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中的沙鸥》
(2004-06-30 07:27:26)
下一个
黑夜沉沉。天使湖上,乌云聚集,暴风雨即将来临。
孤岛上,大卫家房屋四周,漆黑一片,沉寂无声。
二楼卧室,黑暗中,梦蒂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一步步走到房门口,头贴
上去,侧耳聆听着:楼下没有一点声响,传来的只有寂静,整栋房子已沉入梦境。
梦蒂悄然打开灯,再蹑手蹑脚回到床边,轻轻将枕头、被褥铺铺平整。完了,她直
起身子,环顾室内:一切已经收拾整齐,小提琴、琴架、乐谱、录音机和花瓶摆设
等物品,置放得和她第一天在这房中醒转时看到的一样。
梦蒂缓缓挪到书桌前,一点点半拉开抽屉,伸手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来,默默读了一
遍,将之叠成三折,过去压在小提琴下面。
“喵 ---”肖邦被惊醒了,跳下沙发椅,向梦蒂扭来。
“嘘 ---”梦蒂蹲下身来,双手将猫咪抱起,依依不舍地抚摸着:“再见了,亲爱
的,我会想你的。”最后,吻了它鼻头一下,轻放回沙发椅上。
梦蒂踮着脚走到衣橱前,轻手慢慢拉开橱门,弯腰从里面取出一件东西 --- 一条自
制的长绳子,用剪成条的床单结扎而成,看上去足够结实。梦蒂半跪下身子,动作
尽量放轻,将绳的一端,牢牢地系在大木床的一只脚上。做完这一切,她在椅子上坐
下来,作个深呼吸,努力镇静着自己,同时急切地等待着什么。
终于,窗外传来了阵阵雷声,很快的,雷声自远而近,越来越响,愈来愈密,哗哗
如注的雨滴开始击打着窗户。行动的时候到了,梦蒂紧张地站起身来,最后环视一
眼这她生活了三个多月的囚室,咬咬下嘴唇,决然走到窗前,拉起百页窗帘,推开了
窗户。顿时,疾风夹裹着急雨,迎面扑进窗来,将她一下子冲了个趔趄,还没等反
应过来,遽然眼前夺目的强光一闪,紧接着一声穿云裂石的霹雳,在正前方湖面上
低空炸开。
梦蒂容颜霎时失色,惊惧地接连后退好几步,手一松,长绳掉落到地上。抬手抹去
脸上的雨水,她睁开眼睛,焦急而胆怯地望着窗外的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一时陷
入了深深的进退两难之境......
又是一道长长的闪电,划破如漆的夜空,将水天映照得如同白昼;借着闪电光照的
瞬间,梦蒂赫然清晰地看见,湖面上有一只孤单的沙鸥,正鼓着矫健的羽翼,穿越
如幕的暴风雨,朝彼岸迅疾地飞去。
勇敢坚毅的神情,当即浮现在梦蒂的脸上。她举起双手向后扎起长发,弯腰重新拾
起绳索,顶着没头没脑扑来的风雨,蹬蹬蹬向前紧走几步,来到了窗前,将长绳一
段段放出窗外,紧接着踏上窗下的一张椅子,双手紧紧抓握住绳索,颤颤抖抖地,艰
险万分地爬出窗外......
底楼,大卫卧室。灯黑着,大卫已入梦,不时辗转翻身,似乎睡的不十分沉。
屋门前,牧羊犬李斯特缩伏在狗舍里,好梦正酣。
屋侧,梦蒂身体高悬在空中,两手抓牢,双腿夹紧绳索,眼睛不朝下看,所有力气
灌注于四肢;不顾粗砾的墙壁将衣裤处处蹭破,浸出了一道道血迹,强忍着疼痛和
恐惧,战战兢兢地从二楼慢慢滑下;一寸...两寸...三寸...下了一尺...又下了一尺
...最后终于,梦蒂滑落到地面。松开绳子,她神色紧张地倾听四周,除去哗哗的雨
声,没有其它动静;再没有丝毫迟疑,梦蒂冲入密密雨幕,朝屋后黑沉沉的树林奔
去......
屋门前犬舍,李斯特被惊醒了,它探出头,机警地竖起长耳朵,象是感觉到了什么
异常动静,咧开嘴巴还没叫出声来,刹时,一阵惊雷滚滚而来,震天憾地,李斯特
惊慌地缩回了脑袋。
屋后林中小道,梦蒂飞跑着向山下奔去......
大卫卧室。床上睡梦中的大卫又重重翻了个身......
山下,湖边小码头,两条电动小木船,并排泊着,被风雨吹打得相互碰撞不已。
疾风骤雨中,梦蒂直奔上码头,马不停蹄解开一条小船的缆绳,抓在手里,再鼓起
勇气,战兢地跳上旁边另一条小船。小船受到震动,剧烈地左右摇晃起来,她赶紧
蹲伏下身体,张开双臂竭力维持着平衡,小船逐渐稳住,梦蒂脸已吓得煞白。
待小船稍趋稳定,梦蒂迅速抓起一件救生衣套上,接着半站起身,一步步,颤颤地
走到船尾,学那天所见大卫做的那样,将另条空船的缆绳系在自己的船尾,再抖抖
地弯着腰折回船头,伸手解开缆绳,小船失去了凭系,一下子被狂风吹离岸边。
梦蒂强压住万状惊恐,趴伏下身子,手脚并用,向船尾匍匐爬过去,到了船尾,她
抓起蓄电池马达拉线,向下拉扯,试着起动马达,一下,二下,三下,马达毫无反
应,梦蒂焦急万分;停住了手,她喘息一下,再攥紧拉线,用足气力使劲向下一拽,
只听“啪”地一声,拉线被扯断了。
“哦不,我的上帝!”她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很快,勇敢坚毅的神情,重新浮现在梦蒂的脸上,她丢下手中小半载拉线,一下子
站了起来,身体左右摇摆着,噌噌向前紧走几步,来到小船中央坐下,她扯起了双
浆。
风急雨骤,湖波耸涌,小船不听使唤,一个劲地原位打着转转。梦蒂紧咬着下唇,
用尽全力催动双浆,努力尝试着掌握平衡,失败了再重头来,几番折腾往复,小船
总算停止了打转,摇摇晃晃着向前行去......
大卫卧室。大卫于床上辗转不已,似乎被什么噩梦所缠。
湖心,梦蒂顶着狂风暴雨,奋力摇动着双浆;电闪雷劈于周遭此起彼伏,惊涛骇浪
间歇打进船里,倾盆雨水遮住了视线,眼前一片茫茫迷蒙。
“主啊,请你与我同在吧!”梦蒂的声声祷告带着颤抖的哭音。
随着波涛上下起伏,小船艰难地前进......
又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紧随着震耳欲聋的霹雳。
大卫呼地自床上坐起,气喘嘘嘘。窗外雷电交加,暴雨如注。大卫伸手拧亮台灯,
只觉得头脑胀痛,昏沉沉抓起床头闹钟,已是深夜2点多钟。他拿过床头柜上茶杯,
喝几大口凉水,甩甩脑袋,感觉似乎稍好些。关了灯,大卫睁着眼睛在床上,直直望
着天花板发呆。
“啪”的一记声响 --- 什么声音?大卫浑身上下一震,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啪”的又是一声,象是什么东西被狠狠抽打,夜里听来甚为恐怖,大卫全身都绷紧。
“啪”的再一声,这回听得真切,声响是从餐厅方向传来。
大卫轻手轻脚下床,不敢开灯,从墙角摸到一根棒球棒,紧紧握在手里,慢慢向门
口蹭去,轻轻拉开房门,他来到过厅,周期性声响再次传来,黑暗中,他摸索着向
前,最后来到餐厅门口,侧耳倾听一下动静,他猛地揿下吊灯开关,餐厅里刷地大亮,
眼前的景象使大卫惊呆了:窗外,一条白色长练,好似自天而降,于风雨中前后左
右大幅度飘摆,一记记重重拍打在玻璃窗上......
天使湖上,乌云如墙,密布低空;天水间电闪雷鸣,湖面上波涛汹涌。
梦蒂搏击着暴风雨,陷入最险恶的时刻。风雨飘摇中,两条小船在浪涛里上下颠簸,
相互牵掣,无论她怎样用足力气,小船不进反退,转眼间功夫,半天的艰辛前功尽
弃。
梦蒂停下双浆,掉转头趴伏下身体,一寸寸地向船尾爬去,好不容易爬到了,她努
力支撑起身子,一只手抓紧船舵把手,另只手伸出去,解开系着空船的缆绳,空船
转眼随波飘去。梦蒂转身爬回原位,再次摇起双浆,顿觉轻快了许多。这时正巧又吹
来一阵强劲的顺风,小船于风头浪尖上飘荡着向前疾行。
“哈里路亚!”梦蒂不觉欢呼出声。
“梦蒂!梦蒂!”大卫高声叫喊着,飞奔过前厅,一步三阶楼梯,直冲上二楼。
梦蒂卧室的房门紧闭,拍门,无人应,推门,门锁着;大卫后退几步,冲向前去,
用肩膀破门而入,即刻,他呆立在门口,望着灯火通明的房间,和大开的窗户,一
切都明白了。
那是什么?大卫快步走向小提琴,抽出压在下边的一张纸,双手一把扯开,急急读
了起来:
“大卫,原谅我不辞而别了,自由是我的生命 --- 相信也是你的,这里不是我应该
呆的地方。和你深谈后,我实在是愿意相信,你是好人迷入歧途。希望你能早日自
那诅咒中醒来,从而获得你心灵的自由。人生是这样美好,对於我们向往的人和事物,
我们应该以爱心,去光明正大地追求。最后想说的是:我不恨你。愿上帝祝福你!
再见了!--- 梦蒂。”
“哦,梦蒂啊!”大卫哀怆欲绝。
天使湖上,乱云横飞,天低水高;轰轰惊雷声中,条条闪电映照下,梦蒂的小船载
沉载浮,如暴风雨中的沙鸥,向前,向前,再向前......
大卫飞滑下楼梯,快速披上一件风雨衣,抓起一把手电筒,冲出屋门,向山下奔去,
李斯特汪汪着跟上。
大卫赶到小码头,不见一条小船;借着湖上的闪电,他遥望见梦蒂的一叶偏舟,在
汹涌的波涛中上下颠簸起伏,象是随时都有翻覆的可能,大卫心焦如焚。
这时小船上的梦蒂,已娇喘嘘嘘,不胜体力;眼见暴风雨刚刚有所减弱,正想停下
来歇息片刻,遥遥传来了狗叫声,回头望,孤岛上亮起了灯光,大卫已被惊动。转
回头,她鼓起勇气,再次竭尽全力,使劲摇动双浆。
顺着起伏的波涛,小船缓慢而坚定地向前行进......
孤岛上,大卫急步来到码头边一个工具小木屋,用手电筒砸碎门上玻璃,探手进去
打开门锁。
大卫从工具屋内横拖出一件沉重的东西 --- 一只电动橡皮艇。他一边用力踩起脚踏
打气筒,往橡皮艇里充气,一边心焦火燎地朝湖面上眺望......
湖上,雷电初歇,风雨渐弱;历经艰难险阻,梦蒂的小船已愈来愈接近彼岸......
岸边,大卫将充足气的橡皮艇推进水中,纵身跃入,李斯特跟着跳上;大卫起动马
达,橡皮艇呼地弹射出去......
梦蒂的小船,距岸边仅余百尺,忽然背后隐隐传来马达声,急忙回头看,顿时花容
失色,她拼命地鼓起余力,尽最大可能加快划浆速度......
湖上,橡皮艇高速行驶似箭,转眼已到了湖心......
梦蒂的小船,搁上岸边浅滩;梦蒂跳下小船,步履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趟水扑
向陆岸......
湖中,橡皮艇上,大卫手把尾舵,面色如夜般阴沉......
终於,梦蒂踏上陆岸,娇喘嘘嘘,气力不继;“感谢主!”回头向湖上望去,“哦
不!”接踵而来的惊恐吞没了瞬间的欢欣,她急急脱甩下救生衣,转身向森然的树
林奔去......
橡皮艇直冲上浅滩,在小船边煞住,大卫跳下橡皮艇,率李斯特追入丛林......
森林中,梦蒂边跑边拨开遮挡在面前的树枝;雨仍淅淅沥沥下着,她的体力已经开
始透支,急促而娇弱的喘息声,让人不忍卒听......
“梦蒂,停一下,我有话跟你说。”大卫边跑边喊,。
追赶者与被追赶者间的距离,逐渐快速缩短着......
梦蒂隐隐听到背后的喊叫声,更不敢停下脚步;渐渐地,她实在跑不动了,脚步越
来越沉重,绝望的泪水涌出,和着雨水在她脸上流淌......
后又追兵,一条宽阔的河流又横亘在面前,阻挡住去路。梦蒂收住脚步,抬头向河
对岸望去,立即不由得一阵惊喜:河对岸不远处就是公路,往来的车辆已可见,车
灯闪烁着光芒,自由在向她招手。这时,身后骤然传来两声似近在咫尺的吠声,梦蒂
猛地回转过身,一眼望见树林边沿手电筒的光束。追赶者已越来越迫近,自由只隔
着一条小河;梦蒂扭身向下游方向跑去,焦急万分地寻找着船支或桥梁......
大卫赶到河边,停住脚步左右寻望,判断着梦蒂的去向;李斯特嗅出味道,呼地向
左边窜去,大卫纵步跟上......
一座废弃木桥,横跨河上两岸;桥下水流湍急,木桥摇摇欲倾。
梦蒂气喘吁吁奔向木桥,心怀绝处逢生的狂喜。
梦蒂跑到桥边,一下子愣在那里:一块大木牌横竖在眼前,白底黑字,雨夜中也清
晰可辨 ---“危桥禁用!”向下看,小桥支撑木桩在暴涨的河水冲击下,已开始微
微摇晃,发出吱吱可怕的声响;回头望,手电光更近了;时间已容不得她多想,另找
出路更绝无可能,梦蒂毅然踏上了木桥......
追距数十尺外的大卫,一眼望见梦蒂踏上了危桥,急得高声大叫:“停下!梦蒂,
桥上危险!我放你去,快停下!”
停下不是一样危险,梦蒂头也不回,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急急加快了脚步;满怀对
自由的渴望,勇气战胜了恐惧,她一步步向光明的彼岸走去......
大卫意识到不好,火急火燎向木桥奔去......
这时,梦蒂已急步走到桥当中,见没有发生什么问题,不由开始小跑起来,可就在
这当口 ---
一排浩大的洪峰,自上游疾冲而下,激流奔腾如千万匹野马,正愁原始能量无处倾
泄,老朽木桥顿时成了泄愤的靶子,转眼间功夫,十数根腐烂桥桩哗啦啦被冲垮,
随之大面积桥板发生塌方 ---
梦蒂一个收脚不及,忽地只觉得足下失空,完全没有时间做出任何反应,人一下子
跌落水里,情急中,她双手拼命地抓住一根摇摇欲倾的桩木......
刚刚跑上桥头的大卫见状大惊,他腾身而上,步履矫捷地跳过几块塌陷的桥板,向
前紧跑几步,接着扑身一个鱼跃,人已整个的趴伏在桥面上,再快速向前匍匐几米,
身体自缺口处探出桥外,双臂张开似雄鹰展翅,左手抓紧桥栏,右手伸向梦蒂 ---
“抓住我的手!”他大叫。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会游泳!”梦蒂在水中挣扎着哭叫。
“我知道。向上一点,给我你的手!”他尽可能,尽可能地探身向她,人已达到了
维持平衡的极限。
“噢,我在下滑!...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我才十九岁呀!......”她的哭喊裂碎
了他的心,霎时热泪涌上他眼眶。
“坚持住!梦蒂,有我在,你不会有事!伸出你的手!”他的声音压过了激流的轰鸣。
竭尽全力地,梦蒂一只手抱住木桩,另一只手向大卫的手够去,近了一点儿...再近
了一点儿...就在她的手刚刚触及他的手的瞬间,说时迟,那时快,又一股凶猛的洪
峰呼啸而下,在一连串朽木刺耳的开裂声中,托持着梦蒂的木桩终于宣告不支,刹那
间,梦蒂象只断了线的风筝,一下子被激流卷去......
“梦蒂!!”大卫声若裂帛,一骨碌自桥面爬起,噌噌噌将身上的风雨衣扒下甩到
地上,紧接着奋起神勇,手拽脚踢,三下二下劈下桥栏上一块木板;他单臂夹着木
板,翻越过桥栏,纵身飞跃入河中......
河中,水势浩大,激流滚滚,一浪高过一浪;梦蒂犹如一片落叶漂流河心,随着波
涛下冲,时沉时浮,若隐若现,情势危急万分......
左臂夹着木板,右臂大力击水,双腿矫健上下翻滚,大卫以一个冲浪者的身姿,奋
力向梦蒂游去......
又一波洪流蜂拥而至,残桥遭到再次无情的蹂躏,断木裂块崩塌散落如雨,激流咆
哮着席卷起它的战利品,马不停蹄向下横扫而去......
击流勇进,奋不顾身向前;几次接近了目标又被强行分开,自然的残酷与人的抗争
在此分秒必争,终於,自助者神助,大卫扑到了梦蒂身后 ---
“接住!”大卫双臂猛然发力,于一发千钧之际,推出木板托住正在下沉的梦蒂;
梦蒂的头露出水面,挣扎着仰起脸来呼吸,昏昏然的神志开始恢复。
大卫一只手推着木板,木板上趴伏着梦蒂,另只手划水向岸边泅去;一丝庆幸的神
色刚刚从脸上掠过,猛地身后传来了一阵闷雷般的声音,直觉告诉他不妙,本能地
立即回头,只见一排如阵的洪峰,裹挟着横七竖八的木头,正在向他们身后掩袭而来。
大卫大叫一声不好,拼尽全力划水,划水,划水......,生命在时间的天平上颤抖,
人间地狱系于毫厘一发,大卫再一次抢在了时间的前头,当他最后奋起全力,将木
板连同伏在上面的梦蒂,猛地推向岸边一凸处,再立刻回转过身来,排浪拥着乱木迎
面杀至......
大卫逆流面向洪峰,摆出一副决战的姿势,先敏捷地低头闪开一块木板,再奋力扑
向另根冲向梦蒂的滚木,将它一把抓住推往河心,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大卫以他的血肉之躯,在恶浪乱木与梦蒂之间,筑起了一道凛然不可逾越的堤坝......
这时,梦蒂挣扎着爬上河岸 --- 她脱险得救了!
与惊涛骇浪博击着的大卫,抽间隙回头望去,眼见梦蒂已置身于坚实的陆地,他脸
上顿时露出笑容,忘却了自己仍身处险境,几乎要欢呼出声;随着精神上的松弛,
他一下子感到精疲力尽,这时脑后又传来一波沉闷的声音,大卫刚刚扭转过头来,一
根滚木迎面砸来......
梦蒂柔弱不堪自河岸支撑着站起,回转过身来,但见眼前河水滔滔,已不似先前那
般汹涌,雨也慢慢地住了,但却不见大卫的身影。
方才惊险的生死一幕,仿佛发生在遥远的梦中。
“大卫!...大卫!......”梦蒂孤凄的呼唤,回荡在沉寂的夜空;没有回音,泪水
顺着她的面颊淌下。
冷不丁背后有人在蹭她的衣服,不禁吓了一大跳,“大卫!”呼地回转过身,定睛
看,原来是李斯特,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来到,口里叼着大卫仍下的手电筒。梦蒂接
下手电筒,抬手抹去眼泪,示意李斯特在前面领路,沿河去寻找大卫。
“大卫!...大卫!......”梦蒂的呼唤,一声焦急似一声;走着,喊着,不知道过
去了多少时间。
突地她停下了脚步,不远处的地方,有汽车灯光闪过 --- 那里就是公路。
“救命!”梦蒂向车灯方向奔去。
梦蒂跑上公路,朝左右两边望去,路灯静悄悄延伸向远方,却再不见有往来车辆,
长夜正步入黎明前的黑暗。
收回祈望的目光,梦蒂一时陷入严重犹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秀眉微颦思索片刻,
她毅然又折回树林。
“大卫!...大卫!......”梦蒂的声声呼唤,重又回荡在静静的河畔;走着,喊着,
不知道又经过了多长的路。
雨过天澄,云开雾散;月光透过高高的树梢,淡淡斜照在小河两岸。
突然,李斯特呼地窜上去,它好像发现了什么,梦蒂随之跟着跑起来;转过一个叉
湾,只见几十步开外的河边,李斯特正一边绕着地上的一团黑影打着转转,一边发
出哀哀的叫声。
“大卫!”梦蒂急急奔上去,跑近了,眼前的景象使她又惊又喜又痛:那里有一个
泥人趴伏在河滩上,双目紧闭不省人事,浑身上下衣衫破烂、血迹斑斑;他的一只
手臂,还紧紧抱着一小块木板,另一只手深深抠陷进淤泥,整个下半身仍浸泡在河
水里。
“大卫!”梦蒂扑上去,弯腰伏下身子,双手吃力地将泥人拖离河水,再托抱起他
的头来,不住地叫着他的名字。
终于,大卫的眼皮微微动了几下,慢慢地,眼睛随之虚弱地半睁半开。
“哦,大卫,你醒了!你还活着!”梦蒂热泪盈眶了。
这是她第一次当面叫他的名字,犹如平地里响起一声春雷;接着就又发现,自己的
头竟枕在她温暖的怀里,登时,他的眼睛好似盲人重见光明。
“梦...梦蒂...真的是你吗...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不,这不是梦,你再好好醒醒,大卫。”
“哦,不是梦就...太好了...可是...梦蒂...我们这是在哪里...怎么会......”他
的眼睛还没有彻底张开,神志看上去不大清醒。
“河的下游某处。你刚才为了救我,被大水冲走,一直到这里,想起来了?”
“哦,是的...好像...我...想起来了。你好吗?...梦蒂,有没有伤着哪儿?”
她使劲摇着头:“我很好,只是喝了几口水,吐出来就没事了。”
他竭力支撑起上身,慢慢睁开的眼睛盯住她的身体:“可是...你浑身都湿透了,我
真怕你着凉,我的雨衣拉在了那桥上。”
“我真的没事的,天气一点都不冷,好在是七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逐渐醒透了,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努力的微笑:“我也很好。刚才是被震晕
了,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请别为我担心。”
“啊,你在流血!”借着月光,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额头上,失声叫道。
“是吗?没事的,可能划破了点表皮,距大脑还很遥远。”
“又是划破了点表皮。”她嗔道。
他没话了,只是虚弱地微笑,她的焦虑使他倍感亲切温暖。
“我来给你包扎,一定得先把血止住。”她的神情和语气毫不犹豫。
借着他的配合,梦蒂扶着大卫靠在一棵树旁,“坐着别动!”她腾出双手,眼睛不
看他,低头含羞解开一颗颗钮扣,静静地脱去了外衣,於是上半身只剩下一件小小
胸罩;将衬衣铺摊在膝上,撕下那两截衣袖,蘸上一点点雨水,轻轻拭去他头上的污
泥和血迹,再精心包裹起创口,她动作娴熟地做着这一切。
“啊,梦蒂,我才知道,原来你是一名专业急救大夫。”乖乖承受着她温柔的摆布,
细细体味着只曾梦中经历过的贴近,他的精神不由的大为好转。
“你倒还有心思说笑。我爸爸是外科医生,这是我小时候爱玩的游戏,不想今天会
派上用场。”
“感觉马上好多了,应该说好得不能再好,真要感谢你的急救!”
“这只是临时措施,我马上去想办法叫救护车。”
“请千万不要。”他的神情即刻起了变化:“我回去休息几个小时就会完全恢复,
不用兴师动众。”说完,他转过身去,双手用力扶着树干,强迫性地站了起来,左
右摇晃几下后,硬挺住了。
“那创口看上去很深,你伤得可不轻呀,大卫。”
“真的不要紧的,回去吃两片消炎药,过不了几天它自己就会好的。小时候顽皮好
动,类似的头破血流是家常便饭。”说着,他举手掰下一根树枝,柱着当作拐杖,
向前走出几步:“你看我,不是好好的。”话音未落,身体又晃了两晃。
“你......”她隐约猜到他为什么不肯叫救护车,不好再说什么了。
二人的目光,不期而遇碰撞到了一起,劫后余生的感觉,象是恍如隔世,又象是脱
胎换骨;两颗原本相隔千里的心,一下子拉近了距离,她的第一次向他的靠近,她
的目光传达给了他这珍贵无比的信息。
几秒钟的默默凝视如金。
“为了挽救我的生命,你几乎失去了你的,我不知道该......”
“一个人冒死拯救自我,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这却是我生平第一次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舍己救人行为。”
“坦白自私地讲,这一直是我梦想证明的事情,但却从没指望能真的有这种机会。”
“我很难过,让你为我冒这么大的风险,流了血,负了伤;是我不好,我不应该......”
“快不要再说下去,梦蒂。哦,你怎么能这样说,你这样说真教我心痛欲裂、无地
自容!应该受到谴责的除了我还是我,是我让你别无选择。不自由,毋宁死;你今
晚所做的才是真正的英雄壮举。我万万没有想到,在你美丽温柔的外表下,有这样一
颗刚烈、勇敢的心。如果你今天...我真的...好后怕!”他微微发颤的声音,透着
内心的深深恐惧。
“我也是。”
再一次片刻沉默。
终於,他转过身去:“再见了,亲爱的梦蒂!”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你说什么?大卫。”
“我读了你留给我的信...那边就是公路......”他的声音如悲怆交响乐的终曲:
“天,很快就要亮了...沿公路向东不远,有个加油站...到了家,可能的话...给我
来个电话,报个...平安......”声调蓦地转为颤音不已:“对不起,我...我...不
能送你了,保...保重吧,梦蒂!”
言毕,他柱起拐杖,开始向前一步步走去,不回头......
她缓缓别转过头去,向东方眺望:沿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公路,天边,地平线正吐露
第一道金色的晨曦;望着望着,明亮绚丽的憧憬,在她眼中随着朝霞冉冉升起......
慢慢地,她又回过头来,默默地注视着他那越来越小的背影,一步一踉跄着向前走
去,走去......
她张了张口,象是想要叫住他,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望着望着,渐渐地,慈悲的
哀矜波涌上她的脸面,最后升华成一种圣洁的精神。
终于,她发出了于无声处的声音:“等一下,大卫!”
他站住,没有回头,感觉她正从后面跑上来,他的心跳急速加剧,努力站立着一动
不动。
“你这样回去,我真不放心。”她近近的声音温柔得象母亲。
“哦,梦蒂,请你不要......”他仍背对着她。
“你的伤,还有,那更主要的,你尚未解决的心理问题。”
“我自己酿的苦杯,让我自己来尝,这和你已经没有关系。”--- 他的声音象是来
自深渊。
“或许...或许我能提供一点帮助,我希望...我们能够一道获得自由。”--- 她的
声音象是来自天外。
他仰面向天,一下子闭上了眼睛,一种深重痛苦的感动,自他面上悲怆地腾起......