,熟悉的颜色,熟悉的气味和熟悉的触摸。一只彩色的鱼游过来,飘飘渺渺地问“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什么?”

         什么呢?

         雨菲沉到海底,彻底踏实了。

 

 

 

 

 

一切寂静。清风无声。她伫立在峰顶,黑发与红裙随风轻舞。

“路易斯。 她几乎无法呼唤他的名字。她光着脚爬到山顶,知道路易斯 会一直等待。他坐在一块岩石上,背对着她。听到她的轻唤,他微笑,起身迎她。她踉跄到他怀里,闭上双眼,忽觉身轻如燕。路易斯抱着她旋转,与风共舞。他们一直舞着。从日出到日落,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从活着到死去。她的黑发白了;她的红裙也白了;直到她一瓣一瓣如落花随风飘散……

 

“菲菲,醒醒!”扬沉宇推醒妻子。雨菲睁开眼睛,一幅惊讶的神情。

扬沉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刚才听你好长一声叹息。又在想念老家了?”

“嗯。”雨菲坐起来,躲开丈夫充满笑意的脸。

“要不要学老外来一个床上早餐?”

“。。。”雨菲正要说话,忽听门被敲得天响。杨沉宇添添手里拿着的筷子,笑着出去开门。

“看来得多炸一根油条了?”

“姐姐,就你老大懒虫!老让我杨哥喂你。”雨恬象一阵风刮到床边,伸手去挠她痒痒。

“收好你的鸡爪!”雨菲掀开薄被,伸出光脚站起来,却差点摔了一跤。雨恬一把扶住,低头看原来雨菲踩在一本打开的书上。

“药-物-流-体-动-力-学”雨恬一字一句地念,然后把书扔回地上。“得了吧。大礼拜天的,还学?拿了博士还不够?看哪天杨哥把你休了!”

“别取笑我!我的统计学博士也快到手了。”杨沉宇端着油条进来。房子小,卧室也是餐厅。

“就你那贪玩劲,等着吧!四爷!”雨恬老拿他的国内背景开玩笑。杨沉宇在家排行老四,上面三个姐姐宠他。出国前演戏说乾隆。这个皇帝爱扮成“四爷”下江南私访。家里人便把他的“小四”改成了“四爷”。

“就你整天忙着找男朋友,还想考会计师?”杨沉宇很喜欢逗这个妹妹。他以前也这样逗雨菲。渐渐地,逗不乐她了。这一对孪生姐妹现在很容易分开,不象以前她和雨菲谈恋爱时,姐俩笑起来一样的花枝乱颤,弄不清哪个是他女朋友。

吃过早餐,杨沉宇在厨房洗碗,雨恬摆出一幅妩媚的姿势坐在床上看雨菲换衣服。

她看雨菲拿条黑长裤,立码把头摇得象拨浪鼓。

“不行。起码得穿条裙子。”

“象你?小衣服的颜色都能看清?”

“怎么着?这叫性感。不是坏词。”

“对。我觉得你穿那绿色短裙很Cute!”杨沉宇附和着。他喜欢在国内时他的妻子小鸟依人似的牵他的手,或用双臂挂在他宽厚的肩上荡悠。他那时觉得很骄傲,很高大,很帅,很成功。

         今天是圣胡安的三王节。赵玛丽家邀他们派对,然后按波多黎各风俗要去海边。准备妥当沙滩浴巾,游泳衣,礼物,等等,已经快中午了。杨沉宇小心翼翼地从拥挤的公用车库里倒出他们新买的尼桑,载上姐俩,开往圣胡安旧城。节日堵车,警察不让非旧城居民开上古堡陡坡。 杨沉宇用十分蹩脚的西班牙语解释说自己是古堡边上那家神经研究所的教授。旁边雨恬用最甜的娇声一个劲地说“Gracias, Senor!” (谢谢,先生)。警察居然让他们通过了。开出几十米后雨恬学着杨沉宇刚才那副学究的样子用西班牙语叫他杨教授,三人大乐。赵玛丽家所在的石砌小巷已经停满了车。她丈夫路易斯站在门边指挥客人停车。杨沉宇是拍车能手,他在一家餐馆打工做拍车仔,拿小费来供新买的车。他找了一个死角小心地把车挤了进去,赢得路易斯一阵鼓掌再加上大拇指。

       玛丽家的三层楼顶阳台跟拥挤的小巷大相胫庭,这儿视野开阔,可眺望蓝天白云下大海无边;稍微探一探头,还可以看见古堡一角,黑幽幽的轮廓显示沉默的历史。不过这时候已经人声鼎沸,很多人手里举着红酒或白酒或啤酒随着Salsa 音乐扭着滕。杨沉宇最怕跳舞,拉着雨菲站在人群边上有点不知所措。雨恬从冰桶里拎出一瓶Heineken 啤酒,立马有位男士要帮她开瓶盖。她便扭着Salsa舞步与那位男士汇入人群了。路易斯跑过来,先跟雨菲贴贴脸,然后很亲切地拥抱杨沉宇。雨菲想起早上的梦,不自然地红了脸。 其实梦中之人模模糊糊,也说不清楚是谁。 至于为什么叫他路易斯, 也许是因为今天要到他家派对的缘故。雨菲便释然了。当路易斯问她要红酒还是要白酒,她很大方地拎出一瓶啤酒要他帮开盖。路易斯对杨沉宇耸耸肩,假装无可奈何。

“现代小姐门哪!”

玛丽终于脱开身过来。她穿着一套仿清旗装,长衣长裤加上绣花鞋;一身纯蓝,只在上衣领口和侧边系着红布扣。 她虽四十有余,依然小巧玲珑,也许是从未有过小孩的缘故。她的台湾普通话温软如棉,正似她本人一般。

“我家蒙蒙想你啦。”玛丽拍着雨菲的肩说。蒙蒙是他们家的一只黑猫,已经七岁了。按猫的年龄,已类似人的花甲之年。去年暑假玛丽夫妇回台湾,雨菲夫妇住在他们家帮看猫。

赵老师, 你家蒙蒙告诉您想我家菲菲啦?”杨沉宇摸防玛丽的口音,唯妙唯肖,逗得大家一阵爆笑。路易斯夸张地抚着胸口,作窒息狀,然后停止笑容,用生硬的中文嚷道:

“不许说中文!”

他是波多黎各大学语言系教授,研究和教授阿拉伯语。玛丽在音乐系教钢琴。路易斯生性豪爽,好交朋友。今天的客人来自各个国家:多米尼加,委內瑞拉,法国,前苏联,罗马尼亚,美国大陆,中国大陆,台湾和波多黎各本土。大多人用西班亚语打招呼问好,但一般用英语交谈。雨恬的西班亚语比较流利,大都是在餐馆打工时练的。雨菲从未打过工,一顺溜把物化博士拿到手,现在波多黎各大学原来的导师手下做博士后,一边在医科学院上课想再拿一个医药硕士,以后可以到制药公司找工作。她的导师帮她付学费。医科学院和波多黎各大学有合同,凡是波多黎各大学的学生或职员在医科学院上课学费减半,医科学院有的实验可以在波多黎各大学生物系或化学系进行。雨菲白天在化学系做激光物化实验,晚上和周末到医科学院上课,很少时间象今天这样睡懒觉开派对喝酒跳舞。

“姐姐,姐姐,笑死我啦!”雨恬大声嚷嚷,惊醒了半梦半醉的雨菲。

“什么事这么好笑?”雨菲强迫自己睁开困倦的眼睛。她的眼圈有些发红,又似有些许泪光。雨恬看着她,顿了一秒钟,扭头指着远处阳台角落:

“你认不认得他?”

雨菲抬眼看去,见一位绅士举着高脚酒杯朝她点头微笑。是物理系俄国教授阿里耶夫手下的一位博士后伊凡。雨菲觉得心忽然跳快了只那么一下,立即恢复正常,举手挥挥算是打了招呼。

“他以为我是你,问我新近得了什么光谱?”

“你怎么回答?”

“我说我没得什么光谱,倒是得了十万美元彩票,却在Casino 输了个精光。”

雨菲扯扯雨恬的头发,两人掩口相视而笑。

 

 

        时光倒转五年。 北京四环外五棵松某居民楼。新婚卧室。收音机拨到Easy FM, 正在播放电影“人鬼情未了”的主题曲“奔放的旋律”。

雨菲穿着粉红的棉睡衣,趴在床上,面前铺放着一张美国大地图。杨沉宇坐在手提电脑前聚精汇神地搜索什么。

“找到了,找到了!”

“在哪个洲?”雨菲蹦出床,伏到杨沉宇肩上一快看。

“说不清楚在哪个洲。”杨沉宇迟疑着,点击屏目上显示的“地里位置”:

波多黎各界于加勒比海与北冰洋之间,西面与多米尼加共和国比邻,在迈阿密东南一千哩。整个岛长一千零九十哩,宽六十哩。

“那它属于美国吗?”雨菲又好奇又似乎有些失望。

“我怎么知道?你这人愣头愣脑,申请美国学校也不看清楚是不是美国。”

“波多黎各大学在美国大学 Peterson Guide指南上,我认为里头列的学校都是美国学校?”

“应该是。我再查查。”

雨菲爬回床上,再次拿起波多黎各大学的来信和I-20表仔细看。信和表都是用英文写的。信上清楚的说明“你必须得到美国政府的许可到波多黎各大学做非移民学生”。信上的地址却是:圣胡安,波多黎各。按美国通信地址习惯,那么圣胡安应该是个城市,波多黎各是个洲。可是美国五十个洲里并没有波多黎各。雨菲在美国地图上找了半天,只找着新墨西哥州有一条河叫圣胡安。

“快过来。”杨沉宇打开一个窗口。“你自己看吧。我的眼睛都花了”杨沉宇把自己甩到床上的美国地图上,摊开四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雨菲赶紧坐到计算机前。是一页波多黎各政治历史介绍。波多黎各在1951年成为美国的托管国,最高层领导是美国总统,但有自己独立的总督。波多黎各出生的人自然成为美国公民,但没有选举总统的权利。波多黎各与美国大陆自由交往。

雨菲翻到另一页。说圣胡安是波多黎各首都,也是旧城,历史比美国最早的城市还古老。圣胡安旧城东北角有一座著名的古堡,是古时最重要的防御工事。

“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还是别去了吧!?”杨沉宇翻过身,对着雨菲的背不太肯定地提议。雨菲正读到“在那些无月的夜晚,圣胡安独有的一种叫Coqui 的小青蛙会如鸟儿般清脆鸣唱,伴你入梦……”,听到杨沉宇在床上把美国地图弄得悉嗦

直响,回过头,看着他问:

怎么啦你?”

你真得要走?”

雨菲定定地看着杨沉宇,呆了好一会儿,微笑着走到床边:

“我不走啦。”

杨沉宇坐起身,把雨菲拥到怀里。

“那我们就不再提这事了?”

“不说啦!”

那晚雨菲梦见自己睡在无月的雨夜里,窗外蛙声清脆如鸟鸣。

 

 

      雨菲凝视飞机窗外灿烂的云层,不知道第几次泪蒙双眼。加勒比海在云层底下,无边无际,忽隐忽现。杨沉宇帮她定的西北航空公司的机票。启程那天不巧碰上西北航空公司罢工。她的里程被分割得七零八落,从北京到上海,到旧金山,亚特兰大,迈阿密,一路紧张兮兮;英语又说不利落,听得也不十分明白,十几个小时,不能合一刻眼。到迈阿密已是凌晨一点,往圣胡安的飞机早上七点起飞。她拽着五十多镑的旅行箱,想找帮忙,行李厅内四处无人,电梯已停,只好自己使出平生力气一步一停上楼。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值班员,是广东原籍,帮忙找了机场宾馆一个房间,得以休息几个小时。

        飞机上各色人种都有。雨菲看前排一位女士象中国人,顿觉一股热流涌上喉头,定了定神,轻轻地拍拍她的肩,问了声好。那女士回过头,吃惊地用不知哪种语言说了句什么。雨菲赶紧用英语道了歉,说以为她是中国人。那女士简单地说“No!”,没再理她。雨菲觉得十分没趣和失望,只好侧着头继续望着窗外。她满脑子尽是杨沉宇那依依惜别却勉强微笑的脸。她在上海给他打电话,报第一站平安,依然不觉什么离愁。直到在旧金山换飞机,第一次踏上异国土地,不知道哪儿跟哪儿,还必需自己拿注意,自己去明白,自己去处理,她才觉得真正离杨沉宇那么遥远。在确定候机厅,登机时间后,雨菲才得空躲到厕所哭了一会儿。

      十点左右到圣胡安国际机场。本来她导师说好接她的,由于西北航空公司罢工打乱了里程,弄不清楚她的班机和到达时间。幸好杨沉宇给她准备了一些硬币。雨菲拨了实验室号码,却总是西班亚语语音提示,只好放弃,问一位看起来颇有教养的中年妇女如何坐出租车。她很耐心地帮雨菲打了辆机场出租,用西班亚语向司机解释雨菲要去的地方。一路上雨菲无心观赏风景,只记得经过了一座颇长的桥,桥下不知是湖还是海湾。天很潮热,加上不可抵挡的疲倦和莫名的焦虑,雨菲觉得只要一放松就会流泪。司机把她放在一个大门口,卸下她的行李箱,朝一座楼指指表示她得自己走到化学楼。雨菲道了谢,却发现杨沉宇给她准备的零钱都被她花光了,只好再给了司机整二十美元小费。

    雨菲拽着行李,一步一摇地往化学楼走。 快到的时候,一位正在楼前度来度去抽烟的男士扔掉烟头快步跑到她跟前帮忙。他问雨菲哪里来,要找谁。雨菲说要找系主任。他告诉她系主任在楼上。雨菲盯着行李发了一会儿愁,然后问他可不可以帮她看几分钟。他很爽快地答应了。雨菲尽快跑到楼上找到系办公室。系主任看起来是一位非常和气的中年教授。他用很慢很清楚的英语耐心地解释怎样到学生中心办证件,怎样办理宿舍住宿,等等。看她直抿嘴唇,又给她倒水喝。雨菲昏昏沉沉跑下楼,看那位男士站在她的行李边,悠闲地抽着烟。她谢过他,礼貌地问他的名字。他说:

“我叫伊凡”。

 

 

 

        伊凡站在阳台角落,嘬着红酒,眺望远处海天相接。 他十分清楚地记得那个小小的可怜的中国女孩,拽着一个与她的个头极不相称的大行李箱,显得有些幽默。她那有些零乱的黑幽幽的长发和似乎醉了的黑眼睛让他有一种吓了一跳的心动。她象一个梦不知道从哪里来,突然飘到他身边。他已经很久没有心动过了。到波多黎各一年多,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有过兴趣,虽然偶而和朋友一块去过几次脱衣舞酒巴,只不过找找乐,消消闷而已。他觉得自己的生活过得有些滑稽。年纪轻轻地结了婚,不到二十岁就整天帮夫人哄婴儿换尿布。过了十几年,觉得烦闷,便联系了原来莫斯科物理所的阿里耶夫教授,离开夫人女儿到波多黎各做博士后。时间长了,夫人告诉他说找了一个男朋友要改嫁,他生了几天闷气后觉得无所谓,让她随便怎样都好。

        正在沉思着,一阵激烈的击鼓声惊醒了他。路易斯的“家庭音乐会”要开始了。他全家上下老小都喜欢音乐。每次节日派对都有两个节目:首先全家和朋友们弹唱Salsa Melenque, 然后由赵玛丽独奏钢琴。群众有乐意的,可以拿一种干葫芦做的叫Guiro 的乐器,随节奏象摇拨郎鼓似的边跳边摇。大多数非波多黎各人則由路易斯组织手拉手跳集体舞。伊凡站在阳台角落放下酒杯加入,恰好雨菲转到他身边,便拉了她的手随群体一块旋转起来。杨沉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边上摇着Guiro,看雨菲雨恬半醉半疯,很开心的样子,觉得也放松下来。平时大家都忙着学习或打工,总是绷着根弦似的。

      将近黄昏,大家轮流到洗手间换游泳衣准备到海边。雨菲先换好了一身Speedo 运动型游泳衣,站在外边等雨恬。雨恬出来,把雨菲吓了一跳。她穿着一套黑色的比基尼,长发及腰却露出肚脐。雨菲把她拉到一边,悄声责问:

“让你别买这个!怎么又买了?”

“就算贵,也没花你大博士的钱!”

“不是贵不贵,你看你的样!去把裙子套上!”

“老是管我穿衣服,不嫌烦!”雨恬真有些生气,花了端盘子挣来的一百美元买了一套得意的游泳衣,雨菲不加赞赏也就罢了,还不让她穿。

        姐俩有些尴尬地随着大伙往海边走。着泳衣的男男女女一大群,边走边聊,有的拎着喝了一半的啤酒,有的拿着 Piñacolada 边走边饮,有的合伙抬着一冰盒的各色饮料。海风总是暖洋洋的让人发懒。雨菲和杨沉宇坐在一堆各色沙滩浴巾边,看大伙儿大叫大嚷跳进大海,互相嬉闹。杨沉宇不会游泳,雨菲陪他坐着,两人相互偎依,慢慢喝着可乐,欣赏海上日落。过了好一会儿,雨恬湿漉漉地走过来,旁边跟着一个波多黎各男士,俩人用西班亚语说笑着,似乎非常投缘。

“这是我姐姐和姐夫。”雨菲勉强听懂了一句。她有些讨厌雨恬卖弄她的西班亚语。

“这是费利克斯,他说要跟我学中文。”雨恬眉飞色舞,湿发贴在纤细白皙的腰身上,让雨菲有一种想躲起来的感觉。夫妇俩站起来跟费利克斯 握手。雨恬改用英语继续:

“费利克斯是个语言天才呢!他已经会四种语言了:西班亚语,英语,葡萄牙语和俄语。”

       雨菲注意到雨恬的口气里充满骄傲,仿佛她自己会四种语言似的,还有一些讨好的嫌疑。杨沉宇体会了妻子的一丝反感,拍拍费利克斯的光脊背,哼哼哈哈地表示敬仰和羡慕。费利克斯 和雨恬怂恿他们下水。俩人经不住费利克斯的热情,只好大家一齐往海里去。浪稍有些激烈,杨沉宇走到水及腰处便停住了,让雨菲跟着他们游泳去。雨菲叮咛他看好自己,便跟着雨恬他们沿着海岸游起来。雨菲姐妹打小在厦门鼓浪屿边上长大,都好水如鱼。一进水,雨菲便活泼许多,跟雨恬和费利克斯 玩起了游泳比赛和水战。姐妹俩正一起攻击费利克斯,他忽然抱着头大喊停战。两人停了手,费利克斯说要跟她们介绍他的俄语老师,然后对远处使劲挥手嚷嚷:

“伊凡, 快过来!”

雨菲一愣,一个浪打过来,她忘了往上跳躲,呛了一大口水,只咳嗽。远处伊凡正往这边游来,雨菲一边咳一边道歉说累了,要去找杨沉宇回家。雨恬看着趟水

慢慢离去的雨菲背影,又回头看看慢慢游近的伊凡,若有所思地对自己点点头。

 

       系主任告诉雨菲必须先注册才能办理学生宿舍住宿手续。学生中心离化学楼得走十分钟左右。伊凡说可以帮她一直看着行李。雨菲感激不已,小步跑到学生中心,出示I-20 表,很快便拿到了学生证。雨菲一边往回跑一边瞅瞅学生证件上的照片。照片里的自己显得疲惫不堪,有些狼狈,虽然不满,也将就了。伊凡又帮她把行李拽到学生宿舍楼才走。雨菲在一楼办公室领了钥匙,看自己被分配到八楼,庆幸有电梯。她按号码找到门,开了锁推门进去。房间令人失望,比她在北师大当老师时住的宿舍还小;一张单人床上光光放了一个暗绿色的塑料床垫,一摸还一手尘土。雨菲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自己摔倒在床垫上,憋着不敢流的眼泪一下爆发出来,仍不敢放声,只噎得她上气不接下气。哭着便睡了过去,做了一通乱七八糟象断线风筝随风上下翻飞的梦。醒来已经傍晚六点钟了,肚子叽叽咕咕直叫。雨菲有气无力地打开行李箱,看见挤放在箱子角落的一个小钢锅和几袋方便面,坐在地上,忍不住又流开了眼泪。杨沉宇帮她打包时要把钢锅挤进去,她不高兴,拿出来扔回厨房,没想到杨沉宇偷偷又给她挤了回去,还塞进几袋方便面。

        第二天雨菲见过导师埃德温,是一个留着滑稽小胡子的中年教授,波多黎各当地人。雨菲后来才意识到第一次称呼他姓Quiñones时按英语发音,跟西班亚语发音完全不一样,他任她叫,也没纠正。 直到同一个实验室的俄国博士后马可洛夫 笑话她,她才明白为什么埃德温总是有些迟疑反应她的称呼,不禁哑然同笑。

        雨菲注册时学校已经开学两个星期,她忙着借同学笔记赶课。选了三门课,日本教授和印度教授用英语;波多黎各教授用英语写黑板,却用西班亚语解释,听得雨菲云里雾里。就这样过了两个星期,听说海上风暴乔治要经过,大家又好奇又恐慌地等待着。到第三个礼拜的星期四,学校通知明天停课。下午上完课,雨菲正跟马可洛夫学做实验,伊凡跑来,先跟她微笑问了好,便跟马可洛夫用俄语叽哩咕嚕讲了一通。说完了,两人面对着她,问她要不要跟马可洛夫一起到伊凡家躲风暴。雨菲不无担心地问:

“你家在海边,不是躲到风暴的怀里去了吗?”

“你真逗!” 伊凡抱着双臂看着她,一副忍不住要笑的样子。他假装十分严肃,解释说他是住在海边,但有另外两栋楼临海挡着,况且他住三层楼,应该十分安全的。

“相信我。我经历过这儿的风暴。每次都是吓人而已,其实对我们来说,是放假,大家就可以在家里喝喝啤酒,打打牌。”

        雨菲狐疑地点点头。伊凡给她留下手机号码,说好明天傍晚开车来接她,便走了。马可洛夫跟她一起把激光和别的仪器盖上塑料布以防漏水,再检查了地上无任何电线才走。

        晚上雨菲给杨沉宇打电话说有风暴要来,但安慰他说这儿的风暴就象给大家放假,没事的。杨沉宇嘱咐她要注意安全,最好找到一些中国朋友呆在一起。第二天上午雨菲跟着两个新认识的中国朋友方亮和励勤走路去买水和干粮。一到超市,发现人人恐慌,排对购水,一人最多只能买两加仑。看看电视,报告说乔治风暴已席卷多米尼加共和国,有死伤数人;预计风眼会卷到波多黎各,风速可达150哩;界时风暴会从西北登陆,雨菲他们在岛的东南边,也许会好一些。回到宿舍楼,发现电梯已停。各层搂长挨个敲门召集紧急汇合到一楼。雨菲偷空跑到娱乐室給伊凡打手提电话让他别来接她了,却总是关机的语音提示。宿舍楼大门被校警关起来,只许进,不许出。大伙把床垫搬到一楼走道准备过夜。风已经渐渐强劲了,天暗将下来,校警闪着手电查看二搂以上是否还有人,然后用铁链把二楼楼梯门给上了锁。没来得及回家的当地学生门非常兴奋,男男女女扭着晃着大喊大叫。雨菲和方亮及励勤坐在一张床垫上打牌,猜字谜,聊八九年的动乱,等等。似乎没人觉得有什么危险。雨菲借上厕所的机会又跑到一搂娱乐室给伊凡 拨电话,却总是忙音。到深夜,大伙都闹累了,安静下来,有的准备睡觉。风越来越强劲,夹着漂泼大雨。忽然楼道顶头群众哗嘫,夹着女孩子门的尖叫。原来楼前的树枝被吹飞了,把东边的窗玻璃砸了一个洞,水便灌将进来,幸好没伤着人。校警跟楼长门忙指挥大家往二楼搬。群众又骚动起来。如此折腾了一宿,到凌晨四点来钟,风终于停了,却仍下着小雨。大伙被告知可以回自己屋了。雨菲回到屋里,发现满地是水,忙乎半天弄干了才得以睡觉。

         醒来已十点多,窗外仍下着小雨,天昏地暗,看起来象凌晨。水电都停了,连收音机都听不了。雨菲觉得无聊,不知道做什么好,便走下八搂,撑着伞走出大门,发现草坪里那棵大树象被剃了个光头,树枝树叶散乱在四周;几只长脚小黑鸟忙着梳理湿漉漉的羽毛,也不知它们怎样躲过昨夜暴风骤雨。

“在想着小鸟怎样逃过劫难吗?”有个人站在她身边忽然说道,把雨菲吓了一跳。一扭头发现是伊凡, 笑眯眯地,也不撑伞,湿发贴在额头上,却显得十分开心。雨菲吃惊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伊凡自顾自道歉说昨天傍晚车被许多别的车堵在停车库里,她的宿舍分机打不通,想到也许这次暴风是真阁的,宿舍楼还是比较安全,啰哩啰嗦说了一大通。雨菲看他满脸是水,便掂着脚把伞往他头上靠。伊凡夸张地低下头,拍拍她的肩表示感谢,然后说要去看看实验室有没被水淹掉,便走了。

接下来没水没电,楼长鼓励大家捐油盐,牛奶,米面等不论各种食物,在一楼用煤气做饭,开起了公共食堂。这样过了几天,雨菲莫名其妙地烦燥不安。白天试图看学术文章或小说,晚上只能早早睡觉,收音机大部分台只有噪音。当地学生们天天晚上在楼道里点蜡烛开派对,闹得雨菲头疼。一天傍晚,吃过简单的晚饭后,雨菲忍无可忍,跑到娱乐室试着给伊凡 打电话。出乎意料,竟通了。雨菲一时无语,伊凡 “Hello”了好几回,然后问是不是雨菲。雨菲象蚊子哼哼地回答了。伊凡没等她说什么,告诉她半个小时后到学生楼前接她。等伊凡挂断后,雨菲仍拿着电话发呆。

半个小时后,雨菲坐在秃树下的长椅上等着。伊凡果然如约而至,并且穿得十分整齐,长袖衬衣加领带,在这热带岛上很少见人这样穿着,幸好雨菲换了一套合身的半袖长裙,也算体面打扮。他下了车坐到雨菲身边问她想去哪儿。雨菲说她哪儿都不认识,只是不上课不做实验,烦得很。伊凡看着满面烦容的雨菲,不知为什么还是觉得这个女孩很滑稽,便忍不住直乐。雨菲不解地望着他。伊凡赶紧道歉,说上次看她拿个大锤跟马可洛夫一起修真空泵很好笑,然后挠挠头想了一想,问她是不是勇敢的女孩。雨菲说自己很勇敢,曾经在北京跳过70米蹦级,什么玩的都敢试。伊凡点点头说:

“那好。现在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雨菲也不多问,怕显得自己胆小和女人气,便上了车。开了半个来小时,雨菲认得是一家中国店所在,刚到第一个礼拜有个有车的中国人带她来过。但现在这家中国店大铁门紧闭,前面停车场拍着好多车,却一个人也见不着。伊凡停好车,下来替雨菲开门,然后示意她挽着他的胳膊。雨菲有些害怕,更多好奇,便壮着胆挽了伊凡的胳膊跟着进了一个很小的门。过了一段很窄的走廊,却又有一道大一些的门,有个长得很结实的大汉穿得西服革礼站在门边,见他们到来,举手微笑道晚安。伊凡掏出钱包给他看了驾照,然后朝雨菲偏偏头说他们是一起的,并给他两张二十美元的钞票,后来雨菲才问明白是类似门票之类的费用。大汉仔细端详了一会雨菲,才闪开了让他们进去。进了大门是一个往下的楼梯,已听见象的士科似的强劲音乐。伊凡低下头,贴在她耳边说:

“这便是我们要来的地方  脱衣舞酒巴。”

雨菲放开他的胳膊,轻轻的“哦”了一声。放眼一看,是一个不小的厅,首先入眼的是中间一个舞台,四周燃着无数红蜡烛,中心由三面大镜组成一个三角,每面镜前立着根发亮的钢管,一个很高个的女子正绕着慢慢地象在太空行走。雨菲有些近视,看不大清楚。模模糊糊地,那女人似乎穿着白色比基尼。大厅的一角是酒巴,围着舞台设了十几张桌椅,每张桌上都点着红腊烛;另一角设了两张台球桌,都被占满了。伊凡领着雨菲找了一个离舞台远一点的空位,让她坐下,问她喝什么,雨菲要了淡百威啤酒。伊凡拎了两瓶啤酒回来,看雨菲一脸严肃,问她要不要走。雨菲赶紧笑了笑,说自己原本对脱衣舞酒巴好奇,只看过电影上的一些零碎情节,让伊凡不用觉得内疚。伊凡问她为什么老皱眉,雨菲解释说自己有些近视,又不喜欢戴眼镜,所以一认真看就皱眉。伊凡左顾右盼,看舞台前有人要走,便拉着雨菲挤过去坐下。雨菲一边小声抗议,一边惶恐地看看四周,几乎都是男士,一个个穿着齐整,只有另外两个女孩在打台球;除了舞台周围的观众外,其他男士们只顾喝酒和同伴聊天。雨菲用双手捂着脸,迟疑地扬起头看,立即又低下来,付在伊凡耳边悄声说:

“这也没什么,沙滩上大家不都穿比基尼?”

伊凡抿着嘴微笑,让她继续看。舞女是个白种人,还是绕着钢管慢慢地扭,一会儿跟做体操似的倒立,一双银色的细高跟鞋映着红色烛光,闪闪发亮。然后她象鱼一样滑溜下来,一头金发遮盖住整个脸。等她跪着爬起来,正好脸贴脸对着一位男士。那位男士放下酒杯,一手扯着她的胸衣,把头埋在她胸前,众人便乐。那男士呆了几秒,抬起头来,另一手往她胸衣里塞了一张钞票。雨菲扭头看看伊凡, 伊凡拿出一张钞票让她一会儿给舞女。雨菲谢了他,让他再给她一支烟。伊凡十分惊奇:

“你上回说你不抽烟?”

“我现在抽。”

伊凡只好给她点着火。雨菲嘬了一口,轻声咳了一下。伊凡劝她扔掉:

“你别太疯了,小女孩子不能抽烟!”

“我不是小女孩子!脱衣舞都敢看,为什么不能抽烟?”

伊凡无法,只好由她。那舞女绕着舞台转了一圈,又回到镜前,慢慢的褪下比基尼。雨菲吓了一跳,扭头看看伊凡,伊凡对她点点头:

“我说让你继续看嘛。”

那舞女转到雨菲身边,雨菲和她对视了一刻,她立即来一个一百八十度旋转,把脚伸向雨菲。伊凡捅捅雨菲,示意赶紧给小费。雨菲把五元钞票塞到舞女的鞋里。伊凡拍拍雨菲的肩表示她任务完成得不错。

白人舞女下去了,上来一位丰满得夸张的黑女孩。

伊凡忍无可忍要笑:

“太可怕了”他笑道,“她可以把你盖起来。”

雨菲笑着笑着,忽然停住,很认真的样子问伊凡:

“你说这岛上有没有男人跳脱衣舞供女人嘲笑的地方?”

伊凡立即回答说有,看雨菲依然很严肃,“哦”了一声止住笑:

“我不喜欢女权主义!”

“我不喜欢大男人主义!”

伊凡眨巴眨巴眼,说那么改去打台球好了。雨菲有些僵硬地跟在伊凡后头。正好一张球桌空出位来,仅有的另外两个女孩却还在玩。其中一个留着极短的小太妹头,显得十分淘气,她抬头看看雨菲,眼睛亮亮的。伊凡换了硬币,码好球,让雨菲开。两人打得并不认真,简直有些无聊。半途中,伊凡去拿啤酒,雨菲自己击球练习。那淘气样的女孩丢下同伴跑过来,教她这样那样瞄准才能打好。她从后面手把手教,雨菲能闻到她口香糖的气息。伊凡拎着啤酒回来,那女孩大方地握握他的手,自我介绍说她叫露西亚,另一个女孩是她女朋友艾米。艾米却咬着长发,站在桌角边一声不吭。伊凡介绍了自己,然后伸手搂过雨菲说她是他的女朋友。雨菲张了张嘴想解释,伊凡飞快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搂着她的手使了一点劲不让她说话。雨菲莫名其妙,只好干干地微笑着。还没打完一局,伊凡说太晚了,该回去了。雨菲挥手感谢露西亚。露西亚嚼着口香糖说再见,眼睛依然亮亮的。

上了车雨菲责问伊凡为什么说她是他的女朋友。伊凡先道歉,然后笑道:

“她们是Lesbian。”

雨菲飞快地回顾了一下自己记得的GRE 单词,想不出Lesbian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Lesbian?”

“你不会是假装无辜幼稚吧?”

“我真的不知道!”

“就是女同性恋者。”

雨菲摸摸后颈,有些后怕起来。

伊凡把她送回学生楼,拍拍她的肩道了晚安,雨菲感谢了他,两人相对笑笑,伊凡开车走了。

回到学生楼,发现已经来电了。门卫对她友好地笑笑,告诉她明天恢复上课。雨菲坐电梯上了八楼,开门时看见一张纸条:

 

雨菲:

 

回来后给我打个电话。太晚了,有些担心。

 

                                                   励勤

                                                   12:30am

 

雨菲拍拍自己脑袋:她忘了曾许诺励勤傍晚帮他喂生物实验室的老鼠。

 

 

 

第一学期考试雨菲只得了两个B一个A。她实在不习惯上课没有固定的教科书。印度教授的口音很重,说话时总象嘴里含着水,并且快得象放机关枪;波多黎各教授的西班牙语让她觉得自己在上课时象个傻瓜;幸好日本教授说得很慢很清楚,而且她在国内上过类似的课,才得了一个A。雨菲觉得受了打击,坐在八楼小小宿舍百页窗前,望着日落,想念北京宽敞的卧室和杨沉宇。她发电子邮件给丈夫说想回国,不想再念书了。杨沉宇鼓励她回国,说他的合伙软件公司最近生意不错。雨菲不在家,他一般不做饭,她出国前买的肉依然冻在冰箱里。雨菲一边看E-mail一边笑着流泪,回信说上完这学年课便回国。

为了挽回第一学期考试的“失败”,雨菲更认真对待课程,去图书馆的次数也多了,一边很虚心地跟马可洛夫学做实验。伊凡经常到实验室和马可洛夫喝咖啡聊天。自从上次跟他去过脱衣舞巴后,雨菲觉得总有些尴尬,似乎她和伊凡守着一个秘密,没有告诉马可洛夫。所以她总以自己只喝中国茶为由,不加入喝咖啡聊天。伊凡见了她总忍不住笑,仿佛她是天底下最可让他开心的人。久而久之,雨菲忘了尴尬,跟他们海阔天空起来,还把他们的咖啡改成了茉莉花绿茶。他们聊到前苏联“共产主义老大哥”,发现他们可以一起唱少先队歌,只不过两个俄国博士后用俄语,雨菲用中文。听说雨菲看过许多前苏联作家的小说,伊凡便帮她订了一本她没看过的Milkhail Bulgakov The Master and Margarita。每次他们一起出去喝酒,伊凡总爱用书中的一句“这不是酒精,这只是纯伏特加!”来开玩笑。雨菲最喜欢的却是“一只黑猫上了公共汽车,从西服里掏出一张纸,说‘女士,这是我的车票!’”。

哈哈!一切似乎变得开朗和顺利起来!雨菲以全年级第一名通过博士资格考试,并且期末成绩全是A。导师埃德温很高兴,暑假两个月给她加了一倍的工资。雨菲便给杨沉宇写E-mail说一切顺利,不打算回国,要他考虑来波多黎各跟她团聚。雨菲又给正在厦门大学生物系念研究生的孪生妹妹雨恬写信,鼓励她申请波多黎各大学生物系。波多黎各大学对GRE TOEFL 成绩要求不高,加上励勤帮她跟生物系某教授推荐,雨恬的录取应该不成问题。励勤,人如其名,是一个非常刻苦的学生,极得他导师的欣赏。他节俭却不小气,因此雨菲能够跟他挪借两万美元,存进她的帐号,然后开银行证明给杨沉宇办出国手续。

雨菲决定买辆旧车。没有车很不方便,总要搭别人的车去中国店卖菜或出去郊游什么的。如果杨沉宇能得到签证,她打算在外面租房子住。虽然学生宿舍实在是便宜,才五十美元一个月,只是小得可怜;况且放在公共冰箱里的食物总被当地学生“借去”开公共派对,有时候放在公用厨房电炉上的炖肉连锅一起不翼而飞,几天后脏锅回来了,还带着个纸条“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厨子,谢谢!”。

伊凡和马可洛夫提供帮助雨菲买车。三人到离旧城二十几哩远的一家郊外旧车商行,坐挑右选,试了五六辆车,最后伊凡帮她挑了一辆八年的美国车Pontiac,两千美元。据伊凡说,这辆车的发动机声听起来很健康,看起来没有发生过严重事故的痕迹。虽然雨菲有中国驾照,也开过老式一二三北京吉普车,北京小面的,上海捷达,等等,对车还是一无所知,所以伊凡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令她不满的是,车蓬里头仿佛被谁用利刃从一端划到另一端,帆布耷拉着,不大美观。旧车商解释说确实是前车主跟他太太吵架,太太一生气用菜刀把车蓬划个大口子。但伊凡说买旧车要看它有没有“内伤”,而不是外观,况且他有办法花三十几美元帮她换一个崭新的车蓬。果然,伊凡跑到Western Auto买了帆布和胶水,花了大半天把车蓬拆了下来,胶合上新帆布,还顺便修好了收音机,又给装了一个CD机。雨菲看他忙得汗流夹背,十分感激,许诺请他喝啤酒。

第一次拥有一辆车,不论新旧,感觉很美。一天周末,雨菲穿上新买的裙子,去伊凡家开派对。她心情很好,一边开车一边放着“美丽的星期日”— 确实是阳光明媚的星期日。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雨菲看是她的绿灯,便跟着前面的车往前开,左边道上忽然冲出一辆车来,雨菲赶紧急刹车,仍然来不及,只听轮胎尖利的声音,然后一声巨响,强烈的碰撞使车旋转起来,雨菲猛然记起驾校教练的指导,赶紧松开刹车,车往不知什么方向滑出几十米,她才再睬刹车,终于停下来。雨菲坐在车里只知道发昏。过了几秒种,她才听见一位女士一边敲车窗一边连声问“你还好吧?”。她虚弱地想微笑,没有成功。那位女士帮她打开门,把她搀出来,雨菲首先看见另一辆被撞的车,是辆Toyota,车头贴在街心的一棵树桩上,右门被撞凹进去,一地碎玻璃。一会儿警笛呼啸,警灯闪烁,还来了一辆救护车。雨菲看见他们给一个女人戴上氧气罩,把她放在担架上抬走了,顿时觉得心里一凉,脑袋更昏了。两个警察过来问她什么,雨菲听不太明白西班亚语,而警察又不会说英语。幸好那位帮她开门的女士自告奋勇当英语翻译,还帮她给伊凡拨了电话。大致意思是,雨菲只有波多黎各实习驾照,按法律必须有一位有正式驾照的人陪着才能开车。事故责任回头再判,但是她一定会因无照驾驶而被公诉。好一会儿伊凡和马可洛夫到来,立即跟警察争辩说,一切都是由坏了的交通灯造成的。雨菲抬头看看,才意识到交通灯是坏的,是灿烂的阳光和前面的车让她误认为是绿灯。

被撞的是一对穷夫妇,女的是家庭妇女,男的是一个小秘书。伊凡找了一个当地的朋友,路易斯,语言系的教授,陪雨菲去医院看被撞伤的女人。幸亏只是小伤,碎玻璃划破了脖颈表皮,当时是被吓得晕了过去。第二天事故当事人一块去保险公司。双方都是旧车,只有基本的政府保险。结果保险公司认为双方都没有错,只是一个由交通灯引起的误会事故。虽然每辆车的估价损失都超过两千美元,保险公司只同意给每人七百五。被撞夫妇很不服,要雨菲给他们所有的保险,否则要上法院起诉她。路易斯的一位儿时朋友是个相当有名的律师,据他说此律师曾去过白宫和克林顿总统照过相。雨菲一听头都大了,问路易斯得花多少钱请这样的律师。路易斯笑笑,安慰雨菲说象她这样的小案子,只要请他吃顿中国饭就行了,就怕他没空。

第一次去法院没有上庭,叫“调查”。路易斯陪同去做雨菲的翻译。那个小秘书坚持说雨菲当时以七十哩的高速撞他的车。胖法官自己忍不住微微一笑表示他胡说,市内开车一般达不到这速度。雨菲听完路易斯的翻译也跟着笑,路易斯赶紧嘘声让她别笑。不论回头如何判决她的事故,“调查报告”上的结论称雨菲“非法,存心,恶意”。雨菲在报告上签了名,拿着那张纸哭笑不得。路易斯安慰她别在乎报告上的措词,重要的提醒是下回上庭千万不要笑,要显得可怜巴巴的才好。

路易斯的律师朋友叫安东尼,很不好找,大部分时间在美国大陆。雨菲又打电话又发传真,只得到安东尼秘书的转告,要她准备材料,包括照片和警察报告,等等,最重要的是她的中国驾照。按法律她可以凭中国驾照开三个月的车,但必须先到交通局去注册。雨菲把驾照留在北京家里了。她打电话让杨沉宇把驾照尽快帮她寄来。杨沉宇问她要驾照做什么。雨菲尽量轻描淡写说无证开车,给警察抓住了。杨沉宇追问好端端地开车警察为什么抓她。雨菲便一下哭开了,如实招供撞了人。杨沉宇吓一跳,问清楚并没有太严重,才笑着安慰她半天;随后把驾照寄过来,还往她帐号里打了五千美元。

法院通知让她下礼拜一上午上庭,正好雨菲早上有考试,打电话商量可不可以十一点后去,法院同意了。雨菲赶着紧找安东尼,总是秘书接电话,说他忙。雨菲昨晚用功到凌晨一点,今天又忙着和马可洛夫修激光器,累得已是精疲力竭。她正捂着电话垂头丧气,忽然谁在她后脖颈上轻轻挠了一下,雨菲本能地握紧电话往后甩将过去。幸亏伊凡反应快,不然非被她打肿他的大鼻子不可。

“哇!这么大脾气?”

雨菲忙道歉,抱怨自己闯祸,麻烦一堆人。伊凡便给路易斯打电话。路易斯 许诺一定让安东尼下礼拜一到法庭。雨菲又要请伊凡到学校边上的小酒巴喝啤酒。他们去过好几次,有时还碰见她的导师埃德温。伊凡想了想,说老去喝啤酒没意思,要去一个美丽一点的地方,反过来请她吃正式的晚餐。雨菲不敢再开她的破了头的车。傍晚她穿得整整齐齐地坐在学生楼前等伊凡。励勤回宿舍看见她,问她穿这么漂亮干什么,她吱晤说只是想显摆。励勤笑笑,警告她别太显摆,走了。

他们去了一家海边饭店。倚在木栏杆上,可以看见鱼儿们游来游去,鳞光映着无数烛光,让人感觉仿佛坐在浮动的大船上一般。CD机正放着Pink Floyd乐队 Time,沉重浓厚的打击乐跟安静的餐厅,闪烁的烛光,灰黑的海面组成一种怪异的和谐  浪漫和躁动。伊凡穿着深灰色西服配金黄色领带,白色衬衣领口微微发亮象是荧光。他一反以往的逗趣,总绅士般微笑着,耐心地听雨菲抱怨那该死的坏交通灯。忽然伊凡坐到雨菲身边,拉起她的双手,俯下头要吻她,雨菲情不自禁迎接他的热唇。一瞬间如梦如痴,仿佛他们是两颗闪烁的流星,在漆黑里相撞。过了不知多久,雨菲从梦中醒来,开始使劲推开伊凡。伊凡贴在她耳边轻声抗议:

“别推!别推!我又不是大鲨鱼要吃你。”

他坐回自己的位子,面对着雨菲:

“我吻你了,你就要这么严肃吗?”

“对!我们必须当成什么也没发生!”

“我知道中国人一般不结婚不在一起睡觉,难道连吻都不行吗?”

雨菲一愣,想要解释,闭上嘴什么也说不出。伊凡伸过手盖住她的手,一脸诚恳:

“我昨夜梦见你爷爷了!”

雨菲差点没把酒给喷出来:

“我爷爷已去世多年,况且你没见过他呀!”

伊凡开始描述他的梦,说他看见一群中国老头光着脊梁艰难地拉着大石块在修古长城,当时他站在长城脚下,所有的老头都停下来敌意地盯着他。其中一个高瘦的,长着白胡子的老头嘲弄地凝视他,责问道:

“你为什么要玩弄我的孙女儿?你只不过是一个花花公子!离她远点!”

然后所有老头拿着利剑慢慢朝他包围过来,把他吓醒了,逃出床,打开门,跑到走廊里让海风吹了半天才敢回屋。

雨菲一边笑得要流眼泪,一边替爷爷们道歉。

“你怎么明白我爷爷的话?你不懂中文。”

“他说一口纯正的俄语。”伊凡自己也乐起来。

伊凡停住笑容,变得严肃起来:

“我确实在非常年轻时荒唐玩弄过,但我现在发现你对我来说是一个完美。我从来没有这样简单地快乐过。”

雨菲被他的坦白和严肃吓得有些发抖,想要站起来逃之夭夭。伊凡却先站起来,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朝她打开:

“嫁给我吧,雨菲?!”

雨菲目瞪口呆,惶恐四顾,斜角对过一位中年妇女双手合十,朝她点头微笑。雨菲立即满面飞红,轻声请求伊凡坐下。伊凡目不转睛看着她的眼睛,却听话地坐下了。雨菲用双手捂起眼睛躲开,只露出嘴轻而清楚地对伊凡说:

“你不能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就向我求婚!”

“不是因为梦。是因为圣胡安是我幸运的地方,让我遇到你!”

雨菲放下手,睁开眼睛,认真地说:

“你这样认为?我也这样认为。但是我必须向你道歉。我在门外等你。”

雨菲说完,强作镇静,站起身目不斜视往外走了。

等了好一会儿,伊凡才出来,站在她面前,迟疑地问:

“我将失去你吗?”

雨菲难过地摇摇头,拉起他的一只手,一起默默无语走到沙滩边的一块岩石上坐下来。

“我有丈夫。”雨菲简单地说。

伊凡慢慢抽回手,结结巴巴地问:

“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

雨菲自我解嘲:

“我应该在你帮我照看旅行箱时就告诉你: 别靠近我,我结婚了!”

伊凡不禁笑了笑,想了想,重新握住雨菲的手:

“我知道我们的麻烦大了:中国人很难离婚的!”

雨菲一下抽回手,跳起来跑开去:

“谁说我要离婚了? 我丈夫是个非常非常有责任心的男人,我也是有责任心的!”

“你们分开这么长时间,还能在一起?”

“我们中国人分开十年也能在一起!”

“搞不清楚你们,一点意义都没有!”

伊凡摊开手,打开戒指盒,眯起眼看,一边嘀咕:

“你们也不戴戒指?”

“那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我们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日子。”

“你的实实在在的日子在哪儿?”

雨菲一时语塞,坐到沙里,默默无语。伊凡 走近她,拍拍她的肩:

“别折磨你自己了。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也是个勇敢的女人,还有一些控制得住的疯狂。你知道你自己要什么,就去要!”

伊凡说完,从盒子里拿出戒指,靠近唇边深深地吻了吻,然后用力掷向大海,回头对雨菲说:

“很晚了,送你回去。”

 

 

雨菲摊开信纸,尽量工整地写道:

       我最亲爱的杨沉宇:

……

雨菲咬着笔头,想不出什么亲近的句子可写。这是一封给杨沉宇办签证用的邀请信,要写得亲蜜些,指望给美国大使馆的签证官一个印象:他们情真意浓,让他们分居两地实在是不人道。楼下人声濎沸,闹得雨菲心慌意乱,便拿笔捅开百叶窗往下看。听得是西班牙语“撤除美国海军!”“滚出Viekes!”原来美国在波多黎各Viekes岛的海军演习,一“不小心”打死了一个波多黎各警察,学生和市民们便上街游行,要讨公道。学校一些当地教授的办公室门上也贴着“滚出Viekes!”“我们国旗的大星星挤不进美国国旗的小星星”之类的标语。雨菲关紧百叶窗,重新坐到小书桌前,开始构思邀请信。忽然门被敲得砰砰响,雨菲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把门打开。是楼上那个老穿印着Che Guevara (阿根廷共产主义者) 头象T恤衫的男学生何西,让她跟着去游行。她只好扔掉笔跟着他下楼。天已发黑,很多人闪着手电,一边大喊“滚出去,美国佬!”另一些学生看着只是乐,跟着乱扭一通Salsa 舞。雨菲一声不吭,何西汗乎乎的手拉着她,实在是热,便挣脱开,借机跑开了,又被人群推搡到一辆车旁边,车里几个人和车外人群一齐歇斯底里地叫。雨菲往车里一瞄,意识道里头的女孩子门全都光着身子,只拿着小旗使劲挥。雨菲逆着人群,好不容易挤出去,跑回宿舍,迫不急待去冲了个凉水澡。

第二天雨菲考完试赶紧收齐材料去法院。路易斯陪她在门口等安东尼。他们其实也是多年没见。雨菲有些紧张,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她记得路易斯的提醒,特意穿了一套黑裙以示严肃。整十一点安东尼到来。雨菲觉得有些意外:安东尼是一个黑人,其貌不扬,却显得十分精明,一双棕眼睛闪闪发亮,说话简单利落。法庭听众席的长椅上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雨菲三人进去,找到小秘书夫妇和当时写事故报告的两个警察。安东尼让雨菲和路易斯坐在他们后头,他自己则走到庭上跟陪审官和记录员问好。等了一会儿,法官叫雨菲的名字。雨菲感觉象小时候被老师点名上黑板做一道她不知道答案的数学题。她小心翼翼地,却不知道站在哪儿合适,扭头看看仍坐在听众席上的路易斯,他朝她微微点头,显得很自信的样子。大家宣誓在上帝眼下不说谎后,安东尼开始用平定稳重的西班亚语对着法官说话,雨菲什么也听不懂,只注意到法官也是个黑人,翻材料的右手是假肢,象是铁钩子。她向来对身残志不残的人佩服有加,所以不禁肃然起敬,站得笔直,眼都不敢眨一下。法官又和两个警察说什么,然后宣布休庭。雨菲不明所以,跟着大家一起走出法庭。安东尼把小秘书夫妇叫到一边,叽叽咕咕说了一通。回头安东尼跟她解释说建议她放弃保险给对方,不然对方会起诉她。她也许赢也许输,但是一来恐怕她担不起打官司的时间(可能拖一年或更长);二来她的律师费估计会比赢的保险还贵。另外,她的无证驾驶问题到下一次上法庭才能判决,刚才安东尼向法官请求延庭,原因是他还没来得及弄清楚事故,况且材料还没收齐。他让雨菲务必尽快拿到波多黎各正式驾照。雨菲才明白安东尼为什么没有出示她的中国驾照,原来拖庭是律师常用的一个技巧。虽然雨菲觉得有些小题大作,又怕弄不好给自己麻烦加麻烦,所以好不犹豫答应放弃保险。

回头雨菲请路易斯和玛丽及安东尼一家到岛上最好的一家中餐馆吃晚饭。还是出乎雨菲意料之外:安东尼的太太却是一位金发白人;两个小孩一男一女,一个黑一个白。他们笑着对雨菲说,两个小孩,一个在晚上出生,另一个在白天出生,所以一黑一白。路易斯 和安东尼说笑着儿时乐趣,气氛十分快乐,谁也没提法庭的事,独有雨菲自己在心里嘀咕:下一次上法庭在什么时候,要不要付安东尼钱……

下一次上庭时间定在一个月后。雨菲只希望尽早结束此事,该罚款就罚,该上驾驶培训班就上,大概不至于蹲监狱吧?要蹲几天也说不定,搞不清楚这儿的法律,从调查报告的“非法,存心,恶意”,听起来还挺吓人。最好不要拖到杨沉宇来,否则会让他看个大笑话,又说她“愣头”。最近雨菲总失眠,没着没落的,做梦不是浮在海上便是飘在空中。她强迫自己集中精力考过了第二个博士资格积累考试,在实验室做实验时却总怀着一种期待。伊凡好久没露面,雨菲也不敢上他实验室找他。终于有一天在化学楼前看见他踱来踱去抽烟,鼓起勇气上前问好。伊凡道歉说他一时没有办法克服自己,所以没有去她实验室喝茶。一个完美的梦被她打碎了,他非常失落。雨菲看他拿烟的手有些发抖,低下头不忍看,只告诉他这样谁都受不了,她的丈夫已得到签证,很快要来跟她团聚,希望他们能恢复象以前一样做朋友。伊凡说他别无选择,会试着去只做她的朋友,并问她车祸的处理情况,说愿意帮她做任何事情。

雨菲第三次去法院时准备了一千美元现金做罚款。安东尼告诉她要罚款最多不会超过五百元,更严重的情况便是蹲少于一个月的班房。雨菲心想豁出去了,蹲一蹲监狱也满好玩的。情形跟上次差不多,只不过左右花了一个小时,安东尼出示了她的中国驾照及其西班亚语翻译,还有雨菲新近考过的波多黎各正式驾照。最后秘书给她一张纸让她到楼下出纳处结帐,法官宣布退庭。大家走出法庭,小秘书夫妇似乎挺高兴,分别跟她握手。雨菲心下里有些可怜他们,脸上仍挂着微笑跟他们道别。按路易斯的意思,雨菲没有付安东尼律师费,只拿了一只翡翠手镯作为给他太太的礼物,千恩万谢跟他说了再见。随后路易斯陪她到楼下结帐。出纳处的小姐用长长的装饰指甲敲了半天计算机键盘,然后说“一二五”。雨菲还是能听懂西班亚语数字的,庆幸罚款才一百二十五元,比她想象的要便宜。于是雨菲掏出钱包开始数钱,出纳小姐白了她一眼,改用英语说:

“我说一美元再加一个钢蹦,你忙乎数那么多钱干么?”

 

 

雨菲花了一整个周末收拾洗刷新搬的小家,虽然才一室一厅,比学生宿舍楼可大多了。杨沉宇个大,她便买了个大浴巾;杨沉宇抽烟,她便买了个烟灰缸;她还修好了撞破的车,装上了空调。头一晚上雨菲神经兮兮的,怎么也不能入睡,只好起来使劲擦浴室的地板。第二天,雨菲觉得头重脚轻,小心翼翼开着车去机场接杨尘宇。她把车拍在旅客到达处,站在门口等着。几乎两年没见面,有些紧张,眼泪随时想往上涌,都被雨菲强咽回去了。终于,她的大个丈夫出现了,推着机场的行李车,上面赫然放着两个巨大的箱子,他身上还挎着一个计算机包。雨菲微笑着迎上去,杨沉宇张开双臂,大叫“老婆!”,把她拥到怀里使劲亲吻。这一刻是雨菲从恋爱到结婚到分开至今第一次意识到  情深不再。后来杨沉宇也招拱说,感觉那一刻的亲吻和拥抱似乎有些勉强  这是后话,就看他们此生缘分了!两人拉着手到车边,发现吃了一张罚款单  雨菲多年后仍清楚地记得这张罚款单,认定它是不祥预兆之一。

一路上雨菲关切地问了杨沉宇的旅途,杨尘宇讲了一些笑话,气氛便轻松了许多。回到新家,雨菲打电话邀请了一些亲近的中国朋友们,吃了一顿小小的欢迎晚餐。等朋友们散去,两人单独相对,有些不知所措。彼此分居地球两端时似乎比现在相拥相依时更亲近,思念反而是一个牢固的绳结。雨菲还没来得及买电视,平时她不是看学术文章便是看小说,而杨尘宇在国内时几乎离不开电视和机算机。杨沉宇握着妻子的双手,觉得她的眼神变得比以前更迷蒙了,读不懂她在想什么。那个总爱爬到他怀里象小猫一样喵喵的女孩似乎在这两年变成了一个成熟深沉,不可琢磨的女人。他试图去吻她,她温柔依旧回吻,然后轻轻推开他,问他想不想去Casino玩赌钱。杨沉宇生性开朗好玩,立即来了兴趣,两人穿着打扮一番,开车去邻近海边的一家大赌场。赌场里头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两人不敢上桌玩大的,只买了硬币玩老虎机或机器上的BLACK JACK。杨尘宇手气不错,赢了不少。他平生第一次进赌场,激动地抱着雨菲乱吻,一瞬间仿佛回到情深依旧时。却所谓“赌场得意,情场失意”。以后两人相对嘘吁感慨往事,都认为这其实是第二不祥预兆。回去已经凌晨一点多了。车开到离家还有五六哩时,轮胎给爆了  事不过三,一切似乎早已注定。即便四处寂静无人,雨菲只敢开低于二十五哩,否则车身乱晃,象深夜醉酒回家的流浪汉。

第二天夫妻俩去超市买东西,雨菲警告杨沉宇不许跟在国内一样大手大脚花钱,身在异国,不能够再去父母家蹭饭吃,每月的房租必须准时付,否则影响将来的信用,等等,等等。杨沉宇大为不快。他记得的雨菲从来不知道肉多少钱一斤,大白菜几毛一个,不知怎么变得啰哩啰唆,刚来就给他来个下马威,想吓他一跳?他便赌气到WALMART 买了一双最便宜的拖鞋,最便宜的电视,最便宜的打火机。

杨沉宇到达时间不巧,正值一个学期的中间,没法入学。雨菲到数学系找到系主任,跟他商量能否让杨沉宇下学期加入统计学专业攻读博士学位。系主任有四分之一中国血统,为人又平和热情,答应帮他们找机会。回头告诉他们一个似好又不好的消息:数学系决定录取杨尘宇,但一时找不到资助他的导师,还必须付学费。他必须考GRE TOEFL,才能给他I-20表,把F-2学生家属身份改成F-1正式学生身份。这一下让杨沉宇还没放松的心又给提了起来。在国内时整天忙着编软件,跟同学朋友喝酒打台球,从来不算计钱。结果把剩存的钱转成美元,刚够交学费。总不能让一个堂堂大男子汉让小小的老婆养活吧?不到一个星期,杨沉宇便四处问中国朋友打工的机会。听说一家台湾人开的养虾场挣钱不错,便想法让人联系到那儿去。在养虾场做过工的朋友们连连劝他别贪那儿钱多,老板看得紧,热带的阳光毒,一个小时晒爆皮,几天下来就分不出是黄种人还是黑种人了。杨沉宇吓了一跳,呆在家里,闷闷不乐,仍强迫自己学英语准备考试。后来一位中国博士后的妻子介绍杨沉宇跟她一起到一位北京同乡开的小快餐馆打工,做炸鸡炒饭。这位北京餐馆老板曾是波多黎各大学物理系的学生,后来放弃学业开起了餐馆,挣钱不多不少,但比当学生挣得多多了。

一个周末,雨菲正在家看书,励勤来访,见她独自一人,奇怪地问杨尘宇上哪儿去了。雨菲告诉他杨沉宇打工去了,要很晚才能回家。励勤开玩笑说大少爷也得去打工。雨菲立即红了眼圈要掉泪,吓得励勤赶忙道歉,找个借口跑掉了。雨菲掩上书,忍不住替杨沉宇伤心起来,后来哭累了,又闭着眼睛开始想自己,似乎伊凡在她耳边提醒:

“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知道自己要什么,就去要!”

说得容易,其实不然。首先她发现这会儿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一切似乎掌握在她手中,本来计划得好好的,却又觉得只是随波逐流。她倔强固执,甚至自私,想要什么就去追求,有个计划就去完成。可现在没有计划了,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走。另外她想要什么就能要到么?再其次,万一她要的是海市蜃楼呢?她想要问清楚是否伊凡知道她要什么。她拿起电话,又放下,如此三番,最后决定自己去见他。雨菲开车到伊凡家,指望他正跟一群朋友们跟以往一样在开周末派对,估计这会儿大伙已酒至酣处,反正哪些男男女女她都认识,这样闯进他家也不算突然。自从杨沉宇来后,雨菲再没有去过伊凡家参加聚会,觉得有些想念跟一群来自天南海北的人海阔天空的旧日子。她敲敲门,过了好一会儿,门开了,伊凡睡眼惺松出来,见是雨菲,似乎吓得站不住脚,需靠在门上才不会跌到。

“你确实是一个疯女孩!”伊凡叹息道。

奇怪的是,屋里和阳台上空无别人,家什虽然零乱,却不象开过派对的样子。雨菲无语,象很久以前那样拥抱他,只不过久久没能分开。伊凡觉得胸前热乎乎的,知道是雨菲的泪。他吻吻雨菲的额头,尽量轻松地笑问:

“女士,要伏特加,还是纯酒精?”

雨菲含泪“噗哧”一乐,把伊凡递给她的纸巾朝他挥挥,学着男人的腔调:

“先生,这是我的车票!”

伊凡看雨菲唏哩哗啦擤鼻子,直摇头:

“你这还是女孩的哭,女孩的笑。什么时侯你哭女人的伤心,笑女人的幸福,你就知道你要什么了。”

两人拎着酒到沙滩上坐着,欣赏日落。雨菲使劲喝酒,伊凡并不阻劝,反而说醉一回也好。一直谈到天黑,蚊子咬得两人直跳。雨菲醉着不敢开车,伊凡便开她的车送她到胡同口,自己再打车回家  雨菲好几年后才知道其实伊凡是走了一个多小时路回的家  他忘了带钱包。

雨菲歪歪扭扭把车随便拍在家门口的街上,摇摇晃晃上台阶。黑暗中,一个男人坐在台街上,雨菲冷不丁被拌倒在他怀里。是杨尘宇,他贴着雨菲的嘴闻闻,气得结结巴巴地“你”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雨菲半睁着眼,仰着头,试图抬起来:

“别问我去哪儿了,抱我回家吧!”

“回家?我没带钥匙,坐在这儿一直等着你开门!”

 

 

 

雨恬第二次到广洲签证成功。第一次签证官问她会不会说西班亚语,她直接说不会,当即被拒。回头按雨菲的指点研究半天“签证指南”,终于悟出真缔  千万不要说“NO!”。第二次签证官果然问同样的问题,雨菲没说“NO!”,也不敢撒谎说“YES!”,更没提姐姐在波多黎各,只是得体自信地微笑着回答:

“您别担心,我的导师和同事们都将用英语交流学术,这一点我没有任何问题!”

签证官微微点点头,示意她到另一个窗口等着领签证。

雨菲这边已替她定下宿舍,刚巧就是她原来住的八楼房间。雨恬的旅行很轻松。她比雨菲健谈,有本事很快抓住任何陌生人的兴趣,滔滔不绝,谈笑风生。虽然和当记者的男朋友分手有些令她伤感,但谁能肯定他们会“有情人终成眷属”呢?再说,她也没明确说“分手”,只是“看事情发展,也许有一天,会在一起,然后天长地久”。一开始她跟雨菲一样抱怨宿舍小,但经不住它如此便宜,并且生活还算方便。过不久雨恬便喜欢住在宿舍楼了。她交了许多学生朋友,男男女女都有,来自哥伦比亚,罗马尼亚,多米尼加,印度,法国和美国大陆。其中当地学生José,Che Guevara的崇拜者,似乎对雨恬一见钟情,也许是因为以前雨菲没理会他的缘故,十分高兴来了一个代替。雨恬发现他神经兮兮的,就算她善谈,却称何西 “不可交流”。何西还总缠着她,要她讲毛泽东的故事。她跟着他学了许多西班亚语,但是却象骄傲的公主,最多只让他牵牵手。她喜欢和法国大个在一楼娱乐室打乒乓球,或和印度女孩学跳舞,和罗马尼亚同学聊童年时做少先队大队长的乐趣。她看起来非常满足快乐,朋友们会说“如果雨恬不笑,谁都不会再笑”。不过,她也是有烦恼的。其一是孤独,虽说朋友一群,还可以去姐姐家蹭饭吃,夜深人静,望着窗外的圆月,仍旧会觉孤寂难耐,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她经常给国内的男朋友打电话,指望有一天她可以跟姐姐一样,有人日日陪伴照顾。另外一个烦恼是她的专业。她在国内时学园林,到波多黎各还学植物,经常去热带雨林採标本,有时还住山上。这儿的热带雨林属于美国国家保护林,植物种类繁多,分布地域广阔。据说美国一位生物学家曾在雨林迷失了一个月,出来后写了一本书,就此成名。雨恬并不讨厌她的工作,相反,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但让她烦恼的是,这并不是什么热门专业,除了能在环境保护上有一些出路外,不知道将来能做什么,她并不打算做一个什么植物学家之类的。就这样勉强过了一个学期,一狠心转到数学系计算机专业。可是计算机专业也不象以前那样热门了。她便选修了精算学,想考会计师。雨菲不赞成雨恬这样东一棒子西一锒头乱打,可也管不了太多,由她去。雨恬在数学系拿的助教费非常少,她又爱买贵东西,所以有些入不敷出,便到一家中国自助餐馆做招待。她嘴甜,又爱笑,所以小费多多,到周末结帐,总是很开心,暂时忘了怎样腰酸脚疼,让雨菲帮她捶背。

有时候雨恬跟着姐姐姐夫一块去中国教会。教会的礼拜大多在周日深夜举行,是因为这儿百分之九十的中国人在餐馆行业或赌场工作,没有人能在周日清早起床。杨沉宇认识许多餐馆打工朋友,什么出身的都有:有偷渡过来的,有原来当医生的,有搞美工的;有刻苦节俭准备日后做大事的;有夜夜泡赌场不可自拔的。他们邀请他参加教会活动。雨菲一开始不感兴趣,她宁愿象小时候一样信仰“解放全人类”的共产主义,也不愿去信仰认为“做人就有罪”的基督教。况且许多中国人信仰了耶稣,便不仅忘了如来佛,还坚信他老人家是“邪教”教头。雨菲勉强跟杨尘宇去了几回,听一位香港女牧师讲圣经。她的广东话很温柔平和,听起来十分舒服,象是一双体贴的手,能抚慰伤痛和烦躁。其实雨菲听不懂广东话,只是每次携杨沉宇和雨恬的手一起唱诗,似乎心中清净了许多,觉得自己不再孤独迷失。圣诞节前夕,张牧师主持了“平安夜”活动,雨菲照常牵着杨沉宇和雨恬的手唱诗。杨沉宇唱着唱着忽然听不见雨菲的声音了,侧头一看,雨菲闭着眼,却有两行清泪挂在脸上。扬沉宇大出意外,想不到雨菲变得如此虔诚。跟大家一起吃过圣诞夜宵,回去的路上,杨沉宇半取笑半认真问她为何流泪。雨菲回答说当时她在忏悔。雨恬嘴快,立即追问她犯了何等大罪。雨菲打佛语般说突然她确实认为这世上大家一出生就有原罪,很令人心虚,觉得无助,所以向上帝哭求原谅。雨恬和杨尘宇嘲笑她神经病,生出这许多莫名其妙的理论,自寻烦恼。雨菲却从此不再去教会,任凭杨尘宇和雨恬怎样劝导。

 

 

雨菲的导师埃德温告诉她说支持她的助研经费这学期末已经用完,新的研究经费一时还没着落,连实验室暂时也要节俭开支,真空泵坏了尽量自己修好,仪器也要自己买零件搭,因为科学界商家生产成套仪器设备都莫名其妙的贵,一个小小的非线性光学晶体就可以买两辆雨菲家的旧车,发两篇文章的总开支可以在国内买一辆崭新的桑塔纳两千。马可洛夫已离开实验室去了别的地方。他其实比埃德温年纪大,据说她在莫斯科的女儿已经结婚生子;他的学问也比埃德温深,有物理和化学两个博士学位;只是他不善言辞,英语也不太好,又没有绿卡,一时申请不到教授职位,只能再到别的实验室继续做别的教授的博士后。伊凡便失去了借口再到雨菲实验室喝茶。雨菲想尽快出成果,可以写论文毕业,忙得也没空想他。她每天不是修仪器便是搭新设备,使用各种连中文都说不出名字的工具,大大小小各种型号的螺丝用掉无数。有时候调激光久了,眼花撩乱,看什么都是小点点。晚上睡觉时,窗外的蟋蟀叫听起来象激光器发出的“唧唧”声,开始数它的频率,每秒叫五下还是六下,怎么也睡不踏实,闹醒了杨沉宇,两人便一齐数将起来,直到蟋蟀们不知是烦了还是累了,停息下来,两人才得以昏昏睡去。

暑假两个月雨菲没拿到工资却仍然在实验室干活。杨沉宇怕她累着没让她去打工,再说一个人打工的钱也凑合够用。雨菲便用心做实验写结果报告,指望凭它可以申请到NSF(美国国家自然科学基经)奖学金。这种奖学金比助研费高,每年还有几千美元书费和会议旅行费。可惜这次她没有申请到,只好跟系主任商量做助教。波多黎各大学有些太信任或太“重用”外国助教,不光要坐办公室答疑,重要的是上台讲课,监考,判卷,跟正式老师差不离。雨菲觉得要负责任,一开始非常认真,每个学生的每一道作业,每一份报告都改,加评语。背后学生叫她“小老虎”。学生却大部分不认真,学得随随便便。仅有个别认真的,上课跟她几乎吵起来,为的是她给分太少;其中一个比她高出一半的大个子非得要她把期中考试的“B”改成“A”。雨菲就是不改,回头倒有些怕人打她,却没发生什么。这样一来,她做实验的时间便少了很多,又想赶紧出成果毕业,经常着急上火,有时候吃完晚饭又回到实验室自己一个人干活到夜里十二点,回家时要经过一段据说是地下毒品走私点,每次都吓得要死。如果杨尘宇打工回家得早,便去接她。后来有经验的“老助教”们教她如何节约时间:实验报告分小组交,这样四十份报告就缩成十份,可省出两个小时去喝啤酒;备课不用太认真,上课前花十五分钟看看就行。雨菲一试果然有效,轻松许多。不过也不能太马虎,期末结束,系里会发表格给学生或负责人填写以考核助教是否合格。

幸好后来雨菲竞争到了一份DOE (能源部)奖学金,不用再做助教,可以集中精力写论文。这样,在雨菲踏上这一加勒比海中天堂般美丽的岛上“国家”整整五年后的一天,终于可以答辩博士论文了。在答辩前一个星期,雨恬陪着雨菲去买了一套很正式却菲常合体的裙子,这是雨菲仅有的超过一百美元的衣服。后来雨恬认为太长,看起来老气,跟同学借了一个缝纫机,强迫雨菲跟她一起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改满意。雨恬有一套“成熟”的时装理论,认为答辩论文是个严肃的事情,穿的裙子颜色不能太艳丽,太短,否则太性感,象去开派对;但颜色太暗,尺量太长又让人觉得迟钝无聊,显不出一个博士应有的聪明和灵敏。所以雨恬让雨菲改了试,试了又改,不厌其烦,直到雨菲发誓再折腾就不穿它了,雨恬才罢休。答辩时除了四个答辩委员外还有许多同学朋友和别的教授。雨菲注意到伊凡坐在一个角落里,依旧是绅士般微笑。整个答辩花了一个小时,雨菲用了四十张幻灯片总结了她这五年的科学成果。然后答辩委员问了半个小时问题。最后雨菲和所有听众一起退出会议室,只留下答辩委员们讨论决定她是否合格得到博士学位。雨菲在门外等着,雨恬飞也似的跑开了去帮杨沉宇拿定好的中餐准备开庆祝派对。杨沉宇从早上起就和中餐馆的朋友们忙乎准备雨菲的庆祝会,连她的答辩都没空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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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脚大仙 回复 悄悄话 回复elmo2009的评论:
Which character are you?
elmo2009 回复 悄悄话 hihihi, it is m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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